這一下,大家都著實吃了一驚。
蕭秋水知道此時不說,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
「屈寒山,他是權力幫中的劍王,兩廣兩湖一路的人魔,都是他聯繫的!四絕一君,都為他所殺;杜月山前輩,也是他囚禁的。」
左常生、盛江北等人臉色陣紅陣白,廣東五虎一時迷茫不知所從,蕭秋水知道他再說不完,屈寒山就不會讓他有機會說下去的,有梁斗在,屈寒山當不至於在他說話之時殺他,因為這樣做等於是不打自招,蕭秋水喊道:
「你們不相信,可以檢查他背門十二道要穴,『九指神捕』胡十四曾拿住他留下指痕,……唐家唐朋也曾與之決戰過,你們可以問那些人!」
蕭秋水說那個話其實也沒有把握,胡十四擒住屈寒山時,有沒有留下痕印,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這樣說會使屈寒山投鼠忌器。
蕭秋水繼續嚷道:
「這康出漁是權力幫中『無名神魔』,他殺了張臨意,蕭東廣和唐大……!」
蕭秋水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但他還是要說——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講話的機會了。
「浣花劍派已被權力幫包圍了,我們險死還生地逃出來,為的是告訴天下人這件事!」
康出漁「嗆」然拔劍,怒叱:
「這小子信口雌黃,該殺!」
一劍如日,熾刺而出!
一條人影一閃,到了蕭秋水身前。
康出漁的劍即時刺不下去了,那人便是大俠梁鬥。
梁斗緩緩地道:
「讓他說下去。」
蕭秋水的血又熱了,眼又亮了——大俠梁鬥,願意聽信他這麼一個無名小子的話!
忽聽屈寒山也道:
「給他說下去,看他能說些什麼。」
屈寒山就在梁斗和蕭秋水背後;蕭秋水依然可以感覺得出屈寒山聲音裡居然還帶著笑意。
「這些話,顯然是權力幫著他說的,來分化我們的。」
梁斗也笑道:
「也不一定有人會教他說,希望只是誤會。」
蕭秋水一顆心,又要往下沉去,只聽屈寒山聲音鎮定地道:
「這小子無憑無據,這樣的謊言,也虧他說得出!」
蕭秋水猛地靈機一動,大罵道:
「我有證據!我有證據!胡十四就在桂花軒附近!」
康出漁怒叱道:
「胡說!胡十四早已給我們……!」
話未說完,梁斗與屈寒山都變了臉色
一道極其尖銳的厲風,向梁斗飛襲而來!
更可怕的是厲風所挾帶的無聲劍光!
屈寒山已全力出手。
左手掌、右手劍,立志首先猝殺梁鬥!
——梁斗背後當然沒有眼睛,他當然也沒有料到屈寒山真的就是「劍王」!
「劍王」卻先要攻殺梁鬥,惟有殺了梁鬥,才能穩住大局,屈寒山心中,廣東五虎等並不足畏。
——先殺梁鬥!
這一劍一掌,屈寒山無疑己全力!
掌風陡起,梁斗就變了臉色!
他立時向前撲了出去,身形一矮,屈寒山劍刺梁斗後頭,便落了個空。
但掌鳳還是劈中梁鬥。
梁斗撲跌出去,人撞在柱子上,五龍亭嘩啦啦倒塌下來。
蕭秋水失聲叫道:
「梁大俠!」
卻見殘垣塵灰中,大俠梁斗竟神奇地站了起來。
梁斗甫站起來時,屈寒山全身繃緊。
但他馬上發現梁鬥嘴角溢血,臉如紫金,屈寒山才鬆弛下來。
蕭秋水飛奔過去扶住梁鬥,梁斗苦笑了一下,道:
「屈兄,好厲害的掌法啊。」
屈寒山冷笑道:
「梁大俠,端的好內力!」
梁斗閉目苦笑了一下,屈寒山反問: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手?!」
梁斗緩緩張目,道:
「你的話。」
屈寒山目光收縮道:
「我的話!」
梁斗居然還能笑道:
「你的話。」
屈寒山反笑道:
「我不相信我的話會出紕漏,我鎮靜得很!」
梁斗微笑道:
「就是因為太鎮靜了,」梁斗笑笑又道:
「要不是你,又何必這樣鎮定呢,人被冤誣總會有些生氣的。」
說畢,「咯」地吐了一口血,屈寒山殺意大熾,切齒道:
「看來你是個聰明人,我只好非殺你不可了。」
大俠梁斗疲倦地道:
「我若不無一點點小聰明,待你掌劍俱至時才避開去,我就沒有命在了。」伸手緩緩拍了拍蕭秋水的手背道:
「你替我護法,我要運功調息。」
蕭秋水猛地熱血上衝:大俠梁斗卻已盤膝,閉上了雙目。
——大俠梁鬥,竟把性命就這樣交了給他!
他!蕭秋水!連武功都尚未成家的蕭秋水!
屈寒山獰笑道:
「他保護你?他保護得了自己就好了。」
梁斗依然緊閉雙目,彷彿根本就沒聽見他說話。
屈寒山冷笑道:
「你這是閉目待斃」
忽聽一人道:
「誰說的?!」
另一人道:「我說不是。」
又一人道:「有我們在,梁大俠怎會有事?!」
另一人說:
「連屈大俠也不能!」
還有一人道:
「什麼屈大俠,簡直是屈打屁!」
屈寒山的眼睛又變得像劍鋒一般寒冷。
說話的人是廣東五虎。
殺仔瞪著屈寒山道:
「在廣州,我們只佩服兩個人,一個是梁大俠,一個是你。」
吳財接道:
「可是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
屈寒山突然大笑,笑了一會,笑聲一歇,瞇著眼睛道:
「難道你們不怕死嗎?」
羅海牛盯著屈寒山,眼睛冷而無情:
「我們廣東五虎怕過什麼來!」
瘋女咭咭笑了起來,又正色道:
「我們只怕仁人義士,像你這種不仁不信不忠不義之輩,我們會怕就不是人!」
阿水厲聲道:
「我們本來最敬重的就是粱大俠,不是你,只要你敢動梁大俠和蕭秋水分毫,我們就跟你拼!」
屈寒山怒道:
「你們豈是我的對手!」
阿水雙足踢出,聲勢凌人,屈寒山猛退一步,方才讓過攻勢,正待反擊,猛見廣東五虎各攻出一招後,又結成陣勢,屈寒山回心一想五人所說的話:
「中國人有拳頭、筆墨與志氣
永遠也不讓人越雷池一步……」
——這像是哪一個人的詩句?
這五人聯手五招,竟把「劍玉」屈寒山迫退五步!
轉念間,廣東五虎又飛身過來,這次屈寒山一出劍,先封住五人的攻勢,便在此時,忽聽一聲異響,廣東五虎、大肚和尚、蕭秋水回頭一看,臉色皆變,而屈寒山等都現出了喜容:
來的人有八個。
「長天五劍」。
「獅公」、「虎婆」。
「刀魔」杜絕!
權力幫的主力到了。
屈寒山大笑道:
「看你們往哪兒跑?」
左常生也歡笑道:
「我們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鍾無離獰笑道:
「就拋你們在河裡喂王八好了。」
柳有孔冷笑道:
「不過還得先讓我挑下了舌頭。」
康劫生怪笑道:
「這蕭秋水要留給我。」
惟有盛江北苦笑道:
「我看你們這次,倒是調兵遣將想晤死都幾難咯。」
屈寒山立即道:
「長天五劍,架起劍勢,對付廣東五虎。獅公虎婆、老常老盛,四人協助我先搏殺梁鬥。血影、杜絕,幹掉大肚。劫生、無離、有孔,擊殺蕭秋水!」
權力幫眾齊聲道:
「是!」
以權力幫現時的陣容,蕭秋水等人真連一絲機會、一線生機都沒有了。
生機原在人心裡。
生命蓬勃的人,生機永不絕滅。
——唐方,唐方,我要跟他們拼了,你在哪裡?
——超然,老鐵,阿顧,你們又在那裡?
他們沒有來。
來的是五個人。
五個人同時自舟上登上亭內入不濺起一滴水。
只聽一個沉宏,有力的聲音道:
「誰欺負廣東五虎,就等於是欺侮咱們。」
另一個清朗、鏗鏘的女音道:
「廣東五虎就是廣西五友的兄弟!」
又一個蒼老、啞澀的聲音道:
「我們就是廣西五友。」
再一個豪邁、通達的聲音道:
「梁大俠是我們恩人。」
更一個冷冽、巨炮似的爆烈聲音道:
「誰要殺他,我們就殺誰!」
蕭秋水一聽這五人的聲音,喜悅無限,脫口呼出:
「廣西五友!」
只聽「廣東五虎」、「廣西五友」齊聲呼道:
「江山如畫,兩廣豪傑!」
一下子,少林洪華、躬背勞九、雜鶴施月、金刀胡福、鐵釘李黑,廣西五友,五個人都來了。
揭陽吳財、潮陽瘋女、珠江殺仔、寶安羅海牛、梅縣阿水,這廣東五虎,本來就是在此邀約廣西五友來的,而今救兵一到,自是歡悅莫已。
屈寒山臉色紫氣隱現,疾道:
「格殺毋論!」
他的話一說完,閃電一般,已到了梁斗面前!
——先殺梁鬥,再穩大局。
屈寒山身形之快,不可想像,廣州十虎皆未及阻攔,蕭秋水大喝一聲,全身一攔,硬擋在屈寒山身前。
倔寒山冷哼一聲,一反肘,撞開蕭秋水,面對梁斗而立,正待出劍,突見刀光一閃。
刀光一閃。
好快的刀。
刀又回到了刀鞘裡。
平凡的刀鞘。
刀呢?刀是不是平凡的刀?
拿刀的人是平凡的人。
大俠梁斗是不是平凡的人?
刀光一起,屈寒山立時倒竄出去。
欄上一串鮮血。
鮮紅的血。
屈寒山一面倒飛,一面大叫道:
「退——」
權力幫的人立即分四方竄散,瞬間一人不剩。
只剩下和風、日頭、河水淌流,靜靜的欄杆和亭。
大俠梁鬥,正緩緩地睜開了眼。
梁斗一睜開了眼,第一句就說:
「他們不是退走,而是包圍了我們。」
隔了半晌,大肚和尚才第一個問得出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
「逃!」
大俠梁斗、廣東五虎、廣西五友、大肚和尚、蕭秋水,一行十三人,開始竄逃。
——逃,逃到什麼地方去?
「逃。」
「逃也是一種戰略。」
「正如退也是一種反擊。」
「屈寒山不知我已運氣調息,內傷復元,中了我一刀,他要立即療傷,故不敢戀戰,所以必定會派人來盯梢。」
「他們是重組精兵,認準我們走投無路之時,才一舉搏殺我們。」
「據知權力幫『八大天王』中,『鬼王』也從陝西到了廣西。」
「我們必須退到一個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地方,再圖反撲。」
這是大俠梁斗說的話。
「那我們逃到哪裡去?」
這是大肚和尚間的話。
「丹霞,到丹霞去。」
梁斗呢。
大俠梁鬥,外號「氣吞丹霞」。
粵北山水離奇,以丹霞山力最。
丹霞除了有特殊的「丹霞地形」之外,還有著名的兩關、一峽、三峰之勝。
百粵名山,又以裂谷赤巖的丹霞二美首屈一指。
梁斗原本就結廬在群山環抱的錦江錫石巖附近。
「風過竹林猶見寺,
雲生錫水更藏山。」
丹霞山。
別傳寺。
這裡的「別傳寺」,不是明代永歷遺臣金堡亦即澹歸和尚所建之寺,而是在澹歸之前,唐未牛獨和尚所建的古寺。當時亦稱「養老寨」。
別傳寺與韶關南雄寺、清道峽山寺,為兩粵三大名寺,由別傳寺經石峽再上,攀「天梯鐵鎖」,登霞關即海山門,形勢更險,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概。
循山路再上,即達丹霞極頂,有長老峰、海螺峰、室珠峰之勝。此所謂兩關、一峽、三峰。
長老峰上觀日出,為丹霞奇景,而別傳寺山門高聳於丹霞山危崖,更是丹霞絕色。
錦江婉蜒,丹霞疊翠。
他們到了丹霞,四天的路程,已遭遇上五次的截殺。
梁斗沒有出手。
廣州十虎,加上大肚和尚、蕭秋水,已打發了他們。
「這些人只是權力幫的小兵卒而已,屈寒山是用他們來逼我出手,看我傷勢如何,再調集主力作殲滅戰。」
「他亦受了傷,我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
屈寒山怕的只是梁鬥,而梁斗忌的亦是屈寒山。
他們若隨便出手,便等於是暴露了自己的傷勢情況,讓對方明瞭真相。
這就是梁斗沒有出手的原因。
也就是屈寒山一直追蹤,而沒親自出手的主因。
一路上,蕭秋水最是得益匪淺。
他除了與大肚和尚久別重晤外,還交到了十個好朋友,廣東五虎和廣西五友!
他跟他們聊夭,氣憤時一起磨拳擦掌,高興時笑成一團,簡直好像結交了半輩子的朋友一般,他們無睹於「權力幫」的追殺,在寒夜的客棧裡,大家拍著大腿歡唱「圍爐曲」。
有一次他們就是一面唱,一面把「權力幫」的來襲打退。
大俠梁斗撫髯淺酌,一直微笑在看他們,有時也參在一起,一點都沒有自居前輩的架子,跟他們好像朋友一樣。在逃亡的路上,大伙幾還結為兄弟。
——朋友!
蕭秋水心裡好溫暖,但也很懷念:
——唐方、星月、南顧、超然他們呢?
要是他們在就好了!更熱鬧了!
也許在蕭秋水等人外面的歡樂,莫如心中的悲寞,只是大敵當前,他們不趁機會笑一笑,說不定真會給緊張和優慮擊倒,這卻可能正是屈寒山有意營造出來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聲勢,以及所期待的結果。
所以蕭秋水等盡情歡樂,大吃大喝——有一次差點就中了「權力幫」在食物裡下的毒,幸虧是躬背勞九江湖經驗豐足,發現得快。
蕭秋水另一獲益是:梁斗一路上,指點他的武藝。
蕭秋水的武功,尚不及廣州十虎之一半,當然更不及大肚和尚,梁斗卻不知怎地,很欣賞他:
——蕭秋水凡吃喝時,不會忘記他任何一位朋友是否已有得吃有得喝?
——蕭秋水每經過一路特殊地形時,總會記起來,井反覆研究若少數人在此搏殺、或百萬雄兵對峙時之陣勢與形勢。
——蕭秋水過目不忘,而且學任何事都能馬上融會貫通,吳財的舞蹈功夫,他只見過一次,就是吳財力戰左常生之役,但蕭秋水已全記熟,居然還作了一首曲子,配合舞的節奏,把它演化成一套劍術,這劍舞就叫做:「聞雞起舞」。
國家多難,生靈塗炭,極須一劍鎮神州、書劍定江山的豪傑來挽救如畫江山——是以梁斗有念於此,悉心傳授蕭秋水武藝。
縱使蕭秋水天悟聰敏,但武藝一事,浩瀚精深,自非三數日可以得其精髓,還得靠長期不輟的苦練。尤其梁斗的武功平實,乃化平凡為神奇。腐朽為不朽,蕭秋水尚不能完全體會。
這日正午,他們已到了別傳寺。
上午·大印和玉璽
上午的陽光,懶懶散散地罩照下來,萬物蒼翠的丹霞山,雅淡閒逸的別傳寺,顯得寂寂無息。
然而仍是有生息的。午飯的炊煙,裊裊升飄,彷彿到天際,淡得化不開,崖下流水鳴咽,深谷裡碧豐的山泉,衝著大小各異的卵石,以飛快暢悅的身姿流去。
——好一條大江的身姿!
蕭秋水心裡暗讚歎。
梁斗深意地望著那清靜的寺院,聲調低微地感慨:「大印法師這麼老了,還是在燒飯;」他彷彿重臨舊地,從炊煙裡也能看出誰人生的火,「那麼玉璽和尚一定在河床汲水了。」他側著望過去,只見山谷溫泉的對岸,果然有一個年輕和尚在汲水。
梁斗笑著向蕭秋水道:「你和海牛下去招呼一聲,就說梁斗回來了;」又向眾人揮揮手道:「我們這就進去,大印法師是有道高僧,諸位大可隨便,但不宜過於喧嚷。」
金刀胡福自然明白梁斗之意,當下笑道:「梁大俠請放心,我們到別傳寺中,自會檢點便是。」
梁斗豁然笑道:「本來大家武林中人,亦不必講較這些繁文褥節。大印法師武功亦頗深湛,經學淵博,但寺中常住有讀書秀才,他們在此結廬苦讀,且有撣宗飽學之士在此,不得不遷就一二。請位當然知道,這些前龍圖學士,最好還是不惹為妙。」
言罷哈哈一笑,相邀下山,往別傳寺走去。
蕭秋水與羅海牛相覷一眼,聳肩一笑,羅海牛道:「也不知皇帝豢養這些所謂飽學之士,有什麼因由!這些人大都是願降求和之輩,與敵軍鏖戰未竟,他們已嚇得屁滾尿流了。」
蕭秋水一笑道:「自古良藥苦口,忠臣剖心,算了吧,聽說大俠梁斗曾在別傳寺盤桓甚久,皆因兩位方外之交,一是大印法師,另一就是這位玉璽,我們還是下去招呼一聲吧,」
羅海牛奇道:「暖,你既未識梁大俠在先,又何從得知這些?怎麼我不知道的。」
蕭秋水朗笑道:「消息來源,一是江湖傳言,一是典籍所載,我就是從書本上得知的。」
羅海牛「哦」了一聲道:「梁大俠的生平事跡,已記在書籍之上了?」
蕭秋水望著天上悠然的雲,山谷河水涼涼,輕歎道:「梁大俠年少時行俠仗義的軼事,早已記入史冊之中,以及日後江湖後輩的心中了。」
佛相莊嚴,香煙裊裊,看來不久前正有虔誠的香客來上過香。
大雄寶殿的四大金剛,面容看來是怒的,但無論手執金鞭或手抱琵琶,在坐蓮佛像前都成了低眉垂目的守護神相。
大俠粱斗很喜歡這裡,他呵呵笑道:「你們請坐,我進去招呼主持一聲,再給你們安排香客房。」
忽地「喀噪」一聲,內月門走出一名白衣中年人,國字口臉,容態有些似當朝重臣,卻一身白了打扮,梁斗一揖笑道:
「雍學士,史記之後,可又窮研什麼高深學問?」
那人似未料到大殿有人,猛地一震,隨即答道:「現攻漢書,史記畢竟謬言測度頗多,不如漢書乃金石之文,正氣之言,不愧為儒者之法制!」
隨即瞪了梁斗一眼,又道:「怎麼?你這兩廣名俠,到江湖去溜了個圈,又回來淨禪麼?」
梁斗輕笑道:「回來跟學士請教學問。向法師間經,跟玉奎對棄。」
雍學土搖首擺腦說:「讀書麼?弟可奉陪!現下大印在廚煮齋,玉璽在溪邊……」
梁斗道:「來時已見,」旋向廣州十友及大肚和尚等道:「這位是朝廷大學士雍希羽,這幾位是江湖的好漢,武林中的豪俠。」
眾人忙作揖答禮。惟雍希羽學士卻態度據傲,眾人也對他沒甚興趣,雍希羽卻道:「諸位請坐,老夫對琴棄禪佛之道,所知不多,但除讀書之好外尚對茶道甚嗜;丹霞本以地形為勝,產茶亦以奇勝。」說著竟在袖子裡掏出一壺袖珍的小紅花壺,繼續道:
「待我煮水熱茶,再跟諸位論道。」
眾人自是無心聽雍希羽的腐迂之論,但一聽喝茶,倒是大喜。
「金刀」胡福道:「學士盛意拳拳,弟等甚感——」
「鐵釘」李黑卻截道,「哈!我正是口渴!」
殺仔也嚷道:「好哇,你沖茶,我一定喝!」
梁斗一笑,雍希羽卻變了臉色。梁斗本也對此等迂儒禮士不放在眼裡,遂而笑向大家抱拳道:
「我去廚房拜謁一位;日交,你們就在此地,『陪』雍學士飲茶吧。」
眾人哄堂大笑,紛紛說好,廣東五虎等更嫌雍學士泡茶太慢,潮陽瘋女、雜鶴施月忙去生火,紫金阿水卻一手把雍學士手中的茶搶過來,一口飲盡,一面還嘀咕道:
「怎麼茶壺這樣小,才不夠我們喝哩。」
雍學土乾瞪著眼,喃喃地道:「這些人,真糟蹋了我的好茶葉,我的好茶壺!」
大俠梁斗轉身進了內殿,廣州十友的笑聲漸漸當然隔絕了。
陽光從殿柱灑進來,山中很靜寂,權力幫的人有沒有追上來呢?梁斗想。他想起武林中、江湖上人人談虎色變的、年輕而卓越的權力幫幫主李沉舟。
他走過一段長廊,踱過菜圃,到了一處月洞門,稍稍駐足在一間小房子外,炊煙正自這茅屋上冒出來。
梁斗輕輕叫了一聲:「主持。」
裡面沒有應聲,但梁斗知道燒飯的人一定是大印。只有大印法師燒菜時的灶煙有這樣淡雅。
梁斗再喚了一聲:「大印。」
然後他就推開了門,門「喉呀」打開,梁斗忽然想了二句詩:
「日暮掩柴扉」。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幅畫,以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句詩。他打開了門,就看見穿粗布的大印禪師,巨背對著他,蹲著面對生著微火的灶口,鍋上未熟的白米飯,像珍珠一般清亮,飯香撲鼻,熱煙很濃,而且有點嗆人。
梁斗再叫了一聲:「大印」。
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一手扶住門扉,大印猛然背向他疾撞過來!
更可怕的是,在濃煙中,一人閃電般自大印禪師身形旁疾閃出來,一劍如華,直奪梁斗之咽喉!
蕭秋水和羅海牛小心地自那大大小小不同的圓滑石塊間下了山崖,那汲水的和尚離他們愈來愈近。
這峽谷風景如畫,溪水因是山泉,不但清晰,而且冰涼剔透,蕭秋水叫了「大師」一聲,對方只顧打水,未曾聽見,羅海牛又「喂」了一聲,蕭秋水制止道:
「咱們還是走前一點再招呼吧。」
於是兩人走前去。
蕭秋水一面留意著踏腳的卵石,因十分之滑,卵石間隔著一些水畦,水質很清,但奇怪連半隻蜉游也沒有游身其間。
蕭秋水在「錦江四兄弟」時期,曾到過石山、洛水、野流等地,但凡巖岸裂縫間,又靠近水源者,必有小魚生物穿游於其中,這不覺令蕭秋水心生奇怪,回頭一望,沒有了來路,卻見一遍茫茫,不遠處的岩塊上死了一頭狼,竟是活生生餓死的!
這時兩人已行近那青年和尚處,羅海牛出口叫道:
「喂,玉璽師兄……」
那和尚停止了汲水,緩緩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