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腳步速交錯起來,時急止時迅動,以及搏鬥聲與怒吼。
——他們怎麼了?他們怎麼了:
——鐵星月啊!邱南顧啊,你們究竟怎麼了?!
遇險了!
鍾無離先出的手!
十一尺長的鐵杵,趁鐵星月往後的時候,呼嚕地疾刺了出去,然而重要的是「嗤」地一聲!
這「嗤」地一聲,是鐵杵前端部分破空之聲,真正可怕的不是杵柄的力量,而是這辛辣、迅疾的一刺!
「呼嚕」是鍾無離長杵帶起的聲音,「嗤」才是杵端那一下急刺!
急刺鐵星月後頸!
鐵星月一聞聲,立時回頭,那一刺,等於是刺向他咽喉!
杵長,刺急,按理說鐵星月怎麼都避不開去。
可是鐵星月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一拳打了出去!
「崩」!
血肉的拳頭擊在刺尖之上,竟發出金石之聲!
更令鍾無離大驚的是:鐵刺被擊斷了!
鐵星月似一點也不痛,另一隻拳頭已飛了過來:
因為驚愕,鍾無離竟避不過這一拳,「蓬」地被打飛出來,天旋地轉,天烏地暗,天驚地動,向後倒飛,「砰」地撞飛一張桌子,兩張凳子,最後撞在那藏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鄧王函的桌子上!
「嘩啦啦」……一陣亂響,所有的東西都塌了下來,白桌布扯裂,露出了蕭秋水等……
鍾無離一出手,柳有孔也出手了!
柳有孔出手更快,但他的雙針為何沒發出聲音?
因為發不出聲音。
邱南顧似也料不到一個彪形大漢會使的是兩口針,又因離得大近,難以相拒,竟做了一件事:
一把抱住柳有孔。
攔腰抱住柳有孔,柳有孔的雙手,也掙脫不出來。
兩人就這樣對瞪著,一時都呆住了。
邱南顧強笑著打招呼道:「晦,你好。」
兩人臉本來貼得極近,而今簡直是鼻唇相接了,柳有孔青了臉色,怒叱:「你……」
邱南顧笑嘻嘻地道:「沒辦法,我不能鬆手,一鬆手你一定會刺瞎我雙眼:嘟嘟嘟,現在臉貼臉,兩個大男人,多難看啊!真是,我都叫你不要用這種招式勒!」
柳有孔又氣又怒,一時說不出話來。
邱南顧嘻皮笑臉道:「你很氣是不是?唉呀,想暗算我們啊,我們其實一過霽虹橋,便知不妙,怎麼河裡一個地方的魚全翻了肚子,一定有毒,這是當旺時分,茶樓上怎麼沒有人,只有你們兩個怪物?」
「招牌上明明寫的是『權力居,,你當我們傻的呀?還想不到跟『權力幫』有關係麼?我們心裡倒是早有防備啦!蠢才!」
柳有孔怒吼一聲,拚命力掙,兩人相距已無縫隙,柳有孔雙臂使針已至半途,性命交關,邱南顧也死命抱住,哪敢放鬆?
——聽到這裡,唐方才知道這兩個邋裡邋遢的莽漢,居然是粗中有細的豪傑。
——也明白了鐵星月、邱南顧二人,何以接得下柳雙洞、鍾壹窟二人的狙擊。
——南明河中的死魚,顯然是因為南宮松篁的屍首:這百毒神魔之弟子,死在河中,還是可以毒死了河中無辜的魚群,令人不寒而慄。
桌椅翻倒,布裂人現,卻聽鐵星月大喜怪叫道:「哈!哇!媽媽喊哩唱呀!哈!忽忽!你們啊原來在這裡!嘻!你們好哇!」
然後一個勁兒地衝過來,抓住蕭秋水使勁地搖個不停道:「媽媽的!老大好!好久不見了哇!」
然後又抓住左丘超然就是一拳,再給鄧玉函一腳,一面歡叫道:「死老二,鬼老三,哈哈!我們又見著了!」
就著又走向唐方。唐方差點沒給嚇暈過去了。鐵星月卻皺眉搖了搖頭道:「奇怪?這標緻的妞怎麼沒見過?」又抓住蕭秋水打了一拳哇哇叫道:「好哇!居然有個叮噹啦,也不告訴我老人家!」
這下可慘了,原來蕭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鄧玉函的穴道被封,鐵星月興奮過度,居然沒有看出來,蕭秋水慘在不能言語,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鐵星月逕自興奮,大聲呼叫道:「喂!喂!死鐵口!老大他們來啦!哇哈哈!樂死我了——」
卻猛見一人烏著臉自破碗爛凳中站了起來,原來是鼻血長流的鍾壹窟。
鐵墾月奮然叫道:「好哇!你還沒有死啊!來來來,我再補你兩拳
飛奔著過去,鍾無離大叫一聲,一杵打下去,鐵星月興奮過度,竟忘了閃避,鍾無離本已傷,功力大減,卻聽「碰」的一聲,鐵杵打在鐵星月背上,鐵杵竟彎成半月形,鐵星月悶哼一聲,竟然沒事,還一把搶過鐵杵,一口咬了下去!
這一下大家都看呆了。
卻聽「崩」的一聲,鐵杵竟給他咬了一個缺口!
只聽鐵星月躁道:「媽媽的,居然咬不斷!」竟發狂地把鐵杵往身上、腰問、臂上、腿間,又拗又纏,那十一尺長的鐵杵立時變成了棉花糖一般,捲成一圈又圈,拗成一段又一段。
這下不但蕭秋水他們看呆了,就連鍾無離也怔住了,鐵星月拗罷鐵杵,抬頭看見他,大吼一聲:
「哈!你還在呀,小老弟——」
鍾無離嚇得三魄去了五魂,怪叫一聲:「媽媽呀——」火燒屁股似的,沒命似地飛跑,鐵星月也一面叫:「喂喂喂別走——」一面沒命似地追!
一追一一逃,兩人在甲秀樓上,頃刻問繞了幾十個圈。
左丘超然白了臉,鄧玉函青了臉。
鐵星目那一拳和那一腳,對無法運功抵禦的左丘超然與鄧玉函來說,實在不是好受的。
蕭秋水當然也不好受。
那邊的邱南顧與柳有孔,也分出了「勝」「負」。
柳有孔既掙不脫,邱南顧也騰不出手,
柳有孔掙得一臉通紅,忍不住罵道:「去你媽的!」
邱南顧卻光火了,「我媽媽又沒犯你,幹嗎罵我媽媽!」
一張口,就咬了過去!
這一下,柳有孔也沒有料到,這一口,就咬個正著。
柳有孔的鼻尖,竟給邱南顧這一口噬了下來。
柳有孔慘嚎一聲,疼痛難當,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頭就向邱南顧臉上頂了過去。
邱南顧也猝不及防,挨了一記,雙手一鬆,退了三四步,又要衝來!
柳有孔雖然痛不欲生,但他體格魁梧,又足智多謀臨危不亂,「嗤嗤」彈出雙針!
這雙針不是攻向邱南顧,因為他知道,以邱南顧武功身手,這雙針是威嚇不了他的。
這雙針是射向蕭秋水這邊的唐方與鄧玉函的。
攻其必救!
他已看出蕭秋水等人與邱南顧等之感情非同凡響,而蕭秋水等人穴道被封制,飛針射向他們,邱南顧必搶身去救,卻沒料到,邱南顧、鐵星月二人,是大事細心、小節粗心的莽漢。
這兩口飛針射向唐方與鄧玉函,邱南顧根本不顧。
有什麼好顧?!邱南顧心忖:蕭秋水他們才不會連兩根小小的飛針都是躲避不了!
這飛針飛起時他同時飛起,柳有孔摀住鼻子,斷未料到邱南顧又到了他面前,打出一記鶴咀鋤!
這一記「鶴咀鋤」雖沒真要了柳有孔的命,但也真的要了柳有孔一隻眼!
柳有孔慘叫一聲,翻身穿窗,飛墜落河,邱南顧也不窮追,但十分得意。
此番柳有孔雖未喪命,但在以後的《神州奇俠》故事中再出現時,他是名符其實的「柳有孔」,而且是活脫脫的「柳雙洞」,鼻子一個洞。眼睛一個洞!
飛針極快,雙雙掠過鐵星月前面。
鐵星月本可雙手接住,但他正忙著揍人。
原來他追鍾無離不到,追了十一二個圈,興味索然。鞋子又破了大洞,腳板全伸了出來。他蹲下來要套好鞋子,卻正在穿時,「呼」地一個人一腳踩在他背上,鐵星月大怒,一挺身,倉皇間也摔了一個大跤,在地上打了一個照面:原來就是鍾無離!
原來鐵星月蹲下去穿扎鞋子,鍾無離臉部痛極,以為鐵星月還在追他,失心喪魄,亂跑一場,竟已跑了一個大圈,看不清楚,恰好撞到鐵星月,跌了一大交,猛見又是這天神般壯漢,真是唬得傻了!
鐵星月一見,簡直是元寶天上掉,老實不客氣,一連七八拳,擂在這鍾無離肚子上,鍾無離開始還接了三四拳,到了後幾拳,勁道之重,壓力之大,簡直接不下了,「蓬蓬蓬」打在腹間,真是痛得死去活來,也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竟一把推開鐵星月,亦翻窗出去,落人河中去了!
鐵星月揍得痛快,得意異常。
鍾無離此番雖得不死,但全身骨頭欲裂,待下回出現於《神州奇俠》中,鼻凹都凹了進去,正是鐵星月揍的,也恰合了他的外號:「鍾壹窟」。
兩枚飛針,就在鐵星月攬著鍾無離猛揍時過。
兩枚小小的飛針?鐵星月才不管呢!
然而這兩枚小小的飛針,卻是致命的飛針!
一枚飛向唐方的「人中穴」!
一枚飛向鄧玉函的「眉心穴」!
奪命飛針!
飛針眼看就要取去唐方、鄧玉函的性命,無人可救。
此時正是千鉤一發,忽聽一聲暴喝,蕭秋水忽然標了起來!
蕭秋水可不及同時救兩個人!
唐方在左,鄧玉函在右,而人相隔恰好比人在中間而雙手展開更闊一點,蕭秋水救得了左,便救不得右;救得了右,卻救不了左。
蕭秋水立即躍起,把身子一橫!
這一來,他形同橫擱在唐方與鄧玉函面前,頭右足左,手掌與腳趾,剛好截住了飛針!
他雙掌一拍,及時抓住了飛針,救了鄧玉函,但他的腳就沒那麼靈活了,加上他穴道剛剛才衝破,運勁不上,所以就硬吃了一針,雖救了唐方,人也摔跌下來。
針嵌在腿肉裡。
鄧玉函眼中流露出感激。
左丘超然目中透露出敬佩。
唐方眼眸中隱中有淚影。
蕭秋水的穴道當然也被封了,可是他怎樣能在一髮千鈞間躍了起來相救呢?
原來蕭秋水是自己衝破了被封的穴道。
唐方、鄧玉函、左丘超然與蕭秋水內力相仿,左丘超然練的是擒拿手,內功稍實一些,而蕭秋水練的是浣花劍法,浣花劍派向來主張以氣御劍,所以蕭秋水的內息,又比左丘超然強一些。
這強一些兒,還不足以使蕭秋水有能力自己衝開穴道。
原來蕭秋水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放棄過運內功衝開所封穴過的努力,加上鐵星月那一拳,他硬受一擊,卻早有備,把外力轉成內勁:鐵星月的剛勁何等犀利,蕭秋水轉移調息,自然一衝就破。
這種內息轉移法極是傷身,何況蕭秋水一旦得脫,即全力營救所以更傷元氣,而今又中了一針,臉色蒼白,大口氣地喘息了幾下,即替左丘超然解開了穴道。
左丘超然一得以脫,指疾點,解開鄧玉函、唐方穴道,唐方、鄧玉函即扶住巍顫欲跌的蕭秋水,這時四人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好像從閻羅殿前打了一轉回來。這時,鐵星月與邱南顧已打跑了柳有孔與鍾壹窟,也笑嘻嘻地走過來,左丘超然跟鄧玉函一肚子火,忍不住都要發在這兩個憨人的身上。
左丘超然、鄧玉函也裝作笑嘻嘻地走過去,唐方即扶住蕭秋水。
邱南顧還笑道:「嘿,月來不見,老大怎地得了哮喘病啦?」
鐵星月居然也笑道:「喂,剛才你們躺在那裡,吃灰塵呀?」
左丘超然笑著握鐵星月的雙手道:「不是吃灰塵,而是請你吃拳頭。」
鄧玉函也拍拍邱南顧肩頭笑道:「不止者大有病,你也有肚痛症哇。」
一說完,兩人同時猝然揮拳,「蓬蓬」痛毆,左丘、鄧二人與鐵、邱二人是好朋友,早已知道鐵、邱的要害破綻,兩拳下去,兩人猝不及防,痛彎了腰!
鐵星月嘶聲道:「媽的……打那麼大力,你想死呀?!……唷……」
邱南顧嘎聲道:「死人頭!…你暗算本大爺……唷……王八蛋!」
鄧玉函也怒道:「媽的,剛才你揍我們那麼大力,現在得報大仇!」
邱南顧怪叫道:「我們見面禮向來是這樣的呀!什麼大不大力的?!」
左丘超然道:「我們是穴道皆被封鎖,命在砧上,你們走過來,居然不解穴,由我們生死!哼!」
鐵星月一臉精明地道:「那老大又怎麼能動?!分明謊話!」
左丘超然怒道:「要不是者大藉你打的一拳,換勁衝穴,挺身挨針,咱們早都翹辮子咯,還等你們來救!」
鐵星月、邱南顧這才想起來了,知事態嚴重,也不敢再辯了。
鄧玉函餘怒未消,恨恨地道:「媽的,今天差點給你們兩個糊塗蛋害死了!」
鐵星月哭喪著臉道:「我們……我們又怎麼知道……知道你們穴道被制嘛……」
鄧玉函恨聲道「還說!——」
那邊的蕭秋水強笑著道:「算了。老鐵和小邱今番來,畢竟是救咱們的性命,咱們應該感激多謝他們才是。」
邱南顧登時得意地道:「嘿嘿,對勒,無論如何,我總算對你們都有救命之恩——咦——咦!你們原本不是在成都浣花蕭家劍廬嗎?怎會來這裡?又給封住了穴道?」
——鐵星月、邱南顧確是武林中、江湖上鐵錚錚的好漢,也是一等一俠義之士,但他們又憨又直,行事乖戾偏激,蕭秋水自是知情。
這兩人也因為兄弟們這種體諒,以後在武林中不知鬧了多少笑話,闖了多少龍潭虎穴,渡過了多少血腥風雨。這兩人,一直是一對活寶,在《神州奇俠》的故事裡,一直到陳見鬼、秦瘋八等人出來後,就更加相映成趣了,這且按下不表。
蕭秋水雖臉色蒼白,但依然笑問道:「老鐵,小邱,看來你們的武功又有精進!」
其實蕭秋水並不是看來的,而是想來的。
——鐵星月銅皮鐵骨,肯吃苦,膽子大,勇氣過人,又不怕挨打敢拚命,脾氣大!武功專走大開大殺一路,為人也大氣大概,不過亦因無知,所以也有點古古怪怪、神神經經就是了。
——邱南顧為人刁鑽機智,惟恐天下不亂,一張鐵口鋼牙,最好管閒事,武功走奇門異道,待人潑辣爛纏,因為血氣方剛,所以時亦瘋瘋癲癲,古靈精怪。
——邱南顧、鐵星月二人武功雖好,蕭秋水曾與他們交過手,邱鐵二人武功略在左丘、鄧二人之上,卻仍在蕭之下,而遠不及唐。
——鍾無離、柳有孔的武功,縱不如左丘與鄧,亦相差不甚遠,而今鐵、邱二人能把鍾、柳二人打跑,可見武功大有進境,只怕蕭秋水亦未必能及。
——故此蕭秋水料定在分手的這些日子裡,鐵星月、邱南顧二人武功必有奇遇精進。
——蕭秋水是猜對了。
蕭秋水這一句是沒有含責備意思的話,所以鐵星月、邱南顧等人十分樂意回答。
原來自蕭秋水和他倆分手後,鐵星月、邱甫顧順便到桂林浣花劍派分局去拜見蕭易人,這一方面是因為言談間蕭秋水對兄長的推崇,一方面是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對蕭易人的剽悍雄風早就心儀已久,亦想藉此拜會。
蕭易人與他們亦一見如故,論及武藝,蕭易人便指點鐵星月,應發揮所長,既天生神力,剛勇無匹,何不苦練無堅不催的拳法、世所無匹的氣勢?又勸邱南顧,既然機警敏捷,何不就以應變為主,令人意料不到,刁鑽古怪的身法、絕技,可以出奇制勝?
鐵星月與邱南顧都大覺有理,於是痛下決心,三個月的苦練,武功便發揮所長,已遠超越過從前。
蕭易人是武林間難得一見的奇材人傑,據說劍法已直追蕭西樓,而對其他武藝,亦能妙悟明理,普通人所參悟不出來的武功道理,只要向他說一遍,往往給他一點就點出來了,可說受用無窮。
蕭易人點授鐵墾月與邱南顧,亦是因為愛才之心,浣花劍派的家傳劍法,規定非浣花劍派弟子不能相授,鐵星月、邱南顧二人當然不是,蕭易人只好發揮他們的特性,加強他們原有的武功:鐵星月本來可以一拳碎磚,現今卻可一拳碎石;邱甫顧本來擅長急拳快擊,而今連腿也一樣快了,所以這幾個月下來,鐵星月、邱南顧受鼓勵下的潛心苦練,進步自是不少。
鐵星月、邱南顧的武功,是自小苦練出來的,沒有得自什麼名家親傳,鐵星月的拳,曾經打在土牆上,曾經打在瓦片上,撞得骨頭迸裂,割得血肉淋漓,但他一天天地練下去,到現在,一拳擂下去,地上一個大洞,小樹應聲而斷,這都是用血淚和汗,每天每夜昔練,累積而成的。
邱南顧打鬥,以應變、機警、出招迅急著稱,但是他五歲第一次和人打架時,一接觸就給對方撂倒了,而且額角血流不止,門牙崩了一塊。
從此起他打了一百四十一次的架子,沒有一次不敗,輕的是落荒而逃,重的是手腳骨頭全折,鼻粱斷裂,眼角、唇角、額角腫得像核桃,胸腹間的顏色就跟頭髮顏色一樣,背部還有一道長尺半、深三分的刀傷。
但是在第一百四十二次架裡,他贏了。
他贏後,沒有歡笑,獨個兒走到一個陌生的鎮上,第一次買了一壺酒,一個人喝,喝了嚎啕大哭,哭到圍觀的人至少有四百二十一名,他才收住聲音,爛醉如泥。
他贏了。因為他輸時一樣沒有失去信心,失去勇氣,所以他終會贏的。
因此他贏得一點也不僥倖。
他的快拳、飛腿、急智、變化,都是從經驗中、磨練裡得來的,所以很踏實,而且很有效,更不會輕易忘得了,因為每一招每一式,每一個動作或變化,都有客觀存在的血淚史。
一直在他們未認識蕭秋水前,鐵星月與邱南顧二人,不僅無師無派,而且連個引導的人也沒有,兩人也互不認識。
終於他們認識了蕭秋水。
為一句好詩而間關萬里來回跋涉的,為一句承諾而生死不計敢作敢為的,為一個朋友,可以上天入地捨死忘生的蕭秋水。
第一個影響他們的人,是蕭秋水。
鐵星月、邱南顧自創一套的武功,雖然有用,而且有勁、有神采,但是歷經幾千百年來去蕪存菁,淘汰歷練下流傳的武技,卻更是重要且有實效,蕭秋水就把這些一一指導他們。
故此,認識蕭秋水後,他們功力是一進,結識蕭易人後,武功又是一進。
蕭秋水等入便把他們這些日子以來,如何在秭歸斗權力幫,長江殺傅天義,蕭家劍廬的惡鬥,辛虎丘、康出漁的狙擊,保護狄大夫人的張臨意如何身死,以及如何衝出重圍而散失,如何在桂湖遭圍攻後重聚,到如何在甲秀樓上格殺南宮松篁而後中毒……一一道出,只鐵星月、邱南顧兩人性急氣躁,每每聽到緊張處,都忍不住要打岔——但是蕭秋水、左丘、鄧玉函等人早已熟習其性,所以還是堅持講下去,唐方卻忍不住抿嘴笑。
鐵星月聽得忍不住突地跳起來,大罵道:「***豬八戒王七十八加九千蛋!別人打殺我還可以忍!康劫生這小子也來出賣我們!我就憋不下這口氣!我就憋不下這口氣!」邱南顧也吼道:「是不是!我早就說不管一切衝過去了!是不是?!這麼大的熱鬧我們都錯過了,沒得玩啦!唉呀呀——要是我們在的話該多好!」
鄧玉函冷冷地道:「你放心,我們自桂林跟大夥兒回去的時候,還有得你玩的!」
鐵星月嚷道:「唉呀,還要等到去桂林請救兵回來呀,不行咧,萬一都死光了,可沒熱鬧——」
蕭秋水變了臉色,左丘超然狠狠地在鐵星月肚子上擂了一拳,痛得他大叫起來,邱南顧想想也覺不妙,趕緊笑道:「騎,騎騎,老鐵小孩不識世界,童言無忌,老大不要介意。」
鐵星月才知道自己亂說話,說錯話,也不敢出聲。
唐方圓場道:「桂林是一定要去的,蕭老伯要我們在極需人手的時候冒死衝出來,一是為要求我們到桂林請援,並且也藉此示警,使浣花分局早有防備;另一方面也要把此事公諸天下,讓武林同道作個警惕,團結起來共同驅敵;所以在情在理,浣花分局還是必定要走一趟的。只不知兩位兄長桂林來,可知桂林浣花的人手怎樣?」邱南顧卻失驚道:「呀——那你就是……就是他們說的那個……那個方……方……方唐啊?」
鄧玉函奇道:「方唐?」
左丘超然忍俊不住:「荒唐?」
蕭秋水忙糾正道:「是唐方。」
邱南顧「哦」了一聲道:「唐方。」
鐵星月又忍不住忽然加了一句:「怎麼裙子這麼短。」
其實唐方裙子根本就不短,直落垂踝,只是她自小足美,善舞蹈,長輕功,穿的鞋於是祖母唐老太太親繡的,所以羅裙也就略短一點。
她原本是穿勁裝衝出浣花溪的,但一路上趕來,女幹勁裝未免太引人觸目,所以改穿紫羅裙,真是貌美不可方物。
只是鐵星月是鐵錚錚的魯男子,最看不慣人花枝招展,素來見女於都是據掩及足,而今見招近足踝,更是看不慣了;其實他只評這句,已經是對唐方很看得順眼的了,因為他遇著女子,跟邱南顧一般,總是百般不順眼,一個老是搖著頭說:
「唉,女流之輩!」
一個老是擺著手說。
「嘿,娘娘腔的!娘娘腔!」
唐方怔了怔,一時答不出話來。鄧王函沒好氣地問道:「那你們好端端的在桂林,怎麼又會到了此處?」
邱南顧怪眼一翻道:「嘿,我們不是約好清明節後在劍廬見面嗎?」
蕭秋水倒是鬆了一口氣道:「哦,那你們來的時候,桂林劍門並沒有發生事兒了?」
鐵星月道:「當然沒事羅。孟師叔、易人兄、開雁都在那兒,還有唐……唐小姐的兄長,好像也在,還有……玉函你哥哥,也來了,有他們在,怕什麼,有什麼人敢來惹事,何況還有咱們兩個!」
鄧玉函喜道:「我哥哥來了?」
鐵星月點點頭道:「來是來了,不過一副好像責怨我們教壞了你的樣子……」
鄧玉函赫然道:「他就是那樣的……老是不放心我。」
唐方也喜道:「來的是剛哥還是朋弟?」
鐵星月道:「我不知道。」
唐方沉吟一會道:「很會說話的,還是凶神惡煞的?」
邱南顧倒是接道:「凶?倒是一點也不凶,人緣蠻好似的。」
唐方蕪爾道:「那是唐朋。……他的人緣一向都很好。」
左丘超然倒是問道:「那你們幹麼到了貴州,卻不去四川劍廬,溜到甲秀樓來幹嗎?」
鐵墾月跳起來道:「嚇!你以為我們想留在此地麼!根本衝不進去啊,一共沖了七次,最後一次衝到山中成都杜甫草堂了,卻遇到三名劍手,一個拿琴,一個拿笛,一個拿二胡,打了半天,鐵騎神魔又來了,我們義被擊殺得倒退八十里,回到貴州來了——根本殺不進去呀!」
蕭秋水變色道:「鐵騎神魔?!」
鐵星月叫道:「對呀『鐵騎厥神』閻鬼鬼和他六個徒弟『飛騎六判官』呀!」
蕭秋水赫然道:「這次『權力幫,真是傾巢而出了,『鐵腕神魔』傅天義、『無名神魔』康出漁、『一洞神魔』左常生、『飛刀神魔』沙千燈、『三絕劍魔』孔揚秦、『百毒神魔』華孤墳、『滅絕神魔』辛虎丘,現在連『鐵騎神魔』閻鬼鬼也來了」
邱南顧道:「見到閻鬼鬼也來了,我們就知道劍廬那兒一定不妙,所以拚死衝入,但閻鬼鬼這廝好厲害,我們兩人鬥他一個,也佔不到便宜,加上他六個徒弟,一個使鞭,一個使長槍,一個使長索,一個使長鏈,一個使長矛,還有一個,哼,哈,居然使馬鞍,實在難纏得很,所以每天都給他們打得落荒而逃,實在是憋氣,這幾天。倒是做了一件事……」
左丘超然笑問道:「什麼妙事?…
邱甫顧小眼睛咕溜溜瞇起一轉,然後道:「我們兩個人,他們六個人,我們打不過他們,便邊打邊逃,追得他們氣喘,歇息的時候,便淬然打回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等他們定過神來時,我們已搶了他們的馬,走啦。」
唐方笑道:「搶馬?」
鐵墾月得意地一拍大腿,道:「對!搶馬!既打不過他們,就搶!搶不到,就偷!偷不到,就劫!」
邱南顧也得意地道:「是啦!一次摸兩匹馬,三次抓了六匹,足足仙了六匹馬!哈!那六個王八,沒了馬就變成肚朝天的烏龜啦,提不起絲毫勁兒大概是趕回去騎馬再來打過了。」
鐵星月也哈哈笑道:「他們再騎馬來,我們再盜一次。我們當不成汰俠,先當盜馬賊也無妨。」
邱南顧道:「哪要?!我們現在多了四個人,還怕他干屁?!」
鐵星月摸摸頭道:「是呀,是呀,我怎麼設想到……」
蕭秋水道:「你們今日得以來此處,就是因為那六個判官到別的地方調馬匹去了?」
邱南顧道:「是啊,那六個死鬼的馬好偷,那個閻老鬼的馬就不容易扒了,幾次試過,都偷不到。」
鐵星月道:「所以他還在左近,我們打聽到今日甲秀樓來了四個形跡可疑的人,所以想來先下手為強,沒料到你們……」
蕭秋水道:「幸好你們來,救了我們,……不過,馬呢?」
鐵星月忸怩地道:「哪裡的話,應該的,應該的……」說著得意無比。
邱南顧也喜不自勝:「馬給我們藏起來了,好馬噯!」說著喜形於色。
唐方忽然間了一句:「你們來的時候,桂林劍門真的一點特殊的狀況也沒有嗎?」
鐵星月想了半天,道:「沒有。」
邱南顧猛然想起道:「有!」
唐方問:「是什麼事兒?」
邱南顧道:「別的事都很正常,只是我們臨出來的那一天,桂林劍門的雞鴨,總共九百多隻,忽然間死了一半,也病了一半,這事兒似有些蹊蹺……」
蕭秋水臉色陡變,道:「這跟權力幫攻浣花劍廬的先兆,完全一樣,雞犬不留。」
左丘超然道:「在成都劍廬下此毒手的是『百毒神魔』華孤墳,那在桂林劍門的想必是『瘟疫人魔』余哭余了!」
鄧玉函道:「余哭余?!這人毒冠天下,下毒本領,尤在華孤墳之上。」
唐方道:「那也就是說,在你們出桂林而赴成都時,權力幫已大肆進攻劍門了!」
鐵星月變色道:「那還了得!」
邱南顧道:「我們快去!」
左丘超然疾道:「事不宜遲,我們快趕赴桂林把!」
唐方忽道:「慢著。」
鐵星月奇道:「怎地?」
唐方道:「你們搶得的馬呢?有馬才好趕路!」
邱南顧喜道:「是呀!我們恰好六個人,而又有六匹馬,這馬,我們可把它們藏起來了!」
他們一行六人,沿著跨玉橋,經涵碧亭,在釣整肌附近找到了藏著的六匹馬。
這六匹馬,高近丈,髯至膝,尾委地,蹄如丹,日行千里,日中而汗血,正如《中荒經》所描寫的汗血寶馬一樣。
「鐵騎神魔」閻鬼鬼,原本就是西南大荒的異人,他養的馬種都來自錫爾河畔大宛國,精通騎術,百丈殺人,所向披靡,兵不血刃。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偷的馬,正是此種千中無一的良駒寶馬。
他六人上了馬,但覺風和日麗,心中豁達,有縱橫天下的大志。
蕭秋水笑道:「晉時王嘉形容周穆工八騎飛駿馬: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霄,夜行萬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行十影;七名騰霧,乘雲而奔;八名挾翼,身生肉翅。這八駿齊馳,直奔西崑崙之巔,是何等雄姿。今日雖僅六騎,但亦有躍馬黃河的大志。」
鐵星月、邱南顧二人聽得齊齊發出一聲長嘯,甚是愉悅,意興霓生。
蕭秋水道:「事不宜遲,我們就策馬上婁山,翻白雲峰,渡黔江,經佯柯水,東北而上,直入廣西撲桂林吧!」
眾人一聲大喚:「好!」意氣頓生。唐方在旁嫣然一笑,風和日麗,藍天綠地,無限美意,盡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