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就那樣從陷坑中毫無徵兆的填滿了我的視線,好似帶著來自地獄的仇恨紅得妖異而猙獰。一團團濃黑的煙霧在火焰之上徘徊不散,紅與黑相互呼應著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張揚著死亡的氣息。
雖然遠離戰場,雖然身在上風口,但是我似乎依然可以感覺到那如同在宣告末日般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似乎依然可以聽到烈火中人們絕望的嘶喊,似乎依然可以嗅到空氣中那焚燒人體的焦臭味。這一切如同無數尖利的鋒刃摧殘著我的每一條神經,戰慄從我身上的每一條骨縫中滲透出來。我伸手想要抓住身邊的樹幹,卻看到我蒼白的手背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越是用力,便越是覺得手指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般酸軟無力。
「想不到劉邦手下還有這樣的能人,可以在我們到來之前便布下如此狠決的陷阱。」韓信彷彿沒有注意到我的情形,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遠處的烈火自顧自的說道。
看著韓信眼中期待的光芒,回味著他興奮的語義,我的心突然迷茫起來。究竟是我的心太脆弱,還是他的心太冷酷,為何面對這樣慘烈的情景他還能做到如此的冷眼旁觀?
似乎是為了回答我的疑問,大軍忽然沿著中軸線整齊的分裂成左右兩個部分。繞過陷坑,毫不遲疑的向城門的方向推進。若不是他們明顯的減慢了速度,若不是濃煙和烈焰依然在他們身後蒸騰,我幾乎要懷疑剛才的一幕是不是真的曾經發生過。我的耳邊好似又響起了張良那日清冷的聲音「慈不掌兵」。也許這也是成為將領的素質之一。一將功成萬骨枯,說來容易,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夠做得到的。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拉了拉還在那裡自言自語感慨萬分的韓信「你剛才說的『火箭』是什麼東西,怎麼能一下子製造出那麼大的火來?」現在世道這麼亂,天知道我會不會哪天再碰上這麼恐怖的玩意兒。此事憂關身家性命,一定要先弄清楚才行。
「所謂的『火箭』就是在箭頭後面綁上稻草等易燃物,在射箭之前將稻草點燃。難道你以前沒見過?」
韓信說的那個東西我雖沒見過卻也聽說過,如果是用來遠距離射擊引燃敵方的帳篷或者糧草還比較靠譜,但是如今……我看著還在熊熊燃燒的火光不由得搖了搖頭。雖然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雖然說剛才城上射下來的箭足有百多隻,但是那些小火頭有可能在瞬間引發這麼大的火勢嗎?
我皺著眉頭看著韓信說道「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是在騙我?」
「騙你?我有什麼理由要騙你?」看韓信的表情似乎是比竇娥還冤。
「你的確是沒有理由騙我,但是你說的話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除非你可以給我解釋一下,只憑那些小火頭是如何在瞬間引發這麼大的火勢的。」
話剛說完,韓信的臉上便露出一種哭笑不得的古怪表情,活脫脫是在說「你傻了吧」。心裡雖然有點虛,但是我還是毫不猶豫的飛給他一對白眼——什麼意思嘛。
「這麼大的火當然不只是靠那些火頭引起的。」韓信轉過頭把目光又一次投向戰場,「我想在坑底一定預先就鋪滿了稻草。那些稻草應該還做過其他手腳,也許是灑上了油。」
「不是油,是酒。」我脫口而出,否定了韓信的假設。
「不可能是酒。這個陷阱一定是在我們到達之前就做好了,若真是酒早就干了,怎麼還會有用?」
「如果是酒罈子呢?」我的心猛地縮了一下,當初在黑店差點被燒死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我眼前。遍地都是酒罈子的碎片,到處都是烈火濃煙。
「不錯,如果他們在坑底每隔一段距離便擺上一隻裝滿酒的酒罈子,等到有人掉下來的時候就會將酒罈子砸碎。到時候那些酒不只會灑在坑底的稻草上,還會灑到掉下來的人身上,更容易引發大火。」
「而且酒精蒸發時並不需要多高的溫度,我想等到火箭射到坑裡時,坑道裡的空氣中也許已經充滿了酒氣。所以火苗才會一下子撲了出來。」話說完了我才想起來,韓信應該能猜到「酒精」是個什麼物體吧。
韓信的理解能力顯然比我想像中的要高的多,幾乎立刻便高聲叫道「不錯,一定是這樣!看來項羽這次是碰到對手了,不知道能設下如此狠辣絕妙的陷阱的會是什麼人,我現在真的很佩服他。」
「有什麼好佩服的?」我冷笑一聲,「也不過是殺人的手段比別人殘忍些罷了。」
「我佩服的正是他手段的殘忍。若換成是我,最多也只會想到在坑底反插上一些尖刺而已,如何能想到這樣狠決的手段。經過此事,楚軍一定是人心震懾、士氣大減,這比單純的殺人要高明的多。」
韓信的話讓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再一次顫抖起來。在肉體上消滅敵人的同時還要在精神上打擊敵人,這樣的手段我也曾經見到過一次。兩相比教,這幕後之人簡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張良,那個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是溫潤優雅的男子,我很清楚在他那張陰柔美好得猶如女子的笑臉後面隱藏著一顆怎樣的靈魂。為求目的,什麼陰險狠辣、不擇手段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得出來。只是他不是最怕歷史會改變?他不是最希望歷史會按照我們所知道的那條路原封不動的走下去?那麼這一次,他又為什麼要親手將歷史推向一條未知的道路?難道說他已經等不急要爬上自己生命中的權力頂峰了?
就在我糾結於這些問題不能自拔時,我的肩頭猛地被人推了一下。我一把抓住韓信的手臂,邊大口喘氣邊驚叫道「你瘋了是不是,想把我推下去摔死啊?!」
韓信連解釋一句的話也欠奉,只是連聲叫道「快看,快看,開始攻城了。不知道設下那個陷阱的人還會給我帶來多少意外呢?」
看著韓信那混合著期待和焦灼的眼光,我的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他一定更希望現在在戰場上交鋒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項羽。只是這個機會到現在還沒有到來的跡象。而且若是張良真的可以將項羽攔在函谷關外,韓信的這個機會還會有到來的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