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一役,劉邦大勝,成功奪回縣城,將士們也與家人團聚。整個縣城裡,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只有在縣府花園角落裡的一處偏房中,一片愁雲慘霧。
看著大夫一個又一個的搖頭歎息著離開,景蘭眼中的光彩越來越少,只是大大的睜著眼睛茫然的看著昏迷不醒的景洪。
一道目光向我身上射來,我低著頭,不敢看鐵毅的臉色。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既然爺爺有神醫之名,那麼強將手下無弱兵,作為他的孫女,我多少也該學得他老人家的一些功力。我不自覺的向前邁了一步,突然,景蘭伸出手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臂,彷彿是把她生命裡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閉閉眼自從景洪傷口裡流出的血色由鮮紅變成深褐色又由深褐變得發黑,我們就都知道,他是中毒了。我本就沒有什麼大智慧,又缺乏求知慾,再加上天生懶惰,跟了爺爺六年,也只是學會了一點治療風寒和調理脾胃的偏方而已。終於,我吞了口口水,用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聲音說出了我自己也不願承認的事實「箭上有毒,我治不了。」
景蘭的手驀地鬆開,整個人攤倒在床上。我閉上眼以前,我總以為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以前,我總以為自己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向爺爺慢慢學習;以前,我總以為自己可以在爺爺和鳳翔身邊賴一輩子。為什麼當初不認真學習醫術?為什麼當初要放縱自己偷懶?
以前我總是認為,憑著自己先進了兩千多年的頭腦裡的一些小聰明,就可以在這個世界玩得風生水起。到今天我才明白,我所謂的小聰明在這裡根本一錢不值。
心中感到一陣陣抽痛,彷彿有個人在我身體裡,用刀子一下一下的捅著我的心。突然,我提起手來向自己臉上用力摑去。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從兩千年後穿來就了不起?
你有什麼可得意的?
你憑什麼強出頭?
你算是什麼東西!
你只是個廢物!是個豬!
一個只會連累別人的豬!
豬肉還能做火腿腸,你連豬都不如!
受傷的人應該是你!躺在床上的人應該是你!
為什麼在等死的人不是你?怎麼你還不去死?!
「夠了!你瘋夠了沒有!」鐵毅一把扯住我的手,將我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深深的埋進懷裡。
鐵毅的懷抱很緊,緊得讓我有些窒息。我突然很懷念當初那個輕輕的但卻溫暖而有力的懷抱。
日子一天天過去,景洪的傷勢也在一天天惡化,我用盡所有方法也絲毫不能阻止生命在他身上一點一滴的逝去。呂雉曾來看過我們一次,但連她自己也覺得,她滿臉的志得意滿、意氣風發與這裡格格不入,於是便再沒有來過。
抬頭看看天色,我輕輕皺了下眉頭,叫小四去拿個藥而已,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沒辦法,我只好起身去找他。離得老遠,就聽到小四在和人爭吵——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憑什麼不讓我拿了?」
「蕭功曹有命,這裡的藥是給將士們用的。你想用,自己買去!」
「我二哥也是沛公的人!」
「你二哥算那棵蔥?去去去!一邊呆著去!」
「我二哥是英雄!要是沒有我二哥,你們根本打不下這座城來!」
「小兔崽子!你以為你二哥是沛公還是張先生啊?」
一陣陣嘲笑打在我心裡,我的心一陣陣酸痛。沒有人還記得,是誰救出了那些女眷;沒有人還記得,是誰在城中放火讓劉邦可以趁虛而入;沒有人還記得,那個人如今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所有人都只稱讚沛公仁義;所有人都只稱讚張良足智多謀。而我們,就像一顆棋子,既然已經用完了,就不必再理會。
第一次,我認清了眼前的這個世界。這裡不是2世紀,這裡沒有按勞分配和人人平等;這裡是封建社會的戰場,這裡只有擁有權力的人和無力奪取權力的人。弱肉強食才是這裡的生存法則,想要保護身邊的人,首先就要將自己變成戰士。
我決定去找呂雉。還沒走兩步,就看見劉盈蹦蹦跳跳的向我跑來。
「秋姨!我正要去找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拉著他的手「你娘親呢?」
「娘親和樊夫人出去了。」
我知道,樊噲的夫人是呂雉的親妹妹。
「秋姨,景大哥的傷勢怎麼樣了?我們去看他好不好?」
我點點頭「不過,我們還要先去一個地方。」對不起,盈兒。為了景洪,我只好利用你一次了。
「我要進去拿藥。」我拉著劉盈的手來到府庫外。守門的士兵看看劉盈,沒有攔我。我知道,如無意外,他以後也再不會攔我了。
只是我並不知道,在府庫不遠處的角落裡,劉邦正陰沉著臉看著我們「婦人之仁,一點兒也不像是我劉邦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