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鐵毅的背影,我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一直站在鐵毅身後的少女突然走到我面前「你知不知道大哥等了你多少年,你怎麼可以……」我擺擺斷她。我又能怎麼做呢?我並不是他要等的人,他等的秋鸞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而今,生活在這具軀體裡的卻是蘇蘇,只是蘇蘇。一個來自2007年的蘇蘇,一個心裡只有鳳翔一個人的蘇蘇。秋鸞,我可以頂替你的身份,可以佔用你的容顏,卻不能也不願承受你的愛人。
想到這裡,我咬咬牙拔腳向鐵毅追去。有些事一定要和他說清楚,情債難償,而我,實在是再也欠不起的。
出了隧道,面前是一片油綠的竹林,卻沒有看到鐵毅的身影。我茫然的四處亂望,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鐵毅住在哪裡。那少年和少女也跟了出來,那少年對我一笑,道「我叫景洪,這位是我姐姐景蘭。」我對他們扯了個笑臉。景氏姐弟長得十分相像,都是高挑的身材,明朗而微黑的面容,身上每一處都散發著健康青春的光彩。特別是景蘭,雖然少了幾分女子的嬌媚,卻有著其他女子所沒有的俊朗灑脫,是那種讓人看上去就覺得很舒服的一個女孩子。
「我帶你去。」景蘭上前拉住我的手,「不過不要再傷大哥的心了,這些年來,他心裡也很苦的。」我點點頭,我也不願再讓他傷心的,只是長痛不如短痛。
這是一個四面環山的絕谷,景蘭在前景洪斷後把我夾在中間。一路上,景洪滔滔不絕的給我講應該如何記住路徑。
「千萬不能走錯。」他第次語重心長的對我說,「這裡到處都是機關,只要走錯一步,就有可能落進陷阱,而且我保證,沒有我們的人救你,自己肯定是出不來的。」
「那你們多長時間來看一次?」
「也許幾天,也許幾個月。」景洪一陣壞笑。
「那是因為,也許幾年都沒有一個外人會找到這裡來。」景蘭插嘴道。
眼看自己製造的緊張氣氛被破壞了,景洪也不氣餒,指著旁邊的竹子道「知道麼,這裡每一根竹子都是按照九宮八卦的方位佈置的,如果不記熟路徑,在這裡轉到死都出不去。」
我頭上頓時冒出一片冷汗——呃,這次你恐嚇到我了,你姐姐我可是標準的路癡啊!不過對於這裡的建造者,在我心中又多了幾分崇拜。隱秘的入口,精細的佈局,狠絕的機關——無一不是大師的手筆,那麼住在這裡的,又是什麼樣的一群人呢?他們跟我,或者說是跟原本的秋鸞,究竟又有什麼樣的瓜葛呢?
竹林深處是一處小小的村落,在村口的空地上幾個少年正在練功。看著他們灰頭土臉的樣子,景洪笑歎一聲,道「小四他們又偷懶惹大哥不痛快了,看來今天的晚飯是沒他們的份了。」我心中一陣歉然——看來鐵毅是把對我的怨氣發作在他們身上了。
「你不必過意不去。」景蘭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們現在多辛苦一分,將來在戰場上活下去的機會便也多了一分。」
戰場?!我吃驚的看著景蘭,她點點頭道「我們都是六國的孤兒,暴秦無道,殺死我們的親人,屠戮天下的百姓。終有一日,我們要招募義士,起兵推翻他!」
景洪也仰頭和道「不錯!終有一日,要推翻他!」
看著他大大的眼裡射出火樣熱烈的光芒,想起爺爺和村裡人的慘死,我緊緊握住他們的手,大聲道「不錯,終有一日,我們要推翻暴秦!為死去的親人報仇!為世間的冤魂雪恨!」
我與鐵毅對面而坐,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沉默,再沉默……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解釋,可是,我該怎麼跟他說呢。如果跟他說實話——我小心的看看他。不知道他會不會直接把我掐死,然後想辦法讓真正的秋鸞附體回來。沒法子了,只好按鳳翔教我的說。
「講個故事給你聽。」我低下頭自顧自的說下去。「十歲那年,有一天我上山採藥,一不小心摔下了山崖。」他的手不自覺的**了一下,我心中一暖,接著道「我當時撞到了頭,昏迷了好多天,醒來以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連爺爺和鳳翔都不認得了。」聽到鳳翔的名字,鐵毅的身子不自在的動了動。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道「所以,十歲以前的人和事我都不記得了。對於我來說,十歲以前的秋鸞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一個全新的生命。我這樣說,你明白麼?」
鐵毅點點頭道「我明白的。」他拉起我的手,聲音異樣的溫柔「就當我們現在第一次見面,我叫鐵毅。從現在起,我們重新開始。」
我對他笑笑,心裡卻是一聲歎息。重新開始嗎?只可惜我的心太小,小得只能容下一個人,而那個人,卻不是你……
第二天早上,我來到空地,看到鐵毅正在指點村裡的少年練武。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我心中不由得驚疑不定。他們的武功招式與鳳翔教我的幾乎如出一轍,只是因為我是女子,手上少了幾分勁力,鳳翔便將一些招式改得小巧靈活,以便我使用。
見到我,鐵毅將工作交給景蘭,轉身輕笑著向我走來。我頓時聽到身後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原來鐵大哥也是會笑的啊!」我心中一陣哀歎——完了,從現在起,我走在村裡,那回頭率,肯定是百分之二百。
「聽景洪說你身手不錯。是鳳翔教你的?」
我點點頭。
「他教了你很多東西?」
「是啊!鳳翔教我識字,教我武功,本來他還說要教我騎馬的,只可惜……」我心中一酸,仰頭看向天空。晴空萬里沒有雲,一如當日。
鐵毅沒有再問,只是緊緊握住我的手。
「對了!」我轉頭看向他,「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當初是怎麼相識的?還有,為什麼我們住的地方都有一個怪溶洞?」
鐵毅轉過身,仰天一歎。我伸手板過他的身子——自從鳳翔走後,我一直都很怕看人的背影,特別是,我在乎的人的背影。
鐵毅低頭看著我,緊攥著雙拳道「那年我十二歲,秦兵殺死了我們全村的人,還放火燒屋。殺到我時,我瞪著領頭的軍官叫道『我死之後,必為厲鬼,找你們報仇!』那軍官哈哈大笑,將我扔進火裡。直到屋子燒得快塌下來,那伙秦兵才離開。我一步一步從火場裡往外爬,快爬出來時卻被一根燒斷的房梁砸暈了,幸好師傅經過,救了我一命。」
我疑惑的看著他臉上的假面。景蘭說過,那假面在她第一次看到鐵毅時,他就已經帶著了,這麼多年來,從來也沒見他摘下來過。難道他臉上的傷竟是那時候落下來的?
看到我的神情,鐵毅自嘲的一笑,突然伸手將鐵面摘下來。
我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鐵毅右面的半張臉白皙清秀,他左面的臉卻滿是凸凹不平的燒傷,一片血紅。
鐵毅冷笑一聲,戴上鐵面「原本,我就是個怪物!」
我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他猛地抬起手來,用力的按住我的眼睛「不要這樣看著我!不准這樣看著我!我不要你來同情!」
我用力拉下他的手,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我沒有同情你。我只是恨我自己。為什麼不學好醫術,為什麼我不能醫好你的傷。」
鐵毅突然驚喜交加,一雙手用力的抓住我的肩,幾乎要將我的肩骨抓碎。「知道麼?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就說你一定要學好醫術,將來一定要醫好我臉上的傷。要將我醫得比鳳翔還要漂亮。」
鐵毅抬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痕,笑得有些發苦「其實我早就知道,師伯的醫術,說一聲扁鵲再生都不為過。既然連他都醫不好我,你又怎麼可能醫得好呢?我只是一直在想,哪怕你能因此記得我,哪怕能再見你一面,也是好的。」
我心中一陣難過,鐵毅等了這許多年,終於等來的,卻早已經不是他要等的人了。造物弄人,究竟是在戲弄我,還是他呢?
看他有些沒落的樣子,我忙扯了個笑臉轉移話題「你說的師伯,難道是我爺爺?」
鐵毅點點頭。「至於那個溶洞,」他若有所思的皺皺眉,「師傅從來也沒提過,本來我也以為,那只是用來掩飾這裡的入口用的。直到後來,師傅生了很重的病。有一天,他特意要我扶他去溶洞一趟。師傅在洞裡坐了一整天,什麼話也沒有說。晚上回來時,神志就不清明了。我聽他老人家迷迷糊糊的說,自己曾經作了很多錯事,是墨家的罪人。」
「墨家!你說師叔是墨家的人?」
「當然!」鐵毅驕傲的挺挺胸膛,「我們,都是墨家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