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敖近鐵說完那句話之後、不管殷乘風是不是已經準備下來,他已似一頭怒龍般撞碎亭頂,衝了上去。
敖近鐵剛破亭頂而出,就見眼前劍光一閃。
敖近鐵十二歲就在衙裡當小役,二十八年來跟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人馬,十八般武藝左道旁門的兵器交過手,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快的劍光。
要不是劍光中帶有暇疵,敖近鐵必躲不過這一劍。
這一劍本身的速度,猶如燃石敲著的火光一般,自然而生自然而滅同時也自自然然地達成了它的任務:點亮、或者殺人;有瑕疵可尋的是使劍的人。
殷乘風身負極重的內傷。
他猝遇狙擊,及時出劍,但亭頂為敖近鐵所裂,他立足不住,劍刺出時,人已往卞沉去,劍鋒也偏了一偏。
同時間,敖近鐵的臉也及時側了一側。
劍鋒在敖近鐵左頰上劃一道血痕。
殷乘風往下墜落,卻向外掠去。
亭頂飛石籟籟而下,司徒不的烏雞抓化為赤練圍繞一般的掌光與蛇信疾吐的急嘯,追襲殷乘風。
殷乘風像一張青色的葉子般飄飛出去——他是「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嫡傳弟子,輕功僅次於劍之速度,烏雞抓撕碎了他肩上膊上幾片青衫,但殷乘風的劍已似毒牙一般回噬過來。
司徒不人在半空,全身每一寸肌筋都在追擊狀態中,除了發出一聲長曝,已來不及封架這一劍——反而像彈丸般直撞向劍尖」
如果沒有敖近鐵的一鑿拳,敲在劍身上的話,司徒不真的便變成串在劍身上的肉丸。敖近鐵及時擊中劍身,劍鋒一沉,只在司徒不腹間劃了一道長長的血口!
這時三個人一齊落地,落在亭外,殷乘風背後是無聲的飛瀑,司徒不背後是古今欄,敖近鐵背後是石亭。
三入交手各一招,三人都負了新創。
三人對峙,但局勢非常明顯:以殷乘風本身的武功,以一敵二;決不致落敗,但是他而今身負重傷,要力敵二人,則必死允疑。
敖近鐵、司徒不、葉朱顏三人的配合,十分周密,當敖近鐵衝上亭頂攻襲殷乘風之時,司徒不已在亭外等著截殺殷乘風。
而當司徒不截擊殷乘風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已向追命出了手!
追命揮刀「噹」地架住一刺,雙足全力一。收,籟籟之聲夾著一陣搖顫,古今欄中十三座亭子一齊俱為之灰石紛紛墜落如雨。
原來他一面和敖近鐵等對話,一面已暗運功力,將裂石開山的腿功潛入亭柱,立意要扯斷鋼鏈。
只是這鋼鏈雖只各尺餘長,但為「九宮雷府」的解銅所製,饒是追命的腿功再高,也扯之不斷,觶銅鋼鏈纏在石柱上,而石柱又是十三亭五十二柱相連,除非追命能一口氣拔五十二根石柱,否則,為尺餘銅鏈所限,一隻腳等於給廢了。
敖近鐵等人深悉追命的功力,要是暗算他全身要人,只要他一雙腿仍在,那倒霉的必定是暗算者,所以司徒不和奚丸娘一上來就鎖了追命兩條腿。
元無物要一擊博殺追命,反而先遭了殃,便是一例。這時,追命一扯不斷,氣往上窒,漲紅了臉,像一個不會喝酒的少年一下子灌了一罈子女兒紅。
追命這一扯,卻驚動了在亭外的敖近鐵。
一扯之力,十三石亭,俱為震動……敖近鐵大呼道:「不能給他再扯!」在葉朱顏奮力向追命出手的同時,他喊道:「殺了崔略商!」並向殷乘風發動了全力的攻擊。
「崔略商」就是追命的原名,只是他的腿功與追捕名聞江湖,武林中都叫慣了他的外號「追命」而多忘卻其原名,正如冷血原名「冷凌棄」,鐵手原名「鐵游夏」一般教人遺忘(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碎夢刀》?」,敖近鐵因在公門做事,所以反而常喚追命原來姓名。
其實早不待敖近鐵吩咐,知機的葉朱顏早已發動全力,要在追命發出第二次力扯前殺掉他。
但葉朱顏並沒有立時攻擊。
他全身縮成一團,椎心刺遞在前面,像一頭獨角獸,揚起他的利角,要刺入追命的身體裡去。
由於勁力遍佈全身,他身上發出一種猶似瀑布拍打背項的啪啪聲響,相形之下,欄外飛瀑,愈發無聲。
追命凝視葉朱顏,揚起了刀。
他不能閃,不能躲。
也無法退,無法避。
在亭裡漸暗的暮色中,他面對的,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陰險的獸。
而他,是一個失掉武器失去自由的人,如何應付這猛獸的攻擊?
就在這時,在怒拳與爪影中,青衣一晃如燕子剪翅,橫翔過飛瀑,躲過敖近鐵與司徒不的猛襲。
殷乘風的劍,濺起了飛瀑的幻彩,在夕照中幻起一道精虹,飛射司徒不!
水光漾著劍光,司徒不的烏雞抓破空飛出,爪柄拉著一道長鏈,爪鉤已抓中劍芒。敖近鐵的雙掌也倏地欺近,身在半空負重傷的殷乘風,無論如何也抵受不了這下兩大高手的合擊。
忽聽一人喝道:「莫要怕,我來也!」
「砰砰」二聲,敖近鐵的雙掌被人接下,兩人俱是一晃,殷乘風趁此提氣,掠回岸邊,只見來人藍袍在暮色中鼓勁欲飛,正是伏犀鎮主藍元山。
藍元山喝道:「你們幹什麼?」
追命在亭內大叫一聲:「他們已殺掉黃老堡主,要盡毀四大家取而代之!」
藍元山怒叱:「卑鄙!」
殷乘風如夢初醒,猶在閻王殿前打了一個轉回來:「你怎麼又回來了?」
藍元山藍袍佇立在瀑前:「我適才不顧而去,走到半途,擔心銀仙,便折回來了。」
殷乘風道:「我們四大家,實在不該互動干戈,要不然,黃堡主也不致為人所趁了。」
藍元山歎道:「要是周城主也在這裡就好了。」
殷乘風道:「是,想當年,多少次敵眾我寡的征戰,我們四人聯手禦敵,銳不可當……」
藍元山靠近殷乘風一站,靜靜地道:「現在還有咱們倆。」
他說完這句話,幽靜的無聲瀑,忽然喧嘩奔騰起來:原來上游的山上,因天寒而漸結冰塊,隨著炎陽黯淡而結厚,被流水送落瀑布,與絕壁岩石敲響了金兵之聲。
雨霧飛濺,盡濕衣襟,一藍一青兩條人影,仁立崖前。
司徒不惶然望向敖近鐵,醜臉佈滿了閃動的汗光。
敖近鐵冷冷地道:「兩隻斷翅的鷹,有啥可怕?一齊做了,省事省力!」
就在這時,猝然傳來葉朱顏的一聲怪嗥。
四
追命為求讓藍元山最快明白局勢,一語道破,但就在他防禦力稍微鬆弛之際,葉朱顏的椎心刺發出列帛破空之聲,當胸刺到!
追命揮刀去擋,刀被震飛。
接著下來,葉朱顏的刺像雷殛電掣一般飛刺追命。
追命空手對拆,已傷三處,左右騰讓,又傷二處,葉朱頻像一頭瘋狂的獸,瘋狂地在作瘋狂的攻擊。
就在他攻擊到瘋狂的沸點之際,追命猛一張口,一道酒箭,全打在毫無防備的葉朱顏臉上!
葉朱顏在剎時間猶如被沸水淋在臉上一般,他畢竟是武林高手,一面痛極狂吼,一面將椎心刺舞間個風雨不透,護著自己,翻身退後!
——怎會這樣的呢……?!
——追命只有機會在他們未發動前喝過一口酒,已經噴出來射傷了元無物,再也沒機會喝酒了,是以自己才全無防備……
——追命還一直說話,怎會還能噴出酒箭……
葉朱顏痛得睜不開眼,旋舞著打橫跌撞流翻出去,這回他像一頭被沸水泡炙了的狂獸,負傷的獸!
他受此挫,是因為不瞭解追命的功力,早已練成一口酒分兩次噴出,而且能將酒壓在喉下以舌音震動說話的武功。
葉朱顏傷臉掩目退去,追命再發力一扯。
「格勒勒……」十三座亭,全為之撼動。
五
敖近鐵灰色的面貌,這時才告變了顏色。
——葉朱顏大無用了……。
——決不能讓追命雙腿恢復!
敖近鐵狂喝一聲,「銅錘手」夾著「混天功」,乍攻回藍元山、殷乘風。
藍元山的「遠揚神功」袍袖反捲,反挫「混大功」。他的「遠揚神功」本就是敖近鐵「混天功」之上,但因受重創,功力未復,至多只跟敖近鐵拚個半斤八兩。
但殷乘風立時出劍。
殷乘風劍快,藍元山內力渾厚,在敖近鐵而言,「銅錘手」和「混天功」是敵不住快劍奇功之夾擊的。
只是司徒不的烏雞抓及時封住殷乘風的快劍。
敖近鐵一個翻身,急掠古今欄。
敖近鐵一走,在藍元山和殷乘風心中都暗叫了一聲:可惜!
兩人不約而同的感到:要是「大猛龍」黃天星在,那把金刀定能將敖近鐵截下來,要是「閃電劍」周白宇也在,必教敖近鐵躺下來。
敖近鐵飛竄而去,他的目的是要在追命扯脫解銅鏈之前,將他格殺。
但司徒不可不是這樣想。
他以為敖近鐵不顧他而去。
因為這種想法,所以他立時慌了,亂了。
所以他死了。
藍元山雄厚的掌力,把心慌意亂的司徒不,逼得退撞在欄杆。司徒不身子一拗,頭觸地面,意圖一彈而起,惕然驚省時劍氣己映面,發眉俱碧,要避已遲。
劍似冰斷一般切入喉頭。
司徒不重新落下,腳靠欄杆,腰拗直角後腦觸地,血液自喉管倒流到發須,再淌落地面,不知要流到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崖下的潭水,沖淡了血腥,變成了清流。
六
敖近鐵掠近石亭之時,追命已發出了他全力以赴的第三次力扯!
「轟隆隆……」十三座石亭,一齊拔起,巍然坍倒!
敖近鐵這時正掠入亭,追命卻似電射一般閃了出來,宛似寒蟬落地。敖近鐵猛見已失去追命蹤影,踢飛石塊、碎片已隆隆落下,他怪叫一聲,情急之下,只有雙掌呼呼亂舞,護著自己!
但是無情的石塊巨木,不住的往他身上頭上砸下去,他擊飛幾塊木石,身上也著了幾擊,正欲退出險地,忽然,電掣風飄,眉心一涼,胸膛也給人輕飄飄的印了一掌。
在那剎間的感覺,比起石塊打在他身上的感覺,可以說是舒服得多了。
只是他覺得全身已乏力,那些木頭石子打在他身上,變成是瀑布水在沖刷一般柔軟也遙遠。
他呻吟一聲,返身抱住了一根搖搖欲墜的紅色石柱。
他的血就灑在紅柱上,夕陽的暗霞把血色和紅柱,全都吸成赭色。
漸回復視力的葉朱顏搖了搖頭,眼中的神色比夕陽更絕望。
藍袍人長衣福履,青衣人筆立若松,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坍塌的古今欄,斜陽映照。
葉朱顏默默地走向欄杆,回首掛了上個半無奈、半不忿的笑容,縱身一躍,直落深潭。
潭水深碧。
湍瀑不息。
七
「經過了這一戰,」追命歎息地道:「不管是誰,都莫啟戰端了。」
藍元山垂下了頭。
夕陽已快西沉了,剩下一點黃色,映在藍衣上,像晚霞一般靜止。
鳥飛山外山。
——彩雲已黯淡。
想起伍彩雲,殷乘風心裡一陣絞痛。
「究竟誰殺了彩雲?」
追命看著夕陽如畫,飛瀑如織,臉上浮起一片不祥之色。
「不管是誰,我們都來不及了。」「無論是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殺人者終被人殺之。」
「我們先回去撼天堡吧。」追命哀傷的看著黃天星白髮蒼蒼的屍首,「周城主、藍夫人迄今還未出來,只怕是……出事了……」
他不幸言中。
殘霞位血,此時芥蘭菜畦之畔,藍元山腳下的兩具屍體,血已流乾,彷彿有俏皮的神魔將他們的血,塗在西天哀艷的畫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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