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大名捕的宗旨是:
為正義而戰,鋤暴安良,去惡扶善。決不怕強權勢洶,只求盡心盡力。不以眾欺寡,不以強凌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只是因為職責在身就胡亂抓人殺人的事,過去我們不曾干,現在我們不會做,將來我們也決不屑為之!以拳頭制人,那是野獸行徑,以德服人,才是俠者當為。如果為王法所囿,只為朝廷效命,那我們只是鷹犬走狗,四大名捕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斷斷不死的!
梁癲要打殺蔡狂。
他一腳踢著了蔡狂的胸脅。
這時候他就聽到對方的呼聲。
那是先從心裡喊出來的。
那顆心必定是已四分五裂的心。
然後那聲音再透過了肺。
那肺也必然已四分五裂了。
之後那聲音才自湖畔著火起風的稀薄空氣裡喊了出來。
那空氣也給撕割得四分五裂。
「養養死了!?她是怎麼死的!?誰殺了養養!?」
那時候,蔡狂彷彿已瘋狂。
他已忘了閃躲。
不懂得躲避。
他已捱了一腳重創,脅碎骨斷。
但他只知哀哀狂號,血水不斷自咀裡湧溢出來。
只要再一腳,梁癲就能踢殺了蔡狂。
卻不知怎的,梁癲卻收了踢了一半的腳。
本來他要攻殺這宿敵,易如反掌,同時也順理成章。
他早已失去了愛妻。
一個沒有老婆的父親,總是特別鍾愛他的女兒的。
何況是養養這般乖巧的女兒。
但不知怎的,梁癲卻攻不下去。
他一看蔡狂的樣子,一聽他的聲音,心中就油然的生起了一種感覺:
——他真的是那麼痛苦的!
——他既然那麼痛苦,就決不會殺死養養!
——難道他是冤枉的不成!?
梁癲喝問:「你為什麼不躲開!?」
蔡狂狂喊:「養養是不是真的死了!?」
梁癲冷笑道:「你少裝蒜!」
蔡狂像渾不知道自己傷重,每喊一個字都喊出一口血來:「我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怎麼死的!」
梁癲怒笑道:「是你殺了她的,少在我面前裝瘋賣傻!」
蔡狂愣了一愣:「我殺了她?」
他隨即狂吼一聲:「你戲弄我!」
一手抓向梁癲。
他這不算是出手。
他只是要把梁癲揪起來。
梁癲臉上發白,一反掌便格開蔡狂的手,怒叱:「你要幹什麼!?」
蔡狂狂烈地道:「你告訴我:你是誑我的,養養沒有死,她沒有死,是不是?對不對?」
他的雙目因狂烈無已的期望,因而發出湛藍的青光。
梁癲頓時皺起了雙眉:「你這是真瘋還是假癲?」
然後問:「你為什麼要殺養養?」
接著又問:「你真的沒有殺養養?」
這兩個問題,顯得他已頗為懷疑:究竟蔡狂是不是兇手了。
但蔡狂的眼色卻黯淡了下去。
全然黯淡下去。
他看得出來。
梁癲是說真的。
——養養死了。
(養養竟然死了!?)
他大吼了一聲:「養養,你等等我!」
他大步就往七分半樓方向飛奔。
他對梁癲視若無睹。
梁癲在這一剎間,也不知該出手好,還是不出手好。
現在的情形,只要他把握時間出手,就一定能除掉這號大敵。
可是,他看到蔡狂現在的樣子,連他也不敢相信,這人會是殺死自己女兒的兇手!
當蔡狂正越過他而且背向他之際,他突然想到一個方法:
一個可以證實蔡狂是不是殺人兇手的方法。
他一伸手,抓向蔡狂背上的褡褳。
他一手奪過褡褳,立即撕開一看,只見布絮破裂中,赫然現出一口刻有鮮麗紅梅的金色小瓶!
蔡狂傷恨欲絕之際,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東西給奪去。那是一種肉血相連的感覺。那一剎間,蔡狂仿似聽到養養在雲深不知處的天外,哀叫了一聲。
梁癲要是拿他別的事物(包括奪取他的性命),他可能都不會在意,但要攫取這項養養交給他的東西,他是寧死都不肯失去的。
他大吼一聲:「拿回來!」
手祭:大威德金剛手印,急奪金梅瓶!
梁癲一見褡褳裡真的是金梅瓶,認定蔡狂是為奪寶殺人,當下再無置疑,再見蔡狂向自己下殺手,當下怒叱:「殺人還敢抵賴,納命來!」
運聚「最勝金財」之大力,反挫反擊。
兩種奇大無比的力量相擊,轟的一聲,整座湖的火勢突然炸熾了起來,在湖心倒捲出一道井粗的水柱,直衝半空,因水柱沾著黑油,黑油正燃著火焰,所以這水柱看去,也是火柱。
本來二人功力相若,但蔡狂吃虧在一上來就受傷在先,所以這次兩人再功力比拚,蔡狂悶哼一聲,萎跌於地,咯血不止。
梁癲一招得手,又要上前攻殺,蔡狂忽道:「你還欠我一個情。」
梁癲呆了一呆。
他馬上想起在兩人第七次比武時自己輸了給對方的事,他原應把養養許配給蔡狂,後來卻還是毀了諾。
蔡狂喃喃地道:「我要你還給我。」
梁癲怔了一怔:「你要我饒了你?」
狂哀傷的道,「我要你告訴我:怎麼死的?誰殺了她?」
梁癲聽得心頭一震。
「你真的不知道!?」
蔡狂淒涼地搖首。
「你真的想知道?」
蔡狂哀涼地點頭。
——這樣聽來,蔡狂豈不是無辜的!
梁癲反問:「既然不是你殺死養養的,那為何金梅瓶又在你處?」
蔡狂詫道:「我殺死養養?」
梁癲鐵青著臉色道:「你為奪寶瓶而殺人,敢做不敢認麼?」
蔡狂冤叫:「金梅瓶是養養給我的,她叫我先在這裡等她的!」
梁癲怒罵:「養養一向貞烈,克守婦道,和老杜十分恩愛,情深逾恆,她怎麼跟你這樣相約!?你說謊!」
蔡狂叫起撞天屈來:「明明是她叫我來的!明明是她送給我的!不信,你可以問她去——」
說到這裡,才驚覺養養已歿。
遂而喃喃也呆呆地自語:「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子?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子的事?」
「好了,你自圓其說,說不過去吧?露了狐狸尾巴了吧?我殺了你——」梁癲道,「你也沒話說了吧?」
蔡狂仍只愣愣的道:「為什麼會有這種事?」竟完全沒留意梁癲劈落的手印。
只聽一人揚聲道:「因為有人想害你。」人隨聲到。
梁養養已死。
死在廚房。
蔡狂已走。
——現在還不知道他是不是殺死養養的兇手。
梁癲追去。
——殺女之仇,仇深必報。
長孫光明也趕了過去。
他要去化解蔡梁的決戰。
鐵手也下山去了。
他似乎已找到破案的線索。
此際,七分半樓中,只剩下杜怒福和鳳姑,相對無言。
淒然。
鳳姑發現杜怒福的頭髮,竟一下子便白了那麼多,而他本來不怒而威的形容也變得極為蒼老、黯淡。
她心裡很難過。
——不止為養養的死,杜怒福的衰老,但因為這一死一老的恩愛夫妻,因而聯想到自己的命運和遭際,禁不住要感傷感歎。
她不禁幽幽一歎。
杜怒福守在養養屍身旁,抱著膝呆坐著,卻忽然問:「你知道養養生前——」他說到「生前』兩個字,忽然哽咽。因為在才不過前一些時間,提起養養,還不可能會跟這兩個字有什麼關係。有『生前』,因為已經是「死後」,人死不能復生,杜怒福當然是哀痛的,他要吸一口氣才能把話說下去。
「——最喜歡的是什麼?」
鳳姑想了一想,還是比較審慎地回答:「不知道。」
——一個正在傷心中的人,他的心思是難以捉摸,但卻是易受傷害的。
「她最喜歡的是你。」
鳳姑一向跟養養有極深的交誼,但兩人相識時日卻不算長,所以這答案很令她有點驚訝。
「她佩服你。她覺得你很了不起。她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
鳳姑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無論如何,不管在朝在野,儒林武林,婦道人家總是受壓制的,她們的職責似只是相夫教子,終生不能出來參政掌權,一旦有所作為,人們就稱之為『拋頭露面』不是個好女人家。你則不然。你敢作敢為,你組織『燕盟』無視於壓力、輕忽、蔑視與恥笑。你的部屬和擁戴者,男子還多於女子。你收服的高手,也多是英雄好漢。你做到了別的女人做不到的,在江湖上譏笑和鄙視中成長,你今天卻是令人敬羨和喝彩,大家都已刮目相看。養養說:你真是痛痛快快地為女人爭了一口氣。她很羨慕你。」
「我才羨慕她,一個女人,本應給男人來疼惜的,可是,我這麼忙、這麼累、這麼奔波,為了什麼?我已三十來歲,還沒有嫁出去,缺少家庭幸福,將來沒有依憑;我的部屬的確男人較多,因而流言也就更抹不去了,同僚彼此之間也更易生嫉,一個處理不好,恐怕就變成了蕩婦淫娃,魔女下場!這苦況不是孤獨的女人能夠承受的。一旦孤獨成了孤僻,就算我現在已掙得的,也得要一一斷送出去,那才不值哪。」
「不過養養說:你何等聰明,你知道急流勇退。這幾年,你與『鶴盟』結盟,把自己的實力,轉過來協助長孫盟主,壯大勢力,並結鴛盟。一個女人有了自己的事業,又有自己的能力,再以此來襄助意中人,這才是真正無負此生的女人,所以養養一直都認為你了不起。」
「其實她才令人歆羨。她賢良淑德,她對你的深情,從不轉移。你跟她結連理之後,你彷彿年輕了,容光煥發,更加胸懷濟世大志,全力把『青寒果』移植成功,培植出解救人間絕症的『大快人參』來。憑心自問,做一個女人,做得那麼辛苦幹嗎?像我,自少際遇坎坷,要自己出來闖蕩江湖,不知欠人幾許情、多少債、多少有苦自己知。像養養這樣,煮得一鍋好面,人人喜歡她,她又嫁得你這樣的夫婿,那才是女人真正的幸福。我覺得她才是幸福的女子,我待她像待自己的親妹子,一直衷心祝福,她……卻沒料……」
「……這是天妒紅顏。我年紀比她大,常耽心自己比她先死,她可不要為我守一輩子的寡,常勸她改嫁,沒想到……」
「她不涉江湖,克守婦道,不像我,刀裡劍裡火裡水裡血光裡,我都直去直回,按照道理,我該先她而死,卻不意今日遽披慘禍的是她!」
「長孫光明對你情深義重,一直悉心相護著你,不會讓你出事的。慚愧的是我自己,未能好好地保護她,居然在青花會中、七分半樓出了事,我真——」
「光明哥他護著我?你們自是都這樣看。其實,苦在心頭,點滴自知,旁人未必看得出來。我們一樣有著許多問題。光明他雄才大略,也自視甚高。我跟他在一道,首先要自抑,不能沾了他的光,搶了他的風頭。我們都是一級一級從武林刀山劍谷中爬升上來的,所以都很清楚,在江湖中的風霜歲月是怎麼熬過來的,所以,都難免都提防著人;但如果整天都吊膽提心地防範對方,便不會產生真情真義,所以又得要全心全意向著對方。我們過去都是咬著牙硬撐了過來的,能成為一盟之主,也費了不少苦心,欠了不少人情,虧了不少恩義,這些舊友故交,很可能有昔日的秘事情史,說彼此心中全無芥蒂,恐亦不盡然。我倆對杜會主您老,因為是共同欠下恩情的人,反而能夠一致契心,全無隔閡,您在我們尚未成事之時,已慧眼相識,加上我們兩盟一會聯結,對抗強敵,有利無害,故能磊落相交,可是,對待他人之時,就不一定能如此坦蕩無私了,你看,有時,他做了自作聰明的糊塗事,我不坦言;他在外也拈花惹草!我會不知道嗎!有時,我因爭一口氣,跟他爭執起來,他能讓著我時,我會懊悔,若他不讓著我時,我也把他氣煞。您看,我們是不是那麼好,有沒有養養說的那麼幸福?」
「……這些,你沒告訴過養養嗎?」
「養養是都知道了的,但她總是勸我,人生沒有完美的事。她告訴我:如果相信命運之說,有的人以星曜運行來算出影響一生起落,但星曜總是那麼個數目。好的星在上幾個流年或大限配合得好,但下幾個流年或大限當然就有所欠缺了。如果以五行生剋來觀察命運興衰,那麼也必有得失,不見得每一個組合都盡如人意。如果把影響大限十年的星曜置於一組方格內,就那麼幾格,人就過了一生;如果以出生時辰來算出人的際遇,就那麼八個字,就過完了一生,那麼奢求作甚?沒想到,養養這般說我,卻沒替自己算,她就這樣過了一生……」
說到這裡,鳳姑忽然把秀眉一蹙,像想起了什麼。
要是在平時,杜怒福必早已發現了。
可是他現在卻因太哀傷而沒有注意。
「其實替人占卜算命的,靈則洩露大機,不準時便呃神騙鬼,總是福壽難全,不是福陰不足,就是難得壽終。我不夠養養聰明,她學東西,一學即會,我卻是怎麼學都學不會,一旦學入門竅,只會拿自己命來演算,發現自己一生不過如此,不外如是,就心灰意沮,更不會鑽研下去了,我常說,她那麼福相,命一定很好的了。她卻說自己鼻下人中破了相,恐怕不壽,但只要活得好,縱活得短些又何妨?唉,沒想到,她卻是這樣子就逝去。小趾原是她情同姊妹的婢僕,卻不知是誰,冒充了她,去殺害她的主子。」
鳳姑聽到這裡,忽道:「不對。」
「什麼不對?」
「小趾是冒充的,我們沒能馬上發現,是我們平常跟小趾接觸不深之故,可是,養養跟小趾在一起相依為命已多年了,怎麼也沒立即瞧破呢?」
「這……這倒是奇。」
「此外,小趾的冒充者去取『金瓶梅』她得要從這裡第三層走上第七層樓,第七層樓把守的是陳風威,他已發覺不對勁,但其他三層樓的守衛就毫無所覺嗎?」
「——風威說過:他跟小趾有過親暱關係,也許,也許這樣才發覺出不妥吧?」
「或許這就是原因。但是,金梅瓶仍在青花會的時候,我們兩對人都一直很好,一旦失去了它,養養和你已陰陽相隔,而我也心神不寧……」
「你是耽心長孫盟主吧?」
「我是擔心他。」鳳姑毅然決然的道,「嚴我擔心他此時此際,不是去調解梁癲和蔡狂的爭鬥——」
「什麼!?」
「我知道他在外面已有了女人。」
「這……這也許是你多疑的吧?」
「不是的,女人在這方面是特別敏感的。這一段日子,他對我特別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似乎並不在我這兒。但這兩天,他的魂魄彷彿又回來了,現在記憶起來,從那時開始,小趾身就老躲在暗處,香氣便一直不散,好像,光明的心是和香味同在的。鐵捕頭不是在檢驗屍身之後說過嗎?小趾大約死了一天半以上。那麼說,養養這兩日身邊的小趾,是一個冒充的殺手,但光明似乎一早已知道這殺手的身份……說起來,在這一天半里,我發現他一共失蹤了三次,三次回來,眼神裡都充滿歉意,但又期期艾艾說不出他去了那裡。」
「我想,光明不至於是這樣的人了。」杜怒福不可置信地道,「是你自己多疑了吧?」
「我的感覺是不會有錯的,女人在這方面的感覺很少出錯的。」鳳姑帶著一種悲哀的傲然,「我也不希望這樣,但他的為人我知道,他易動情,情真但不專,比他強的女人他不願意屈居,比他弱受他保護的女子他喜歡,但卻用情難以深長。他過去還有別的江湖女子,未嘗得到,一晌留情,反而使他情深追回,思慕緬懷。何況我們手邊都沒有了金梅瓶,好運不再,感情難以掌握,真情難以依憑,就像一場夢幻空花,我也沒了信心。」
杜怒福嗆咳起來。
他的嗆咳久久未休。
甚艱苦。
「你怎麼了?」
「我沒事。」杜怒福艱辛地道,「現在這兒主掌大局的只有我們兩個,我們要替養養報仇,就萬萬不能失去了信心。」
「好,我知道。」鳳姑臉上因下定決心而呈現了一種極其艷麗的色澤:
「您再把陳風威請過來,我要好好問問假冒小趾女子的模樣,我怕是……不管是誰,都好作防範。」
杜怒福道:「好。」
「不必了。」
忽然有人這麼說:
「你不是說以前在江湖上欠下不少債嗎?現在債主都已回頭來找你了。」
語音是從大門口傳來。
很好聽的聲音,但發音不甚準確,所以聽起來糯糯的、柔柔的、濃濃的,使人生起了一種艷麗的感覺。
聽到這語音,鳳姑就幽幽一歎:
「我耽心的,結果真的發生了。」
她畢竟是個久歷風霜的女子,現在乍逢變故,她的語氣和神態,都很鎮定。
「我只是很不甘心,」她幽怨地說,「我不相信光明會這樣負我。」
「我相信他不會的,」杜怒福慘怒地笑道,「不過,敵人既然已到了我們的大門口,而我們兩盟一會的防守,居然沒發出一聲警報,這也足夠說明: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了。」
說罷向養養屍首喃喃默禱。
然後才向他的女戰友伏鳴鳳說:「咱們下樓去迎接客人吧。」
——他似已跟愛妻拜別,再無遺憾。
「七分半樓」的大門也是傾斜的。
日影照篩進來,也有點傾斜。
——彷彿整個世界的秩序,也都有些兒傾斜。
它已快倒塌,只是還沒有倒而已。
鳳姑外表閒定。
她一向都是個很淡定的女人,以致長孫光明跟她造愛熟悉了之後,她也對對方的身體熟悉了之後,反應之強烈,令長孫光明大為震訝。
他從不認為、也不敢置信:她是個需索那麼強烈(強烈得近乎猛烈)的女人!
可是她現在是一步凝妝一步樓。
每下一步一凝眸。
她的心也隨著腳步往下沉。
因為她知道將會遇上她的情敵。
她一直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可是從來都未曾見過面。
她甚至覺得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旁左右、在心在衣,幽靈一般抹過,幽魂一般糾纏,只是,她一直未能真正跟對方面對面地相會過。
——這女子既然在長孫光明心中有著重要的份量,那麼,這場見面對她而言也是重大的。
她不能不面對。
因為她是個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都是淒涼的。
——本來作為一個女子,就不該入江湖。
闖江湖的女子對自己而言,是殘忍的;實際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俠女也沒幾個是好下場的。
她要面對一般女子所不能面對的事情,以一種不是一個平常女子所能承受的堅韌,這對她自己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感覺到外面的就是她的情敵。
她不欲在此時會見情敵。
可是情敵己來到大門口了。
她不能退縮。
她舒步下樓。
緩步下樓。
她扶著社怒福下樓。
她覺得杜怒福是脆弱的。
——養養死後,他的份量就輕薄得似一張紙。
她自己卻是孤獨的。
——她自己一個要去會晤情敵。
終於初會情敵。
——情敵,其實是感情相同的朋友,但卻因有共同情感而成為仇敵。
——既然同是愛一個人,為何會成了仇人?如果同是恨一個人,卻往往成了同志?為什麼會愛一個人時會把其他愛他的人當成了仇敵?難道愛是佔有、不是付出?愛只允可忠誠、不可有負?
啊情敵。
情之仇。
——心中之敵。
愛之敵。
她終於見到她了。
在陽光中,這女子穿著黑色勁裝,但她的服飾又很特別,很窄,很短,所以露出多處,肩膊、腰臍、腿踝,都裸了出來,白得令她心中也不免怦地一跳。
她隨即發現那女子的秀氣。
秀得別有一種嫵媚處。
鳳姑隨後又發覺那秀氣和嫵媚,混合成一股艷色。
凌厲如殺氣。
像殺死人一般的艷麗著。
竟比殺氣還盛的艷色!
那女子微笑看著鳳姑,那處子的稚氣混和著奼女的妖艷,使鳳姑也不禁在陽光樓前一陣迷惚,心中發出一聲呻吟。
那女孩叉著小蠻腰,腰好細,她一見鳳姑,忍不住輕呼一聲:「姊姊,你真美。」
鳳姑打從心裡,喜歡這女子:她的樣子。
——難怪長孫光明會變心了。
可是她不喜歡她叫自己做「姊姊」。
——自己既是「姊姊」,就得承認比她年老,而她便比自己年輕了。
她其實年紀也不小了,只是樣子看去只雙十年華,所以她更喜歡叫人做「姊姊」。
所以她笑道:「我知道是你,光明常對我提起你。」
「他?」小女孩笑了起來,「他不會向你提起我的。」
然後她說:「他不敢。」
「哦?」鳳姑穩重地笑道,「你比我還瞭解他?」
女子神秘地道:「女人要瞭解男人,總有許多方法,而且有更多的捷徑,可不是嗎?」
這一回,她不是小女孩了。
而是女人。
——「經驗豐富」的女人。
鳳姑聳聳肩,道:「我無所謂。他主持鶴盟,我負責燕盟。我是我,他是他,我們倆是常走在一起,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名份,誰瞭解他,誰不瞭解他,跟我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女子斜睨著她:「真的?」
鳳姑淡淡地道:「沒什麼好說假的。」
「那麼說,」小女孩好整以暇、偷偷笑道,「就算他已經喪命了,你也不關心了?」
「什麼!?」鳳姑動容,「你竟殺了他!?」
只聽在旁的杜怒福一聲歎息。
深深一歎。
唉。
他明白鳳姑已落了下風。
因為鳳姑是真的關心長孫光明。
——那小女孩卻不是。
她在玩弄。
——玩弄「好玩」的事物。
那女子又嘻嘻地笑了,笑得好清麗脫俗,但艷麗非凡。
「姊姊,你騙得了人,騙不了我。」
「因為我也是女人。」
她說。
姑說,「因為你什麼都會做,什麼都敢做,而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你是唐仇。」
小女孩又笑了。
她的唇很薄。
唇角很翹。
唇色很鮮。
所以笑起來的時候,咀巴很大,露出上排皓齒和緋色的齒齦,很是慧黠,很是好看。
「姊姊,你好聰明。」她吃吃笑道,「可是你猜我是唐仇,實在好笨哦,跟光明哥天生一對的笨。蔡相爺既然派我們『四大兇徒』來助凌大將軍,而凌落石又遣我和燕趙來剿平二盟一會,不是我搞的事,還有誰有這樣胡搞的能耐呢?這樣的傑作要不是出自於唐仇之手,還有誰能幹得出來呢呢!」
杜怒福忽道:「可是看你的樣子,誰也不會猜得出來。」
唐仇粲然笑道:「還猜不出來的,早就該去跳海。」
鳳姑仍只追問:「你沒真的殺了長孫盟主,是吧?」
唐仇道:「我還不捨得殺他哪。沒有用的人,我才殺。他還有用,他很有用。他最有用的是:可以傷盡你的心,你不捨得殺他,他可捨得殺你,你信不信?」
鳳姑淡淡地道:「沒有什麼信不信的。我們已失去『金梅瓶』,大概也失去互信的基礎了,金梅瓶是你偷去的吧?」
「金梅瓶是相爺志在必得之物」,我先拿了,再收拾你們,這樣才無顧礙。」
「唐仇的毒,果然名不虛傳。」鳳姑輕吁了一口氣,「你的毒藥我還沒領教,但心毒已教人不寒而悚。」
「謝謝。」
「你的毒藥未施,毒功未放,但毒力已毒害了人心。」
「嘻嘻。」
「你不知在什麼時候,已引誘了長孫盟主,因而造成我和他的疏離,以致未出兵已使敵人內哄,高明。」
「兵家之道,攻心為上。不過,你又焉知不是光明哥苦苦追求我的?你就那麼信得過他?不知他也是浪心無行,貪花好色?」
鳳姑婉然一笑:「這句話,也是一種毒,專攻人心,離間挑撥,已盡其極。」
唐仇斂容,衷誠地說:「鳳姊氣定神閒,確不好鬥。佩服。」
她說的時候,劍眉秀剔,星眸帶怨,但予人感覺卻是英姿颯爽。
其實唐仇此際,對鳳姑也大為服膺。
唐仇在這時候,已完全掌握取勝的契機,也就是說,她佔盡了上風;反過來說,鳳姑已落盡了下風:無論在心理上還是武力上,幾乎都輸定了、敗定了、甚至是死定了。
但鳳姑的樣子,還是很「定』。
她神閒意定。
她仍瞇著眼,以一種只有婦人才有的風韻,看看她的敵人,像一個小母親,在看孩子在嬉鬧;那樣子是容忍的、體諒的、甚至是風騷入骨的。
——的確,比起鳳姑來,她似乎仍是個孩子。
她知道自己微翹的唇很英秀,但卻沒有風姑稍厚的紅唇抿笑間抹過多少艷烈的輕淫。
現在陽光很好。
風也很好。
如果她是個男子,她幾乎就要愛上這面臨失敗但仍金風玉露好整以暇的小婦人了。
可是她是女子。
她知道,很快的,過不多久,這世界上,這山上和這兒的兩個美麗女子中,就要並且就得要只剩下一個了。
當然剩下的是她這個。
——敵人是留不得的。
——何況是這樣跟她有共同美麗但全然不同的美艷之大敵!
她系出於「蜀中唐門」,是唐門中最好讀史的女子。
她也是川西唐門之中研究毒力的高手之一——好的暗器要發揮百倍的功能,一定要作幾種配合。
——發射的勁道。
——精巧的打造。
此外,便是火藥和毒藥的注入。
她多年研究毒力的結果,發現了一種人間至毒:
那不是藥。
而是人心。
——沒有比心毒更毒的毒!
就憑這個發現,她馬上成為「四大兇徒」之一,名聞天下,殺掉不少任何人都殺不了的人,而且,今天一亮相就已控制了全場。
她好鬥。
不過人人都鬥不過她。
她看著敵人一一給她鬥得死去活來,讓她斗死,她就覺得這是人生最大的歡快,世上最大的成就。
她很少遇過像鳳姑這樣瀕臨絕境,但仍不哀告求饒,反而很寧靜,像一隻瓷瓶,一口碗,她有被撫摸的感覺。
她平生最怕的是歲月。
她怕老。
老就會死。
——可是,如果年紀大些、老些,卻仍似鳳姑那麼漂亮,那麼有風韻,彷彿老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她注意到天色很好,北雁南飛,已過午後,樓更傾斜了,而鳳姑站在那兒,微微地笑著,腰是那麼的細,像她的頭。可是那頸更細,像瓷瓶的頸,一邊頭髮垂下來,遮住她一隻左眼,顯得右臉更是風情,而且紅唇更是烈艷。
她忽然生起了一種淒涼的感覺。
頸這種感覺常常有,而且常常令她感到寂寞和可怕的寂寞以及寂寞的可怕。
所以她笑了起來。
她突兀的笑使得風姑很有些訝異。
樓外長著一種掌大圓葉的青花。
花色甚寒。
——青寒花。
這花已半開。
——這是本來要子夜才開的花。
彷彿,唐仇清純的笑聲裡,帶著驚人的蕩意,連花也為之早開些。
這些花,多半都是養養親手培植的。
杜怒福看著半開的花,沉痛的問:「是你殺了小趾?」
唐仇爽快地答:「是。」
「然後你冒充小趾?」
「不錯。這樣才能接近養養。」
「那麼,養養也是你殺的了?」
「是的。我殺了她,才能嫁禍蔡狂,才能使梁癲去追殺他,鐵手也得去阻止他們動手,我才能一口氣毀掉你三個要援,使你們完全孤立。」
「養養怎會沒認出是假冒的?」
「你沒發現四大護法,都未曾出現嗎?」
「你把他們怎麼了?」
「我沒有把他們怎樣,問題是他們會把你怎樣。養養是看出來了,可是李涼蒼偷偷告訴尊夫人:小趾同陳風威有染,懷了孕,不舒服,不能服侍她。張寞寂又提議:此事不能讓老會主知曉,免得責罰他們的風威老大,所以敦請那位好心腸的婦人代為隱瞞。然後王烈壯趁機建議:以免社會主生疑,最好請人先行替代幾天再說。他們『請來』的人當然就是我。」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背叛我!?」
「他們若不叛你,我又如何能接近七分半樓的大門前,連一個阻擋我的人也不曾出現?你們的人要不是死光了,就是叛掉了,不然就是全給調走了。」她慧黠地笑道,「你要打擊一個人或一個集團的時候,有兩個方法是最有效的:一是先孤立他,二是先使他們內裡腐敗互哄。兩種方法都同樣有效,並用卻更有效。」
「好,就算他們是背叛我,但他們跟我數十年了,他們有四個人,你可以用美色打動長孫盟主,但又怎麼使他們背棄我?」
「我對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方法。對付兩盟一會,是大鬥,不是小鬥,自然得要用非同尋常的鬥爭手段。其實,他們並不願背棄你,更不負背棄你之名——你何不問問他們去?」
於是她發出一種悅耳的歌聲。
歌聲悠揚,響徹雲霄,彷彿能叫花開。
然後,杜怒福在下樓之前,一連下了四次暗號都不見蹤影的「青花四怒」,終於出現了。
他們自樓上走下來。
不過,只有三個人是走下來的。
其中一人,是給「抬」下來的。
他已失去「動」的能力。
他的穴道受制。
他的樣子比一向滿臉怒容的杜怒福更憤怒——。
他是他們四人中的老大:
陳風威
杜怒福馬上就明白過來。
四人中,畢竟,老大風威未曾出賣他。
他同時也了然:為何唐仇冒充「小趾』,其他青花四怒都沒有看出來,而養養也沒有立時拆穿,致遭殺身禍的原由。
王烈壯道:「我們不是要背叛你,是你把我們逼成這樣子的。我們只是要反對你,要為青花會作一些貢獻和改革,我們不得已。」
杜怒福怒笑道:「是什麼奉獻,我竟會阻止?是什麼改革,竟不讓我知曉?」
張寞寂道:「我們跟你創青花會,捨死忘生,已計六年了。可是,我們得到了什麼?別人陞官的陞官、發財的發財,而我們還得在這兒窮磨乾耗著,竟然還打算對抗大將軍,反對大連盟,劫拿花石綱,這種自取滅亡、誅九族殺六親的事,咱們才不幹!我們是為了你好,為了青花會不滅於大連盟的勢力下,才起來反抗你不智的號令!」
杜怒福慘笑道:「要是你們真不願幹,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也不會逼著大家非幹不可的。你們這樣,只是為自己爭取利益,不是為了青花會。不對抗大連盟,就一定會給大連盟吞掉。大將軍狼子野心,一如戰國之秦。六國要是一早切實採用蘇秦建議的合縱對抗,若能看透秦國用了張儀之計,施『遠交近攻』之法,就不會給逐個擊破、一一吞併了。我們要是並肩作戰,聯結其他幫、會、盟,奮力一拼,決不怕了大連盟,但若趁機投靠、自亂陣腳,只怕下場不會比一味投靠秦國、只隔岸觀火、置身事外的齊王田建好多少。田建是秦皇的結拜老哥,最後下場是給放逐餓死,凌落石力量抱負,當然不可與贏政相提並論,但對付敵人和戰友的手段殘酷。卻尤有過之。」
張寞寂和王烈壯一時面面相覷,答辯不出話來,李涼蒼卻道:「別的不說。至少,我們窮。本來種植了『青寒果』可解一般毒症,而且還試植了『大快人參』,能治一切血毒惡瘤,將它獻上天子,必能封侯拜相,就算拿去藥鋪賣錢,也定必富甲一方,但你老是拿我們辛苦培植的成果去幫人治病,分文不取,有時還得倒貼、染病!咱們忙了一輩子,不想再這樣廝混下去。你看,咱們自己身上身內,連你在內,都患有惡瘤,只是用內力和藥力把它壓住罷了,現在第七樓半長了一棵『大快人參』,恰好夠治我們五人的病,我們決不允你再作什麼濟世救民,捨身為人的愚行!我告訴你,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你傻是你事,我們可不能老是跟著你傻下去!」
杜怒福苦笑道:「這番話說的也是。你們是有權不贊同的。這些日子,都苦了你們了。我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對,對你們不夠好,對不起。」
他這幾句話一說,寞寂、涼蒼、烈壯三人都低下了頭。
杜怒福歎道:「你們情同手足呀。」
李涼蒼道:「殺夫人的是這位……唐姑娘……我們……可沒這個意思。」
唐仇只一聲輕笑。
她只環臂抱著肘,像看什麼好玩事物一般地看著這幾個人的對答。
杜怒福道:「那你們要怎樣?你們可以殺了我,你們可以自立為會主,我不爭這個,但不可以把青花會賣給了大連盟,這樣只是自找死路。」
王烈壯卻搖首道:「春秋時代,魯國有三桓,晉國有六大家族。當魯國國君政令不當之時,三桓可以制肘魯君,發號施令,我們師兄弟四人,和會主有二十餘年情義,我們是不會也不忍殺的,我們只要可以主掌大局,首先得不觸怒大連盟的路線,避過這一劫再說。」
杜怒福也搖頭悲哀地道:「你們的想法太天真了,三國時曹魏有名士孔融,才華絕世,因曹操忌而遭殺,他的子女女的才七歲,男的九歲,聽到父母被誅殺時,仍在下棋,若無其事。鄰人訝異問『父母遭難,你們還能這樣?』兩個小孩都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捨主人煮有肉湯,男孩捧著飲光,女孩問:『活不久了,還要吃什麼肉、喝什麼湯?』男的忍不住哭了,女的說:『如果死而有知,得見父母,應該高興才是。如果死而無知,那還有什麼可哭的!』後來曹操聽聞了這些話,知道這兩個小孩智慧過人,所以命人立即殺了。連小孩都曉得覆巢焉有完卵,你們的想法,豈不天真?你們拿晉魯二國來警喻這樣正好。晉國本應重耳一手重振,強大鼎盛,但為六大家族瓜分後,不但地位愈降愈低,而六大家族力量分散,不住互拼,誰有好下場?中行家和范家首先互拚而滅。原智家聯合韓、魏二家滅趙家,結果在生死關頭,韓、魏二家出賣了智家,與趙家聯手,滅了智家。而魯國三桓逐國君姬蔣,拒絕了孔子所提出的『墮三國』之議,各自為政,互相攻擊,最後仍一一為敵國所滅。歷史的教訓還不夠嗎?你們還要迫不及待地墜入大將軍所佈的彀中,重蹈覆轍?」
張寞寂見他兩個同伴一時都答不話來,就橫了心說:
「我們都說不過你,所以,這些年來,就聽你的。現在,變天了,大連盟我們當家發令,有唐姑娘為我們撐腰主持公道,到你要來聽聽我們的了。」
杜怒福長吁了一口氣:「你這樣說,那就最好不過了,說到頭來,你們不管為正義為公理為青花會,其實主要還不過是為了自己。人生裡有很多大關節,將試煉出一個人的德行節操,這是一關,你們過不去,我也沒話說了。你既把話說分明了,這樣好,只不過,我想知道:其他的手足、兄弟,都到哪兒去了?你們奪權可以,只要拿出真本事;但殺人不許,自家兄弟,決不可自相殘殺。」
張寞寂反啐道:「什麼大關小關的,你自己眼前的大關便過不去了。」
李涼蒼卻持平地道:「兄弟們都給我們調走了。老大不肯聽我們的勸告,只好先行制住。」
杜怒福深深地望了穴道受制的陳風威一眼,在旁的唐仇忽道:
「鶴盟的公孫照、仲孫映和孫照映,全給長孫光明聽了我的話,調走了。」
然後她又單刀直入地說:
「你說那麼多的話,旨在拖延時間,你們以為還會有援兵相救?」
然後她格鈴鈴、格鈴鈴,清脆好聽地笑了起來。
笑得花枝招顫。
「你的援手是不會來的。第一,我殺了養養,使得梁癲饒不了蔡狂,現在敢情在『風火海』拚命。第二,你們最強的助援鐵手,他去『久久飯店』找我,但難免撞上失去了心上人的李國花,縱他擺平得了大相公,也得要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救李鏡花,待他趕回上來時,七分半樓早已改朝換代,輪不到他來說話了。」
然後她志得意滿,喜孜孜地道:「怎麼?我攻心為上,到現在,還未曾跟你們交戰,但你們那麼多人,那麼多位高人,那麼多江湖上的老手,卻都給我一散了,我厲害吧?」
「對了,」唐仇似記起來般的,「你的另外兩位部屬,宋國旗守在倒沖瀑,余國情守在四分半壇,他們沒接到警示,不會趕來;青花四怒當然也不會向他們發出任何警示:直至我收拾了你們之後,我會親自一一給他們『警示』的了。」
她美美地笑起來,充滿自信的說:「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一個人就可以瓦解你們、解決你們了。」
她躊躇滿志:「我根本不必趙好、屠晚、燕趙來幫忙。我一個,抵得上一支大軍。」
鳳姑提醒她:「可是,我和杜會主仍然活著,你還沒有解決我們,你不一定能解決我們。」
唐仇嘖嘖歎道:「你們還有抵抗力嗎?你們的武功,本就不如我,而且我會用毒!更何況,你們兩人都傷透了心,已經是個活死人了。」
她的話沒有錯。
鳳姑知道她說的胸有成竹,因為她是對的。
杜怒福新喪愛妻。
她發現他的白髮幾乎一瞥看去都有遽增,而且,他看來平靜,但心口的毒瘤可能已然催發,以致他的兩腋,已滲出了大量的血水。
而她自己,也是個傷心人。
——唐仇果然夠毒。
她知道摧毀一個人的戰志,要比以武力去打敗一個人來得更有效。
鳳姑微喟。
——與其束手待斃,不如背水一戰。
她的心雖已傷透,但她的鬥志未死:
她還有:鳳尾鏢、麻雀神指和鳳凰三點頭。
她決意一戰。
杜怒福也決心一戰。
他也傷透了心,愛妻新喪,而老部下卻在此時出賣了他。
可是也因為這樣,他重新燃燒戰志。
——必殺唐仇,為妻報仇。
對付部屬的叛離,他倒沒有報復之心。
人各有志。
他雖然已感覺到胸口的惡瘤正在迅速惡化,但他仍得要打起精神一戰。
——就算萬一報不了仇,也得讓一直都幫著自己的鳳姑得以逃生。
他畢竟是青花會的老會主。
他還有看家法寶:
嫁拳、娶掌、自妻妻人神功。
兩人都準備背城一戰。
決一死戰。
然而兩人又同時現了一件事:
他們已然中毒。
毒力許或還很輕微,但只要一動武,不能用內力護住心脈,毒力就會迅速蔓延,再難支撐。動武時間愈長,毒力便愈難控制。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這小女孩何以敢那麼囂狂,那麼篤定了。
因為對方已勝券在握。
唐仇似也看得出杜怒福和鳳姑的驚疑。
「我在養養的屍身上下了毒。薄毒,我不下太烈性的毒藥,因生怕像鐵手,老杜和你這樣的高手瞧破。我只要淡淡的,薄薄的、一點點的足夠把你們的功力大打折扣的毒力就好了」。唐仇清亮地笑道,「這毒就叫做『失覺』它毒性不烈,也不難驅除,但就算是一流辨毒高手,也一樣會被它騙瞞了過去;只要中了毒,你們發現的時候,已來不及驅毒了。是不是?就像現在,你們的情形!」
杜怒福怒道:「你……你身為『四大兇徒』之一,也算是名動天下,用這等卑鄙手段,未免勝之不武。」
鳳姑平靜地勸道:「罷了,杜會主,正邪之間互鬥,正道總是敵不過邪派,主要便是因為邪魔外道,無所不用其極,趕盡殺絕,不擇手段,而正道則太多顧忌、太多顧慮、太講究此可為孰不可為也,所以難免吃盡了虧、落盡下風。」
杜怒福點點頭。
他雖中了毒,但仍可聚合餘力,全力一搏。
唐仇忽道:「胡說八道,莫此為甚。」
且一臉鄙夷之色。
鳳姑哂然道:「毒你是夠毒的了,但理你是無理。」
唐仇冷笑道:「真正夠毒的人,根本就不會知道自己是無理的。你們身以為正人君子,以儒俠自居,老是舉孔聖人為良例,那麼對你們開山祖師孔老夫子的夾谷之會,凜然無懼退敵而感到自豪吧?但齊國國君只不過是請來部落的舞者在魯國君面前演出,便給孔聖斥為野蠻,當時斥退。齊國國君再請優倡作較輕鬆的表演,只因為沒跳隆重而無趣的所謂宮廷舞曲、正統樂譜,便給孔子立下令衛士把一干無辜舞者砍手斷足,嚇得齊國忙把土地割讓給魯國。這算什麼君子之風?也不是恃勢行威而已!那些無辜的舞者,竟遇上一個毫不風趣的假仁假義偽君子!孔丘曾在攝相事時,把跟他齊名的大學問家少正卯處死,所列的罪名竟是對方學問淵博記憶好,但所知的儘是醜惡的事,以及指他居心險惡、迎合人意等等!他算是什麼大學問家,只有他說沒有別人說的話!其實,我們的手段,都是跟孔聖學的。他開了誣陷、暗算之風,真是百代至聖先師!」
鳳姑和杜怒福面對這看來才雙十年華的小女孩,心中有比中毒更鉅的驚詫。
——這小女孩雖然想法偏頗,但倒絕非不學無術之徒!
只聽唐仇又道:「我們懂得阿諛奉承、謅媚主上,但有誰比你們儒家大師先祖叔孫通?他在漢高祖得天下後,根據周禮訂出了一大堆趴在地下、人人像狗一樣惶恐、烏龜一樣縮頭才能覲見天子的禮節,好讓日後的皇帝不再促膝平坐,而大搖大擺,高高在上,任意宰割魚肉滿朝文武百官!你們的經學大師董仲舒,把其他學說全定為邪說妖言,並訂明凡不在五經之內的著作,不是孔丘所傳的書,都得一律禁絕,不許流傳。孔子傳下來的是什麼書?尚書只是古代帝王的瑣碎文告、無聊宣言,禮記只要人安份守己,守一切不必要的禮,例如死了父母得要三年不許任事、不許開心。易經是部神怪玄異的書,所以人人都看不懂而又可以說只有他才懂。詩經的好詩都給你們的聖人剔除了,剩下的全得要冠上肅穆莊嚴的詮釋。春秋則任意曲解和抹殺帝王貴族的罪行,卻說是隱惡揚善,不信不實,算啥歷史?這五部書,讀到今天,還是在讀,一味專研註釋,牽強附會,已再沒有其他的書。」
杜怒福忍不住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太偏激了。」
鳳姑眼中卻流露欣賞之色:「你很敢說話,想法也很新,但歷朝以來,儒家俠士,總代表了正義的力量,像東漢太學生,以清正的力量,制肘宦官橫行霸道,不惜以身殉之,不亦可貴嗎?」
唐仇笑了。
帶著薄怒。
「這就是你們所津津樂道的儒俠烈事了吧?東漢的士大夫、太學生,也一樣跟外戚貴侯聯結,同流合污;宦官雖然霸道,但士大夫何嘗不是一樣:山陽郡督察張儉,路上遇上宦官侯賢的母親,誣指她是強盜,殺了她,同時又殺侯賢全家百餘口。皇帝下令大赦,李膺照樣殺掉張成的兒子,只因為他父親是宦官密友。司隸校尉陽球,靠娶宦官的女兒而起家,曾奴隸一般主動巴結服侍宦官王萌,但在他得勢之後,親自逮捕並刑審王萌父子,王萌只求他憐其父年老,讓他們少受苦痛,處死便是,陽球就下令以泥土塞住王萌的口,將二人活生生拷掠至死。真是好個讀書人、士大夫!還有濟北相滕延,收捕宦官殷*時,連其僕婢賓客都一概殺盡,跟所謂萬惡宦官、殘毒外戚,豈非一丘之貉?還有士大夫頭領袁紹,率兵攻入皇宮,對宦官進行滅種屠殺,就算平常行善積德,或不問政事者,一樣死無全屍,連同長安城中較年長而無留發者,也疑是宦官,同死刀下。他們這樣鬧法,終於只把殺人魔王董卓引入了洛陽來,天下從此大亂。宦官也不見得儘是壞人吧?他們從小就受了腐刑,在險惡宮延生存保險,何其不易,何況他們也出了人材,如是不是宦官蔡倫造紙,今天你們下令還得刻竹片呢!你們自己鬥不過人便是鬥不過,少說什麼正道不用卑鄙手段才輸人,邪道還不及你們會充君子扣帽子壓老子哩!」
杜怒福聽罷長喟道:「唐仇,你聰明過人,記心又好,若肯往正途勇進,定必前程光明。這幾句話,是由衷之言,跟殺我不殺,全然無關。」
唐仇卻冷著臉道:「你真的聽不懂我的話?」
社怒福道:「怎麼?」
唐仇道:「我這意思是:我根本就瞧不起你們所謂『正道』的,我看到為什麼正道沒有光明可言,又何必往什麼正路上走!」
然後她說:「我來這世上走一趟,只求大闖特闖,大闖一番便走——才不管什麼正道邪道、有道無道!」
話剛剛說完,她就聽到了一種聲音:
鼓聲、歌聲、跳舞聲。
正當她臉色倏變之際,她又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大開大闔大闖陣的殺聲。
唐仇臉上驚疑不定之際,杜怒福和鳳姑也同樣驚疑。
就在這時候,就聽見有人說:
「得些好意須回手,仇兒,夠了吧,你既然已拿到金梅瓶,只要偷掉大快人參了,你就履行諾言,把人放了,撤了吧。」
山腰殺聲依然大作。
說話的人正在斜樓之頂。
依著斜陽。
一共四人,像四隻鶴。
一個領袖,三個護法。
說話的人淡定、溫和。雖然語音是激動而**的。
說話的人是:
長孫光明。
唐仇發現是長孫光明,她臉上有點發熱,暱聲道:「你怎麼卻先回來了,我不是要你在大車店候著我嗎?怎麼這般耐不住呢?總是這樣性急!」
鳳姑見長孫光明和他手下三大祭酒竟一齊回來,眼中和臉上同時一熱,卻只淡淡地道:「你還回來作甚!這兒已沒你的事,有事也不需要你。」
兩人都對長孫光明說了話,但長孫光明心裡知道:唐仇的話聽來很親暱,但故意是要氣鳳姑的;鳳姑的話聽似很倔,但卻是好意勸他離開的。兩人的話裡都有生氣的意思。
長孫光明歎了一口氣,道:「仇兒,你不是說,只要大快人參和金梅瓶的嗎?現在既然得手了,還不走嗎?」
唐仇仰首,細細的脖子揚著細細的憤懣:「你這樣倒回來,是不信任我嗎?我本來要罷手了,你這樣說,我倒要非幹下去不可了!你要是捨不得她,休想我再睬你!」
長孫光明這次說的甚為堅決:「你答應過我,放老會主和鳳姑一條生路的,我聽了你的話,不跟大將軍作對,與大連盟為敵確不會有好下場,可是,青花會、燕盟的事我不管,但杜怒福是我的恩友、伏鳴鳳是我的戰友,要出賣他們,我是萬萬不肯的。」
長孫光明這樣一說,杜怒福和陳風威的眼睛當時發了亮,烈壯、涼蒼、寞寂的眼神卻都黯淡了下來。
唐仇沒想到這眼看可以穩操勝券的時刻,長孫光明會引領鶴盟人來變生肘腋。她清亮地道:「好,就算你阻止,我一樣能殺得了你們。」
「不可能的。」
只聽一個宏長的語音悠悠的道:
「你不可能殺得了天下的人,正道不滅,浩氣長存,一如午陽,就算你毒功再高,也無法在陽光裡下毒的。」
另外兩種殺聲也鐵騎突破、銀瓶乍烈地傳了過來:
「天不容人!」
「人不容天!」
「人不容人!」
「天人不容!」
另一語音卻是低吟呢喃的,但卻交織成一張殺氣的網,覆天蓋地地罩壓下來:
「咱嘛呢叭咪咆。」
只見一大團人上了山來。
——之所以會是「一大團』的人,是因為一群人圍住了幾個人,但那幾個人(準確數字是「三十一個人〈女子〉圍住了三個人〈男人〉仍以雷霆萬鈞之勢移動著,以致那以一種載歌載舞的曼妙身法包圍著他們的人,身形也為之帶動牽引,所以才一整「團」人地上了山。
唐仇看到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計劃中,已經出了漏子。
愴然大呼的是梁癲,慘然唸經的是蔡狂,揚聲發話的是鐵手——既然他們都來了,這局面的確沒她先前所想像的稀鬆平常了。
她冷然道:「沒想到,你會回來得這麼快。不過,陽光總不能一天照到晚的,烏雲、黑夜都是它的剋星。」
「你』指的是鐵手。
鐵手顯然是「關鍵人物」。
鐵手驟然停了下來。那包圍他們的三十一名女子,也遽停了下來,早已氣喘吁吁、香汗淋漓;鐵手用一種極大的氣勢帶動了整個包圍的力量,直闖到七分半樓下,離唐仇已不到兩丈之遙。
鐵手跟唐仇打了一個照面,仍心動於這女子之清之艷,還有清艷之餘那好聞的芬芳。
他在梁癲和蔡狂的劇鬥中及時趕到,因為他發現了:既然原凶刻意製造出殺人兇手就是蔡狂,目的便是要引發梁癲和蔡狂拚命,而綁架小相公的目的,除了要大相公誤會自己之外,就是要使自己疲於奔命,赴「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林店」救人了,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很簡單,原因就是要使自己暫時回不了淚眼山。為什麼要使自己暫時回不了七分半樓?這答案更為明顯:
對方此際正要對青花會和他的同盟展開不利的行動。
所以他也立刻展開行動。
他先趕上淚眼山,追蹤蔡狂、梁癲的行蹤(那並不難打探),直入風火海,剛好趕上梁癲疑慮不定:不知蔡狂是不是兇手?不知該不該殺蔡狂?
鐵手一趕到,即道明瞭一點:「養養決不是『瘋聖』殺的。」
梁癲反問:「何以見得?養養的屍身上還刻了他平時最常刻的六字經文。」
「就是因為那六個字,所以更可以肯定養養不是死於他之手;」鐵手說:「你還記得嗎?那六個字:咱嘛呢叭咪咆,左旁部首全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但瘋聖通常刻這六字真言時,都是用『發現吧?」
梁癲這下倒省起了。
鐵手又道:「兇手也用你的『小我斂』殺養養,顯然打算萬一嫁禍不上瘋聖,也待蔡狂疑心是你下的手——可是,你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嗎!想必也極不想遭人誣陷嗎?」
梁癲已經有點明白了。
鐵手知道事態緊急,定必要把兩人宿怨打散,才能齊心一致,共禦大敵:「我們且來試一試:要是這口金梅瓶是真的,那麼瘋聖就有殺人奪寶的嫌疑;要是金梅瓶是假的,那麼真的必定早已給兇手取走,只留下假瓶來栽贓蔡狂……傳說金梅瓶能使謝花復甦、萎花重開,我這兒手上有一朵諸葛世叔相贈的『夢幻空花』聽說佛祖拈花微笑,便是這種花,十分靈異,我把它放在瓶口上,若它化作金色,便證實這是真的金梅瓶。」
他把花置於瓶口。
三人屏息以視。
——結果,『夢幻空花』幾乎成了透明。
花仍是花。
但兇手已不是兇手。
——蔡狂既非兇手,那麼兇手當然旨在調虎離山,引他們互相殘殺。
所以他們最迫切的一個行動就是:
趕回去。
——立刻趕回七分半樓去!
其實鐵手趕去風火海阻止蔡狂和梁癲格鬥之時,並未猜得長孫光明會有變異,他只是認為:既然兇手和敵人要借狂僧瘋聖二人互鬥來打擊七分半樓的勢力,不消說一定不會讓長孫光明作調解,是以這「鶴盟」盟主只怕也有危險。
鐵手是擬把長孫光明的危境也一併解救。
但他卻未在「風火海」遇著長孫光明:
這時候,他也猜得著一些端倪了:
——長孫不是身遭不幸,就是有點蹊蹺了。
他敦請狂怒、悲憤中的蔡狂與梁癲,不能在悲憤和狂怒裡少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梁癲在「錦衣幫」和蔡狂在「污衣幫」的實力一齊動員了過來。
——這兩人雖然獨行天涯,但畢竟是一幫之主,凡所過處,必有勢力潛伏。
蔡狂和梁癲也是爽快人。
他們知道情況緊急,立即發出旗花、暗號:連同他們原屬「五澤盟」和「南天門」的力量,也一起號召了過來。
——歷久以來,丐幫高手,弟子,一向擅於聯繫,連絡精密,所以凡有急變,無不應命趕到。
鐵手與狂憎、瘋聖,在往七分半樓的半山腰上已遇上了阻截。
三十一個女子。
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殺勢,都是絕招。
鐵手卻沒正面交鋒。
他們強大的氣勢,把包圍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給帶上淚眼山上。
唐仇見鐵手把梁癲、蔡狂拉上山來了,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蔑然道:「我道是誰,既然是只為官府效命、為朝廷賣命、只會抓捕罪犯、不敢懲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門捕頭!來吧,你們這回兒人多勢眾,小女子也不見得怕了畏了,請。」
鐵手微微笑著,朗聲道:「咱們四師兄弟,幼承師訓,行事宗旨一向都是:為正義而戰,除暴安良,只求盡心盡力。從不以眾欺寡,不以強凌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只因職責在身便亂抓人冤殺人的事,我們過去不曾干,現在不會做,將來也決不屑為!以拳頭稱霸,那是野獸行徑;以德行服人,才是俠者所為。如果為王法所囿,只為朝廷效命,那我們也不外是鷹犬走狗而已。我們兄弟四人,對抗錯誤的指令和不服從冤噬的刑決,絕對多於力爭強鬥勝的械鬥比武。我們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萬萬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聽得為之語塞,心想:近年來,四大名捕聲名鵲起,確是為此之故,其行事作為,大抵與鐵手所說,是一致無異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說的好聽,又不見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救一救可憐無助的李鏡花!?」
這時,忽聽一人沉聲喝道:
「小唐,你鬧也鬧得夠了吧!此情此境,你還要逞強,不要大夥兒相助麼!」
只見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濃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佈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飯店的掌櫃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的老闆,而他便是江湖稱的『九九修羅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關鍵,但她在這危局中見燕趙及時趕到,無疑是極大強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綠林中人,這又有啥關係?我不鬧則已,一鬧則就得大鬧特鬧,鬧個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趙浩歎道:「你還是那麼愛鬧,四師兄弟妹中就你最愛逞能!我怕你自己現在已鬧得無法收科了!你可知道這鐵游夏年少時候的經歷嗎?知已知彼,始能百戰百勝;你這樣莽撞,夠毒但仍不夠精,只能鬧不能闖!」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時候是豬是狗還是烏龜王八滿地爬,關我屁事?」
咀裡雖是這樣說,但心裡不免好奇。
這相貌堂正、氣宇過人的鐵捕頭,年少之時到底有過什麼了不起的經歷?者不來,蔑然道:「我道是誰,既然是只為官府效命、為朝廷賣命、只會抓捕罪犯、不敢懲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門捕頭!來吧,你們這回兒人多勢眾,小女子也不見得怕了畏了,請。」
鐵手微微笑著,朗聲道:「咱們四師兄弟,幼承師訓,行事宗旨一向都是:為正義而戰,除暴安良,只求盡心盡力。從不以眾欺寡,不以強凌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只因職責在身便亂抓人冤殺人的事,我們過去不曾干,現在不會做,將來也決不屑為!以拳頭稱霸,那是野獸行徑;以德行服人,才是俠者所為。如果為王法所圃,只為朝廷效命,那我們也不外是鷹犬走狗而已。我們兄弟四人,對抗錯誤的指令和不服從冤噬的刑決,絕對多於力爭強鬥勝的械鬥比武,我們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萬萬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聽得為之語塞,心想:近年來,四大名捕聲名鵲起,確是為此之故,其行事作為,大抵與鐵手所說,是一致無異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說的好聽,又不見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救一救可憐無助的李鏡花!?」
這時,忽聽一人沉聲喝道:
「小唐,你鬧也鬧得夠了吧!此情此境,你還要逞強,不要大夥兒相助麼!」
只見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濃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佈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飯店』的掌櫃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的老闆,而他便是江湖稱的『九九修羅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關鍵,但她在這危局中見燕趙及時趕到,無疑是極大強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綠林中人,這又有啥關係?我不鬧則已,一鬧則就得大鬧特鬧,鬧個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趙浩歎道:「你還是那麼愛鬧,四師兄弟妹中就你最愛逞能!我怕你自己現在已鬧得無法收科了!你可知道這鐵游夏年少時候的經歷嗎?知己知彼,始能百戰百勝;你這樣莽撞,夠毒但仍不夠精,只能鬧不能闖!」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時候是豬是狗還是烏龜王八滿地爬,關我屁事?」
咀裡雖是這樣說,但心裡不免好奇:
這相貌堂正、氣字過人的鐵捕頭,年少之時到底有過什麼了不起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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