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巨無霸查天王虎虎烈烈的說,「我要跟你決一死戰!」
扶手怔了一怔。
大家都震了震。
——坦自說,也有人因而精神大振:畢竟,這兩人要是真打起來,的確是旗鼓相當的龍爭虎鬥。
對這些癡於習武的江湖人來說。那是一件就算短命幾年也不惜一覷的事。
——就別說這種心態乖異,事實上,也有不少人為那麼一點點虛名,那樣一個虛位,乃至只要跟那一個艷色天下重的女人睡上一宵,寧願短命上十年八載,這種事在所都有,這種人滿街都是!
「他得罪了我!他侮斥我!他瞧不起我!」巨無霸查叫天怒吼道:「我要跟他一戰!」
大家都望向鐵手。
也觀察那少年。
——卻不知鐵手會不應戰?
——「少年查叫天」是怎麼個想法?
陳風咳了一聲,說,「剛才不是大家都約好了合作,一起對付孫青霞的麼!現在怎麼又……」
「是的,我們是合作,也要合作,」少年查叫天忽道:「不過話分兩頭,『大叫天王』一旦發了火,我也不好收拾——我看,鐵捕爺還是不妨應酬一下吧,何況,鐵捕頭說的話的確對大叫天王,也很不客氣。」
他笑笑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決一死戰倒不必,大家只是切磋、切磋,較量、較量而已。」
那個他口中的「大叫天王」立即轉身應道:「是。」
他一低首,立即在頭骨爆出」啪」地一響——看來,他已開始運聚內力了。
蓄勢待發!
「少年查叫天」已經表態了。
——這一戰只怕難免。
現在就看鐵手了。
——看來,「少年查叫天」是要趁此再試一試鐵手的武功、秤一秤他的斤兩。
鐵手卻笑了:「你稱他為『大叫天王』?」
少年查叫天道:「他此塊頭是大了一些,所以這樣稱呼也無不妥。」
鐵手道:「這麼說來,你也可以稱作『小叫天王』了。」
少年道:「你若要這樣叫,我也不介意。」
鐵手道,「可是『叫天王』只有一個,到底是你還是他?」
背向少年道:「你們到現在還投搞清楚誰才是真正叫天王,那確是你們的不幸與損失。」
鐵手笑道:「你看你們兩位『天王』中,似乎,你比他高級些——他頂多只像個『老張飛』。」
那巨無霸嘶吼了一聲,全身骨胳都登登作響,只聽洪鞋而一聲悶氣,鼻端又溢出了瘀血。
大家都不明白。
也為之震怖。
——看來,這「大叫天王」只要大吼一聲,都能震碎人心。
詹通通已驍勇善戰、戰志劇烈,但若要比起這「老張飛」在戰力上只怕還是豺狼比諸於怒獅一樣。
到底差遠了。
所以大夥兒更不明白。
一向敦厚的鐵手,為保一再惹怒這個巨無霸!
少年叫天王也微微一愕,笑道:「鐵兄,我看你今天要不打這場戰,也決不可能了。」
鐵手道:「凡有必要的戰鬥,我決不迴避。」
比語一出,就是要接戰了。
這是一場大戰。
也是一場硬仗。
對鐵手而言,這確也是一場沒有把握的仗。
一場很不好打的仗。
他見過詹通通的戰鬥力,也見識過余樂樂的詭異攻擊,對巴巴子和回家家的突襲也深有戒心,還有李財神的笑臉迎人,陳貴人的心柔外剛,馬龍的深藏未露,……更且還有「少年叫天王」的莫測高深,這裡幾乎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可是他居然還一再的敢不留情面的挑釁惹怒了那個「巨無霸」老張飛!
——他有必要這樣做嗎?
他應付得來麼?
「只不過,」鐵手好整以暇的說,「我們追敵救人要緊,要打,就速戰速決。」
只聽「老張飛」又怒吼了一聲。
「小叫天王」倒饒有興味的道:「卻不知怎麼個速戰決呢?一招定勝負?三招生死?還是……」
何孤單忽踏前一步,湊近鐵手耳畔小聲疾道:「鐵捕頭,您身上還有傷,決鬥何以急著的——」
鐵手一笑道:「謝謝關心,我自有分曉。」
忽向「小叫天王」道:「好,就三招定輸贏!只話攻,不許守。」
「小叫天王」笑了,「三招?沒想到一向莊重練達的鐵捕頭也是急性兒!」
「老張飛」咆哮得直跺著腳:「我宰了他!我宰了他!」
馬龍迅速的接道:「既然三招已由鐵爺定了,那麼,這三招用的方式,武器則由我們來選兩項:我看,就用拳為一,刀為二餘下一樣,鐵兄自選吧!」
他一下子已佔了便宜。
他選的自然是「老張飛」所擅長的。
鐵手卻毫無異議,反而笑說:「這不是問題。餘下一項,也由你們來定吧——大叫天王個頭兒大。我與他對著撞也不是這一件賞心樂事!」
此語一說,眾人皆覺得敢情鐵手是瘋了。
瘋狂了。
「小叫天王」反而不笑了。
馬龍也雙眉深鎖。
鎖著個深深的疑問。
疑惑:乃至疑懼。
——鐵手到底是太狂,還是瘋了?
瘋和狂,本來就是極為近似的事。
——自大的人以為自己很「狂」,其實只不過形成「瘋」了而已;以為自己是不是「瘋」樣的人,說不定是行止上「狂」了一些而已。
陳風塵眉心也豎起一道刀痕,直達天庭。
顯然,他也不明白何以鐵手不去避免這一戰——甚至還主動去引發了這一戰。
何孤單不禁搔搔後腦勻子,番番四白眼,咕咕道:「這時候打這一場:勝了只怕天王部屬個個要翻面,輸了焉還能保住命?」
老烏在他身旁,聽了就說:「鐵捕頭一定有他的道理。」
何孤單問:「什麼道理?」
老烏道「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早不叫老烏了。」
何孤單狐疑地道:「那叫什麼?」
老烏硬板板地道:「叫『五大名捕』快腿老烏」什麼的了!」
保孤單倒沒料到這個一直硬邦邦、千巴巴的人居然也會說那麼風趣的話、只好說:「我只是擔心——你不擔心?」
老烏憨直的道:「我擔心。」
何孤單有點意外:「哦?」
老烏本想不說,最後還是說了下去:「——鐵手可以惹誰都好,但最好還是不要去招惹『叫天王』本身……不管是大的小的都一樣!」
「大叫天王」走了三步。
他離鐵手至少有十五步之遠,都不知怎的,他只跨了三步,與鐵手至多剩下三尺的距離。
他一跨了出來,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在後退,直至到不文山頭讓出了一個近三十尺左右的空地來。
他並沒有叫大家退開。
場中的人不但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幾乎都可晉身武林中一流高手之列。
但他一出場,未出手,已使人人退了開來:就只剩下一人:
鐵手。
他面對他。
面對面。
像一座山,遇上了一座鐵塔。
鐵手看著他,像看一口箱子,一套盔甲,也是一棵樹什麼的……完全沒有決戰的神色,甚至備戰的神情也欠奉,只說:
「如果我贏了——」
「大叫天王」大叫了一聲,像受了一次重擊,當真是震礙滿山價響:「——什麼!?你以為你會贏——!!!」
鐵手沒理他。
儘管「大叫天王」一吼就震得山搖地動,但他還是把話說下去,而且「大叫天王」咆哮得再震耳欲茸,他平靜的語音仍是可以清晰地傳入各人耳中,包括正在怒嘶忿吼的「大叫天王」本身的聽覺裡:
「我是說假如。假如我贏了——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查叫天?」
「大叫天王」大叫道:「假若你輸了呢!?」
鐵手的回答居然是:「悉聽尊便——既然輸了,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大叫天王」整張臉都掙紅了,與他根根側戟的虯髯剛了成襯映,他張開帶著血腥味之血盆大口吼道:
「假使你輸了——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殺了你!!!」
鐵手微微笑著,儘管從「大叫天王」嘴裡噴出來的氣使他衣褲髮絲全往後扯飛,但他居然還氣定神閒的反問了這麼一句:
「你沒事吧?這樣吼下去,嗓子不破嗎?難怪早已四音不全了。你的臉色這麼壞,說不定這就是所謂梅毒似的臉色吧?」
這一句,試問:
火爆脾性如「大叫天王」者,又如何忍受得了?
到這地步,連洪鞋而也難免生起同樣一種想法:
鐵手若不是以為就這樣就可以把這「大叫天王」氣瘋了、氣死了、氣殺了,就是他自己想死、想自殺!
忍耐總有個限度。
——過了這個限度,就像汽球一樣,再灌氣進去,它就會爆炸。
「大叫天王」已爆炸:
他以攻擊為爆。
以拳為炸。
他一拳「炸」向鐵手。
三天前,「風林火山」馬龍夜觀天象,發現流年蜚簾二星,竟與火曜發生激烈的碰撞。
當時他不明所以。
只知道應該會目睹災難。
現在他醒悟了。
——鐵手有難!
兩天前在黑夜裡,洪鞋而退在荒山野嶺逃亡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一個好像是一隻鬼的樹。
——抑或是好像一棵樹的鬼?
總之,他一時嚇得五魂散了四魄,也設搞清楚。一向跑慣江湖歷遍風險的他,也忍不住怪叫了一聲。
那樹也怪叫了一聲。
兩人(還是一人一樹?抑或是一人一鬼?甚至是兩個都是鬼?)返身就逃:
就似是山魁遇著殭屍。
那時,洪鞋而只以為自己撞邪了。
而今他這才領悟:
撞邪的不是他——
而是鐵手!
七天前的一個夜半,蘇眉突然被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面驚醒。
可是她身邊卻沒有人。
更沒有出事的人。
自從那晚之後,天天晚上,這個時候,她都聽到那一聲哀號,這一聲慘叫。
她一直以為那是孫青霞的慘叫。
現在她才明白:
那可能不是孫青霞的。
——而是鐵手的!
以上三人,皆因「大叫天王」出拳擊向鐵手,因而擊起了這樣的念頭(或是錯覺)。
這種判斷。
——鐵手,遇難了。
只怕也死定了。
——鐵手則怎麼想?
這一拳不僅排山,而且倒海。不止倒海,更且排山——排山倒海驚天動地石破乾轉坤移天崩地裂的打了過來!
鐵手怎麼避——?
鐵手沒有避。
他一拳。
迎擊。
轟!!!!!
兩拳相擊。
實力比拚。
——這世上不到生死關頭,成敗關鍵,是不必與人比拚實力的。
能免即免。
要拼實力的,必有折損。縱贏,也是慘勝;若敗,則是慘敗。
可是現今二人已拼出的實力。
結果如何?
結果不堪設想。
——至少在鐵手而言,可如是說。
他硬拚了一拳,把持不住,整個人飛了出去,一路跌、一路穩住、但立不住、只好一路跌、一路跌他一路要站定、但站不定、又一路跌、跌到後頭成了滾、他就一直滾、一股腦兒的滾、一直滾、一路滾、一路滾了下去……
直滾到「加落梯」山坡下。
他已摔得「七髒八爛。」
滿身泥濘。
狼狽不堪。
可是他沒有死。
——好像也只是髒,沒有傷。
「大叫天王」巍然立於山頭。
他連一步都沒有退過。
一動也不動。
一晃亦不晃。
他不但是佔了上風,而且還獲得了全勝。
不過,世上有些事,表面是一回事,內裡又是一回事。
是不是這麼回事,有時只有自己心裡知道:——如某人春風得意的跟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次日在客棧的房間裡走出來一樣:昨晚到底是誰駕御了誰,只有他們兩個心知肚明。
旁人只屬猜估。
不一定確。
跟鐵手拼了那一拳,「大叫天王」的心中,第一個反應竟然是。
想哭。
——「頂」得好辛苦。
那一拳,拼在手上,然而,一眼內力逆沖而上,他只覺頂住了心、頂住了肺、頂住了頸、頂住了胃、更頂住了氣:
也就是說,那一拳更令他頂心、頂肺、頂頸、頂胃、頂氣——五處一頂,到頭來,他也只有「頂硬上」:
——硬頂了!
戰端已開。
不拼下去是不行的了。
——除非是鐵手死了。
可是(惜)鐵手卻沒有死。
他正一身破爛、滿身泥污的再從「加落梯」步上「不文山」之頂。
彷彿還滿身輕鬆。
——臉上還居然帶了點「頓悟了」的神情!
到這地步,不打下去怎麼!?
鐵手上山。
一步一步的上山。
開始是他的頭,出現於山線。
然後是身子。
最後是腳。
但大家只看著他的手。
他的人雖摔得「破破爛爛」,但一雙手,依然毫無污垢,秋毫無損。
蒼勁有力、海不枯石不爛的一雙手。
「大叫天王」開始退後。
他不是走。
而是一步跨到第一頂大轎子那幾去。
那兒一直擱著三頂轎子:
一棗紅色:從木槓子到垂簾都是這個顏色。
一黑。
一曰。
他往紅轎子跨去:本距至少十六、八尺,他卻一舉步便到了。
他用手在裡邊一掏。
掏出了一件事物:刀!
他那麼鐵塔矗立、古松屹峙的個子,手上拿的,居然是只有一尺一寸一分長的刀!
小刀!
短刀!
——短小的刀!
可是,當這把刀拔出了鞘,情形便完全不同了。
不一樣了。
刀仍是只一尺一寸一分長(短),但它本身發出的慘紅色的刀光,足有二十六尺七寸七分長,滲滲然的浸了開來,映得他自己眉須皆赤,他的對手也臉目皆赭!
這一刀拔出來的時候,好像有只什麼野獸在遠方嘩了一聲。
鐵手不禁失聲問道:「殺狗刀!?」
「大叫天王」扔鞘於地:「正是用來殺你!」
鐵手不以為忤,只先讚賞道:「好一把刀!」
這一剎,鐵手因為看到「殺狗刀」,從而忽然瞭解、體悟了孫青霞當日為一把「斷冰切雪劍」雪上台比武的心情。
也明白他為何在「殺手澗」之戰時把敵時把敵人遺下的刀一一收為己用。
——那不僅是利器,也是美的事物。對一個嗜武的人而言,看到一把如此利器,不免見獵心喜。……或許,對美麗的女子,孫青霞也有種刀劍般的心情吧?
「大叫天王」見他神思恍詛,大叫一聲,當頭棒,喝醒他似的吼道:
「接我一刀!」
一刀當頭劈落。
刀銳。
刀風長。
刀氣極盛。
他要打敗他。
可是他不想暗算他:勝之下武,他還不屑為。
是以他出刀前仍先大喝了一聲!
空手的鐵手怎麼躲?
——沒有兵器的鐵手如何接!
鐵手不接。
——他用的方法居然是:
逃!
這無疑大失身份。
可是鐵手就是要狠命的逃。
刀鋒已及他身後。
他倏然閃於棗紅大轎之後。
那兒雖有十二名雄赳赳的轎夫,但沒有「叫天王」的命令,誰都不敢動、不能動。
「大叫天王」刀不忍毀轎,只見刀光倏縮,已折射轎後。
鐵手疾馳那頂棗紅大轎,躍上了白色小轎之頂。
「大叫天王」的「殺狗刀」不欲斬毀白轎,只有一折,仍在起伏浮波間兜鐵手。
鐵手迅轉入黑然轎另一端。
刀一凝。
不能發。
一發不可收拾:得先把黑轎粉碎。
「大叫天王」怒吼一聲,發力怒沖,人到刀到,這次是貼身直取鐵手。
鐵手一直退。
天王一直追。
終於,鐵手已失去了,沒有了任何遮庇,退到了場中。
場中是空地。
「大叫天王」誓要將鐵手斬殺於刀下,方才甘休。
忽爾,鐵手一俯身。
一揚手。
「大叫天王」怎容他喘息,時機一縱即逝,他大叫一聲,一刀已砍了下去。
刀鋒冷。
刀光盛。刀
刀刀
刀刀
鞘!
這一刀落,沒料忽給一古木鞘恰恰套住。
鞘是原來這刀的鞘。
鞘在鐵手手裡。
鐵手在這千鈞一髮剎那間拾起了「大叫天王」遺棄於地的鞘,正好套住了刀。
刀光雖烈,刀意亦熾,但一旦遇上這把古樸的鞘,便完全失去了鋒芒,不見了銳氣,完完全全地給同收進了鞘裡。
刀進了鞘。
鞘在敵手。
「大叫天王」也怔住。
瞪大了眼。
呆立當堂。
鐵手把玩著手上的刀和鞘,忍不往又讚了一句:
「好一把刀!」
然後又補了一句:
「好鞘!殺狗刀配的是貓幾鞘!」
能殺人的就是好刀。
但能好好收藏好刀的鞘,就是好鞘。
好刀固然難得,好鞘更難能可貴。
——有才的人正如好刀,鋒芒四射終遭折,如果也有一把好鞘,把光采四溢的才華藏鋒斂銳,蓄勢待機,一擊而著。終能一舉成名,大展鴻圖。
沒有退路了。
只好打下去。
——對「大叫天王」而言,他面臨的情勢,的確如此。
他跟鐵了一拳。
鐵手給他打下山去。
不過,鐵手又回頭來了,而他卻是有苦自己知。
他用刀追斬鐵手。
鐵手不敢接,只能逃。
這次他也以為自己一定得手——「殺狗刀」是不殺人不休的。
這把刀自有殺性。
可是鐵手卻用刀鞘收了他的刀。
刀鞘都有靈性。
——如果這短刀長的鋒「殺狗刀」具有殺性,那麼刀鞘就是實在善性。
所以恰好收了這一刀。
兩招已過。
還有一招。
「大叫天王」決定使出他的絕招。
什麼是「絕招」?
——絕招就是敵人破解不了的招!
「大叫天王」的「絕招」很簡單。
也很可怕。
——世上越簡單的事物就越複雜,越可恨、越難應付。
「愛」是一個人非常簡單的事,「恨」也一樣,但「愛」和「恨」,也絕對是世間最可恨、複雜和難解決的事情。
同理,一顆石子、一根草、一滴水、甚至一個嬰兒,也簡單極了,但它同時也是世上最複雜、最可怕、最難對付的東西。
所以,常有人說:「本來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何以將它弄得那麼複雜?」——這想到其實是太天真了,因為任何簡單的事,最後卻是由複雜因素描成的。
——就算你只吃一口飯、只要一個碗、只用一支筆;然而飯和碗和筆那麼簡單的事物但都是經過許多人和物、智力和努力所合成的!
沒有簡單的事,是因為人本來說是複雜!
故爾,對一個武林高手而言,也沒有簡單的絕招:
絕招之所以簡單,一如詩人把畢生才學,盡化作玉言、七律、儘管寫幾行幾十字,但所表達的,已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
畫家和音樂家亦同。
藝術的至高境界本來就是一致的。
而今,「大叫天王」也如是。
他衝向鐵手,以無比的氣勢。
他的絕招是:
撞!
他要撞死他的敵人!
他張開了手,放開了懷抱狂奔,就像忽著跟對方作一個擁抱:
——死亡的擁抱!
他一疾奔,山搖地動,真個是每一步都幾乎可在地上踏出一個大窟窿來。
儘管鐵手可抵得住他一拳一他畢竟是名不虛傳的「鐵手」,消解得了他一刀——其中用了一些些的技巧與智慧,但要吃這個鐵甲金剛一般碩大無朋的人一撞,那恐怕只有四個字:
以卵擊石,
或曰:
鐵手瘋了。
不過,鐵手好像好像真的瘋了。
他真的反衝了過去。
他要跟那巨無霸撞在一起:
他就是要以卵擊石,而且還要玉石俱焚!
他反撞了過去,二人就像兩頭黑犛牛和黑犛象,非要撞個粉身碎骨而不甘休!
然而,儘管鐵手要比黑犛牛還壯,只是,怎麼看去,「大叫天王」仍是比他高、比他大、比他強、比他壯!
鐵手終究比不上查天工!
——他卻偏要與之對撞!
這一撞,結果絕對不堪設想。
兩人對衝!
對撞!
——就像兩部九駟狂馳的戰車!
(三十尺!)
兩人發足狂奔!
(二十五尺!)
二人其勢勁急!
(二十尺!)
兩個人都低了頭、躬起背、豎起時肋,矢志要把對方撞個粉碎!
(十五尺!)
馬龍嘴邊隱約有了笑意。
陳風塵眼色甚是詭異。
——得要有人拆開他們這玉石俱焚,不作瓦全、魔鬼般的一撞!
(十尺!)
一人叫了起來:「別撞——」
阻止的人是蘇眉,地下邊的話是。
「——先對付了孫青霞大家才拼生死……」
再下來的話已講不下了。
撞勢大勁。
帶起的是風狂捲。
——把蘇眉的話全逼得吞回肚子裡去了。
(五尺!)
卻有一人陡地同出,作勢要攔!
「別撞——何必自相殘殺!?」
出言、出手和出來的人是老烏。
他極有勇氣。
惜份量不足。
他的人既彈了出去,已無視於生死,在這兩大高手如此全力一拼下,若雙方都不能及時收招,夾在中間的他就是第一個給撞得個稀巴爛的!
可是他仍然挺身。
他要截住二人的決死之撞!
——他不怕死?
——他不怕死?
還是他覺得正義比生死更重要?
不過他沒有死。
他才閃了出來,己給一股神奇的力量震飛。
而人縱還未撞個正著,但可能是因兩大高手衝勢間的激起的罡飆,已把老烏蕩飛了出去!
然後,兩人終於——
撞在一起!!!
他們終於撞在一起!
「大叫天王」就像是一座會走動的山。
燃燒的鬥志使他要把眼前至恨的人撞個粉碎,碾成粉未。
「碰」地一聲,他撞著了他。
他也撞上他。
兩人在極可怕的速度和勁道中撞在一起。
沙塵滾了。
泥濘四濺。
大家都急切的要知道結果。
奇跡。
絕對是奇跡。
兩人仍在那兒,不穿不爛,沒破沒損,仍屹立在那兒,只不過,一個摸著額,一個撐著腰,眼裡都有些狐疑,神情有些迷茫而已。
——如果劇然猛烈的一撞,竟然兩人都安然無恙?
這可真是個奇跡了!
——卻不知,「大叫天王」和「鐵手名捕」此際內心的感覺又如何?
一撞無損的「大叫天王」。現在正摸著額頭。
(怎麼額角那麼痛?人也混混飩飩的!)
(查叫天的頭實在太硬了!)
(他那麼魁,自己能力拼他之全力一撞,能保不死,已屬萬幸矣!)
(自己故意要挑釁跟此人力拼,實在是情非得已——)
(唉?我怎麼會想起這些?)
(我就不是「大叫天王」嗎!)
(怎麼我想的事居然是那王八鐵某想的事呢?)
(我怎會知道他的心事——!!)
(難道那一撞竟——〕
鐵手也正以手撫看腰。
(怎麼腰這麼酸!)
(對方比自己在個頭上矮了那麼多、小了這許多,可是能硬受自己的全力一撞,反……這算啥!?)
(對撞於頭,卻熱傷了腰筋,這姓鐵的到底是鐵造的?鋼打的?還是鋼鑄的!?
(難怪他膽敢一再挑釁要和自己力拼了——果真有兩下子!)
(自己塊頭那麼,沒把對方撞倒,已算丟了面子了……)
(赫!我怎麼在想對方想的事!?)
(我才是鐵手啊!)
(我剛才怎麼想的全都應該是「大叫天王」心裡想的事情!?)
(莫不是那一撞——)
(——竟把我們兩人的魂魄撞在一塊兒了,對調了、顛倒了!?)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乾咳。
咳的是:「少年叫天王」。
這時候,「大叫天王」和「鐵手名捕」都呆在那兒,一撫額,一摸著腰,愣在那兒。
誰也沒動。
誰敢沒說話。
——其實是這頃刻間,他們一下子都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到底誰才是「大叫天王」?
誰才是鐵手!?)
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的「少年叫天王」緩緩的道。
「大家既然已拼了三場,不分勝負就算了,——現在大夥兒都是同一道上、同一條船上的人,不必拼出性命、流出鮮血來定輸贏的?嗯?」
這會兒,大家已瞧出了兩人的實力,顯然「少年叫天王」開了口,大伙都順水推舟,忙稱是不已。
這時,兩人才如夢初醒,且對剛才的心態,十分詫異。
——是不是碰撞力太巨,以致二人神智對調了?
——還是彼此所發出的勁道,使二人互相「上」了「身」?
驚疑不定的鐵手,稍定過神來,便向「大叫夭王」抱拳正色恭聲道。
「對不起,適才我一再激怒您,無非是要一試你的絕世神功,而今領教了,確是震爍古今,前所未見,鐵某佩服得五體投地,深感出言無狀,故請罪責。」
「大叫天王」自這一拼,也以手大是生起「惜英雄重英雄」之心,這才稍為凝神,趕緊道:
「鐵兄客氣,剛才三次拚搏,你第一招『以柔制剛』,已佔上風;第二招『以鞘收刀』,更妙至顛毫——但我原仍不服!直至第三招各以實力互拼,我這老小子塊頭比你大三倍,都仍撞個神智迷糊,半點佔不上便宜……我這就算輸了,也心服口服!」
鐵手笑道:「你若算輸,我這算啥?別忘了您第一拳就把我打個鬼吃泥呢!」
兩人哈哈大笑,各人見二大高手一戰之後,如比惜重,也自寬懷,各為剛才所見驚天動地之一戰而回味、震歎不已。
馬尤卻湊到少年叫天王身畔,細聲道:「鐵手的戰力比我們所估計的還強。」
少年查叫天道:「強多了。」
馬龍問:「他再強,而今也耗了不少無氣,要不要我們一併出手將之一氣格殺?」
背幾在大家的少年道:「——別忘了我們還有個頭號大敵孫青霞。」
馬龍道:「沒有他,我們也一祥治得了孫青霞。」
背向少年道:「你別小看了孫青霞,剛才,煩惱上人、菩薩和尚、耶耶渣、陳路路、蘇眉、仇小街、麻三斤聯手尚且收拾不了,給他逃了,此人決不好對付。」
馬龍:「聽說仇小街沒真正的出手。」
少年道:「所以我們更需要鐵手/
馬:「——鐵手可信麼?」
少年:「我們不信人,只用人。」
馬:「至少,他佔不了『大佬』的上風——咱們有了『大佬』,還怕他用得著他麼?不如趁早……」
少年:「你這麼說,剛才那上戰,你還是不算瞧得清楚。」
馬龍一震:「怎麼?」
少年:「他贏了。」
馬龍:「贏!?」
「他接『大佬』那一拳,並未用上力。他只是要從中瞭解『大佬』的內力跟抱石寺兇案的掌力有無相似處而已。」
——他在探底子!?」
「不錯。他的主意只怕還是要試一試『大佬』的實力,從中也想試測我門的能力到底如何!」
「好狡滑!我還以為他真的火了性,竟去挑惹『大佬』!」
「那還是第一回合。」
「——之後他還使詐!?」
「他接『大佬』那一刀,往三頂轎子殘廢身處,看來是一時找不到破解之法,其實……」
「難道不是嗎!?」
「絕對不是。他是趁此在紅、白、黑三頂轎子那兒都探察了一下,認清楚裡邊有的是什麼!」
「啊……那麼,是不是——」
「他在第三回合才是真拼。」
「這一場總算打和。」
「不和。」
「嚇!?」
「論體形,他比『大佬』差多了:論體力,他也遠不如『大佬』。他故意似己之短來拼人之所長,居然還拼和了,若他盡力施為,展其所長,『大佬』豈其所敵?」
「……這!?我……我也看走眼了。」
「我們還是先沉住氣,兵分二、三路,擒殺孫青霞再說吧!」
馬龍默然。
少年叫天工終沒有轉身。
——莫不是他背後真的長了眼睛不成?
要不然,從沒轉過身的他,怎會對場中所發生的事,如此一清二楚!?
不只是馬龍和少年叫天王在評判戰局,就算陳風塵和何孤單也在私下討論戰情:
何孤單道:「鐵捕頭雖抵得住這巨無霸,但萬一惹動他們一齊圍攻,那就糟了。——他頂多只能跟那巨人打和而已!」
陳風塵道:「不對。他佔上風。」
何孤單:「怎麼說?兩人都撞呆了,不相上下嘛!「
陳風塵:「可是,鐵手先前還有餘力,先將老烏震開一邊,且能不傷他毫髮。」
孤單:「厲害!我倒沒看出來。我只知道他是有意一試那大塊頭的武功到底如何:也看出他借避刀之意而閃到每一頂轎子都探顧了一下……卻不知他看出了什麼蹊蹺沒有!」
陳:「無論轎子裡究竟有什麼,看來這場鬥爭是沒有完的!」
何:「完?沒完!我們還沒抓著淫魔孫青霞哩!」
後面他們這句聲音說大了,鐵手也聽到了,忽爾非常強烈的想念起龍舌蘭來。
——青霞,青霞,我且不管你是忠的還是奸的,好人還是壞人,但你一定不要傷害龍舌蘭,否則,我們的鬥爭,這一輩子,都會生死不計、沒完沒了。
四大名捕戰天王之《縱橫》完,請看下部《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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