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紙廠,「弟媳婦」幫她找到「甲方」萬昌盛。靜秋一看,所謂萬昌盛,是一個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中年男人,又瘦又小,背有點駝,臉上瀰漫著一股死氣,就像大煙鬼一樣,眼角似乎還掛著眼屎,這名字起得真是諷刺與幽默。
「弟媳婦」對萬昌盛說「萬師傅,這是靜秋,是我同學,我媽叫她到你這裡上工的,你多關照啊。」
靜秋正在驚異於「弟媳婦」的社交辭令,就聽萬昌盛對「弟媳婦」說「什麼靜秋?這不是張老師的大丫頭嗎?」然後轉過臉,對靜秋說,「小張,我認識你,你媽教過我。她那時候總是叫我好好讀書,說你不好好讀書,以後沒出息。怎麼張老師說人前,落人後,自己的姑娘也不好好讀書,搞得現在要打零工?」
「弟媳婦」說「你別亂說,人家靜秋書讀得好得很,她這是在等著頂職當老師呢,呆家裡沒事幹,出來打打工。」
萬昌盛說「噢,一家子都當老師呀?那好啊,不過我這個書讀得不好的人,也還混得不錯嘛。」
靜秋笑笑說「就是呀,讀書有什麼用?還是你出息,以後就請你多關照了。」
「弟媳婦」又對萬昌盛囑咐了幾句,然後對靜秋說「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如果這活太累,就叫我媽再給你換一個。」
靜秋說個「謝謝」,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等「弟媳婦」走遠了,萬昌盛問「他是你對像?」
「不是。」
「我也說不像嘛,如果他是你對象,他媽還捨得讓你來打零工?」萬昌盛打量了靜秋一會兒,說,「小張,你放心,你媽教過我,我不會虧待你的。你今天就跟著我去辦貨,我要到河那邊去買些東西。」
那天靜秋就拖著一輛板車,跟著萬昌盛到河那邊去辦貨。萬昌盛一路誇自己愛看書,叫靜秋借些書給他看,還說要給靜秋派輕鬆的活路干。靜秋哼哼哈哈地答應著,不知道這個萬昌盛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那天下午四點就把事辦完了,萬昌盛把靜秋誇了一通,說以後要辦貨就叫上靜秋,然後說「我們這裡星期天是不上工的,因為我星期天休息,我不在這裡,零工都會偷懶的,乾脆叫他們星期天不幹,就不用支錢給他們。不過我看你不偷懶,給點活你幹,你幹不幹?」
靜秋以前打工從來不休息星期天的,馬上說「當然干」。
萬昌盛說「那好,明天你就拖著這輛車,到八碼頭那裡的市酒廠去把我定的幾袋酒糟拖回來,廠裡用來餵豬的。我這是照顧你,你不要讓別的零工知道了,免得他們說我對你偏心。」
靜秋立即做感激涕零狀,萬昌盛的自尊心似乎得到了極大滿足,讚許地說「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誰對你好,誰對你壞,你心裡有桿秤。」說著,就從口袋裡摸出兩個條子,「這張是取貨的條子,你明天就憑這個去取貨。這張是食堂的餐票,你明天可以在那裡領兩個大饅頭,算你的午餐。下午五點之前把貨拖回來交給食堂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靜秋一早就起來了,到紙廠拿了板車和饅頭,就向著八碼頭出發。八碼頭在河那邊,大約有十幾里地。河的上游有個貨運渡口,可以過板車,現在是夏天,河裡的水漲得快齊岸了,就不用拖上拖下河坡,只是上船的時候要小心點,免得連人帶車掉河裡去了。
她像每次出去打工一樣,一出門就把鞋脫了,怕費鞋,穿著鞋出門只是給她媽媽看的。今天她從上到下都是哥哥的舊衣褲,上面是件「海魂衫」,下面是條打了補丁的長褲,被她截短了,只到膝蓋下,半長不短的,當地人叫「二馬駒」的褲子。那時女的不興穿前面開口的褲子,她就把前面的口封了,自己在旁邊開了個口。
夏天太陽大,她戴了頂舊草帽,壓得低低的,免得被人認出,心裡一直轉悠著魯迅那句話「破帽遮顏過鬧市」,下面一句她就懶得念了,因為她沒「小樓」,沒法躲到那裡「成一統」。
她剛上了對面的河岸,就覺得要上廁所了。她找到一個公共廁所,但沒法去上,因為她怕別人把她的板車拖跑了,那就賠不起了。
正在焦急,就聽有人在身後說「你去吧,我幫你看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