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師買了幾段布,讓靜秋幫她和奶奶做罩衣,幫兩個兒子做衣服。靜秋就裁好了,做出來了,每件都很合身。
那時靜秋只敢做女裝和童裝,而且只敢做上衣,覺得男裝的幾個衣袋很難做,褲子的腰和口袋也很難做,怕做不好。江老師就買了布,叫靜秋拿她兩口子做試驗品,幫她做棉衣,做呢子衣服,幫成醫生做中山裝和長褲。江老師說「做吧,我布料都買了,不做浪費了。別怕,裁壞了就裁壞了,了不起拿來給哥哥做衣服,如果給哥哥做不行,就給弟弟做,總不會浪費的。」
靜秋就大起膽子裁了,做了,結果每次都做得不錯。
不知道為什麼,靜秋給成醫生做衣服的時候,常常會弄得臉紅心跳。有次要為成醫生做長褲,需要量褲長和腰圍,還要量直襠橫襠。她拿著軟尺,來為成醫生量腰圍,成醫生把毛衣拉上去,好讓她量褲腰。雖然成醫生褲子裡還紮著襯衣,絕對看不見皮肉,她還是嚇得跳一邊去了,說「不用量了,不用量了,找條舊褲子量量就行了。」
還有一次是做呢子的上裝,因為料子太好了,靜秋不敢光照著舊衣服做,只好叫成醫生站在那裡,她來量他的肩寬胸圍什麼的。她拿著軟尺,兩手從成醫生身後圍到胸面,盡力不碰著他的身體。當她把軟尺兩邊合攏,想來看看胸圍是多少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呼吸不上來了,她的眼睛正對著成醫生的胸部,她覺得又聞到了老三身上那種男人的氣息。
她頭暈眼花,無力地說了聲「我還是照你的舊衣服做吧。」就匆匆跑開了。後來她就盡量避免給成醫生量尺碼,找件舊衣褲量量算了。衣服做好了,也不敢讓成醫生穿上試給她看。
那時興穿「的確良」和一些別的化纖布,當地人叫「料子布」。料子布做出來的東西,用熨斗一燙,就很挺括,不容易打褶,穿在身上很「筆挺」,而且不用布票,所以市人以穿料子衣褲為時髦。
做料子布的衣褲需要鎖邊,江老師見靜秋每次得跑到外面去請人鎖邊,就托熟人幫忙買了一台舊鎖邊機回來,那在當時簡直就是驚人之舉了。那時的江心島,有縫紉機的家庭都不多,縫紉機大多是女孩出嫁時對男方提出的要求,屬於「三轉一響」裡的一轉,其他兩轉是自行車和手錶,那一「響」當然是收音機。現在江老師家不僅有縫紉機,還有鎖邊機,簡直叫人羨慕死了。
靜秋有了這些現代化武器,做衣服就如猛虎添翼,不僅做得好,而且做得快。
江老師就把自己的同事和朋友介紹來請靜秋做衣服。那些同事朋友星期天上午到江老師家來,靜秋為她們度身定做,現量現裁現縫,幾個小時就把衣服做好了,燙好了,扣眼鎖好了,扣子也釘好了,江老師的同事就可以穿上回家了,真正的立等可取。
那時縫紉店還很不普及,做衣服的工錢常常比買布料的錢還要得多,而且要等很久才能拿到衣服,拿到了很可能還不合身,所以請靜秋做衣服的人越來越多。
江老師叫靜秋收一點加工費,少收點,比外面正規裁縫的價格低點就行了。但靜秋不肯收,說這是用你家的縫紉機幫你的朋友做衣服,怎麼好收別人的錢?再說,收了錢,就成了「地下黑工場」了,讓人知道了不得了。
江老師想想也是,別讓人知道給靜秋惹下麻煩,她就讓那些請靜秋做衣服的人隨便送點什麼實物聊表心意。那些人就拿出五花八門的東西送給靜秋,幾個本子,幾支筆,幾個雞蛋,幾斤米,幾斤水果,等等,送什麼的都有。江老師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替靜秋收了,說「伸手不打送禮人」,別人感謝你的,又不是白拿,就收下吧。靜秋就收一些,太送多了的,就退還人家。
那個學期,可能因為是畢業前的最後一學期了,學校也沒安排靜秋他們去外面學工學農,一直呆在學校裡。靜秋就每個星期天都到江老師家接活,有空了就去江老師家做衣服,家裡經常有別人送的食物和用品,媽媽總是開玩笑,說「我們家現在是富得流油啊」。
靜秋對江老師感激不盡,江老師說「我這還不是為了賺你的便宜?你看你幫我做了多少衣服,織了多少毛衣,這些工錢我不都省下了嗎?」
五月份的時候,長芳又到市來了一次,這次帶來了一些山楂花,紅紅的,用一張很大的玻璃紙包著。靜秋一看就知道是老三叫長芳送來的,長芳也對她擠眉弄眼,但兩個人當著靜秋媽媽和妹妹的面,不敢說什麼。等到靜秋送長芳到長途車站去的時候,長芳才說「是老三叫我給你送來的。」
「他——好嗎?」
長芳繃著臉說「不好。」
靜秋急了「他——生病了?」
「嗯,生病了——」長芳見靜秋很著急的樣子,就笑起來,「是生了相思病了。好啊,你們兩個早就好上了,還不告訴我——」
「你別瞎說,」靜秋趕緊聲明,「誰跟他好上了?我還在讀書,怎麼會做這種事?」
長芳不在乎「你怕什麼?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人,你瞞著我幹什麼?老三什麼都不瞞我。他是真喜歡你呀,為了你,把他那未婚妻都甩了——」
靜秋正色到「他不是為了我甩的,他們早就吹了——」
「他為你把未婚妻吹了不好嗎?那說明你把他迷住了呀。」
「那有什麼好?他為了我可以把未婚妻吹了,那他為了別的人,也可以把我吹了——」
「他不會吹你的,」長芳從包裡摸出一封信,嘻嘻笑著說,「你答應讓我也看一看,我就給你,不然我就帶回去還給他,說你不要他了,不想看他的信,讓他急得去跳河。」
靜秋裝著不在意的樣子說「他沒封口,你自己不知道打開看?」
長芳委屈極了「你把我當什麼人呀?人家不封口,就說明人家信任我,我怎麼會偷偷拆開看?」她把信扔給靜秋,「算了,不給看就不看吧,還說這些小氣話——」
「那——等我先看一下,如果能給你看——」
長芳笑起來「算了,跟你開玩笑,我看他的信幹什麼?總不過就是那一套『親愛的小秋,我想你,日夜想你——』」
靜秋急不可耐地展開信,匆匆看了一遍,收了起來,微笑著對長芳說「你說錯了,他沒寫你說的那幾個字。」
那天靜秋回到家,正在為老三的花和信興奮,卻聽到一個壞消息,媽媽剛從鍾書記那裡聽來的,說教育局經過討論,對頂職的事情做了一些修改。這次教育系統能退的幾乎全退了,總共有二十多個,都是為了孩子頂職。這些教工子女參差不齊,不是每個人都能上講台的。所以教育局決定,這次頂職的教工子女,一律在食堂做炊事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