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以萬變應不變一、布局
這故事是告訴我們
越是高明的人物,越會犯平常人所犯的毛病:正如下越大的賭注,越是輸不起一樣:高人也是人,高手也一樣會失手…
以不變應萬變,以億變對千變。只要抓住敵人的性情,就等於洞透了對方的優點和弱點。
笑和哭,只代表這個人有感情,但並不代表他沒有骨氣:好漢一樣可以狂歌痛哭。驚艷一槍第二篇第一章、以萬變應不變一、布局
刺段博宗書的那-夜,王小石一出「神侯府」,諸葛先生即行召集冷血追命鐵手無情聚議。
「我看,」諸葛先生推測,「王小石志在刺殺蔡京或傅宗書,當時事出匆然,巳不及分說,」冷血道:「我跟他交過手,他武功很是不錯,但傅宗書、蔡京身邊有」六合青龍。八大刀王「、天下第七、任勞任怨、二爺一將二門神」還有「鐵樹開花,指掌雙絕,王小石是不易得手的。」
追命道:「不過,『六合青龍」至少有四人還留在付近打探消息八大刀王和鐵樹開花「一向跟隨」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元小侯爺,任勞任怨則是朱刑博的左右手,不見得全都在蔡、傅二人身邊形影不離的。」鐵手問:「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讓人真以為我死了;「諸葛先生道:「穩住那四條青龍再說,」果然,不久旋即傳來傅宗書遭刺殺的消息。
鐵手又請示諸葛:「我們該如何配合王小石。」
「動用暗裡的力量,使他能平安逃出京師再說:「諸葛先生道,」博相遇刺,全城沸湯,朝廷必有傳言此事是蔡京所為,蔡黨一定設法止痛療傷,招兵買馬,重新布置殺局,對於主-曰點,你們有什麼意見?「無情道:「蔡京本意是安排王小石刺殺世叔您的。」
諸葛先生知道無情向不輕易說話,每言必有深意,便點頭道:「但王小石卻殺了傳宗書。」
無情說:「他一定將錯就錯,面聖進讒,說世叔教唆門內王小石行刺當朝宰相。」
鐵手馬上就明白了無情的意思:「由於王小石在行刺傅宗晝之前,確是從神侯出去的,有此鐵證,加上蔡京播弄,主上可能真的會怪罪下來。」
諸葛先生白眉一展,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無倩的容神自得像花之魂、月之芒、雪之魂、玉之魄:「先下手為強。」
傅宗書遇刺之際,蔡京就在「忘魚閣」裡,離「我魚殿」僅數十步之遙。
天下第七和葉棋五、齊文六就守候在他身邊。
那時侯,他正跟一個神容俊朗、濃眉星目、臉如冠王、談笑自若的青年交談。
蔡京問。在蘇夢枕直赴六分半堂與雷損決一死戟一役裡,雷損也把你請過去六分半堂白。「那少年人有些腆似的答:「是。」
蔡京再問:「可是,在那一役裡,你出手一劍,幫的卻不是雷損,而是蘇夢忱。那少年正是」神通侯「方應看,他答:是。」
蔡京問他:「為甚麼?」
力應看答:「因為家父曾經吩咐過:京城裡有三大部會,互相牽制,其中」迷天七聖盟「作惡多端,『六分半堂」也不干好事,只有「金風細雨樓」有點俠骨義風,要我盡量保住他們一巨兀氣。「蔡京卻問:「當時,朱月明也去了,他是偏幫六分半堂的吧:「方應看答必要時,他在蔡京面前,決不多說一字。他臉上一直維持著一個相當清朗稚氣的微笑。
蔡京追問:「可是雷損炸棺假死,當時,只有你躍空升高、目覯一切。明知有詐,卻未向蘇夢枕示警,是不是有這件事?」
力應看答:「是。」
蔡京即問:「何解?」
力應看瞼上有一種末脫椎氣的成熟:「家父只囑我保住蘇夢忱一口元氣,雷損殺他,我自然出手攔阻,但雷損要逃,為保中立,我亦不便道破。」
蔡京笑向:「因為你覺得:近日京城裡的」迷天七聖盟二巳潰不成氣局,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互相牽制,反而是好事;你無意要促成其中之一坐大,是也不是?方應看答:「是。」
蔡京又問:「不過,待雷損率眾全力反撲金風細雨樓之際,你卻送了一面屏風給蘇夢忱,裡面卻藏了個雷媚,是否有此事」。「方應看答:「那是雷損看人把我派去送賀禮的人制住,中途掉了包,」蔡京再問一砍:「所以雷媚並不是你送去的」。「力應看這次答:「不是。」
禁京目光閃動:「但是,雷媚聽說卻是件的紅粉知音。」
方應看徵詫,但他仍是答:「是。」
蔡京又問了下去:「雷損派了雷媚伏殺蘇夢忱,可是雷媚卻在重要關頭倒戈相向,反而殺了雷損,道……你可在事先知情白。」
方應看眼裡已流露出欽佩之色:「雷媚刺殺雷損,是因為懷恨雷損:雷損既丁它的父親雷震雷,又奪去六分半黨的一切,還迫她當了他見不得光的情婦;而且,雷媚早已為蘇夢忱的重用,成為金風細雨樓裡的」四大神煞「之郭東神。這些事,我原先只略知一二,但在雷媚刺殺雷損之前,我並不知情。」
那好,蔡京的態度緩和了下來,在他心裡,倒是對眼前這年輕人極為賞識,極望能收賞一為己用如果一旦能用方應看,就等於也收攬了他的父親方歌吟入自己麾下:有方歌吟這等絕世武功,何愁諸葛先生諸如此類的人物!「現在,京城裡又回復」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爭雄的局面,你有甚麼看法。」
「外表看來,金風細雨樓占盡上風,六分半堂似給打得回不了手。事實上,暗潮洶湧,六分半堂根基依然穩固,他們隨時可以結合江南霞靂堂雷門的實力,跟金風細雨樓一爭天下。只不過,不同的是:以前是蘇夢忱與雷損龍爭虎斗,可是雷死蘇病重,現在爭雄斗勝的是白愁飛和狄飛驚了。」方應看有條不紊、侃侃而談,臉上依然掛著值討人喜歡的微笑:——更應注意的是:關七也還沒死。
悉『迷天七聖盟』正重新整合勢力,要在京城裡一爭天下!」蔡京點頭道:「所以,京裡的幫派,而今還是『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迷天七聖盟』三分天下?」方應看點頭道:「正是。」
蔡京忽然用一種特別溫和的口吻道:「可是,三十年前,武林各門各派,都尊令尊為首,按理說來,你理所當然是這一代的武林至尊才是。這種雄心,你不是沒有的吧?」
方應看心頭一栗,他的眼色由敬意迅而轉為懼責,只答:「應看身首朝廷恩厚,只願為國刊力,以報太師知遇,怎敢再涉足江湖是非、武林恩怨。」
「那也不然,」蔡京的笑意裡有無盡的精明與驕矜:「把這些踔蠣武勇一身絕藝的豪傑之士,引入軍中,為國效力,也是美事。」
言罷微笑不語。
方應看沉吟良久,微帶笑意,似在回味蔡京的話。
這時候,一級帶刀侍衛「一爺」急報:傅宗書遇刺,刺客王小石。
蔡京下令全力且全面追捕王小石之後,心裡也確茫然了一陣,痛失臂助,而且居然看錯了王小石,即使蔡京心裡惕省,心頭也很不痛快。
他卻問方應看:「這件事,你有甚麼看法?」
「不管這刺客是不是諸葛先生派來的,」方應看說,「他是負責戎守京畿皇廷的,都有疏失之罪。」
蔡京問他:「你的意思是?」
「恕在下直言,傅相爺遇刺,在朝在野,最大得利者顯然是諸葛。」力應看知道自己該把話說明;就算像蔡京這樣聰明的人早已明白他的暗示,但正因為他這樣聰明所以自己更要說分明:「相爺與太師是知交,相爺既遭不幸,太師說什麼也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更不能任由殺害相爺的敵人痛快自在。」
蔡京捫髯微笑,徐徐離席,走到欄旁,笑看一株寒梅,只悠悠的說:「諸葛與我,也是好友;故友相殘,同根互煎,教人奈何噫。」
方應看心裡罵了一句:老狐狸。外表不動聲色,以不便留在此地打擾太師處理公事為由,即行辭別。
方應看一去,蔡京即行召見龍八入閣密議。
龍八急急來到,一入閣,即叩跪,再三請罪,痛斥自己保護相爺不力。
蔡京並不追究,只問明刺殺情形,龍八一一稟報後,即行請教:「太師,您看這事兒蔡京沉聲道:「咱們還是小覷了王小石,倒教諸葛正我得逞了。難怪王小石的字寫得浮游不定,神光閃爍,原來,他是在與我們虛應事故!」龍八又問:「現在該如何對應呢?」
「全面緝拿王小石歸案;要活的活的才能連諸葛老兒一並打殺。」蔡京不徐不疾的道,「此外,明日你隨我人宮,在望上面前,好好告那老不死一狀|。」
龍八一聽,反而覺得傅宗書一死,太師更加重用自己,心頭忭喜,恭聲應道:「是,」蔡京負手走了幾步,忽道:「還有一事。」
龍八忙道:「太師吩咐。」
「諸葛這樣做也好,反而能追出那一號人物……」蔡京沈沈自語,然後吩咐道:「明晚你去請動一個人。」
龍八有點疑不定地問:「太師說的是……」元十三限。「蔡京道。他負看手、微蹙看眉、心中不無感慨。傅宗書一死,接下來要布署的事可多了:要重新再布殺局,與諸葛再決高低。他也正好利用這事件和這件事,狠狠的給政敵一次致命的打擊。
其實,傅宗書死了也好,這些日子以來,他一手培植他起來,可是眼見他勢力逐漸坐大,不好控制,而他武功又高。更不易收拾,最近,居然還偷偷練字,分明是要討好聖上,居心不良,而今,教人殺了也好,正好可使自己重新秉故,再攬實權,聖上是決不會罷黜他的:沒有了他,趙佶可也當皇帝當得不牢靠哩。
諸葛教人殺了傅宗書,正好可藉比再逼出元十三限,因為傅宗書曾拜元十三限為師,諸葛先生的人殺了傅宗晝,無疑如同向元十三限下戰書……當然。要元十三限跟諸葛正我拼命,還得先找出一個『引子』——蔡京想起了天衣居士。二、和局
次日清晨,諸葛先生再三堅求面聖,皇帝趙佶雖然極之討厭諸葛,覺得他古板拘泥、諸多節制,但因諸葛曾數度救過他性命,保住大位,加上諸葛先生央服侍天子起居生活的米公公說項,所以趙佶還是在下午起床之後勉強的接見了他。
諸葛先生率先稟明昨夜傅宗書遇刺一事。趙佶自然是勃然大怒。諸葛先生道明刺客曾先到神侯府行刺他,但失敗而退。諸葛先生表明曾聽刺客露出主謀人乃太師蔡京。這招叫做『以毒攻毒』。又叫『以其人之道還冶其身』。趙佶聽得忿怒莫名,連叫反了。蔡京跟傅宗書雖早已勾結、同屬一黨,但一向昏庸,只顯玩樂的皇帝趙佶並不知情,他只知因群情洶湧。主黜蔡京,只好虛應事故,要蔡京的柁忙讓賢;禁京暗中調度,使傅宗書拜相,兩人聲息互通、沆瀣一氣,但在皇帝面前,卻故顯清高,時故意對小事各持己見、爭辯不休,表示兩不相干,只為國相忍。
這舉措甚得趙佶欣賞,常贊「蔡卿氣量過人」,其實蔡傅二人,只是唱戲一艘,只瞞得了這昏昧皇帝便算。故此,趙佶反而以為傅宗書向與蔡京不和,自己能使他們兩人和諸葛先生互重謀國,更見英明;而今一聽諸葛所奏,似實有其事,真以為蔡京容不下傅宗書,想買一凶殺二人,不禁龍顏大怒。於是他傳召蔡京,當面直問。
蔡京一聽,先在自己右臂割了一道血口,看人包扎,然後才匆赴皇宮。他才入宮,已知諸葛先生先他來過,他心知不妙。他一看趙佶面色,就知皇帝疑他七分,當下先行跪叩請罪,叩得額角紅瞳老大的一塊,自然痛得聲淚俱下,一面表示要神武皇上「降罪」,一面要英明聖上「明察」。
趙佶見他如此,可見他還不敢太橫妄放肆,眼中確有他這個皇帝,於是問明他犯的是什麼「罪」…要「察」什麼事?蔡京立即表明傅宗書之死,他要負責。趙佶倒是覺得詫異,問他何解?蔡京半怨半的說:他和傅宗書二人,相忍相敬,同以國事為重,但見有人倚老賣老、持寵生驕、居心叵測、黨同伐異,耽心會危及聖上,所以便私下召攬豪傑之士,來暗中保護呈上,不料有眼無珠,錯識宵小,那刺客早為諸葛收買。先行刺殺傅相,更要進而狙殺他,叫他還看了一刀,幸能保住老命,尚能繼續為皇上效命。
這下趙恬可為難了,蔡京說是諸葛干的,諸葛說是蔡京做的,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依趙佶看:兩個都像,兩個也都不像;可是他心中護蔡京,再看蔡京傷處,血猶泊泊滲出,趙悟自覺精明,明察秋毫,至少蔡京真是受了傷,為保護自己而擔驚受害,實在是忠心可感。
當下他又斥退蔡京,不過十日,再賜封賞,如此一來,浮沉起落,都由他一手翻覆,正可謂天威難測:超估對自己的英明手段,不禁十分得意。處理了此事,他已大感傷神,正該恣意作樂一番,以不虛渡苦短人生。諸葛先生面聖啟奏罷,退了出來之後,會合了守候的冷血與追命,先行去拜會米公公米靈:至於鐵手與無情,早我分別去通知黑白兩道中他們論得起交情的友好,對王小石的逃亡,或助一臂、或放一馬。
米公公則是皇帝趙佶跟前最信任和最受寵的內監,無論宮廷上下,還是朝廷官將,都對他十分敬重。是以諸葛先生向他虛心請教:「傅相遇刺,聞說太師頗為震怒。公公知人深矣、目光如炬,不知對這件事有何真知灼見白。」
「我?老咯:那有什麼見解!!」米公公搖手擺腦的說,「不過,丞相之位,是蔡太師一向戀棧不忘的,也是勢在必得的:反而對宮廷之外各幫各派一攬氅下之計,近日難免會暫時擱置吧!!」諸葛先生連忙稱謝。
米公公的看法實與諸葛先生不謀而合。
三人在離開皇宮回神侯府的路上,冷血因有惑處,便有問於道命:「蔡京確是派王小石前來行弒世叔,但傅宗書遇刺,決非蔡京之意,世叔卻何以說是蔡京叫人下的手呢?這樣豈不成全了蔡京或傅宗書的美名?」
追命笑了「此言差矣。傅宗書和蔡京名譽如何,後世史家自有評議:世叔苦不這樣說,蔡京便會先進讒言,說是世叔派人狙殺傅相: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敵幾先。』他拍了拍冷血巖石般的肩膊,又道:「世叔這招,是先行打亂蔡京的步策,對付惡人,如果事事講禮,那只有節節敗退;對付小人,如果事事講理,也只有步步失策了,世事有時不防以不變應萬變,有時也不防以萬變應不變。」
冷血仍有點不以為然:「可是,那也是瞞騙皇上……欺君之罪啊!?」「當皇帝是只愛聽他自己想聽的話的時候,就無所謂欺君不欺君了。」追命小聲但正色的說,「有時為了要達到目的,少不免要運用手段。」冷血只沈吟的道:「只是,不擇手段後所達到的目的,是不是跟原來的目的有很大的分別呢?」
「沒有目的,就沒有手段!」追命用一種玩世不恭的語調說,「但沒有手段,往往也失去了目的。他微喟的說:「四師弟,人在亂世,難免要用點非常手段:只要心意走出乎於善,情義乃出乎於誠,也就不計較些什麼旁枝末節了。世叔是做大事的人,干大事的人,自然需要非凡手段。蔡京的手段更是一流的。他剛自趙佶跟前告退,就去求教米公公。」這件事,我確是受人冤誣;「蔡京一年裡總教人往米公公這兒送上金銀珠寶,數以萬計,但他在米公公面前,卻是只字不提,而且神情甚謙、執禮甚恭,」不知公公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當」米公公呵呵笑道。「我只是個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內監,能管得了什麼事:不過,對方利用這招反撲,確是高明,唯今之計,最宜勿生枝節,先等風平浪靜,保持和局最好。待浪息波平,皇上天怒自收,屆時太師只要能把穩丞相大位,其他小事,還怕不能一如摧枯拉朽,一一收拾嗎|。」
蔡京笑逐顏開,拜謝而去,未久,又命人送大禮於米公公,反正財寶取之於民,用之於己,慷他人之慨,多送多有,無需吝嗇。三、亂局
古往今來,真正好的局面,定必都是和局。
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君子和而不同,在在都說明了「和」是快樂的源泉。
不過,對一些人來說,和則無利可圖,亂倒可混水摸魚:亂世出梟雄,和平時世,反而無甚可為。
蔡京領「六合青龍」離去之後,米公公回到內宮住處,赫然正有「血劍神槍」方應看自酌相米公公一面笑看賠罪,說是要勞侯爺久等,一面道出諸葛先生和蔡京互爭的一動一靜,力應看聽得仔細,聽罷就帶笑的問:「依公公來看,現在的局面是不是由明爭轉入暗斗。
米公公一笑道:「反正明爭也好,暗斗也好,這局面都對你我有利無害,大有可為。現在是暫時的和局,難保不正是醞釀看日後的亂局。」「這次似乎是蔡京吃了點小虧,」力應看審慎地道,「以蔡京的為人,就會這樣算數嗎就算在謹慎的時候,他臉上笑意依然,」當然不會,「米公公吃了一粒花生,喝一口酒,再吃一顆花生米,」不過,蔡京與傳宗書一早已貌合神離,未必盡如人所料那麼配合無間,傅宗書亦非等閒之士,他善觀形察色,更長於掩藏鋒芒、擅於應變,蔡京並非庸手,心中有數。且觀蔡京為人,多年以來,他們是落落大方、能容能用,故有不少有才之士,投他帳下,但真正為他所重用的和大力提拔的,莫不是三流以下的人物:這些二、三流、甚至不入流的人物,囂張得勢,一味呵諛奉迎,善拍馬屁,本身且不要說骨氣,連志氣也欠奉得很,但際遇卻遠遠凌駕於才智之士之上,浮囂跋扈,橫行無忌,這正是蔡京辱殺真正才智之士的方法。——蓋因才識之士,有日能與他爭長短,這些人全是廢物,永遠都贏不過他,他才放心樂用。這些人都為了保自己地位而為他賣命,勇於內斗,擠兌能人,蔡京才能長保大位,永垂不朽。另一方面,又搏得肯提拔擢升部下之名,而又得到受他恩澤的人感激報答,真是好人當盡,壞事做盡。
力應看聽了,一笑飲酒。「不過,這種人物也有好處:他永遠懂得收買人心、照顧自己人;」米公公瞇瞇笑著,又吞了一粒花生,呷了一口酒,「到目前為止,我還算是他的自己人吧!」他們會因利而照顧自己人,也會因利而出賣自己人的;」
方應看似還有顧慮,「依公公之見,蔡京確會另有異動的了。」「反正,他越動,局面就越亂;局面越亂,對你一統武林、就越有好處;其實,他是在幫你,他忙他的,你隔山觀虎斗就好,最多不過不時射一支冷箭、放一把大火而已!」米公公吃吃地笑看,又說:「蔡京當然不是善男信女,他表面唯唯諾諾,但我看他至少會去進行一事。」
方應看即問:「什麼事」。「米公公嚼著花生,眼瞇得像一根橫著的針:「找一個人。」
力應看當然問下去:「什麼人」米公公用袖子抹咀邊的殘沫:「元十三限。」
「像他那麼一個聰明人,」他說,「自然不會忘了在這時候起用這值不得了的人去對忖諸葛先生,」他又去挾了一顆花生粒,扔進咀裡,嚼得上上作響:「我們且看這和局,能和到幾時?且看著這亂局,亂到幾時|,」方應看這回沉吟良久,才道:「可是,元十三限和諸葛先生份屬同門,會為蔡京而自相殘殺嗎」米公公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
他嚼看花生,上上有聲、津津有味。
力應看馬上為他斟酒,瞼上又浮現那略帶稚意、惹人喜歡的笑容…
「當年,韋青青青這武林異人,收了四個徒弟:首徒嫩殘大師,神龍見首不見尾,雲邀四海,早已不知所蹤。嫩殘大帥原名葉哀禪,年少得志,青年當官,後辭官闖江湖,自創「自在門」,中年後看破紅,遁跡江湖,不問世事,二徒是天衣居士,因體資所限,無法練成絕世武功,但見識學養,戰陣韜略、六藝五經,無不卓絕:至於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兩人都是文武雙全之士,只不過諸葛先生運氣較佳,神宗時期,諸葛先受到王安石的越次賞,與王韶策上平戎三策;旋又在哲宗時期為蘇氏三父子交好,並為司馬光重用,司馬溫公卒後,舊黨幾遭斥盡去,但諸葛先生因二度救過當今聖上,保駕有功;聖上再偏袒寵護蔡京,但也不致要罷黜諸葛,是以蔡京一直視諸葛為眼中釘,但一因忌於當今天子,二因懼臥諸葛先生武藝高強、精明警覺,三因諸葛手上四名愛將:四大名捕,在江湖上各有地位,在武林中也聲望顯赫,蔡京若然冒然動手,萬一不討好,諸葛先生便大可趁機反撲…,就像這次殺傅宗書的事一樣,米公公一口氣說到這裡,像說書似的,哼了幾聲,喝一口酒,又唉了幾聲,再呷一口酒,然後又扔一粒花生米入咀裡,又送一口酒。
「也許便是因為這樣,蔡京才急著要把開封府的武林人物,不是一網打藎,就是一舉收欖吧?所以他才會使白愁飛在『發黨花府』做出那樣子的傻事。這事一旦教人揭破,蔡京和白愁飛都碰了一鼻子灰了,日後想要攏絡道上的好漢,談何容易:「方應看周慮的道,」或許也因為如比,元十三限更加嫉恨諸葛先生吧。」
「便是如此。所謂同甘共苦,真是說的容易做的難。有時候,同患難雖已不易,但共富貴更難。糟就糟在元十三限,武功才智,無一在諸葛先生之下。他志大心高,原要報國效力,但在王安石越次入對、大權在握之際,他投效皇弟趙,而遭王安石棄而不用,只好投蔡確門下,甚不得志…俟司馬溫公拜相之時,報復新黨,他因受蔡確之累,被貶戒川,直至蔡京任相,因要節制諸葛,所以才調他回京,但又防他坐大,閒置不用。屢經磋砣,英雄已老,空負奇志,元十三限自然郁憤不平,」米公公一邊吃花生一邊喝酒一邊追述往事:「諸葛先生其實也有顯念同門情誼,曾為元十三限說項;但元十三限十分倨傲,雖懷才不遇,但決不接受諸葛先生的援手。兩人因懷抱各異,又各事其主,曾數度交手,但許是元十三限較為不幸吧,從來都沒有勝過一次|」方應看眼神一亮,這樣看士,很有點像是一個聰明而淘氣的孩子:「所以元十三限恨諸葛先生入骨,誓要打倒諸葛忿?」
「據說他們還有些私怨?」米公公哼了幾聲,他甚至聞到自己體內散發出一種老人味一個在老去的人身上才會出來的味道。他很不喜歡這種味道,這味道尤其在他喝了酒之後、疲乏了之後會更濃烈。可是他又極嗜飲酒,而入總是會疲倦的。」至於那是什麼積怨我就不曉得了。」可是,元十三限也是個聰明人,他會為蔡京殺諸葛先生嗎?「力應看還是這個問題,」本來不會要是會,蔡京早就出動元十三限夾殺諸葛先生了,何必要差王小石去?
元十三限此人自視甚高,極為傲,他對諸葛先生妒恨已極,直若深仇巨恨,但暗箭傷人之事,他還是未必肯干。「米公公一面說看,一面在想:這年輕人聞看我身上的味道沒有?怎麼他看來一點感覺也沒有?究竟是少年沈著?還是反應遲鈍?還是怕我生氣佯作嗅不到?」不過,蔡京到這時際,一定會調出一個人來,「誰?」方應看問得快而慎重。「天衣居士。」米公公道:「他們的二師兄。」
「天衣居士?」方應看重覆了一句,馬上就問:「天衣居士會為這件事而出動嗎?」天衣居士生性淡泊,一般江湖恩怨,他都不肯插手,至於朝廷斗爭,他更不會理會:只不過,蔡京決不是個簡單的人。」
米公公用一種彷佛在看一場好戲的奮悅說,「天衣居士,退出江湖已二十五年,廿五年前,蔡京還沒當上戶部尚書之前,早已安排好了一個人,一直照應著天衣居士。」他笑笑又道:「要不然,怎可說隱居就隱居?你以為真可以不食人間煙火,飲風吃雲嗎:天衣居士雖然不涉江湖是非,但他依然沈醉於琴棋詩書畫藝,喜愛花草樹木鳥魚,時有些發明,時作些風雅,住得舒適,活得悠閒,你以為他真的是神仙?如不去搶劫偷盜,又不做事謀財,他那裡可以過這般寫意生涯。」
方應看心裹一面驚震於蔡京的老謀深算,一面喑佩米公公的深聞博知,「公公的意思是:蔡京早在數十年前,已在天衣居士身邊伏了一人,以財力那人,成為天衣居士的恩主?」「那人也是很多身懷絕學之士的恩公蔡京不方便做的事,他指使其他的人去做,有一天,他便利用這些關系來讓人對他報恩。」米公公揮不去自己身上發出的老人味,只好拼命喝酒,喝得自己都不大分得清究竟那是酒味還是老人味,心中才較寬和一些:所以,蔡京手邊總是奸詐小人得道,但手下也不乏能人,「方應看這回小心翼翼的問道:「負責天衣居士的人是誰?」
「多指橫刀七發。」米公公瞇眼笑道:「笑看濤生雲滅。」
方應看這次不笑了,神色凝重了起來:「公公的意思是……其他五位也是……」。「當世六人高手中,你就是「談笑袖手劍笑血,翻手為雲覆手雨」的「神通侯方應看。,蔡京當然想要用你,但公子決非他掌中之物。」
米公公說著說看,語音忽然變得又尖又細,連他自己幾乎都不能辨別那是自己的聲音,使他覺得一陣栗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常有這種情形,有時夢中乍醒,竟一直覺得自己是一頭怪獸,剛殺戮了許多人。他這種感覺,發生得愈來頻密,愈來愈明晰,愈來愈緊迫盯人,彷佛他身體裡有一頭可怕的獸,隨時要把他吞掉一般。
「蔡京想把大大高手盡收囊中。他還沒那麼大的本領,不過,多指頭陀確是他的人。」方應看微訝:「多指頭陀?五台山的多指頭陀!!「《注:「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出雲滅」六人高手,請參閱八六年作品『殺楚』一書裡寫的振眉篇述及的多指頭陀。》」正是精通少休「多羅葉指」和拈花指,但卻能以五台山正宗氣功「無法大法三施帛的多指頭陀。」米公公覺得他身體裡似有「另外一個人」替他說話:「這數十年來,照顧天衣苦士起居飲食、無有不從,而又能不令他生疑的,除了這位多指頭陀,還能有誰方應看徵噫一聲:過了半晌,他的笑容又回來了,像陽光映在水上一哼的存了土來,極難得也極旰看::天衣居士、元十三限、諸葛先生,還有「大開大闔三殘廢」與「四大名捕」他像是品評雅賞奇花異卉般的道,要是還加上懶殘大師和他的徒弟沈虎禪,那真有熱鬧可瞧了。
「懶殘大師,失蹤已久,到底還在不在世上。仍然成謎,沈虎禪正與萬人敵及鐵劍將軍為敵,現今是不是還活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米公公覺得「自己」又「回來」了,他大力的著花生,來證實自己神智仍然清楚:只是當他精神稍為寧定時,那種該死的二老人味又回來了。「這些年來,元十三限摒除一切雜念,苦創『傷心神箭』,諸葛先生憂煩國事、將絕藝傾囊相於四大名捕外,潛修『濃艷一槍』。亓十三限曾三度找諸葛先生決斗。但也敗了三次:近十年來,他們各練絕技,這一戰只怕得要不死不散。」
方應看笑了。他的笑容甚是燦爛好看。
「這樣說來,局面又要開始亂了」。「對小侯爺您這樣的人傑而言,局面越亂越好。不亂又焉能顯示出你平定天下的能耐。要是不亂,小侯爺又怎能名正言順,再像方大俠當年一樣,統領武林、君臨天下了:武林中已有許多年龍無首了呀」對。亂就是大有可為。平靜的局面是出不了英雄的,「方應看也笑看說,」蔡京雖然恣肆跋扈,但他是意圖偏安,才能維持他的專權:這樣不痛不快,那就太沒志氣了,不懂順流應世的人,就該下去。趙家天下,積弱已久、積怨已深、積重難返:公公與金元帥早有盟誓,若能裡應外合,他日蔡京的位子,就是您坐的了。「」我倒不是貪圖權貴。小侯爺,你是深知的,我小時就給趙姓皇帝抓去閹割,一家大小,全死在黨錮之爭裡。所以不管對趙家還是新舊二黨,一無好感:「米公公覺得那只奇異無比、寵大無匹的」野獸「又在心底裡淒吼了一聲,」這件事,小侯爺一向都是與我同一陣線的。否則,金主又何必派了大王營裡三大悍將:契丹、蒙古、女真族的高手來為你執鞭掌轡:「方應看忙道:「那是金主厚愛。」
米公公瞇看眼看他:「你的」血河神劍「練成怎樣」力應看答非所問:「義父始終不肯授我」天羽奇劍「。」
米公公又問:「金主苦心暗中把他們的獨門烏日神槍的要訣授予你,卻不知練成怎樣」這一回,他倒了喝了一口酒。
一小口。
然後回答,希望能真看到諸葛生的艷槍,好長長見識,「還是問非所答。這時候,到米公公心中掠過一陣寒意:眼下這個他日尚還仗賴他成大事的年輕人,最可怕處就是不慍不燥、高深莫測。有時,他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督導他,還是他在領導自己?他只知道:體內的那吼聲,是愈來愈大,愈來愈響,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了。@四。飯局
天衣居士養了一只鳥。紅嘴、黑羽,聰明俐、活潑可愛,每天都會擬人聲音報上:「今天是正月初三……」如果是「過年」,它還會說上幾句吉利的話兒;要是「中秋,它這會」吟「上一兩首有關月亮的話。它還會在每值時辰交接之際報時,有時天衣居士心情不好,它就唱歌;天衣居士沒胃口的時候,它還會用有尖勾的啄子,挑桌上最好的飯菜,送到天衣居士咀邊去,天衣居士當然十分疼愛它。他至少養了二百三十三只珍貴罕見的飛禽,其他走獸還不計其數,若連貓狗龜免一起算,恐怕八輩子也算不清。但他獨愛這只鳥。,這只鳥不愛跟別的動物在一起,清高而且孤僻,也不受跟別的人在一起。它只愛跟他在一起。天衣居士覺得他倆之間很有緣。」乖乖。
有時它閒來無事,也會叫自己的名字,但發音不准,叫成:「怪怪」。
說實在的,一只那麼通人性的鳥,天衣居士喜歡之餘,也有點覺得「怪怪的」:可是他是那麼喜歡它,他們倆是那麼有緣,天衣居士自知一向興趣繁多,可謂玩喪志、心不能專,也就不在乎再特別鍾愛「乖乖」一些了。
天衣居士近月來心情不好,那是自從王小石要去京師展布身手之後,心情就沒有好過。
大概是因為寂寞吧?
天衣居士禁不住時常想起:有壬小石在身邊時的熱鬧快活。
王小石是一個對什麼事情都以坦蕩的胸襟、快樂的心情去面對的人。
這樣子的人不但能令自己快活,也能令在他身邊的人感到快樂。
王小石走後,天衣居士的心情,就黯淡得多了。
這時候,他不禁有點後悔:後悔當日沒有娶下織女。
當年若娶了「一針見血,名動天河」的織女,現在就不會那麼寂寞無人管了吧?
「你喜愛高山流水、琴棋書晝多於喜歡我!」他記得當日織女這樣怒的跟他說過,「其實你這種人,只愛你自己」當時,她就以『一針見血』的『密織急繡、亂針分』,即行把好的鴛鴦帕拆去一只鴛鴦,擲還給他,怫然而去。而今,那巾帕還在懷裡,大概那兒還兀自游看一只孤燭的水鳥。——不知那一只現在怎樣了?
這樣想看的時候,天衣居士又消沈了起來。「乖乖」便過來輕啄看他的手背。天衣居士也沒料到自己竟會出門去。而且還是重入江湖。去的竟然還是京都。他原本准備在『白須園』終老。本來,就算有人拿刀子架看他的脖子,他也決不願再出江湖。其實根本不可能有人進得了『白須園』,因為那兒他已把自己這些年來研修所創的機關陣勢,全布置在那兒,就算是大師兄殘大師親至,也未必能破得了。
除了王小石之外,世上只有一二人能來去無阻。其中一個是因為他讓對方來去自如。他信任這個人。這個人當然就是多指頭陀。多指頭陀在當世高手裡是唯一能以五台山禪宗氣功『無法大法』施為少林絕技,比之外,他約九只指頭【非但不比人多指,反而此人少上一指】,名動天下,任何樂器,不管再新再古,只要給他彈上片刻,不管它有沒學過,皆能成曲,且比浸淫多年在此樂器上的人更精更巧;有時候,他一人能彈出九十九人合奏時的繁復曲音來日他也善弈。
更善抓魚。急流之中,魚游其間,他能以空手拔下水中游魚的一片鱗而不沾其身;天衣居士的『樂魚齋』養魚無算,這些魚兒也難免偶爾得病,正需要多指頭陀這靈便約九只手指。多指頭陀這種種長處,都投合天衣居士的興味。何況,這些年來,天衣居士得以潛修此地,怡然自適。起居飲食,全仗多指頭陀照顧,而且還照顯得無徵不至。
他曾問過多指頭陀,何來的錢?
「廟裡的。」多指頭陀主持一家『老子廟』,香火鼎盛。「那是佛陀的香緣錢,我怎能挪用?罪過罪過!」「布施給菩薩的錢,不就是施予眾生的嗎!」多指頭陀卻說。「居士是眾生裡的絕世人,無異仙神,這些俗物若能為居士所不棄,才是本寺光榮,功德無量。」於是多指頭陀繼續天衣居士起居生活所需所費。
日久之後,天衣居士也習以為常了。他待多指頭陀為好朋友。多指頭陀也別無所求。直至這一天……多指頭陀請天衣居士『吃飯』。
『吃飯』,這一個很特殊的事情,古人早有『民以食為天』之說,甚至認為:「失禮之初,始諸飲食」:臥食不僅可快朵頤,還具「養生逆死,敬事鬼神上帝」之用,天子皇室以祭祀為大事,連用以烹的鼎都當作是國家宗室的威儀。
只能殺牛羊,叫做「少牢」,一向以來,飲食都要遵規守矩、禮法森,若非祭,諸侯還不可殺牛、大夫不可殺羊、士不可殺犬、庶人不可吃珍貴之物,壁壘分明,際分深嚴。
武林中人,當然並不嚴遵規律,但莫論朝廷、江湖還是武林中,「吃飯」有時侯也是一個很特別的名辭。
有人請你「吃飯」,通常不止是「吃一頓飯」而已,其中也包括了相聚、議、交際、應酬、甚至還會有攏絡、施恩、示好、談判、炫、試探……諸如比類、千奇百怪的意圖。
連你請人「吃」一頓「飯」,有時候也隱含了不少你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出來的意圖這時候,「吃飯」就不再是「吃飯」了。
吃這種「飯」,要比「辦事」還得要打省精神、如履薄冰,所以,有些飯,吃的不是「飯」。而是人情;有些飯,十分「不好吃」:有些飯,是不得不吃「;更有些飯,寧可自己吃糠,也不可以去吃。當然,多指頭陀的」飯局「並不復雜。他只請了兩個人。他自己和天衣居士:飯菜也很簡單:吃的是齋。
不過,用意卻很不簡單。其實,世上最簡單的事情,細想深思都不甚簡單,譬如你喜歡一個人,或恨一個人,仔細分析簡簡單單的,那是多少因素造成的飯局之後,天衣居士就離開『白須園』,再入江湖,直赴京師。因為他聽到了幾件事。
這些事件他無一能忍受:王小石殺了當朝宰相傅宗書,現在,黑白兩道、朝廷武林都要拿王小石歸案:元十三限唆使他的徒弟『天下第七』殺了『天衣有縫』,為的是阻止他去追至當年『長空幫』那案件。
天衣居士只好立即啟裎。
王小石是他的徒弟。
他唯一的徒弟。
他不忍心他會給人懸首城門。
何況,他就當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
「天衣有縫」是織女的兒子。
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對這個兒子從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
織女叫地做「天衣」,從母姓「許」,就表示對他從未忘情。
他又怎能讓兒子白死
他要去責問元十三限。為何不遵守當年的約誓如果這些都是別人告訴他的話,他容或還會再三考慮、謀而後動。
但這是多指頭陀告訴他的。
他信任多指頭陀。
事急,匆迫,他什麼也沒帶,什麼也不帶,只帶走了「乖乖」。
因為他不捨得離開它。
他一離開「自須園」,「老龍溝」的「美羅布莊」就失了火;是以,王小石重返千山。既見不到他的父親和姊姊,也找不到他的師父天衣居士。@四。飯局
天衣居士養了一只鳥。紅嘴、黑羽,聰明俐、活潑可愛,每天都會擬人聲音報上:「今天是正月初三……」如果是「過年」,它還會說上幾句吉利的話兒;要是「中秋,它這會」吟「上一兩首有關月亮的話。它還會在每值時辰交接之際報時,有時天衣居士心情不好,它就唱歌;天衣居士沒胃口的時候,它還會用有尖勾的啄子,挑桌上最好的飯菜,送到天衣居士咀邊去,天衣居士當然十分疼愛它。他至少養了二百三十三只珍貴罕見的飛禽,其他走獸還不計其數,若連貓狗龜免一起算,恐怕八輩子也算不清。但他獨愛這只鳥。,這只鳥不愛跟別的動物在一起,清高而且孤僻,也不受跟別的人在一起。它只愛跟他在一起。天衣居士覺得他倆之間很有緣。」乖乖。
有時它閒來無事,也會叫自己的名字,但發音不准,叫成:「怪怪」。
說實在的,一只那麼通人性的鳥,天衣居士喜歡之餘,也有點覺得「怪怪的」:可是他是那麼喜歡它,他們倆是那麼有緣,天衣居士自知一向興趣繁多,可謂玩喪志、心不能專,也就不在乎再特別鍾愛「乖乖」一些了。
天衣居士近月來心情不好,那是自從王小石要去京師展布身手之後,心情就沒有好過。
大概是因為寂寞吧?
天衣居士禁不住時常想起:有壬小石在身邊時的熱鬧快活。
王小石是一個對什麼事情都以坦蕩的胸襟、快樂的心情去面對的人。
這樣子的人不但能令自己快活,也能令在他身邊的人感到快樂。
王小石走後,天衣居士的心情,就黯淡得多了。
這時候,他不禁有點後悔:後悔當日沒有娶下織女。
當年若娶了「一針見血,名動天河」的織女,現在就不會那麼寂寞無人管了吧?
「你喜愛高山流水、琴棋書晝多於喜歡我!」他記得當日織女這樣怒的跟他說過,「其實你這種人,只愛你自己」當時,她就以『一針見血』的『密織急繡、亂針分』,即行把好的鴛鴦帕拆去一只鴛鴦,擲還給他,怫然而去。而今,那巾帕還在懷裡,大概那兒還兀自游看一只孤燭的水鳥。——不知那一只現在怎樣了?
這樣想看的時候,天衣居士又消沈了起來。「乖乖」便過來輕啄看他的手背。天衣居士也沒料到自己竟會出門去。而且還是重入江湖。去的竟然還是京都。他原本准備在『白須園』終老。本來,就算有人拿刀子架看他的脖子,他也決不願再出江湖。其實根本不可能有人進得了『白須園』,因為那兒他已把自己這些年來研修所創的機關陣勢,全布置在那兒,就算是大師兄殘大師親至,也未必能破得了。
除了王小石之外,世上只有一二人能來去無阻。其中一個是因為他讓對方來去自如。他信任這個人。這個人當然就是多指頭陀。多指頭陀在當世高手裡是唯一能以五台山禪宗氣功『無法大法』施為少林絕技,比之外,他約九只指頭【非但不比人多指,反而此人少上一指】,名動天下,任何樂器,不管再新再古,只要給他彈上片刻,不管它有沒學過,皆能成曲,且比浸淫多年在此樂器上的人更精更巧;有時候,他一人能彈出九十九人合奏時的繁復曲音來日他也善弈。
更善抓魚。急流之中,魚游其間,他能以空手拔下水中游魚的一片鱗而不沾其身;天衣居士的『樂魚齋』養魚無算,這些魚兒也難免偶爾得病,正需要多指頭陀這靈便約九只手指。多指頭陀這種種長處,都投合天衣居士的興味。何況,這些年來,天衣居士得以潛修此地,怡然自適。起居飲食,全仗多指頭陀照顧,而且還照顯得無徵不至。
他曾問過多指頭陀,何來的錢?
「廟裡的。」多指頭陀主持一家『老子廟』,香火鼎盛。「那是佛陀的香緣錢,我怎能挪用?罪過罪過!」「布施給菩薩的錢,不就是施予眾生的嗎!」多指頭陀卻說。「居士是眾生裡的絕世人,無異仙神,這些俗物若能為居士所不棄,才是本寺光榮,功德無量。」於是多指頭陀繼續天衣居士起居生活所需所費。
日久之後,天衣居士也習以為常了。他待多指頭陀為好朋友。多指頭陀也別無所求。直至這一天……多指頭陀請天衣居士『吃飯』。
『吃飯』,這一個很特殊的事情,古人早有『民以食為天』之說,甚至認為:「失禮之初,始諸飲食」:臥食不僅可快朵頤,還具「養生逆死,敬事鬼神上帝」之用,天子皇室以祭祀為大事,連用以烹的鼎都當作是國家宗室的威儀。
只能殺牛羊,叫做「少牢」,一向以來,飲食都要遵規守矩、禮法森,若非祭,諸侯還不可殺牛、大夫不可殺羊、士不可殺犬、庶人不可吃珍貴之物,壁壘分明,際分深嚴。
武林中人,當然並不嚴遵規律,但莫論朝廷、江湖還是武林中,「吃飯」有時侯也是一個很特別的名辭。
有人請你「吃飯」,通常不止是「吃一頓飯」而已,其中也包括了相聚、議、交際、應酬、甚至還會有攏絡、施恩、示好、談判、炫、試探……諸如比類、千奇百怪的意圖。
連你請人「吃」一頓「飯」,有時候也隱含了不少你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出來的意圖這時候,「吃飯」就不再是「吃飯」了。
吃這種「飯」,要比「辦事」還得要打省精神、如履薄冰,所以,有些飯,吃的不是「飯」。而是人情;有些飯,十分「不好吃」:有些飯,是不得不吃「;更有些飯,寧可自己吃糠,也不可以去吃。當然,多指頭陀的」飯局「並不復雜。他只請了兩個人。他自己和天衣居士:飯菜也很簡單:吃的是齋。
不過,用意卻很不簡單。其實,世上最簡單的事情,細想深思都不甚簡單,譬如你喜歡一個人,或恨一個人,仔細分析簡簡單單的,那是多少因素造成的飯局之後,天衣居士就離開『白須園』,再入江湖,直赴京師。因為他聽到了幾件事。
這些事件他無一能忍受:王小石殺了當朝宰相傅宗書,現在,黑白兩道、朝廷武林都要拿王小石歸案:元十三限唆使他的徒弟『天下第七』殺了『天衣有縫』,為的是阻止他去追至當年『長空幫』那案件。
天衣居士只好立即啟裎。
王小石是他的徒弟。
他唯一的徒弟。
他不忍心他會給人懸首城門。
何況,他就當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
「天衣有縫」是織女的兒子。
也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對這個兒子從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
織女叫地做「天衣」,從母姓「許」,就表示對他從未忘情。
他又怎能讓兒子白死
他要去責問元十三限。為何不遵守當年的約誓如果這些都是別人告訴他的話,他容或還會再三考慮、謀而後動。
但這是多指頭陀告訴他的。
他信任多指頭陀。
事急,匆迫,他什麼也沒帶,什麼也不帶,只帶走了「乖乖」。
因為他不捨得離開它。
他一離開「自須園」,「老龍溝」的「美羅布莊」就失了火;是以,王小石重返千山。既見不到他的父親和姊姊,也找不到他的師父天衣居士。六。危局
天衣居士是一路耽憂著往京城的方向前來的。他先在洛陽找一個人。一個多年的老友。——溫晚溫嵩陽。
他已多年不出江湖,現在要重拾天涯路,少不免耍去請教一些仍在道上呼風喚雨的朋有些朋友,天衣居士不想去請托;有些朋友。根本也請托不上:有些朋友,天衣居土也決不會當是『朋友』。
他一向自視甚高,但又生性平和,所以了結廬深山、不問世事,自遇自在便是福。要找這樣子的朋友,他當然第一個就想到「大嵩陽手」溫晚。
溫晚並不訝異他的來臨。自從「天衣有縫」的的死訊傳了開來,他就知道,至少有三個久已不涉足京帥的人一定會按捺不住了:第一個當然是天衣居士,因為他知道許天衣是他的兒子。第二個自然是「神針婆婆」,她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織女」,它的兒子就是「天衣有縫」許天衣。
第三個是他自己。
因為「天衣有縫」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愛將,甚至也是他心目中的愛婿,他比誰都清楚,天衣有縫是深愛著自己那個寶貝刁蠻女兒溫柔的,他可沒老。
他眼裡雪亮。
心裡分明。
神針婆婆托他「照顧」許天衣,其實,是這孩子「照顧」了洛陽溫家才是,無論大小繁瑣事務,天衣有縫都打點得頭頭是道,無微不至,無不周到;許天衣絕對是他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如果那刁蠻女能嫁了給他,自己都可以放心了。也不知天衣有縫急不急,溫晚可代他急天衣有縫老是把深情藏在心底,柔兒這急烈性兒可不解風情的啊。是以,他決定要給「天衣有縫」『煽一煽風,撥一撥火』。
他表示要把女兒嫁給『洛陽王』那寶貝兒子金大十。這下可真非同小可,許天衣痛苦思慮一番之後,馬上采取「行動」,同溫柔表明一切,這都落在溫晚眼裡,但也不知是溫柔不明白許天衣對它的心意,還是以帛溫晚真的要把她許配給金公於,她也立即采取了『行動』。她逃婚去了。一路逃到開封。
於是,溫晚派遣天衣有縫,把他的女兒追回來。他知道以天衣有縫的輕功與身手,要追回溫柔決非難事,他還以為自己這妙計,一舉兩得:到時侯,這麼長的的一段路程,小兩口子漫行邊作伴,還怕不日久生情?
他卻沒料到:以天衣有縫的純厚,以及溫柔的拗執,許天衣找到溫柔果不是難事,但要勸她回家可是難若登天,何況,溫柔一進京就跟開封府中的恩怨情仇纏沒了,不是說走就能走、說去就可去在遣天衣有縫赴京找回溫柔的同時,溫晚和神針婆婆都要許天衣順便明查暗訪一下:當年發生在『長空幫』的的一件奇案,他們都要天衣有縫留意:到底是不是元十三限教人下手干的。
溫晚在京城裡有許多朋友。他在官場中仍握有相當實權。他在武林中也有相當聲望。洛陽溫氏的『家底』,還算『厚實』。有『權』、有『勢』、有『家底』,還怕沒有『朋友』嗎?
溫晚叫天衣有縫不妨去投靠一個『老朋友』…這位『老朋友』在京城裡很有實力。這個『老朋友』欠過溫晚的『情』,天衣百縫去投靠他,正是兩得其便。『老朋友』正是「六分半堂」總堂主:雷損。
可是溫晚也斷斷意料不到:天衣有縫抵達京城不久後,雷損已然在金風細雨樓戰死。接待天衣有縫的人,變成了「六分半堂」新任接班人狄飛驚。更令溫晚意外的是:女兒還沒有回來,但天衣有縫也命喪開封,下毒手的人據說是天下第七。
這就使得溫晚無法再坐鎮洛陽了。不為天衣有縫報仇,他就愧對兩個『冤家老友』:天衣居士和神針婆婆。所以,就算天衣居士不來找他,他也會去找天衣居士。這兩個老友終於在洛陽會面。
「洛陽依舊,你也多年未重游故地了,」溫晚跟他說,「我就大瞻的耽擱你幾天:排些舊友來跟你把臂同道,」
「你呢?」天衣居士反問他。
「我答應過江袖神尼,」溫晚說,「我得要先上小寒山一趟,不過、待事情一了,我會盡速趕回來的。那時,我們再一起赴京。」
天衣居士笑了。他極好潔。身上的衣服,連一絲皺紋也沒有。瞼上的皮膚。也一樣沒有皺紋。看他的樣子,彷佛連心都不會有過傷痕似的。其實當然不是的,人生在世,一向都是歡心易得,安心難求;歡欣易獲,寬心難留:天衣居士只是比較一般「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放得下」一些。
或許,他之所以放得下只是因為他本沒「拿起來」
「我知道你的意思;」天衣居士說,「你看我這樣子,赴京要是惹上蔡京,准沒好收場的,所以你要伴我赴一趟危局,是不是?」
溫晚馬上笑道:「當然不是的。老哥你就算不動手,單憑你的法寶,陣勢和奇門遁甲,誰能逼得近你:若論奇變,天底下縱有萬變高手,也得要喪在居士你的肩變之手一。」
「你這可是折煞我了:」天衣居士笑著搖了搖頭,「溫兄,你還是不能當官,」忽然扯到當官的事來了,溫晚倒是一楞,問:「怎麼?」
「你跟三十年前一樣,難得說謊,一旦逼不得已,還是眼不敢直視;」天衣居士笑著:「官場上那有這般不善於說謊的:現在當官的,官愈大,撒的謊就愈大……你這樣怎當得了大官。」
「所以,我才回到自己老家當這撈什子宮,這叫『父母官』:萬民暖飽如己事,天子呼傳不上朝;年來何事最銷魂,綠水青山書作城。」溫晚說,「我有自知之明…」
「我也有自知之明。」天衣居士說,「我知道我敵不過元四師弟,不過,依我著,四師弟也不至於要加害我。我一上京,就會有「六分半堂」的支援,另外,諸葛三師弟一定會捍住我這身老骨頭你放心,拆不了的;萬一是折了,也就罷了,也活到古稀之齡了,夠本啦。」
「你…………」
「你就別搪我了,否則,我倒要對你施施妖法了。」天衣居士半逗趣半認真的道:「京師的危局,我這身老朽倒是要試闖一闖。」
天衣居士既是這般說了,溫晚也不好強加阻擋,只好說:「居士興致倒是頗高|。」
「我這叫老不死,回光返照:」天衣居士笑道:「你少為我擔憂得瞼無人色的,我又還沒,你把愁容留著日後用得上才用吧|。」
溫晚忙道:「我倒不是耽心這個……」
「是耽小令媛?」天衣居士問:「聽說她也去了京城……」
「這瘋丫頭,都是我寵壞她了:讓她回來,看我可不打折了她的腿子。」溫晚一提到溫柔,語氣也悻然了起來,「不道,聽說她在京師,和令徒倒是挺熟絡的。」
「這個……」天衣居士笑了:「待我到京城,定會找到了世侄女勸她回家,不過,我可不能跟她說:她老子要打跛它的腿:這樣一說,她倒是奉旨不回家了:」
「沒用的:那丫頭不受勸、不聽勸的:」溫晚氣得吹胡子。「不勞了:你勸也是白勸」
「不見得:我只要說……」天衣居士笑了笑:「說句謊話就得了:不過,她要是聽了我這世伯的勸說而回來,你可不要責罰太嚴,以免我在世侄女面前顏瞼無存,日後挺不起老骨頭來當人世伯了。」
「說謊?」溫晚奇道:「說什麼謊」
「就說你病了。」天衣居士胸有成竹的道,「她一定立即就回。」
「她有那麼孝心就好了……」溫晚喟息地道,「我也不是耽心這個。」
天衣居士詫問:「那麼,你擔心的是——」
「我真不明白,像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這樣大智大慧的一流高手,大家也斗了數十年了,怎麼還會這樣鬧下去,造成這樣子的危局?」
溫晚說:「這倒底是怎麼生的禍端泥?」
天衣居士長歎了一聲,溫晚忙道:「要是不方便。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決非……」
天衣居士截道:「你想知道」他沒等溫晚回答,便悠悠而簡略地道出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一段長達四十年的酷刊斗爭的經過。
稿於一九九一年農歷新年前接待母親、姊姊來港歡渡新年,校於一九九一年,一月八日「自成一派」三子三折不輸房伴母侍疾渡辛未年春節第二章。人心大變七.殺局
仁宗時,邕川西南之地,時有作亂,其中濃氏族人,掠殺尤甚:其中有智高老,勇而善戰,先求對於宋廷,不許,便據地稱王,失陷邕川,再一口氣收下橫、貴、籐、悟、龔、康、端、對等八川,仁宗大驚,狄青請帥,時韋青青青手上四大弟子參軍翼助狄青。叛軍終為平敉。
智高敗退逃入大理,縱火焚城,伺機而起。仁宗生怕智高再興風作浪,於是請能人潛進大理刺殺智高。
他七次親自請葉哀禪執行任務。葉哀禪確是文武全才,他曾在韓琦、范仲淹麾下效力,歷好水圳之戰和渭水之役,每次鄱智勇過人,殺敵無數,但朝廷積弱,欲振乏力,大勢所趨,西夏交戰,都是鍛翊而歸:後返朝中,又歷朋黨之爭,相互詆毀,葉哀禪本已心灰,時又因一段傷心事,更加責懶,故掛冠而去,看破紅麈,之後,世間便沒了葉哀禪,只有雲游四海不知所蹤的殘大師。
於是,刺殺智高的任務,便落在葉哀禪三個師弟的身上。天衣居士自幼體弱從來心善尋仁,後為『禽獸』夏侯四十一所傷,任、督二脈封塞切斷,氣不能運轉丹田,不管文才武略再高,但高深的武功全練不得、不得練。)所以在這件刺殺行動裡便全派不上用場。
理所當然,這任務就由當時年輕銳氣:心高人傲、志大才盛的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兩人一力承擔了。
當時,元十三限鋒芒畢露,諸葛先生沈潛自實,兩人時有爭鋒,但仍交情甚篤。元十三限老是覺得諸葛先生運氣比較好,如果說兩人分頭追凶,諸葛先生總會在他選擇的路上順利逮著在逃的凶手,而自己卻陷入泥淖之中;要是皇帝要分別召見兩人,接見元十三限那天恰好地震,傳召一事自然作罷;見諸葛那天卻風和日麗,天子便叫諸葛正我一起與他狩獵。
元十三限當然沒有仔細的去辨別:有許多「運氣」,的確是不能掌握的,但有更多的是諸葛先生自己「掙」得來的。
譬如「追凶」一事,諸葛先生就憑他的智慧,推斷「凶徒」大概是往那值方向逃遁,因而作出選擇。他義不容辭的去抓那個「凶徒」,因為「九死一生」仇厲生的「九死無悔神功」,恐怕非元十三限所能應付的,諸葛先生不欲四師弟涉險,而且,他自信可憑機智計擒仇萬生。
元十三限自然也不知道:在很多情形下,諸葛先生已然收斂禮讓,不與他爭,有時,元十三限也是聰明人,他感覺到三師兄有意讓他,這令他更不高興,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一種鄙視:這比擊敗他還令他憤怒。
這次,刺殺智高的行動前,他們作了一個約定:誰先殺了智高,以後便誰服了誰,再也不得心有不甘。——元十三限這回矢志要好好表現一下,擊敗諸葛。
諸葛先生則以為這樣可免除後患,他知道四師弟是個篤守信諾的人,不管誰勝誰負,這次走了優劣,以後都可以免去許多煩憂。
人活在世上,能不能免除煩憂?
答案當然是:不能。
幾乎可以這樣說:沒有人可以絕對免除煩憂。
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煩憂的恐怕也不是人了。
諸葛先生是智者,但智者也一樣不能免憂:通常,一個智者除了說明他是個聰明人之外,也暗含了他是個要常運用智謀解決問題的人,是故智者常憂:知足常樂,元十三限不知足。
他一直忿忿不平。
諸葛能,我為何不能殊不知天底下偏就有些事是件能我不能的正如有的事是我能你不能一般。
諸葛先生決心要輸。——只要他輸了,元十三限贏了,氣使可以平了。
諸葛就是要元十三限心平。只要心平,自然就能氣和。可惜的是,世上有一種人,你給他玫瑰,他要的是幽蘭;你給他金,他旺要珠你要讓人、客人,首先還得要那人知道你的容讓,你敬人一尺,人敬怍一丈,這才是有來有往。但有的人根本就不容讓你的容讓,結果是得寸進尺,得尺進丈,到最後,什只旰毛無可忍、讓無可讓,不如打從一開始就不忍不讓、寸步不退的好。
有的人,你讓他,對他而言,不是善意,而是悔辱。世上有的人,互常把敵意當善意,有的人則把善意當敵意,有的人卻把敵意巧杪的濤璜在善意之後,有的人心存善意卻給人誤解為敵意。對元十三限而言,諸葛先生任何善舉,乜都當成敵意:對諸葛先生來說,元十三限一切敵對行動,他都以善意化解。——要是你哩?
其實對人常存善意,不是要求好報,而是使自己活得開心。要求報仇只會樹敵結仇,不把自己的快樂時光讓仇情敵意吞噬,不把自己寶貴光陰枉送在仇恨敵人上,將對敵的時間拿來幫人,而且施恩不望報,這才是自求多福的最佳途徑。
諸葛先生潛入大理。他本市有三次機會、突破敵陣、垂手可取智高性命。
但他卻沒有下手。
他把智高手下「七絕神劍」中的六人擊敗、擊道、擊退:可是沒有對智高下殺手。他把智高留給元十三限。
事實上,他一口氣擊敗「七絕釗」,中的劍神、劍仙、劍鬼、劍、釗妖、釗怪,本身也亓氣大傷。他以為「七絕神劍」中只剩一人。元四師弟定必可以應忖得來。
不料,這「七絕神劍」中的「劍」,是一個少年人的代號。以他一人的武功,卻足以跟前面六名同門合起來匹敵。
元十三限刺殺智高之際,卻遇上這最難惹的「劍」。
兩人大拚一場,元十三限仍重創了「劍」,但他自己也受傷不輕。除了傷,還有憤。——他以為諸葛先生故意把最難纏的人留給了他。他即退回「白須園」養傷,恰好諸葛先生也在那裡,要不是天衣居土從中化解調停,亓十三限立即就要和諸葛先生決一死戰了。
天衣居士化解的方法是:移轉兩人(尤其是元十三限)的注意力:
那時侯,他知道夏侯四十一人在襄陽。——夏侯四十一就是暗算天衣居士的人。
天衣居士本來就身體贏弱,無法修習極高深的武藝,但本來還是有一些武功底子,這一點「武功底子,是大俠韋青青青調教的,故而在武林中也非同小可了。可是。他卻受夏侯四十一的暗算,以致任脈錯斷,督脈傷亂,元氣無法修持,真氣不能凝聚,都是拜夏侯四十一所賜。
至於他跟夏侯四十一結仇,完全是因為插手管一件「閒事」。
這「閒事」是:蔡京黨人,下令他們在武林中的第一號『心腹爪牙』、給人暗稱為『禽獸不如』的夏侯四十一,去研制出一種藥物,讓人在受死刑、斬首時不得發聲、一副沮敗慚疚的模樣,且不得讓人看出來是曾下過毒。
要這樣做、是必要的,主要是因為:朝廷常以十惡不赦的罪名處死一些犯人,可是這些死囚自知無罪、受屈而死,所以挺胸而立,毫無懼色,更無愧意,赴午門受戮時,怒目圓睜,大罵不已;或到菜市口行刑,也昂首闊步,了無慚容,且視死如歸,高歌慷慨,以瀕死豪色浩音,指斥朝廷腐敗,如此泯不為死,以致沿途民眾將它們當作英雄奠祭跪拜。
這樣的話,還成何「體統」蔡京一黨,每日冤殺的人數以千百,怎能讓這等「罪犯」有辱「國體」。
所以他們找了許多酷吏刑官來研究出一種萬全的的方略,務使受刑人不再發聱,讓人看去自知罪孽深重,只能低首受戮。於是,有人發明出種種器械,使處死的犯人氣管、喉嚨切斷的技術,但又很難完全不令明眼人發覺,於是,便要夏侯四十一發明一種藥物,能完全達到這種效果,並暗令任勞任怨,習得一種奇功,讓犯人在內力沖激下,自動自發,開聲認罪。
夏侯四十一是武學大師,最擅於暗算,但他卻不是藥師。
為了達成蔡京的命令,更為了要討好權相,他只好去求助於「老字號」溫家。「老字號」溫家一門均是制毒好手,但這兒卻重生了一個問題:「老字號」溫家也不是人人都是使毒的。「老字號」本身又分為四個分支:制毒的是「小字號」。
藏毒的是「大字號」。
施毒的是「死字號」。
解毒的是「活字號」。
夏侯四十一卻先找上了洛陽溫晚。
溫晚卻隸屬於「活字號」一脈的。
他還是「活字號」三大主帥之一。
他一口拒絕向囚泛施的事,夏侯四十一老羞成怒,但也不敢即時開罪「大嵩陽手」溫晚,溫晚在古都洛陽的勢力,非同小可,這種人,勢力延枝黑白二道,能不招惹,還是不去招惹的好。
所以他去找「死字號」的高手溫砂公:可是溫砂公也不肯替他下毒,「死字號」的人擅於下毒,但不見得個個都沒有骨頭、不顧原則的為權相宦官賣命:夏侯四十一又去找「大字號」的溫帝。
因為他確聽說過「老字號」中已一早研制出這種藥來,這種藥吃下去了,人只會一直說自己的不是,伏罪認錯不已,至死方休。
而收藏這藥的是「大字號」。
所以他去找溫帝。
溫帝也不欲為蔡京黨人效命。
但他也不敢開罪蔡京。
他是聞溫晚之言,所以趕來阻止夏侯四十一,勿要為蔡京等人作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他原跟夏侯四十一有過三面之緣。第一次是夏侯前來請教他破陣之法。天衣居士以自他是要破金人入侵所布之陣,所以授他破法,結果他卻是帶人去破了梁山泊好漢智多星吳無用所布之陣。第二次是夏侯負了傷,給「神針仙子」的「怒狂花」針法刺傷昔脊從大椎。「陶道」、「身柱」、「神道」、「全場」、「筋縮」、「脊中」等七大要穴,要天衣居士為他推穴活筋,天衣居士看在武林同道的情份上,也就做了。第三次是夏侯四十一問他借取一只雙咀鵜鶘。
鵜鶘是一種捕魚的鳥,又名鸕,俗名水老鴉,當時皇帝趙倩縱情酒色,喪過度,以致一時無法再效魚水之歡,藥石無,便求助於仙冊,仙丹不行,便托符咒。所謂仙道,諸多李求,其中包括一只紅琢鵜鶘,這事其來有自,詩經「曹風」之「候人」有話雲:維鵜在梁,不嚅其時。彼其之子,不遂其媾。薈兮蔚兮,南山朝。婉兮變兮,李女斯饑:「鸛鳥掩魚,自有男女交歡媾合的喻意。蔡京知道紅咀鵜鶘不易找,但為了討好君王,自到處搜才,趁接剝削。
夏侯四十一知天衣居士處或許會有,於是拜會求索。
天衣居士愛禽畜如命,無論對方許下什麼重利誘,他都不將鶘給這些妖道煉制什勞子的「仙丹」。
夏侯四十一平白喪失巴結主子機會,早對天衣居士暗恨在心。這次天衣居士勸夏侯四十一勿要做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夏侯四十一表面唯唯諾諾,但其實陰奉陽違:喑裡威迫利誘,要溫帝交出「唯命是從」之藥。
溫帝仍在猶豫。
夏侯四十一惡向膽邊生,他竟以天衣居士的名義,先殺了溫帝的老婆家小,並恫嚇溫帝說諸葛先生等人已知道他要獻出毒藥、殘害忠良,所以要殺他全家,既然事已至此,他不如就真的猷藥求蔡相爺的庇佑。
到了此時此境,也不到溫帝不從了。
夏侯四十一也覺察出溫帝的將信將疑。
所以他也做絕了。
他布的是殺局。
他先拿溫帝做試驗。
他制住了他,讓他先自服食「唯命是從」。
結果,溫帝果然並不如何「唯命是從」,他只是累——很倦。
疲乏得連抬頭、食飯、眨眼都無力。
可是並沒有認罪、知錯、自我批判。
夏侯四十一這時候再露出猙獰面目,要他交出真的「唯命是從」。
到這時候。也不輪到溫帝不交了。
他交了另一種藥,夏侯四十一也迫他寫下了藥方。溫帝也只有寫下了。寫的時候帶看詭異的微笑。寫完了之後,夏侯四十一就殺了他。他不喜歡看對方微笑,尤其不喜歡看到一個在他手邊垂死的可憐蟲還帶看這等詭異的笑意。
夏侯四十一這樣做,卻激怒了天衣居士。
他在夏侯四十一返京的途中,截住了他。他責問他,為何要為虎作倀,為何要下此毒手?
夏侯四十一的反應是:後悔。
他的「後悔」是有「行動」的。
在讓天衣居士感覺到他痛悔的同時,他已向天衣居士下了殺手。天衣居士本來沒有提防。但他卻感覺到一種殺氣,還有一股暴戾之氣一股人在動了殺機之後,殺人之前,眉心總有一種顏色,頭上總有一股氣,眼裡總有一道光顯示出來的。
天衣居士發現了這等濃烈的殺氣。所以才能及時逃開了夏侯四十一的暗龔。兩人一番惡斗,天衣居士的「相思刀」和「銷魂劍」與夏侯四十一的「割須棄袍形換位大法」約莫打
平手,但天衣居士一面交手,一面腳袖卷,把周圍巖石,怖成陣勢,打到三百回合,夏侯四十一已困在陣中,縱天衣居士不再出手,夏侯也出不得陣來。
這一來,夏侯四十一不戰已敗。
他突然端坐下來,臉色青白,顫抖不已,然後大喝一聲,大徹大悟,跪地請罪,自斷尾指,聲淚俱下,要求天衣居士放他一馬、饒他一命,日後,他要日行三善、誅邪惡,以報大恩,以贖己罪。
天衣居士是個惜才之人,他不忍心殺夏侯四十一,又希望他是真心改過、造福武林,叫以便自撤了陣,讓夏侯四十一得以冼心革面,重新做人。
這一來,他又入了夏侯四十一精心布置的殺局中了。
天衣居士放了夏侯四十一,但夏侯四十一的仇家卻找上大衣居士。
那是「神針仙子」。
人稱「織女」。八。情局
說來也真湊巧,織女聲勢洶洶的找上天衣居士之際,那天正好下著小市,天衣居士正在跟他養的牛邊彈琴邊說話。
「牛啊牛,我近日的紅鸞星和桃花劫星並照,可是別說美女了,連鬼影也沒一個,你汀看我們「自在門」四師兄弟,是不是真的應驗了師父的平生:一入自在門,永世孤枕眠懺句?少年風流客,青年滿儷人,中年自在俠,壯年自了漢,別到頭來成了老年孤單公才好!」
那頭牛「哞」的一聲,算是以鼻子回答了他的話。
卻聽一女音快利的道:「沒想到這世上不但真的有人對牛彈琴,還對牛說話!」——天衣居士也微吃上一驚。——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他所怖的陣勢裡,還進入了他的捨『不輸齋』!——而且還是個女的。
他一抬頭,打了個照面,他一眼看到,心裡裡叫一聲:完了。
她來了。
她撐看傘,在灰慘慘的霾雨迷漫中,她亮麗麗的站在雨中。
她終於來了。
它是誰呢?
天衣居士並不認識她。
但她就是她。
天衣居士只看了她一眼,軌知道她就是自己一直以來鄱在等待、已等了數十年的女人,她來了。
是她。——一定是她。
因為不會是別人。
天衣居士失魂落魄的在那兒,直至那頭牛又歎了一聲,他才知道對方用手裡的一口針,正斜指住自己的印堂。
他卻連眼也不眨。
「神針門織女?」
「你為什麼要救夏侯四十一這種敗類?」
對方反問。
她原就是為這個而來的。
她只問。
她不打算會有回答。
她也不要人回答。
但它的下一個問題卻是等待回答。
而且一定要回答。
「那王八蛋在那裡?你馬上告訴我,我立即去殺了他。」他知道上回夏侯四十一背門七大要穴受刺戮,必是這位織女下的手,而那一次夏侯四十一穴道受制是他一手解救的。
所以織女已把他當作一丘之貉。
他心知夏侯四十一是躲在襄陽古城中。
夏侯四十一告訴天衣居士:他要在那兒伏殺一名叫三鞭道人的人物。——「三鞭道人」本來是權相蔡京布伏在江湖上的一名殺將,而後搖身一變,變成了個據說能呼風喚雨、念咒延壽的法師仙道,要皇帝求鸕研粉以壯陽的奇法,就他「靈機一動」時下的主意:他天天都有新主意,一時要金銀珠寶,一時要奇禽異獸,一時要童男貞女,偏是皇帝信他,任他為所欲為,所以為滿足他的欲求索取、滿口雌黃,害煞了不少平民百性,叫苦不已。
這段時日,這三鞭道人正好來到襄陽,要搜尋古都美女,夏侯四十一便告訴天衣居士,他要為民除害、將功贖罪,第一個要剪除的,自然就是三鞭道士,而且他要潛身在三鞭道人身邊,才能伺機下手。
天衣居士相信有「改邪歸正」這回事的。所以他力勸織女,不要追殺夏侯四十一。
「人是會改過自新的。作惡的也是人,一樣會有人性,只要他能痛悟前非,有朝一日豉能冼心革面,造福天下。」
織女冷笑。她冷笑時像玉一樣,帶點寒意,但仍是很明亮。明亮得像白色的柔光。雖然柔,但卻還是一種光芒。
一種幽光。
「你相信他那種人也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可知道:救了不應救的人,一如害了不該害的人一樣。」
天衣居士道:「善惡只在一念。人誰無過?你以前做錯了,現在可以做對過來;以前是值壞人,以後可以變好,惡人一旦一心向好,要比殺了惡人更有意思。如果他們作了惡,縱然沒有人收拾得了他們,他們終究有一天也會受到良心上的責備的。」
織女用一雙妙目用力的看著他,道:「你果然是夏侯狡賊的同夥!」
然後她這回不待天衣居士的解釋,便已出了手。
它的武器是針。
急針穿亂線。
密針飛雲。
天衣居士發現這女子的動作不是做出來的,而是「流」出來的,像一種流露、一傾吐、一種自然的律動,她本身不(止)是一個人,而是一道自自然然、隨心隨意的流水(河流)一樣。
天衣居士為它的動作(舉止)所迷眩,當時,織女的武功還不是十分的高,她能傷夏侯四十一,主要是因為夏侯過於好色,一時不防,加上織女的同伴小鏡冰雪聰明,故意使夏侯分神,才能以「神針密繡」刺傷了他。
同樣,她能闖入天衣居士的『不輸齋』,主要還是因為天衣所布之陣,恰與它的計法線路吻合,她以繡法攻破。
其實織女要刺天衣居士,恐怕也力有未逮。
可是天衣居士還是給刺了幾記。
白衫破處,溜過幾串血珠。那不是天衣居士避不開。而是他對她流水般的英姿迷眩的結果。
這時,織女卻停了手。因為她已發現天衣居士並沒有還手。
她雖刺傷了他,但就憑這些小小傷口,她還真「傷」不了他。
而她也知道天衣居士無心傷她。
所以她住手。不打了。
女孩兒家就有這個本領:說打就打,就像她們無緣無故就可以生氣一艘,也可以忽然之間就不生氣了。她們可以說不打就不打了。一切只看她們「高興」。
織女忽然之間就不打了,不為什麼,只因她「不高興」再打下去了。
她在臨走前卻說:「所謂惡人自有惡人報,其實難以盡信,因為善人也一樣會有惡報。至於所謂惡人自有天收拾,他們自有良心上的譴責,其實是假的,縱有,也是一時就過去了,惡人又可當他的開心快活人去,可是為他所害的人,連後代都可能因為他一時的惡行而世世代代都繼續受害下去。江山易改,本性難,惡人變好難,好人變壞卻易,」說罷她還一笑。這一種欲顯而奪麗的一笑,有信心足以在十年內仍讓他常常憶起這一笑真好。
之後她就走了。
「你不肯告訴我夏侯狐狸在那裡,我也總會刮到他。」
她要殺夏侯四十一。
因為夏侯四十一辱殺了她至少三位在「神針門」裡的繡花姊妹,用的是三種不同的方法:一個叫小影姑娘的,給他看上了,但卻不肯聽他的,他下了迷藥,把她奸污了,而且還呼朋喚友,叫蔡京門下一群狐群狗黨輪著來,恣意淫辱,結果,小影姑娘嚼舌自盡,另一個叫小映姑娘的,也不幸給她看中了,因為她父親在官場中也有撐得起場面,所以夏侯四十一先行進讒,激怒蔡京,蔡京把小映姑娘全家收押天牢,夏侯四十一打點一切,進入天牢,奸辱了小映,安然離去,並使蔡京矯旨斬殺小映全家。
還有一個叫甄寧的女子,先是得罪了他,而他又垂涎它的美色,但甄寧的兄長甄可羨在黑白二道都有頭有面,連蔡京也不欲得罪他。他使「另辟蹊徑」,先行以卑鄙手段,趁其兄甄可羨渡江之際,鑿舟沉船,在水中狙殺了他,又表示自己能找出及對忖凶手。使甄寧孤身向他請求,他趁機又侮辱了她。待得禽獸欲過後,他向她說明:他就是殺她哥哥的凶手,甄寧忿而與之拚命,終於仍死在夏侯四十一手中。
是以,織女對夏侯四十一,恨之入骨,自是非要殺他不可,透過小鏡神通廣大的父親,織女又打探得夏侯四十一人在襄陽,而且他就住在三鞭道人的道觀中。
織女去行刺夏侯四十一。
可是卻中了機關。
正在危急之際,天衣居士卻闖了進來,以他非凡的知識,對機關陣法了如指掌,隨手破去機關。救出織女。
自此之後,他跟織女熱戀了起來,織女是個嬌小、活潑、明朗、快麗的女子。
她像一首亮麗而迷人的詩句,每一次讀都有領會;而他就像一本了不起的書:對他而言,讀一輩子都讀不完:他們熱烈的相戀:就像蟬和秋天一直都是最深情的對照。她那兩片薄得幾乎看不見的唇,和他那三綹深埋看唇的長髯,終日鄱在它的柔膚上拂拭啜吮不去。
而且這抵死的纏綿主要還是來自織女的邀約。
雖然她是個連媚笑的時候也很正裡的女子。
他們熱烈地相戀了一段時間,直至小鏡姑娘的出現,天衣居士的情局就變得從來「本來是風景,終於走上了一條絕路」。
小鏡是織女的好友。
小鏡有一種隨隨便便的美,織女站了過去,白天也略嫌濃妝,晚上也略嫌艷抹些了。她連憂傷也是單純的。
她不像織女。
織女喜歡教人。她有她做人的一番道歉。
她當然認為她才是對的。
它的直覺比太陽直射眼瞳裡還直接。
所以她有時會干涉天衣居士的想法。
這恐怕是天衣居土唯一不十分喜歡的。
男人都願意擁有聽他話的女子,但沒有男人希望自己的思想和做法全受女人的左右或控為了意見上的字持,兩人的熱戀中難免也有熱瞼的沖突。
不過天衣居士總是容讓織女。
反正嘛,他第一次見她時就受了傷。
他常向織女道歉。他一向認為:真正的愛是應該說抱歉的——你要是不說,那是你的損失。
可是小鏡卻不一樣。
她柔順。
她乖。
她喜歡向他學東西。
她佩服他。
所以他也喜歡她。
疼她。
他越疼,就越是疼出一種感情來。
這感情並沒有越軌。
但織女已忍不住了。
她聽到不少流言。她跟天衣居士大吵。
大鬧。
這種爭執是最容易傷害彼此的真情的。
織女負氣而去。她走的時候,也正下看細雨,針織斜繡一樣的急密。
他是從織女留下的字條裡才知道:她已為他珠胎暗結。
於是他天涯海角的找她覓她,但遍尋不。後來他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一個人。夏侯四十一。——她會不會去殺夏侯四十一。
它是因為要殺夏侯四十一才會跟他相識的。
他是因為從夏侯四十一手裡救了她才會跟她接近的。
他倆的戀情破裂了。
然而夏侯四十一仍然活看。——織女會不會覺得:殺了夏侯四十一,就等於親手結束掉她和自己的這段戀情妮?
猜對了。
天衣居士去找夏侯四十一:他要責問他何少遲遲末動手誅殺三鞭道人。
「萬玉觀」的機關留不住他。
道觀裡的陷阱更阻不了他。
連那些凶神惡煞的道士們也攔不到他。
所以他找到了夏侯四十一。也見看了織女。這時候,他才完全領會:夏侯四十一有多卑鄙、多可恥、多不能饒恕。
不知怎的,織女竟給夏侯四十一用歹手法制住了,而他剝光了它的衣服,對了穴道,就綁掛在身上,拗看纖腰,略賁的小腹,一絲不掛,以致夏侯四十一身前身後,全纏繞著織女白晰如雲的吱體,連恥部的纖毛都可一覽而見。
天衣居士怒極。
他後悔自己不聽織女的話:為何不一早殺了這惡徒,以致如今累了自己、也害了織女。
他要殺了他。
可是他忿怒。
他的憤怒必然影響了出手。
這時候,三鞭道人也殺了出來,天衣居士一方面投鼠忌器,另力面又生怕夏侯四十一等傷害了織女,加上他本無元氣長方,久戰不宜,終於為三鞭道人放倒,並給夏侯四十一以「禽掌」、「獸拳」重創了任督二脈。
這時:幸有一人及時趕到。
這人是個女子。
正是小鏡。
小鏡姑娘不是一個人來的,要只是她一個人來,來了也沒有用。
她把負傷的諸葛先生及亓十三限引來。
諸葛和亓十三限雖然都受了傷,但合他們二人之力,要戰勝夏侯四十一和三鞭道人,那還是完全不必置疑的。
甚至也無可置啄。——只不過,他們二人也萬萬沒想到,他們正在援救身陷殺局中的二師兄,而兩人卻也正是一腳踩入了情局裡。九。破局
那時侯,負傷不輕的諸葛先生和身受重創的元十三限,相遇於「白須園」,幾乎又要交起手來。
但他們卻遇見了小鏡姑娘。
遇上了小鏡姑娘,他們的脾氣便發作不出了。
小鏡那時侯很急。
她要急著去救織女。
她知道整件事都是因為她才發生的。她不該令自己的好友滋生誤會她立即遠離天衣居士,但卻已來不及了。
誤會已經造成。
破鏡難以重圓。
不過,天衣居士在赴「萬玉觀」前,曾先來找過她,她也認為織女極有可能會去找夏侯四十一算賬。
它是女人,無論如何,女人都比男人更解女人。
她聰明巧麗,但並不炫才(其實這才是她最明巧之處),一向溫順柔靜,織女曾因天衣居士為夏侯四十一療傷一事大為懊惱:她本不是夏侯之敵,好不容易才趁他色迷心竅之際傷了他要穴,卻給天衣居士輕易治愈了,天衣居士當了個大好人,卻是不她顏面,怎教她不恬:可是,小鏡卻認為:天衣居士向來行事都留情面餘地,此舉只是正使夏侯四十一能化戾去惡,不見得就是針對織女而為。
小鏡當時才十六歲,要比織女還年輕四歲,地出身權貴世家,因不滿其家族作風,戀向慕江湖兒女的英俠作風,英雄好漢的義烈作為,所以毅然脫離世家羈絆,以一種安甯恬柔的姿態加入浩蕩的江湖歲月裡。
由於織女明艷朗麗,而且一手神針,名滿天下以「大折枝手」和「小桃花法」稱絕武林,江湖上自然有不少昂藏八尺,為之繞花道蝶,織女向來守身如玉。但因早在江湖上逐風趕雲,對各種不同性情的男人早有閱歷,不似小鏡姑娘,害臊,故而織女常挺身保護這易羞赧的小妹妹。
不過,小鏡心細如發,單只在對天衣居士的個性意向的判斷,就比織女准確多了。
可能因為真正在武林中闖蕩的美女本就不甚多吧,而能在江湖上已闖出名堂有真材實藝的美女更少之又少了。大凡俠女必絕色、妖女必美艷,那只是江湖傳說、小說家言,以及純屬以陽剛過盛江湖漢子寂寞而熱切的想望而已。
實際上,當一個人要歷經過許多鍛煉,許多風霜,許多挫折與失望,還能保持明朗心境和明麗容色,都是極為不易的事,何況,練武、格斗、打殺,更是煎熬形神心力的事情,就算是一個本來纖巧柔美的女子,當一層一層的打熬上來之後,也得形神俱疲、心力交陣,有幾人還能嬌艷如昔、清麗如舊?
不過,織女絕對是惆例外。
她依然漂亮,而且清朗。只是,她因歷風經霜,所以除了明麗之外,也銳利了一些,這銳利乃源自她性上的清朗,在江湖上,你不傷人,人就得傷你,所以一定要懂得保護自己,防衛引人。
就算柔弱,也不能示之於外,否則,強大的人就會趁機吞噬圩,而不是十分強士的人也會來欺負你,甚至連原比件柔弱的人也來分一羹,這是武林中爭強斗勝的定律。也是江湖上競強汰弱的慣例,所以不可示弱,只可示強。
久而久之,織女便變得愈來愈悍強了,她是個強悍的女子了雖然她本來只是個受繡花、喜歡鳥狗小菇、高興就吃吃吃吃芙不停的貌美女子,織女出來闖江湖,是她覺得有本領的女人不該只在家裡繡花,不可以末嫁之前聽父親的話、嫁了之後聽丈夫的話、沒了丈夫之後就改聽孩子的話。——既然已有一身本預:就該做有本領才能做的事,女人沒道理會輸給男人的。——何況女人還比男人有耐性、有悟性、而且能剛能柔。——更且女人比男人漂亮曰她決意要出來闖江湖後,便摔了不少斛斗。
她遭人訕笑。
受過污辱。
她咬牙忍著。
堅強應忖。
堅持到底。
然後報仇。
所以她才變得愈來忿強悍,至少以強悍來包裝她那脆弱的心,這樣看去,歲月只使她變美,沒有把她變老。
它的悲哀似乎小得還看不出來。
可是這種悲哀也最深沉。
她下決心要美下去、漂亮下去、凶悍的活下去。
小鏡則不一樣。
她本來就嬌生慣養,因不喜家人所作所為,才決意避入江湖。
她要以江湖的動湯來清洗她背景的陰霾。
奇怪的是,江湖並沒有把她變壞,反而變好;武休並沒有使她便壞,反而使她那極精致的表情更切實的明台她那極精致的心情。
她像衣白而不沾塵的飄過多風多浪的江湖,不掠風,不驚浪,仍然心清如水,心水清得幾可以失去了歲月流年。
就是她,認為天衣居士決非夏侯四十一同一路人,那時候,她還沒見過天衣居士。
織女三次潛入「白須園」,雖沒觸動機關,但也滲透不了。
她恨苦惱。
那時,小鏡自然也看出來了。她一向當織女是姊姊。
親姊。
她覺得織女雖然悍強,但其實人很好,很真誠,很肯幫人,且很維護她。——織女姊是武裝了自己。怕受傷害。正如許多強者一樣,外表越強悍的人很可能也是內心最脆弱的人。
她其實常協助織女,只不過,在外表上,她反而要織女覺得是她幫助了自己,強的人不能輸。——一個人不能輸已是一種大輸。
弱的人不能贏。——一個人輪已成了習慣,叫他贏已一時還真贏不過來了。
但柔強的人卻是能勝能敗。——因為能拿得起、放得下、甚至可以不拿不放、即拿即放。
小鏡是這種人。她聽說織女到白須園遇到的布局。
那兒有石凳、橡林、小溪、橋墩、水弱花、白蘭花樹、香茅、紅毛丹、還有高梁:她知道那是一個陣式。
她一向學識博雜,大致推出那是一個以紫微星垣布出來的陣勢:「機月同梁」。——此陣的妙處,是以天機、太陰、天同、天梁各星之力轉注於陣中每一事物,因而合成令人無法破解的格局。
但還是有破解之法的。
破法就是:先讓這互為奧援的星垣之力破了局。——天機在比陣是智多星,計攻不易取。——天同是福星,能耐驚險,一時難取之得下。
——太陰正值朝旺,女子攻取此星,最怕破不了陣,卻先傷了自己的格局。——只有先玫天梁。——天梁是清官。——清官不怕威嚇、武力、強權、危難,但清官怕貪財。——故而先讓天梁化祿…
「待下雨天的時候,你用八角系小拎的黛綠油紙傘過去,在酉戊亥三方位的樹木前各插一枝桃花,或在已辰卯位置的事物前蓋上一方繡花手帕,再全力攻住東南死角,此陣可破。」
織女將信將疑。
但她相信這小妹妹的話。
她果然照著小鏡的話去做。
而且也果爾成功了。
因而她會上了天衣居士。######
天衣居士第一次在雨裡傘下見著織女,她那傘角鈴鐺的聲響,始終在他心裡箋回不去,叮鈴鈴,………:叮鈴鈴…………伴和看雨聲,比什麼音樂都好聽。
他特別喜歡織女的倜性。
因為他自己性情溫和,太平和了;以致似乎缺少了一些**。
她就是他心湖的浪花,所以他們找了一點點藉口,就交了手、救了命、戀了愛。
卻也為了一點點理由就生了勃溪。
天衣居士因為織女而認識小鏡,「你知道找是怎麼攻破你的『機月同梁』陣嗎?」
有一天,織女笑嘻嘻的問。
「諒你也沒辦法攻破我的陣?」天衣居士也打趣著問。
「怎麼?我家大小姐女俠的明師是誰?」
織女即興致勃勃約為他引介了小鏡。
天衣居士從此就此認識了小鏡。
沒料,小鏡的出現,卻破了他倆的情局,但又制造了兩個僵局。十。僵局
小鏡的長處是——懂得柔順。
她懂得怎樣做一個女子,並且知道如何做回一個女人。
她不好勝,也不逞強。——弱者才逞強。——沒有絕對信心的人才好勝。
她可不。
她喜歡讓人好過、開心,別人開心她他快樂。
所以她常常快活。
因為她常使人愉快。
她愛向人請教。——其實,被她請教的人,大致上還多不如她。
天衣居士則不然。他實在不只是個聰明人。而是智慧。聰明的人還不一定能有智慧,但有智慧的人定必聰明。
他對醫上星相、陣法韜略、五行術數、奇門遁甲、琴棋書畫、政事園藝,無有不通,而且精專。但他並不受炫耀。且十分藏。
他無野心,既無意要變革天下,只想過逍遙快活的的日子。
小鏡姑娘常向他請教,他也知者無不盡言。
小鏡玲瓏剔透,悟伴奇高,常只略加點化,即行省憬。
天衣居士自然很喜歡她,這是一種雲深見山高的感情。
他兩人性情太相近了,以致反而激發不出愛情的火花來。
這跟織女不一樣。織女跟他的情感是高山流水相映。可是織女不明白這種道理。
所以才跟天衣居士決裂。######
小鏡知道天衣居士到「萬玉觀」救織女,很急。
她本也想和天衣居士一道兒去。可是不能。——織女要是見到她和天衣居士一起出現,以她那性子,恐怕是寧可沒有人來救也罷。
不去,她又不放心。
她知道以天衣居士燭力對付夏侯四十一,尤其織女可能還落在夏侯手上,只怕有險。
幸好,這時,諸葛先生到了。
諸葛先生來到「白須園」的時候,小鏡正在一口布袋裡。
她的武器就是一口布袋。
她在練功的時候,多要藏身在布袋之中。
這布袋就叫著「乾坤艷紅袋」,這布袋不但可以收拾對手、對付敵人,還有一種獨特的功能,人著藏身其中練功,習一時辰可收別人一日之效。
不過,她這布袋是得自他人之手,還未能完全熟悉使用之法。
這一回,她恰好在布袋裡練功,卻因心念天衣居士是否能救得織女,一時迷恍,竟給布袋裡的雜氣所困,無法自解,掙不出來,眼看就要悶死在布袋裡。
恰好這時諸葛先生卻來了。
天衣居士跟他同一師門,白須園的陣式還難不倒他。
他找不到二師兄。
卻找到了一口會蠕動的布袋。
他用了七種手法來解開布袋。要來的不是「自在門」的高手,這布袋還真是解不開,活美人也就變成是死美人了。
布袋啟處,只見一雲鬢半亂、星眸半閉、給得有點暈陀陀的美人露出半身來。諸葛先生的心房加給打中一拳。
這是諸葛先生首遇小鏡。
小鏡待知道來的是天衣居士的師弟,喜出望外,使要帶他一起去「萬玉觀」接應織女。
但她給布袋悶得有點暈昏昏的,於是便要到「清殘小居」略作梳洗再走。
這時,元十三限恰好也翻入此處。
「清殘小居」也在「白須園」裡,那是天衣居士留給織女和小鏡住的地方。這也可以說是小鏡的「家」了。
元十三限也是「自在門」的人,這陣勢當然也攔不了他。
他一向多疑,乍見有個女子,不知是敵是友,便先行跟蹤著捎究竟再說。
這一跟,對這俏妙的情影,已有好感。
而且,他竟發現,這女子連在自己家裡也可以迷了路!
它是來走去,竟都走不出去。——其實,小鏡雖然聰明靈巧,但平時卻也是個小迷糊,心神恍惚的時候,也常在家裡迷路。心不在焉時,見了熟人也認不出。事實上,有大智大慧、能解決大問題的人,不一定能對小事小節也能忖自如:同樣的,能把日常小事瑣務都處理得頭頭是道者,不見得就能克服重大的事體。
好笑的是,元十三限忍不住現身出來,為小鏡引路。
小鏡一點也不訝異他的出現。
她對「白須園」也並不熟悉,那時候,她也未理解天衣居士、諸葛先生、元十三限師兄弟之間的關系。如果她那時能了解,以小鏡置身事外時的冰雪聰敏,或許便能避開他們之間的一場僵局了。
那天晚上,她見了諸葛先生之後就迷了路。帶她回到「白須園」大堂「金河廣場」的是元十三限。
於是元十三限又跟諸葛先生會上。
元十三限誤以為諸葛先生把最可怕的敵手「劍」留給他應忖,害他受了傷,他本來,見諸葛小花就要大鬧一場。可能還會大打出手,可是,當著小鏡的面前,他倆既沒有吵,也沒有鬧。而且還靜靜的讓小鏡姑娘出天衣居士的藥物,接受療傷。甚至還聽從小鏡的話,為彼此的傷口塗藥煎藥。
接下來,小鏡就道出天衣居士赴「萬玉觀」一事。
兩人當然責無旁貸的赴「萬玉觀」。
他們及時趕到。
天衣居士因無法在織女受脅持下攻襲夏侯四十一,還受了重傷,正危急間,他約兩個師弟來了。
夏侯四十一是何許人。
他一下子即放棄戰斗,提出要求:他可以放了織女,條件是他們也放他和三道人一條生路,否則,他寧可殺了織女,力戰到底。
天衣居士要求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答應下來。
織女雖穴道受制,但神智未失:「不可以,殺了他——」
天衣居士不能這樣做,「一定要殺了他:這畜牲」她受過凌辱,所以恨絕了夏侯四十一。
天衣居士仍然要求二位師弟答允條件。
諸葛先生一下子就看出了:織女對二師兄極為重要。
所以立刻他答應下來,元十三限是因為小鏡的目光。
那是央求。——對元十三限而言,這是他唯一絕對服從的「命令」,「你逃得了今天,」元十三限對夏侯四十一說,「你終究還是必死在我手上的,」所以,夏侯四十一放了織女。
因此,夏侯四十一和三鞭道人得以安兵身退。
天衣居士也因而受了重創。
傷了筋脈。
他本來就先天體質贏弱,經此一役,他對高深的武功就更加不能修習了,織女跟天衣居士雖然誤會冰澤,織女對天衣居士為她負傷更感內疚,可是織女因受了夏侯四十一如此大辱,心裡有了陰影,加上妊娠期的不安,性情也變得多疑易怒起來,動輒與天衣居士爭吵不已,使許笑一十分懊惱。
他們五人裡在一起時,是「自在門」最有力量之際。
全盛時期。
他們為國殺敵。
為民除害。
為江湖打抱不平。
為武林主持正義。
如果他們能這樣結合在一起,為國為民為俠林做事,那是天下之福、黎民之幸。
可是,另一種僵局也逐漸形成了。
那是小鏡和諸葛先生、元十三限的微妙關系!
元十三限喜歡小鏡。
他在尚末見到她容顏前已給它的風姿迷住了。
諸葛先生也深愛小鏡姑娘。
解開布袋的一利。那惺忪的女子彷佛早已在他的懷抱裡睡了幾個恬靜的百年愛情的可怕是:愛情也總是不講究來龍去脈。
諸葛先生喜歡她,因為她不僅是他的紅粉,也是他的知音。
無論琴棋詩書晝、刀槍劍戟,茶酒歌舞、禮儀經典,諸葛先生跟小鏡都一談不能底止,有她在,他日麗中天般的生命裡有了它的溫柔夜晚,她的寂寂長夜裡也有了他的燦華燭照。
他生命了她的夜晚。
她柔情了他的亮。
可是他的心思比森林還要隱蔽。
因為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深愛小鏡。
自從見到小鏡之後,他不再那麼桀敖不馴、那麼孤僻暴戾,他平和了、溫和了、人也和氣多了,就算憤怒時也可以開心看的。
因為小鏡是他命途多舛時暫擺放一邊的溫柔。
這柔情他是與生俱來的,只是他給不得志沖昏了神智,一時遺忘而已。
他是能夠成為一個好人的,就算仍然不得意/但他不能失去小鏡。
那也許是他最重要的向好的、向上的、向善的最後一個(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個)機會。
故而成了僵局。十一迷局
元十三限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輸給諸葛先生。——再這樣輸下去,自己也不認為自己仍然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了。
甚至連人都不是了。
一個人不能老是輸下去,輸入了,會覺得自己是個不會贏、不能贏、沒有資格也不值得贏的人了。
一日一如此,勝利就與他絕緣了。——就算我在事業上不如他,難道在愛情上也不及他麼?
怎麼?
元十三限自信樣子長得比諸葛先生好看。
他高大。
諸葛矮。
他俊。
諸葛只有一張帶點女性化的臉。
他也自覺武功遠勝於諸葛。
而且他對小鏡情有獨鍾、深情專注。
諸葛卻一向都有很多女人。
諸葛小花一向都風流蘊藉。——他原名「正我」,但他不喜歡這名字,他嫌它太「正」了,也太「自找了,他自號「小花」。因為他喜歡「花」,他說過:「為了看一朵漂亮的花,那人一生便不算白活;每天只要看見一朵花,那一天便沒有白過。」
天衣居士卻正好跟他相反。
他原姓「許」,原名「笑一」,他卻認為自己的人已太懶閒散漫,應該改個比較莊重一點的名字,所以叫做「國屯」。
元十三限沒有別號。
亦無綽名。
因為他不讓人為他觀取。——取得不貼切的他不高興,取得貼切的他不承認,所以取名的人都給他殺了,綽號自然也流傳不下去了。
以他這種人的脾牲,是敗不得的。
但他卻常敗給諸葛先生。
所以在愛情這一寰節上,他更敗不得。
因為已失敗不起,可是,可惜的是,一個輸不起的人往往就是個贏不得的人。
真正的贏家多常是不怕輸的人。
諸葛確然本性風流,人以為他主持正義,性情定必古板保守,其實不然,日後,他之所以能多年來在這好玩貪樂的皇帝身邊任事,扶植國家精英、保存民族元氣,便是因為他能從善如流、能投人之所好但又不損己之原則的性情所致,他有很多女人。
艷名四播的青樓女子,名動京師的大家閨秀,劍瞻琴心的江湖俠女,溫柔可人的小家碧玉,他有的是她們系於其身的柔情千縷。
但他只對小鏡姑娘動了真心。
真情。
壞就壞在這裡。
當你動了真情,就不能輕松對應。
因為你已經放不下。
所以玩不起。
一個玩不起的浪子就不是浪子。
諸葛先生不是浪子。
他是個智者。——可是,一個放不下的智者,也絕對不是個真正的智者了。
諸葛先生曾經很崇仰一位武林前輩。——這前輩姓李,原是一位探花,他驚才艷羨,有絕世的武功,也有絕頂的才情,從情懷到人格,都令他心儀不已。
但他一直都「不佩服」這位「小李探花」用情的態度。
「小李探花」為了報答他好友的救命之恩,竟把他心愛的女人拱手讓給了好友,自己黯然離去……
這是啥玩意兒。
這看來寂寞、傷情、瀟,其實,這只是最最無聊、自私、自以為好漢的做法。——那女人成了什麼?
貨品?禮物?還是一個不想要了的包袱?
他這樣做,換回來的不是偉大,而是「痛苦!」。三方面的「痛苦」。——他自己的,女友的,救命恩人的。
「小李探花」是個了不起的武林前賢,他每一刀的風華,每一舉措的風采,都成了典范,但不是他的用情。——在「情」字上,他造作、自私、一廂情願,連個市井賣豬肉、街上掃地、井邊打水的的阿貓阿狗都不如。
諸葛先生常為「李探花」婉惜。他可不會這樣子。——真要愛一個人,就得為他癡為他狂,不要推來讓去的,誤人害己。沒想到,俟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卻仍是成了迷局。
當局者迷。
這是個道道地地的迷局。
諸葛先生深愛小鏡姑娘。但他知道有一個愛得比自己更深,更不能失去小鏡。
那就是元十三限。他的師弟。他希望他的師弟能有成就。——他一向認為亓四師弟會比自己出色。他也不想再打擊元師弟。——再要有誤會,只怕這一生一世都解不了了。可是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打算把小鏡讓給元十三限。——愛不是財物。——它不是「身外物」。——愛在心中。——愛是不能讓的。
不過,他卻以為元十三限對小鏡而言,比自己更為合適。因為自己風流不羈。小鏡決不能容忍這些。
她是水一般的女子。禁不得濁。受不住搞擾。
元十三限則對情認真、專注、深刻不。再說,自己立意既在人世間跑道一遭,就打算為國為民盡點心力,但人逢亂世:光只是全都要完成這一小願,只怕就隨時得忖出生命的代價;他雖然深受小鏡,但仍不可能為她而棄絕江湖、隱身山中。——她跟他在一起,只有涉險的份兒,不安定的遭際。說不准還有悲慘的下場。元十三限則不會。——只要有了小鏡為妻,他相信師弟是個可以放棄一切的人。小鏡需要的是這樣的男人。元十三限是。諸葛先生卻知道自己不是。何況,他再聰明絕頂,但在感情上仍有勘不破、看不透之處。——或許是因為他那時候還太年輕之故吧。——智慧,畢竟不同聰明,是要歲月和閣歷浸透出來的。
他以為小鏡姑娘也對元十三限有愛意。——她對我那麼好,可是對元四師弟也很好,她一定是難以取捨了吧?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使她為難、令他心傷呢?他不了解小鏡在他末直接表達心意之前,也不便明言她愛的只是他;她對元十三限好,那只是友情,此外,也因少女天生的矜持和心思,想以元十三限來激起諸葛先生的妒意,其實,她對兩人的感情是分明不同的,不一樣的:他們兩人人在局中,看不出來,天衣苦士可是瞧得分明。
所以有一日,他去問小鏡。
他是去勸她。他是過來人。——他不想小鏡因一時把握不住,把絕景推入了絕境。他自己也深受愛情之苦。
他不願自己欣賞和關心的人也受到禍害。沒想到他這一插手,卻使大家都墜入了局裡:兩個局中!十二兩局
第一個局是天衣居士許笑一為人布下的,但他自己也踩入了局裡。
他去問小鏡姑娘:你喜歡誰?
小鏡姑娘反問他:你說呢?
他不暇思索便答:諸葛。
答對了。確是諸葛先生。這點天衣居士看得很准。旁觀者清。雖然,元十三限的樣子比諸葛先生要俊美多了。雖然,元十三限對小鏡看來比諸葛先生用情還深。雖然,元十三限的機會要比諸葛先生好多了。——諸葛小花似有意避開小鏡,元十三限千方百計去親近小鏡:但饒是這樣,天衣居士仍然認為小鏡愛的是諸葛。許是因為美麗女子總是易對浪子動情之故吧?不過諸葛也不算是個徹底的浪子,或是因為美麗女人總是不注重她的人,而總是較注重不注重它的人之故罷?
可是小鏡似乎不是個不懂珍惜所能擁有的和已經擁有的女子。而且,看來不動情的諸葛正我,在天衣居士看來,已不「正」不「我」,渾身上下活看,都只為了個小鏡姑娘,幾乎生死不理。所以像他軋麼個原是智能天縱的人,弄得神魂顛倒,硬要強作冷漠,卻隱瞞得如此失魂落魄,連他在「白須園」裡養的鸚鵡都能啄得出來、猞猁不必眨眼都看得到、狗不用鼻子也聞得到!
他深愛小鏡,毫無疑問。
她也愛諸葛,雖然她多半時候只跟元十三限說話。——這不是好現象,女孩兒家總找「兄長型」的人談心,可是元十三限顯然並不知道這一點,一味受寵若驚,只要小鏡肯跟他聊天、要他做事、請他幫忙,他就開心得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利那擁有。
不過,天長地久也只是無數個剎那聚合而成的,元十三限至少覺得當時幸福,軋釀,乳時的確已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今天,她沒跟諸葛說話,只跟我說話。——今天,她跟我一起到後出去,研討如何以劍招化為箭招,她並沒有找諸葛一道。——今天,她兄我為她布解「七星正晌陣」,烈日如炙,汗落如雨,她用懷絹為我抹汗呢,啊,別說淌汗了,就算流的是血,也是不枉了……
他是這樣想的。
真正的愛情本來就是一廂情願的事,能戀愛只不過是一個變成兩廂情願的意外:天衣居士卻不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自告奮勇」的去問小鏡。
多年之後,他也捫心自問:——為什麼要去管這一檔子事?
主要他是關心:關心小鏡,還有他兩個師弟從恩怨孿為情仇。
另外他也特別關心:關心小鏡,他對她有一種照顯之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他其實也說不清楚。也許是他先兩位師弟認識小鏡之故吧?他覺得自己對她該有些責任:或許是因為他先相識織女而致與小鏡永遠只可能是「兄妹之情」的原故吧?他覺得他和她之間似有些遺憾。總之,這使他好奇的問了這一句話,而且多管閒事的管了這一樁他原本該當置身事外的事。
他道破了小鏡女孩兒家的心事。
小鏡哭了。
她不知怎麼辦才好。——諸葛待她冷淡。
她不知他心意若何。——元十三限對她熱烈。
她開始只是用他來激諸葛小花,後來對他也真正生了一種「父兄之情」,現在卻不知如何來婉拒他而不使他傷心!
天衣居士見小鏡梨花帶雨的憂煩,他使忍不住挺身而出揭破了這當局者易迷的天機:「正我是喜歡你的,正是因為他喜歡你,所以才要逃避你,因為他以為你喜歡的是元師弟,而又不想傷四師弟的心。」
小鏡也迷茫了。
她也不想令元十三限傷心。
她開始明了元十三限對諸葛先生的宿怨。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關系而使兩人怨隙更深。
但如果不傷元十三限,自己和諸葛就得要傷心。——傷一輩子的心。
小鏡別的事都很無所謂。
可是愛情不能無所謂。
愛情本身就得要拿不起放不下的。
愛絕對是同時付出和獲得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問天衣居士:我該怎麼辦?
天衣居士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懂事。——懂得做人處事。
在人生裡,懂得做人要比懂得做事更重要。
一個真正夠聰明的人,是曉得自己決不可插手別人的幾件事,例如:/家庭事。——志業取向。——感情上的事。
可是,像天衣居士這樣的一個聰明人,卻還是管了不該管的事。——到底他是為了顯示他的智慧?能耐?還是要討好、取悅小鏡姑娘?或是他自己也沒弄清楚自己也身陷在另一迷局裡?
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他要助迷局裡的人。
但他自己卻在另一迷局裡。——就像他勸別人不要自殺,但卻殺死了自己,而受勸的人卻成為得要償命的凶手!
他也不想元十三限將諸葛小花恨得更深。
但又要元四師弟死心。
所以他竟想出了一個「點子」:犧牲自己!
既然小鏡不愛元十三限而若表明愛的是諸葛先生定必使元十三限更恨他的三師兄而且因為元四師弟對小鏡深情癡戀是以諸葛小花也不敢對小鏡表露心跡故此天衣居士讓四師弟知道小鏡愛的是自己而讓他死了這條心!
這是一個長句。
這也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實際上,故事本來很短,意外卻很多,它的後果和後遺症也很悠長可怕。
天衣居土設了一個局。
他和小鏡對話。
纏綿繾綣。
他故意讓元十三限聽到。
他要元十三限知道,小鏡愛的是他。——好讓他「知難而退」。
可是,他意料不著的是:元十三限聽到了的同時,織女確也聽到了:織女氣忿極了。
她留字、出走、從今以後再也不理會天衣居士了。
當然也不會予他解的機會。
天衣居士發了急,可是沒有用,本來已經有了裂紋,而今竟已破碎了的鏡子,是不可能復原的。
同一時間,諸葛先生也踩入另一局裡。
由於對感情上的難以取捨,逼使他要在冒險中,平靜所以他一個人去對忖劍神、劍仙、劍鬼、劍妖、劍魔、劍怪還有「劍」等七大劍手,自份必死,卻把殺智高之功留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那時受盡感情上的創傷。
這反使他生起一種必殺的力量,而且還突破了他武功上的難關。
他真的殺了智高。
他這回也「感覺」得出來:是諸葛先生「讓」他得手的。
所以他殺了智高之後,即與諸葛先生並肩作戰。擊退「七絕劍」,諸葛其實並沒有戰敗,他雖然負傷仍末痊愈,但上次那一戰,「七絕神劍」七人所負的傷,要比諸葛小花和元十三限更重。
這一次,是師兄弟二人聯手退敵。在諸葛先生的感覺裡:是元十三限出手救了他。
他慶幸。感謝。
同時也發現了元四師弟的心裡喪死。
他恭賀元十三限殺了元惡,便試探對方傷心的理由。
這時候,元十三限覺得諸葛三師兄很親切。——同是情場傷心人。
他把小鏡所戀者是天衣居士一事告訴了諸葛。諸葛大為震動。——小鏡喜歡的竟是二師兄。——二師兄怎對得起織女。——四師弟怎經得起傷心?他決意去質問天衣居士。恰好天衣居士因織女的誤解,已無精打采,心情黯淡。對諸葛先生的逼問,天衣居士幾要動手。——他都是為了諸葛才受累的!
幸好諸葛是個冷靜的人。除了對愛情,他一切都很明晰、明理、明智。他從天衣居士的匆急和冤怒中覺察:天衣居士和小鏡姑娘的關系決非奸情,而是別有內他追問始知:天衣居士是為了他,才會跟織女致生誤會、因而決裂。
這時,他們的對話,卻都給一人聽去。
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是傷心、孤寞、悲憤的。——沒有人幫他。——他是一個兒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就連戀愛也沒有權利。
人人都在騙他。欺他。誆他。
沒有可信的人,他恨絕了他們。——這使得他一廂情願的以為:是諸葛先生請天衣居士來詐騙他。他沖出來,大罵:二你們兩個狗東西,我這輩子都不會原宥你們!
然後就走,諸葛和天衣都追截不到他。
元十三限善於故布疑陣。
但他卻在半途遇上了一個人:小鏡。滿臉淚痕、滿懷傷心、氣熬了也是恨絕了的小鏡姑娘。因為她的親父被狙殺了。凶手正是元十三限!於是他們就墜入局裡,永難翻身!十三殘局
殘局就像歡聚的人忽然都變成了白骨。
收拾殘局就像是收拾吃剩的菜餚一般:——它畢竟曾經美妙、美味過。可是現在到底只是一堆垃圾。
智高是小鏡的父親。
小鏡本來就姓智。
她原看不過眼家族的所作所為,離開家庭,但有人殺了她父親,這仇卻決不能不報。她從目睹者口中得悉。殺父仇人正是元十三限。
她要殺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氣極了。
他自知中了諸葛先生的「計」。
他向小鏡解。
小鏡當然不聽。
她向他出了刀。
她的刀叫做「雪泥刀」。刀如雪。——每一刀卻能把人斫成肉泥。
元十三限可氣慘了。——既然你不信我、既然大家都坑我、既然我活看也沒有用、你要我死我就死吧!
於是他不閉。
不躲。
硬受她這一刀。
刀著。——因要報殺父之仇,小鏡這一刀自然下手不輕。她本來是一刀要仇人的命。但仇人竟然不避。而且這「仇家」本是她好友。——不久前她還蓄意傷了他的心。所以她留了手。
元十三限臉上捱了一刀。從今以後,他那張俊美的瞼,就破了相,毀了容。——一道刀疤,從右額角,自左頦角,深,而且長,並且十分厲怖。小鏡也覺得十分畏怖。她本來要再斫第二刀。
而且她已砍了。
第二刀就斫入元十三限左胛骨中。刀鋒已嵌在體內。——只要再一發力,就會把他砍為兩。
小鏡卻住了手。在此時停了手。
「你……為什麼不避?」小鏡怖然間,「為啥……不還手?」
「你殺我,我心甘情願;死在你手上,我做鬼都不會報仇。」血流披瞼的元十三限慘然道,「我只是不甘、不平、不服氣……」
「我爹是你殺的……你有什麼不服?」
「你爹是亂賊逆黨,殺害無辜不可勝數,殺了他地無不對,你是他女兒,為報父仇殺我,也是理所當然,但我只恨」
「恨?」
「恨受人利用!」
「誰利用你?」
「諸葛正我!這道貌岸然的陰險小人!」元十三限道出了:「諸葛先生力敵『七絕神劍』,卻故意把誅殺智高留給自己。」
諸葛先生這樣做,無疑是把元十三限推入了跟小鏡必然決絕的局面…——諸葛先生更唆教天衣居士假意和小鏡暗結情緣,一方面把織女氣走。另方面可做畫好人,不費吹灰之力誆走元十三限,而回輕易贏取佳人芳心。——諸葛心毒,可想而知。
元十三限不知道諸葛也不知道智高竟是小鏡之父,恨只恨自己中了計。
小鏡聽了,也大為驚疑。——將信將疑。
這時際,諸葛卻正好見元十三限傷透了心。而天衣居士為了相幫自己,冪跟織女成冤家,他不能自,竟做了一件他以前最鄙薄「小李飛刀」所作所為的事。——逃避。——逃開感情的漩渦。
他這一逃,是去替天衣居土把「織女」追回來。他雖然把事情的要害,費了極大的唇舌,同織女解釋清楚了。但織女那時已產下「天衣有縫」:許天衣。
她在感情上,經已倦乏了。
而且她患了一種病。——一種奇病。
她突然間完全蒼老了。——老得致使苦苦在找她(天衣居士)、幫她(諸葛先生)、害她(夏侯四十一)這些人面對面時也全認不出她來。
她竟不必易容就沒人認出她。
她在心情上飽受打擊,非常淒涼。
她專注在刺繡上。
這一來,她那出奇不意、化腐朽為神奇的針法,才真正光大了「神針門」,名成天下。
諸葛先生終於找著了她,是因為一幅刺繡。繡的雖然是明山麗水,但卻以一種殘山剩水的筆調來勾勒,悲山哀水的針法來剌下針的人心情必然淒苦。
所以他找上了物主。
他認不出她卻仍認出了它的作品。
果然是織女。
經他解釋之後,織女仍不再回頭。她已失去了回首的心情。
她跟天衣居士實在太無緣了,以致她每次和他在一起,不是他有難,便是她有難,明以,這使她以為天意如此,不敢再和他在一起了。小鏡卻在諸葛找上織女的時候她也找到了織女。她只知道諸葛憑了一件刺繡品找到了織女。
她並沒有跟去。她相信了。
她相信了元十三限的說法。
她生疑了。她懷疑起諸葛先生的人格來。——要是她能跟諸葛先生進入「錦繡山莊」的「女紅居」,見了織女的容貌,她就斷斷不會遷怒於諸葛了。
可是她是聰明人。聰明的人懂得保護自己,縱然受傷也不受重傷。
她也不想再看到喪心病狂的諸葛正我和天衣居士妻室織女依韌的情狀。
所以她逃離。
逃離之後的她,想要報復。——如何報仇呢?傷他的心。——傷一個人的心要比傷人的身體還傷!她決意要傷他的心。——如何使他傷心…
她決定要嫁給元十三限。
這還不夠。
她還要元十三限立定大志。——立志殺諸葛小花,替她報仇、報父仇、報心裡的仇!
小鏡嫁給元十三限。
她不僅把身子給了他,還把「傷心小箭」也給了元十三限。
傷心小箭是以情為弓、愛為矢,原本是智高的寶物。但智高永遠沒有機會使用它。
因為他好的是權力。不是武功。
好權而有權的人永遠是個忙人。忙人總不能好好讀書。也很難專心習武。所以智高只保有「傷心小箭」,但卻不會用它…;給別人他不情頤,自己揀又沒有時間。而今小鏡把「傷心小箭」給了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自己有一套「心箭大法」。——那是韋青青青親授的。
而今正好派上用場。
這是一種絕世的箭法。——只要學成了,就必能射殺諸葛先生!
可是他一直收拾不了諸葛先生。
因為他沒有練成。
要真正練成「傷心小箭」還有一個要害:那就是山字經。——「山字經」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修得。
那就是三鞭道人。
許是因為失去了才知珍惜,得到了卻不知道珍愛:小鏡嫁給了元十三限之後,不但小鏡不快樂,元十三限也很不快樂。
那時侯,諸葛先生因斷然捨棄了愛情的羈絆,在事業聲名如日中天,受到朝迂新黨和天子的賞掖,很快便成了足以號令天下、權傾朝野的人物。許是因為這樣的比照下,元十三限更自慚不如,所以了更加沮喪下忿吧!!
他一直練不成「傷心小箭」,而以其他武功又不易取勝於諸葛,這樣的話,既不能替自己雪恥,更不能為小鏡復仇,這樣的話,小鏡是白嫁給他了,這些焦慮使他的性子更加多疑、戾、火燥吧?
其實他比諸葛幸福。
因為他有了小鏡。
而且他比諸葛幸運。因為他不必卷入朝廷和宮廷中的丑惡斗爭裡。可是他不服氣。他覺得自己運舛。
不過,這也許是因為他感覺到:小鏡其實愛的是諸葛,而不是他,只不過,小鏡因為太恨諸葛,所以才利用自己,共報殺父之仇……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諸葛,連嫁給自己,也是為了諸葛,不是自己!就算她嫁了給他,他很清楚的知道,它的心並沒有!
至少決不是他的!
所以元十三限不敢去面對。
他只有猛練「傷心小箭」。
傷心的人練傷心的箭。
人傷心。
箭更傷心。
本來,元十三限、諸葛小花、天衣居士還有織女和小鏡,都是一時之選的絕世人物,可是,為了一點兒俗性的爭強斗勝,還有勘不開情這一關,以致不歡的不歡、不快的不快,本來有少怨的也成了大仇讎,終於各自為政,互相攻訐,零星落索,以致「自在門」星殞月枕,而道消魔長,肆威不已。
殘局只是花開成了花落(謝)。
更可怕的是死局。十四死局
死局是本來盛放的鮮花現在變成了一堆枯枝。
天衣居士任、督二脈給切斷,加上織女不肯原宥他,他只有避居白須園,不復過問世可是夏侯四十一仍然找上了他。
本來,夏侯四十一也闖不過天衣居士所布的陣勢。但夏侯的特長是:暗算。
暗算首先要「設伏」。
他本來已到手的「唯命是從」,獻上給皇帝,差點落得「斬首示眾」。——不死已算命大。全仗三鞭道人說好話,才保住一條性命。原來,夏侯四十一也是聰明給聰明誤。溫帝開始獻給他的,就是「唯命是從」這種令人意志崩潰、認錯伏罪的藥。
但夏侯四十一就是不信。
他追殺溫帝,取了另一包藥物。
他曾把藥強迫溫帝吞下,果然溫帝並不怎麼「言聽計從」,所以他更認走了自己推測不錯。他沒想到溫帝是溫家的人。
「老字號」溫家的人。溫家善於用毒。慣於用毒的人因為經常接觸毒。所以自然重生了一種抗毒的體質。因此服食了「唯命是從」的溫帝並不完全唯命是從…
這導致夏侯毀的是真藥,而獻上的是假藥,以致蔡京斬殺數名王安石當政時期的官廉臣時,給這幾個瀕死不屈的人指天拍地大罵了一頓。
蔡京大怒,皇帝也大怒。
夏侯四十一幾乎就「人頭不保」。所以他回返襄陽,心癢癢想盜取天衣居士在「白須園」的寶物,以獻給權相皇帝,再討他們歡心,重新起用自己。——有的武林人,雖然有一身絕頂武藝,偏就是習慣於奴顏婢膝,非要撈一官半職不能心足。他打的是天衣居士的主意。不過他攻不進白須園。所以只好用計。——最易令天衣居士動心的計策是:說他已擒住織女了。
以夏侯四十一這種最大的特長就是暗算和害人的人,自然有一百個以上的的方法,使天衣居士相信織女已落在他的手上。何況,以前織女確曾落在他的手上,這事成了永世的陰影,影響了織女和許笑一的一夏侯四十一就算不貪圖白須園的奇珍異獸,他也斷斷不能讓天衣居士活下去。
因為他跟天衣居士已結下:仇。
他侮辱過他的妻子。他重創了他的軀體。天衣居士為了調停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的磨擦,也把二人斗氣的目標,轉移到他的身上,他要求兩位師弟為他報仇以致夏侯面對這兩大煞星,奔豕走避,幾乎給逼瘋了,也真的給逼得走投無路。這是早年的事。
終於,諸葛先生和元十三限完全決裂了。諸葛先生已在朝廷任職,日理萬機,分身乏術。元十三限則繼續失意、繼續不得志、繼續要打倒那永遠打倒不了的諸葛先生,這是最好下手的時機。他在三鞭道人處,請了幾個幫手,去對付天衣居士。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其實天算有時也不及人算。——因為有時人的心思比天意還難測。
所以真正的天威只是有權的人莫測變幻的性情而已。元十三限一直攻不破「傷心小箭」的訣,可是,在他學這種絕學的過程裡,他的人變完全變了。
變得更暴戾。更自我。更決絕。
小鏡也變了。她要元十三限學成。——學不成,只怕元十三限也得要完了。
於是,她在晚上出去。天亮的時候,她便回來。
她教他「山字經」。一日一次。三月學成。——其中大關節已攻破,剩下的,就靠元十三限自己的悟性了。
元十三限也沒問她去那裡。
她去了那裡。只有自己最清楚。
她去找三鞭道人。跟他討「山字經」。三鞭道人是甚麼人,她也最清楚不過。不過三鞭道人好色。她一定要「山字經」,就只有用自己去交換。也因此之故,給她偶然聽得:夏侯四十一誘殺天衣居士的計劃。
她轉告元十三限。
她欠過天衣居士的情。她要他去救他。——救他自己的師兄。
元十三限會去救天衣居士嗎?——天衣居士曾諸葛先生而聯同小鏡騙過他。
夏侯四十一果然把天衣居士引了出來。
「到頭來,」他獰笑看對天衣居士說,「你還是死在我手裡。」他也是用織女(那時已號稱為「神針俠女」)所編織的作品,那是一個酷似許笑一的的小男孩繡像,來引出天衣居士。「不過你放心吧,」夏侯四十一得勢不饒人,「我遲早會刮出織女,這一次,我再玩她一遭過後,就不會放過她了。她很快便會到地府裡和你相會,連同據說那個是你的孩子。」天衣居士仍在劣勢中設了陣,讓夏侯四十一一時攻不進去,可是,這時候,元十三限卻到了。
那是一場大戰。
一個,對七個。元十三限連殺六人,最後只剩下了夏侯四十一。夏侯四十一央求:「你別殺我。我可以幫你暗殺諸葛小花。」
天衣居十卻要求元十三限殺了夏侯四十一。
「你殺了他,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天衣居士第一次對有生命的事物動了莫可挽回的殺機:「你若放了他,他一定會去害織女母子的。」
元十三限似乎有點猶豫。
然後他的眼和刀疤都發了亮——彷佛是他險上的刀痕替他作了決定:「你知道我為何本來就打算放過你嗎?」
他問夏侯四十一。
夏侯喜出望外。
「因為你像我一樣,都是惹人憎厭的可憐蟲。」
夏侯四十一自知不是元十三限的對手。——當你決不是對手的對手的時候,他的話就算亳無道理,你也得當是至理名言來聽。
可是元十三限又問:「你知道我為何又要殺你嗎?」
這回夏侯四十一大一。
「因為你不該惹上自在門的人,他們說什麼都是找的同門,我可以自己動手來殺他們,但絕用不看你們這種敗類來踩上一腳、插上一手。」
然後他就動手。
這是一場生死格斗。
夏侯四十一確非易惹之輩。
但他的「割須菜袍大法」卻為天衣居士所破。
論武功他也決不如元十三限。
不過,元十三限擊殺夏侯四十一那一招,也當真是奇絕至極!
夏侯四十一雙手舉鋒利無比的快劍,以銳氣破罡風,上空躍起,雙手舉劍,一斬而下,他要一劍把敵人斬為兩半。
元十三限卻橫杖封架。
他手上只是一根木頭拐杖。
這一劍而下,夏侯四十一橫行江湖四十八年,從來都是所向披靡,不但斬立斷,同時也斬立決。
但杖並有斷。
斬了這一劍後的夏侯四十一,忽然就喪命了。
死了。
原來那一劍反而把元十三限注在杖上的內勁全都引發出來。
他在研通「傷心一箭」的過程裡,早已通悟了七十七種奇術。
他已成了一個「斬不得、殺不得、死不得」的高手!
夏侯四十一躍到半空,奮力斫下了他那一擊,卻陡然喪失了牲命。
元十三限知道他的「傷心之箭」雖末完全練成,至少,他的「勢劍」、「仇極掌」、「恨極拳」都快練成了。小鏡還把他的一身絕學化成了詩、書、晝、棋、文、拳六種奇功。——要完全練成「傷心一箭」,得需要先把「忍辱神功」練好。
練好一種內功,不是短期的事,也不是可以速成、立成的。——要速成反而欲速則不達。——想立成反而不成。
他殺了夏侯四十一,就對天衣居士說:「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曾經諸葛小花騙過我,我木當殺了你,但我卻救了你,而且還替你殺了敵人,你怎麼報答我?天衣居士慘笑道:「請吩咐。」
「你的陣法韜略,尤其奇門雜學,要比我厲害。那是因為你不必花大多時間在高深的武功上,所以只好在這方面多下苦功。可是,我不希望看到你任何一處比我強的地方,更不喜歡看見你和諸葛小花聯手;」元十三限老實不客氣的說,「白須園」是好地方,不如你就在這兒終老吧:否則,要死要活,就看你的選擇。」
他的用意很明顯:他要在江湖上少一個「可以跟他競爭的人」(不管在那一方面),更且要諸葛小花「少一個可以他的人」。
天衣居士笑了。
從今而後,他不出山。——出山作啥
他無志於名。
不好權。
更不重利。(這時候,多指頭陀已開接近天衣居士,予他極為可觀的金錢上的:他當然是蔡京派去的,而且已一早派去了:因為蔡京一早就看出天衣居士雖然不是一著活棋,但卻是一顆要子,若不能用之,也要先隱住他再說。當然,這一點,天衣居士自己並不知道。)他連愛人也沒有了。——他還出山干甚麼?
所以他的回答是:「沒事的話,我決不出山。如果出山,你如果殺得了我,盡可以下手殺了我。你放心吧,不是很多事能讓我出山的。」
元十三限的回答是:你也放心。如果我要殺你,就一定殺的了你。
其實,元十三限在開始修練「傷心箭」的時候,性情就開始變了,變得絕情、絕義、絕對不快活。
後來,他終於知曉,光以「忍辱神功」,還練不成這「傷心箭法」,還得要「山字經」的要訣來配合。
可是他不求人。——求也沒有用,三鞭道人是不會給他的。
所以小鏡代他去求。——她看得出來:如果元十三限練不成「傷心神箭」,只怕就得要走火入魔了。這變成了:不成功,便成仁!
她去求三鞭道人。——「山字經」只是正統道藏、雲笈七簽中不收入的符法訣,對一般人乃至修煉之士,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助力,但其中的部份要訣,卻能破解修練「傷心一箭」的奧法門,明以,這部經典,有的人珍視如命,有的人卻得之無用。
用這種「沒有用的經文」去換「活的美人」,三鞭道人自然是願意不過,這部經書也是他用極其古怪的手段,自他人手裡奪來的。
更高興的是:三鞭道人所提供的「山字經」,是一種顛倒了、倒錯了、跳接了、刪增了的「山字經」。
那是蔡京打聽清楚後,吩咐他做的手腳。——如此一來,便可以元十三限失心裡魂、走火入魔,重則身亡,輕也成了瘋癲,以他如此蓋世武功,一旦成了魔頭,大可牽制不少白道高手,這正是蔡京所願。
當時蔡京仍只是戶部尚書,他已察覺諸葛先生勢力日益高漲,因生怕對頭的師兄弟們一樣當了權,造成如他蔡氏一族權傾滿門的勢力,所以上此毒計先毀掉元十三限再說。——他還拿不准元十三限說不定會跟諸葛先生聯手;他們畢竟是同門師兄弟!
他沒料到的是元十三限的殺力。
他居然可以倒練「山字經」。——這「山字經」脫頁、脫句、顛倒、倒裝,但他居然不通的自修得通,不明的自解到明,不能練的他也練成了「能」!
所以終於把「傷心神箭」練成。
但他的性情也大變。
練成的那一天。他先殺了小鏡。
那是他的第一箭。
好一支「傷心箭」。
他一早就知道小鏡和三鞍道人的奸情。
他更知道小鏡是為了他必須得到「山字經」。
他殺了小鏡,也傷盡了心。
他第二個便是找三鞭道人。
但三鞭道人已然「不見」了。
而後他找上了故人:諸葛小花。
這一回,諸葛小花可不忍讓他了。
以前,他因為元十三限曾是他的師弟而不忍傷之。
後來,是因為在殺智高事件中曾並肩作戰,並且誤導元十三限殺了小鏡的父而歉疚,更不忍殺害他。
而今則不同了。
元十三限殺了小鏡!
諸葛先生痛心。
憤恨。
他力戰元十三限。
當元十三限使出看家法寶@。傷心箭@。的時候,他也使出了他為惦念小鏡而自創的絕世招法:濃艷槍。
元十三限取之不下。
他終於發現,除非自己先把師父所獨傳給他的「忍辱神功」練好,否則,他決殺不了諸葛先生。——因為諸葛太厲害了:一個人如許成功,身在高位,還如此不忘奮發進修,也不忘虛心謙抑,更不忘初衷民請命!
元十三限雖然不能取勝,但這一場卻驚動了蔡京。
蔡京決定改變主意,他重用元十三限。——既不能殺之,不如用之。
用他來對付諸葛小花。
如此,這幾個本來有絕世之才驚世之學的不世人物,結果:小鏡香消玉殞,織女心灰意懶,天衣居士深居不出,元十三限為奸逆所用,只剩下一個諸葛正我在維持大局,鐵肩擔重任。辣手持正義。
至於元十三限在殺妻之際,卻不意驚走了他那時才五歲的兒子,從此以後,他找不到他的兒子元次郎。
後來,他卻因機緣巧合,收了個徒弟;他也懶得替他取名字,但日後在江湖上,人人都稱這可怕人物為:「天下第七」。
而他們就在如此恩怨歲月裡,糾纏在死局中,匆惚過了四十年。
稿於一九九一年二月初至五月初為母病逝事返港十六次延期留馬
校於一九九一年三月二十日母親病逝驚艷一槍第三章。以一變應萬變十五、器局
溫晚聽罷這一段三十多年前武林中絕頂人物的恩怨情仇,自然感慨。
可是他是一個極端清醒的人。
所以他問:「你怎麼知道是蔡京唆教三鞭道人:提供一個胡亂篡改了的『山字經』給元十三限呢?元十三限現在知道這事的真相麼?」
「這其中還有內情。」天衣居士的情懷仍緬留在過去的碎夢殘影裡!「山字經原本是『長空幫』收藏的奇書。那一次去刺殺智高,不止我們師兄弟,還有長空幫的梅醒非、伏魔將軍赫連鐵樹。全花鏢局局主金小肚、『天外天』白訓這些武林好手,沒有他們牽制住智高的兵力,他們才欺不近去、近不了他的身口其中梅醒非便是用獻上「山字經」為由,誘智高現身。」溫晚道:「智高既有了「傷心箭」,就算不練,也必賣圖「山字經」的要訣。人總是貪心的,何況是野心大如智高者。」
天衣居士道:「便是。『山字經」是誘出了智高,但智高並沒有得到「山字經」,我們也沒有因而取得「傷心神箭」。倒是由梅醒非領導派去剿匪的長空幫,總共派出一百八十一人,卻全部喪命,而且全鄱在胸瞠上炸開了一個洞。『山字經』也從此消失不見,」
溫晚道:「這樁武林血案早已震動天下,許多人都要為長空幫報仇雪恨,長空幫曾是天下第一大幫,在武林中立過不少大功大德,方歌吟方大俠把大位讓給梅醒非之後,飄然遠去,卻生了如此慘禍,實令人傷憤。所以不少曾受長空幫大恩的武林豪傑,都矢志要為「長空」雪此深仇。說實在的,能一口氣殺盡長空幫連梅醒非在內的一百八十二人,而且看來還是死於同一人之手,這人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天衣居士道:「所以,金小肚和他的」金花鏢局,誓要為「長空幫」梅醒非等人報此血仇。
「結果,也跟一眾武林人等,全遭了毒手。」
溫晚道:「致命傷也是—胸口,一個洞?」
天衣居士點頭。
溫晚道:「後來,聽說『天外天』白訓查到了凶手,而凶手是一位叫善哉大師的。」
天衣居士道:「這善哉大師原本就是一名殺手,後來隱姓埋名,出家為僧,成了得道的力外之人。」
溫晚道:「由於他的背景給人揭發,加上當時總總罪證,顯示他就是人神共憤、罪大惡極的凶手。據說,他逃匿到三鞭道人的道觀裡,是三鞭道人把他檢舉出來的。」
天衣居士道:「所以,三鞭道人也因而順理成章的得到了善哉大師手裡的『山字經』。日後,這『山字經』因小鏡的乞求,才落到元十三限手中,可是原來是蔡京布的局,先要三鞭道人改變了經文,讓元師弟落了個走火入魔的下場。但他沒料的著的是,元老四天生毅力驚人、悟性過人,居然仍是以此練成了『傷心神箭』。蔡京下令三鞭改動經文一事,卻是多指頭陀告訴我的,他告訴我的時候,已遲了一步,元四弟已學成了傷心箭法,這時候,誰告訴他是錯的,他都認為是對的;而且誰說他是錯的,他使殺掉誰:我三番四次想勸元四師弟,他都視我為大讎。聽也不聽。」
溫晚皺眉道:「多指頭陀……他又從何得悉的呢?」
天衣居士道:「這個人在宮廷裡很有點辦法,蔡京也曾企圖招攬過他,只是他不為所動而已。」
溫晚道:「你信任他?」
天衣居士笑道:「這些年來我多虧了他,怎不信他?!」
溫晚道:「看來,你對善哉大師滅殺梅醒非、金小壯等人一案,似乎很不滿意?」
天衣居士道:「我認為其中是有疑點:第一,善哉大師所用的兵器,對死者的傷口並不一致。第二,凶手偵破得太輕易了,也擒殺得太輕松了,像這麼一個辣手元凶,犯案,照理不會那麼容易使敗露了形跡。第三,三鞭道人在這件事情的『身份』,一反他平日助紂為虐。胡作非為的行徑,更加可疑。所以,善哉大師便是殺金小肚、悔醒非等人血案元凶,經已認罪伏誅這一說法,我恨懷疑,所以,我認為其中定必有不為人所知的變數。我也請了一些人去查過。但苦末有頭緒。」
溫晚道:「我也思疑,所以亦請人去查,而且還有了一些線索,有些事可能還與你有牽涉。」
天衣居士目光閃亮:「哦?」
溫晚微歎一聲,道:「我派去查這件當年血案而有眉目的是許天衣,可惜他已遭了毒手?還不知是不是跟查這件案子有關……如是,卻是找害了他,」
天衣居士道:「是我那孩子命薄,沒有害不害的事。元四大可殺害我,不該找他的徒弟夾殺天衣的。他既然這樣做了,我便得出山去助諸葛老二。」
溫晚再度說出了他的耽心:「元十三限既然可殺你兒子,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天衣居士笑了一笑,滿懷倦意的道:「……也許,我和他和諸葛的事,也該了一了了:逃避終歸不是辦法。」
溫晚道:「你真要上京去,看來,武林大局必然存變。」
天衣居士笑道:「我才沒有那麼重要。」
溫晚也笑道:「連你都出動了,天下頂尖兒的幾張位子又得要換人了。」
天衣居士道:「連洛陽溫晚也赴京去,這才是天下大勢必亂、各方勢力重整之兆呢」溫晚難道:「其實,我不能馬上陪你赴京,得先上小寒山,也是為了和紅袖神尼等待一個重大的消息。」
天衣居士微笑道:「我可以猜得看,那是關於什麼的消息。」兩人拍視而笑。溫晚忍不住道:「我還是不放心你一人赴京。」
天衣居士拍拍他肩上的鳥:「我不是一個人的,我還有乖乖,」溫晚笑道:「它再乖巧,他只不過是一只鳥,」忽聽「啾」的一聲,小鳥兒豎起了毛,倒像一頭怒描,像正對溫晚的小窺了它而「惡形相向」。
溫晚立刻說:「當然,它也是一只了不起的鳥。」
那只鳥的豎毛立即了下來,而且用一種十分趣怪的神情,偏看頭兒去望溫晚。
天衣居士用手指撫摸看它的頭背:「它更是一只脾氣暴燥的鳥。」
對它主人的評語,這鳥兒卻沒有激烈反應。
溫晚道:「至少,它善於觀形察色。」
天衣居士道:「一個人懂得做人要比懂得做事還重要。正如翰林中人,懂得讀書比死讀書更切要。鳥也一樣。」
溫晚道:「武林中人,也無不同。懂得練武比一味苦練重要。元十三限把倒錯的「山字經」從不通練到通,憑的便是信心、毅力和悟性。其實,憑他的才力,就算沒有得到「山字經」,一樣能練成『傷心神箭』,他為「傷心箭」所忖出的代價委實是太大了。」
天衣居士深有同感:「人在世間,為了一點點的成就和利益,所付出的時間和心力,實在是人恐怖了。」
溫晚道:「明以你是聰明人『你愛的不是爭強斗勝,不好殺戮逞能,不苦習殺人術,反而活得自在。「自在門」裡,你最自在。」
天衣居士道:「不,最自在的是大師兄。你是不是尚在人間,仍無人知道,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才是大自在,大自在者能無所不在,無所不能。我只因任督二脈受創難愈,加上心底創傷難荃,灰心喪志,無意出山而已,」
溫晚道:「你不是已練成『破氣神功』了嗎?『自在門』的『破氣神功』,一旦能通,就算殘廢無內力者如四大名捕中的無情,也能憑輕於鴻毛重道泰山之心法,練成至高深的輕功和發暗器——不,放射『明器』的巧力,你要是練,以你聰悟,早就能不需經任督二脈而另辟運氣脈絡了!」
天衣居士笑道:「所以武林中人,常不解無情為何全無內力,卻能射出可以獨抗唐門曲暗器,又可以練成幾可與追命和太平門媲美的輕功來:道理一加給他一幅一流的晝,天真的小孩會當它是真的風景,而第一流的賞晝者也當它是一幅比現實裡的風景更真的實景,反而只有一般人才以為它只是一幅畫:重於水者即沉,輕於水者會浮,但大船、木、舢皈,無一不重於水,卻一樣能浮。一個殘廢的人,寫字依然可以力透紙背,筆劃銀釣,雄渾凌厲,那又為何不能施展區區以巧力發射、靠機械發力的暗器:這其中有大關節在,君不見一些至艱深的大道理,明白的卻只是些聖人和實無華連書也不多讀的鄉民麼:其實大道理都是淺顯易明的,難的只是去實現罷了。我自己本不喜歡練武,別人喜歡,我就點化他,讓他少費些氣力,少走些冤枉路。我自己對武功並沒有重大興趣,就像不好色的人視紅粉為髏骷,不受錢的人視黃金為糞上一般,這也沒啥特別,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化在爭霸稱雄上,以力是尚,我認為不值得,如比而已,所以,『破氣神功』雖然懂得,也沒真的好好去練,只傳了給一二人,也偶然修習一下,當作玩兒罷了,這倒都讓大人見笑了,我原就是個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人!!」
溫晚哈哈大笑,然後肅然道:「人生下來除了好好做一個人和好好過一生之外,那有甚麼正業:舉世滔滔,無不是爭名奪利、逞能好勝之輩,我就是喜歡你的淡泊無為,不過,你這次復出,要對忖的是元十三限,這可也是個不世人物,他手上調教出來的十一個徒弟:魯書一、燕詩二、顧鐵三、趙晝四、葉棋五、齊文六、『大開神鞭』司徒殘、『大闔金鞭司馬廢』、『開關神君』司空殘廢,天下第七,還有一位僅知有其人不知其名的高手,這些都是在武林中極為難斗的好手,你這樣過去,我怎放心…」
天衣居士道:「大人毋要耽心,我雖不才,但也總算還有幾個偏幫我的年輕明友。」
溫晚撫髯道:「如比最好。他們是誰?」
天衣居士道:「『黑面蔡家』『火孩兒』蔡水擇、『七大寇』中的唐寶牛、方恨少,『七道旋風』的張炭和朱大塊兒。」
溫晚奇道:「你跟黑面蔡家交情很深嗎?」
天衣居士道:「『黑面禁家』是打造兵器起家的。武林中人誰都要靠他們鐫造一些趁手乒器來。我向不用兵器,所以無求於他們。有很多武器的藍圖,還是他們派人來跟我索取的,且有很多是我替他們設計的。他們常派蔡水擇這孩子來,我兒他機伶可愛,也指點了他一些武功。」
溫晚道:聽說,「黑瞼蔡家還送了一件特別的兵器:那就是相思刀和銷魂劍,來向你表達謝意。」
天衣居士道:「那是一對很管用的兵器。我把它轉送給小石頭了。」
溫晚道:「你跟『桃花社』的『七道旋風』也熟?」
天衣居士笑道:「他們的老大賴笑娥頗悉奇門陣法,道曉旁門雜學,時與我討論,朱大塊兒曾在我門下學過藝,才加入『桃花社』的。張炭又是『天機』組織的人,他們的龍頭張三爸幾次想勸服我成為專門誅殺貪官污吏、弄臣權宦的『天機』組織的供奉,我都沒答應。他們常遣這熟悉『八大江湖術』的張炭來跟我聯絡。他們兩人,也都可算是我不記名的弟子。」
溫晚道:「可是你跟『七大寇』的成員也一樣熟絡!」
天衣居士道:「其實我也不算太熟,只不過,『七大寇』給人追緝慣了。他們的老大沈虎在輩份上又是我的師侄,有一次,他們遇到了凶險,沈虎便把唐、方二人托避於白須園。他們兩人住在那兒一段時日,不是打架就是罵架,輸了的一方,我總是忍不住點撥了一兩下子,所以他們也可以算是跟我有點似師似徒但又非師非徒的關系。」
溫晚道:「這五人若肯出來助你,則是最好不過,但他們手底上的功夫,似還不夠硬。我手上也有四人,也想得你允可,跟你出去長點見識。天衣居士道: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你是要人保護找,但又怕我掛不住面子:便說成這樣子。」
溫晚笑道:「怕只怕老哥你不答應。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眼前虧,而今元十三限已蔡京手上紅人大將,萬一翻起瞼來,身邊有得是爪牙,打不過你,累也把你累死了。人說:入得了城,銀票不妨多帶;走得江湖,朋友不妨多交。你多領幾個人去,有事好照應,」
天衣居士道:「我再是推卻……便是不恭了。卻不知大人欲領遣派誰人跟我一道?」
溫晚道:「當然都是最得力的人選。這兒我有四個心腹,正好一個是『老字號溫家』的,一個是「西川蜀中」唐門的,一個是「太平門」梁家的,一個是「下三溫」何家的人,」
「哦?」天衣居士道:「先說貴門高手吧!」
溫晚道:「我是『老字號』中隸屬於『活字號』的。在『活字號』裡,近年出現了一個年輕能手,軌叫做溫寶。我想他跟你去學點東西,」
天衣居士道:「大人推薦的,自然是一流好手,必能幫得上我的大忙。唐家堡來的不知是誰?」
溫晚道:「唐七味。」
天衣居士然道:「『獨沽一味』唐七味?」
溫晚道:「正是。」
天衣居士道:「聽說他的暗器別出蹊陘是第一個以嗅覺來發射暗器的好手,」溫晚道:「他是。」
「『下三溫』派出的又是誰?」
「『老天爺』何小河,這女子雖出身青摟,但為人一點也不下三檻。」
「她曾受過『活字號』一點恩情,所以,我把她安在京城裹,本來是協助我老友雷損,後來雷塤鬧得太過份了,終遭惡報,而何小河也因『八大天王』高大名慘死,心灰意懶,重返洛陽,暫時寄身於我門下。」
「她既然已意懶心灰,又何必要她再涉江湖?」
「其實她還沒有甘心。她要報仇,她要報「八大天王」高大名慘死之仇,」
「……」天衣居士沉吟半晌,又問:「『太平門』的人呢?」
「梁阿牛。」
「『用手走路』梁阿牛?」
「大人手上真有的是人材,這些英雄年少,都是不易服服人之輩。一個成功的人其特色是:手邊往往有很多人材,」
「我沒有甚麼本領,他們會我這個面子,純粹是因為我平時盡一切心力,善待他們。我一向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
「可是這八個字兩句話裡有的是大學問,用人難,難在知人,是人材已不易得,但能否死心塌地為你所用,這就更難了,有時候,用人比殺人還難。殺人只要把人殺死了便可以了,但用一個人,還要他活看為你命,簡直是難上加難。疑人不用,但你所疑之人,可能是人材;用人不疑,唯你所信重之人,其實是要害你的人。能看得道、勘得破這一點,何其不易|。」
「這也沒甚麼了不起,我要用他,就推心置腹,萬一看錯了,讓他倒戈了,我也認栽就是了。如果不用他,也不擬著他,由他自去了算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站在那兒老是礙看大家的路,既不肯思進,又不願改過,這叫害群之馬,遇上這種人,有時才真算是沒辦法。」
「有這種人嗎?您手上有?」
「譬如誰?」
「至少有一個。」
「哦?」
「她是小女,」天衣居士大笑了。
「你要我帶這些人上京去,大概還有別的深意吧?」
「我的用意,大致跟居士的別有用心一致。」
兩人拊掌哈哈大笑。
然後溫晚在笑意裡拭抹了眼邊的淚痕,肅容道:「你知道我為甚麼到今天還把持著小小官位戀棧不放?」
天衣居士道:「因為舉世皆濁,你不得不獨清;天下俱醉,你不得不自醒!」
溫晚澹然道:「醒的也不止我一人,若普天之下,只有我為醒,早不可挽矣,就是因為有諸葛這些人在苦苦維持大局,我實在放下不得——不是放不下,而是不忍心放下;不是不捨得,而是不能夠捨得。」
天衣居士捫髯道:「如此說來,我避世而居,說來慚煞。」
溫晚道:「人逢亂世,不求聞達,這是清風傲骨。」
天衣居士微笑道:「我本是: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你卻是:萬事遣來剩得狂,十年漢晉十年唐。」
溫晚道: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長安眠。別人笑我成風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過。到頭來,我還是有些看不穿的,而且,也是故意看不穿的。活在世間,啥都看穿看透的的話,到頭來,只有活不下去一途了。」
「所以你才養士?」
「養士為了做事。」
「那一定是大事了」
「是。」
「願聞。」
「你既然問了,我說。就算你不問。我也是准備說的。如果你不來,我也擬赴京去,宙的就是辦好這件事。」
「連溫嵩陽都得出動,一定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了。」
「我要殺人。」
「蔡京??」
「是。」
「果然。」
「你早知道了?」
「若不是蔡京,誰值得你親自動手?如果不是蔡京,大宋何致積弱至此?要是不殺蔡京,上好中國衣冠,實淪落為狄夷乎?你不殺蔡京,諸葛不便動手,還有誰能殺蔡京?!」
「有。」
「誰?」
「你」
「我不行。」
「你不忍殺他?!」
「殺這等禍國殃民的敗類,挽救萬民沉淪的大局,沒有「不忍心」三個字,只不過,殺一個人就算命不比他好,也得要命比他硬。以這值觀點,找是斷斷殺不了蔡京的。
「你不能,但你教的人能。」
天衣居士怔了一怔。
「你是說小石」溫晚點頭。「他是個不世之材。」
「可惜他現在人在何方?是否還活著?我都不知道,」天衣居士慘笑道,他的命也許還不夠好,也不夠硬,但他的格局甚大。」
「對,」溫晚甚表贊同,「看一個人,就看他的器局,成不成村,像不像話,全仗於比:王小石能助蘇夢忱一戰功成定江山,又能退身賣字畫醫跌打而不改其樂,能發瞬間戰書、詩、鐵、晝四大高手,允蔡京殺諸葛,卻又在火石間轉誅傅宗書,這等非凡舉措,非要有大器局不能成事。
然後他下斷論道:「所以王小石很可能是蔡京的天敵,」他按著又道:「也許上天就是派這人來收拾他的。天衣居士靜了下來。這一刻,他是極想念王小石的。多年來,王小石侍奉他就像親又一艘,他待他也像親子一樣。他現在在哪裡?仍在風聲鶴唳的逃亡中嗎?天衣居士在這一刻是如此無由的惦念著他。十六。攪局
他是那麼強烈的懷念王小石,以致他在那一刻以一種**的語調告訴溫晚:「其實。我帶那麼多人赴京,為的也是殺人——至少殺了罪魁禍首:蔡京。」
「我已隱居這麼多年了,活到一百歲死還是死,不如做點痛痛快快轟轟烈烈烈的事才爽爽落落高高興興的死。」
「大宋江山,快要給這一群蛆蟲吸乾吸盡、銷亡殆盡了,不過,中國氣局,根基尚在,不是舉手便可斬殺的。要大好河山不變色,五陵豪傑盡歡顏,首先得要誅殺蔡京」——殺蔡京已經是有心有志之武林人物的一大目標。」
「也是最好玩和最有意思的一個游戲。」
「殺死蔡京,」殺蔡京。——這是他們共同格守的信諾。
也是奮不顧身的目標。######
他,有一張鍍了一層金似的瞼。
所以平常時他是戴面具的。
今天他沒有。
他在鏡子前觀察自己的氣色:他看到殺氣。
一縷灰氣自眉梢升起:破壞來自他的兄弟朋友。
他冷笑,心暗忖:一向如是。
他的兄弟,朋友,同只得看他的前,從不對他提擢援助。
他已在道上。
他人在驛站「大車店」。
他發現自己的氣色如此,就知道不日內就有殺伐。——也到了決一生死的時候了。
於是元十三限就發出了訊號。
那是一種很特別的信號,混在風裡,只有「自在門」訓練出來的子弟,才能接收得到。
對於太高和太低的聲波,我們一般人都聽不到。
只有在聽覺裡校正了頻率才聽得見。######
如果你有這種收聽別人聽不到的本領,或者擁有這種收聽他人無法聽見頻道的機器,你就可能聽得到人家在吐裡咒罵你的話和在心裡贊羨你的語言還有千裡汁親友的聲音。
天衣居士也是在路上。他們一路上都喬裝打扮,分批往京城推進,行動非常謹填小心:他們在鹹湖附近集合,正要擬定下一趟行,但這時候,他就感覺得出來,一,元十三限已經出動了。二,他們已在對敵狀態。三,殺很快就會展開。
他不覺有點愁眉不展起來,他身邊至少有四個人發現了這一點。
「甚麼事?」
「恐怕元十三限已快發現我們的行蹤了。」
「這麼快!」
「元師弟有的是這個本領。」
「我們本來就是來對付他的,他發現了只是提早對決,怕甚麼?!」
「不。我們下手的對象仍是蔡京,他們越早發現,便會把戰場往前推,我們越是無法接近京師,對我們的目標則愈難入手。「」那我們該怎麼辦?前進?還是後退」
「有時侯,後退不一定便是吃虧:前進也有可能是送死。你知道京城是在什麼方向。」
「北方。」
「我們先向南行。」
「那不是愈走愈遠了嗎?」
天衣居士笑了。「有時候,你為了確實能抵達北方,所以才應該往南走一陣子。」
「那豈不是離京城愈遠了?」
「不。一是已殺入京師,接近目標。否則的話,離京一千裡和離京五百裡,效果完全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無法下手。當不能奮進時,勇退就救成了一種轉進,,敵人要追擊你,就要遠離大本營;若按兵不動,我們則可緩一口氣換一種方式又再偷襲過去。」
「我明白了,」蔡水擇道,「那我們轉移的路向,宜隱,但又走露一點風聲,讓敵方知道。」
唐寶牛卻教訓他道。「什麼?我們是故意引他出城離京呀,萬一他們不知道,起步前功盡棄了。」
溫寶笑了。笑哈哈,不作聲。朱大塊兒比唐寶牛還大塊頭但心細如發:「別人容或不知,但元十三限這樣子的對手,卻一定能覺察到。若走得太張揚,他而不信。知己知敵,百戰百勝。」
天衣居士笑道:「我還得在京裡找一些人來擾亂他的心神,攪一攪局,」
這回又是蔡水擇發問:「誰?」
「『發夢二黨』的人,」天衣居士道:「他們曾欠我一點情,加上天衣有縫生前在生死關頭上幫過他們,而且他們人多勢眾,在市肆民間影響力可謂樹大根深,正好執行這種攪局的任務。」
蔡水擇仍是問:「就算為了報恩,『發夢二黨」的首腦溫夢成和花枯裡,就敢為此開罪蔡京嗎?」
天衣居士道:「蔡京曾命白愁飛、任勞、任怨等人血冼花枯發的壽宴,他本來是意欲嫁禍朱月明,但卻給八大天王、天衣有縫、王小石等揭破了他們的面具,現在,京師裡一武林豪傑,誰都知道蔡京和白愁飛是斷容不下他們的,他們也都不甘受戮,正待奮起一擊。」
蔡水擇問:「我們怎樣才能通知發、夢二黨配合行動?」
天衣居士微笑向張炭注目:「我們有『天機』組織的高手在。」
「天機」是江湖上最善於傳訊的組織。
「刺客」之間;一向都有極為嚴密的傳訊方式。
張炭是「天機」龍頭張三爸的義子。
他當然也擅於傳信。
唐寶牛見蔡水澤轉去跟張炭傳訊去,便沒好氣笑道:「蔡水澤這笨瓜蛋老是問個不停,大家都懂的事,只有他不懂,真。」
唐七味道:「對,他最笨。有次,我聽唐青說他跟班家幾兄弟在一起,斑文拿出一綻金子和一兩銀子問他:『你選那一樣?』你道他怎樣?他真的去選了一子!真是笨到家了!那時唐紅不信,唐青就說:『你也試試看。』唐紅就拿了兩兩銀子和一兩銀於,擺在他面前,問他:『你要那樣?』道他如何?他竟還是選了一兩銀子:你看他有多苯哪!」
這時,蔡水擇見張炭找了間米行,把一張紙條卷成蒜頭模樣,夾入粒大包白而桿軟有芒的「雪裡揀」堆裡,不一會就有人升去,蔡水擇歎道:「民以食為天,無處不賣米,鄉鎮必有米行,凡舟、關、市、鎮、鄉、街、橋、井、店都代為傳訊,不致傳遞有誤。」
張炭只「哼」了一聲,不理他。
蔡水擇討了沒趣,回到天衣居士身邊,方恨少見看有趣,自己討了一綻銀子,又叫唐寶牛掏出一角碎銀,問他:「我們來玩一個把戲可好」蔡水擇睜大了熊貓眼間:「什麼玩意?」
方恨少興致勃勃的道:「這兒有一綻銀子和一角碎銀,要是給你,你選那樣:「蔡水擇呆呆的道:「給我?」
唐寶牛更加熱衷:「對,給你,給你,那份你喜歡,你就拿去。」
蔡水擇鈍鈍的道:「真的?」
唐寶牛、方恨少都一疊聲說:「當然是真的。」
唐七味彷佛看得津津有味,同大家笑說:「看哪,傻子又來表演白癡腦袋了,」何小河啐道:「怎麼這樣捉弄老實人:人家可沒意看你們,」唐寶牛道:「咱們只是給錢他取,又不是欺負弱小一。」
梁阿牛詫道:「真有那麼呆的人嗎|。」溫寶卻只笑呵呵的,不作聲,卻見眾人一陣爆笑,蔡水擇果然選了一角碎,心滿意足的走開去了。
大家見蔡水擇果真笨到這樣子,都笑得直打跌。
溫寶卻不笑了,只說:「聰明,聰明。」
眾人不解其意,「你說誰聰明」「當然是小蔡了。」
「他?他也算聰明?難道你活昏了頭,也跟他一般腦袋不成?」
溫寶笑道:「要是他拿大的那份,那有那麼多呆子拿錢出來給他自選?他看來吃虧,其實是發了不少財|。」
唐寶牛、方恨少、唐七味等全呆住了。
只張炭不層的冷笑了一聲,喃喃地道:「他可精似鬼呢:跟他同行一道,等看挨欺受騙吧。」
●
未幾,在京師裡,聽說至少有三十一路風煙二十七路飛騎,要謀刺蔡京。
還有一幫人馬,從相師、郎中、箔匠、油坊、刻字匠、淺鹽匠、農忸、青樓女子都摻雜其中,據說要弒君換朝,他們的切口是:「四大俠客輔一龍,敢教酷日換麗天:殺身成仁相顧惜,得遇風雲上九重。」
京畿內,一時為之風聲鶴唳。Q七。變局
元十三限的人手已聚集了。
不過,魯書一和燕詩二因事不能到,來的是趙晝四、顧鐵三、齊文人和葉棋五,還有「大開大闔三殘廢」中的司馬廢、司徒殘及司空殘廢。
另外還有兩個蔡京派給他的人手:「捧派」老大張顯然。
「風派」老大劉全我。
這時候,他正擬大舉迎截天衣居士,卻收到這樣的訊息;天衣居士已率眾折南而去,且越去越遠。
大家本來斗志高昂的准備出襲,聽到這個消息,有的松了一口氣,有的十分無癮,有的破口大罵天衣居士是無膽匪類,有的興味索然,主張追擊。
元十三限的臉色發金,目光也發金。
大家問他:要追擊還是散去?
他只說:等等。
他等甚麼?
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敢問。
接近他的人,都幾乎沒給「凍僵了」。——那是一股可怕的寒意,只要給他看在眼裡,彷佛就立即凍上心頭。
直至有人快馬來報:元軍師,請即回京。
何以?
京裡來了刺客,要害太師,要弒聖上。
眾人聽了都駭然。
我們中了天衣匹夫的計了!
他在「調虎離山」。
我們速回京師救駕。
元十三限卻沉看語音下令:移師甜山!
大家都給這一道命令震住了。
也怔住了。——京城位於「大車店」之北二百裡,天衣居士正從鹹湖南奔酸嶺,離京師有九百裡之遙,甜山則是在京城以南七百裡,為何元十三限既不北上返京保護皇上,也不發兵南這下殺天衣居士,卻要移師於甜山?
難道元軍師瘋了不成?
我們去酸嶺做什麼?
等人。
等誰?
天衣居士那一伙人會自投羅網。
他們……:?
他們是用迂回曲折的方法,輾轉回京,我們若逼追趕他,則只是給他逼得兜圈子追免那麼京師告急不急。他們必定叫京裡的同黨發動,故布疑陣,其實只雷大雨小,虛張聲勢。我們若回京,他們正好趁虛而入;一旦與原裡匪類結聯,聲勢坐大,那就更不好對付了。
軍師前幾天是在等……?
就等這消息。如果許笑一是身退,京裡就不會露出狙殺的行動;一旦京裡有風吹草動,必在叫我們分散注意力,決非真退。
所以才轉陣甜山?
他們既取道酸嶺,無論從水路陸路,都必徑甜山,我們就在那兒跟他們決一死戰!
於是他的手下恍然大悟。
元十三限寒看臉走了。
他到店後。
店後是草原。
他仰首望天。
負手沉思。
然後突然蹲了下來。
吃草。
猛吃草。
一口一口的狂吞噬著草。
就像一只看了魔的巨羚。
##
天衣居士收到功勁鴿傳書的時候,是十二天後的光景那鴿子卻不是「飛」來的而是菅寶牛他們太餓了還是太饞了,竟「一不小小」射下了只在天的勁飛的亍,烤貪之際發現它是上系有致天衣居士的緊急密函。
方恨少平生最愛小動物,所以罵他:「你這個臭王八連信都射下來吃,差“連消息都斷了訊,該當何罪|。」
唐寶牛則說:「要不是我射它下來,它可能飛過頭了也可能落到敵方手裡了幸好是我射下來,不然你們從何得來這訊息」他的話似乎是強辭奪理,但也言之成理。
天衣居士收到了信息,沉思了半晌。
那時候,他們離甜由約莫還有百裡之遙。那地方就叫『三房山』,天衣居士卻突然屯駐不這回。又是蔡水擇發問:「居士收到的是什麼消息?」
天衣居士道:「元師弟既不自後追趕,也沒返京守護,反而率眾直撲甜山,看來已識破我的計策。」
唐寶牛頓時拳擦掌:「這樣豈不是即將進行中原大會戰?太好了!!」
朱大塊兒卻耽憂起來:「一切都落人元十三限的盤算之中,那豈不糟糕!!」
溫寶問:「不知居士在有何打算?」
天衣居士卻向梁阿牛問:「准備好了沒有?」
梁阿牛即答:「咱們『太平門』十一匹步程最快的馬,我已弄到了六匹,他們是飛弓三、飛帝的飛花飛矢飛雨飛焰,軌屯在『三房山』之洞旁山鎰口以北。」
天衣居士道:「很好。現在留唐寶牛、朱大塊兒、張炭和蔡水擇在這兒,用盡一切方法,吸引他們注意,你們正引隊往甜山邁進。其他的人,一概喬裝打扮,化整為零,一日兼趕三日路程,限三天趕到鹹湖會合。只留下「飛西」一馬,作迫要時聯系用。
眾人心中驚疑,還是蔡水擇發問:「那末,我們是在這兒吸住他們的兵力,居士則已進入京城發動總攻了?」
「正是。所以,你們拖延的時間愈長,對我們愈有利;你們拖住的敵手愈多,對我們的
助亦愈大。」
唐寶牛又磨拳擦掌:「這種偉大的任務,一不怕死,二不怕殺,三不怕犧牲,最適合我來干。」
朱大塊兒驚懼道:「我們才四個人,居士又不在,他們都是非同小可的高手,會上了豈不是死路一條。」
張炭道:「甜山一帶是稻米之香,九月成熟,粒略細,身細白,是為『花白』,萬一死在那兒實在死得其所。」
朱大塊兒一聽,臉上大變,連忙啐道:「::咪:大吉利是,這不吉利的話,快吐口水再說:呸:呸:呸一。」
他的人長得軒昂威武,直比唐寶牛還英雄三分,看來卻不但妲小,而且還十分型:蔡水擇道:「其實,居士是早已知道元十三限會引軍屯此,故用調虎離山之計,乒分一一路,攻其不備?」
天衣居士答:「這點我原也拿捏不定。兩軍交鋒,攻心為上,善戰者末鞍已勝,現在是亂局,只好以億變應萬變。我本自鹹湖進擊,但元十三限早已封殺該地,我只好以撤退虛,自甜山暗自進攻為實,調軍再造。但元師弟確是精細,不受我們干擾,看准亂局,已調主力到甜出來截擊。而我早已算准元老四有此應變之能,請『太平門』梁阿斗准備好快馬,暗下鹹湖,聲東擊西,入格斃蔡賊再說。」
蔡水擇了一跳,忙道:「別這樣說,我也是姓蔡的。」
唐寶牛「鷂」的一聲,發現鷂生了塊龜殼似的道:「誰叫你好姓不姓,卻偏生要姓祭:你老是問沒完,可知居士多煩|。」
「錯了。」天衣居士正色道:「小蔡勇於發問,正不是因為他不懂,而是他懂: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太明白了。他正是要代那些不敢、不主動、不好意思發話的人問明白。一個會發問的人要比會說話的人更高明:會說話的人不過是把自己的意見表達清楚,但會發問的人卻能把對方的學問學識吸為己有。」
這番話使唐寶牛有些訕訕然,只說:「我都聽得懂。所以才不問,」於是天衣居士向張炭等四人分別面授機宜之後,便率梁阿牛、唐七味、方恨少、溫寶和何小河日夜兼程,直撲鹹湖。
在披星戴月的路上,溫寶還禁不住問出他心裡的疑團:「你為其什麼要派他們四人留下來呢?」
「可有什麼不妥?」
「朱大塊兒膽小,唐寶牛魯莽,這兩人還互相看不順眼,張炭和祭水擇不和已久,加上張炭使性愛,蔡水擇卻精打細算,難以合作,你留下這四人,只怕是必別有用意。」
天衣居士逆風的衣袖鼓脹飽滿。他咀裡也似吃滿了風,所以一時並沒有詳細回答溫寶的問話,但溫寶還是隱約聽見地在急風中笑說了一句:「在亂世裡出英雄;在變局裡,也不妨動用一些古怪人物,」然後他反問溫寶:「你知道人何以為怪嗎?」溫寶試答:「一種是性情古怪的,但外表不一定看得出來;一種是看來古怪的,其實只是他表達的方式不一定為世人所接受。」
天衣居士則道:「其實所謂古怪,只是不平常,未必是錯的、壤的。有的人性格異常一些,與常情有悖,故視之為怪;有的人只不過是真誠真截,但俗人亦因而不解,故視之以怪。」
然後他說:「在常態裡,怪人視為無味。在變局中,異視之為常。所以請怪人應變,大局可走。」
溫寶大有感悟。
可能是在急馳中對話之故,人在脫弩之矢一般的速度中,惱筋卻分外明晰,所以天衣居士的話語,像空谷傳音一般的印在他的聽覺裡,好像那些話不是用舌說的,而是給斬首後的痙攣中才突然頓悟的一種啟示。
說這話的時候,正是黎明,溫寶目殺晨靚在半灰半敗的天際,擲出了千道燦金爛亮的旭溫寶認為這是個有力的徵象。
這是個好天氣。
這是變局的伊始。
雖然,變局一開始時是好的,但結果不一定就是好的:反之亦然。十八。棋局
元十三限望看初升的旭陽,心裡有一種憎恨的感覺。
他不喜歡黎明。
他甚至也不喜歡早上。
他常在夜間活動,白天起得很遲:尤其他習「傷心之箭」後,這種情形更為顯著。
這時,他們離甜山不到一百裡。
他一看到那末亮麗的陽光,立刻找了一個陰黯的所在,拔了六根舊草,占了一封,在暗處的他,跟樹蔭外的午陽成對映,更顯陰沉不定。他坐在暗處,臉色暗金,連刀疤也隱約有淡金的液體流動在疤溝裡,彷佛心情也是這樣。
大家看了,都不免有點舉棋不定起來:千辛萬苦、夙夜匪懈的趕到這兒,怎麼行動卻突然放緩下來了?
司徒殘不禁探望:軍師在干甚麼?
葉棋五馬上就答:他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司徒殘幾乎沒叫了起來:沒把握怎領我們去打仗?
司馬廢則不信。
你怎麼知道?他問。
一個人在極有信心的時候。是不會去問樸,也不會去計較自己的運程的。當自己已關心起命運的時候,通常都是失卻信心之際。
真的?
你不信,可以去問元軍師。他一定准備換道陣。
司徒殘沒有問。
他不敢問。
司馬廢沒有問。
因為不好問。
司空殘廢可去問了。
元十三限沒有答他,只問:誰告訴你的?
司空殘廢如實說了。
元十三限召集了眾人,吩咐:許笑一是個足智多謀的人,他既然潛攻甜山,就不一定人在這一陣線上。如果他放棄甜山,就一定會選鹹湖:只要給他攻入鹹湖,咱們就截不住他了。所以,我們得兵分二路,不過,沒有我命令,誰也不許出戰。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不。
居然有一個聲音反對。
元十三限一看,原來是「風派」劉全我。
鹹湖北離京師五百裡,甜山南距京城七百裡,來回共一千二百裡。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軍師如果不給我們出戰權,我們豈不先機盡失,為敵所制,只捱打不還手?
不是不還手,而是許笑一若在,你們不是對手。到該打的時候,我自會下令:那時豈不太遲?
元十三限冷哼。
「捧派」的張顯然立時說話了。
「軍師神機百變,算無遺策,豈有失著?」
那也難說。要是失去了機動應變之能,就像瞎了眼的老虎,再凶猛也得喪於獵戶之手,劉全我說這話的時候,是瞪著元十三限的,他一向都看不起一味阿諛獻諂的張顯然,你加入我的行動裡,你聽誰的?
元十三限森然問。
眾人心中都為之一寒。
聽你的。
劉全我仍瞪視看元十三限。
主帥只須頒令,有必要跟部將說明原因嗎?
沒有。
那你聽不聽令?
聽!
既然如比,為何說不?
因為你一人不能開兩場戰局,而沒有你的那一頭,又不能主動接戰,必受牽制,必敗無誰說一人不能理兩頭戰局?只要運用得當,管十頭都可以!
劉全我一副不信的樣子。
不過,你提的意見很好,但提省不了我,我自有分數。你敢提,且有見於此,這甜山一路,就由你領導,其中司徒殘、司馬廢、趙晝四三人都歸你調度,怎樣?
這回,劉全我楞了半晌,才大聲應答:是。
他那麼興高采烈,使趙晝四、司馬廢、司徒殘都不悅起來。
必要時,你們也可以試探,可以攻打,但要切記:不可以全力以赴,只要試出天衣居士在不在甜山這批人裡,便可以了。
是。
你武功未必比司馬、司徒、趙四強,但肯袒當。能擔當、有擔當,兩人交手,當然選強者對決;若兩軍對壘,則我能擔當者為將。你可知我之意?
是。
兩軍對陣,一如對弈,最重要是先摸清敵人的攻勢、實力和弱點、要害,有時。不妨車馬炮齊出動,卻盡虛幌一招,有時,連步卒方可殺入重圍致敵死命。不過,無論是啥步驟,你們都一定不能誤了傳訊於我的事,知道嗎?
是。
劉全我因為猝受重用,所以元十三限每說一句,他都大聲、熱烈、響亮的回應,傳信的方式有四,你們且仔細聽著……
已經進入甜山范圍的朱大塊兒、張炭、蔡水擇、唐寶牛等四人,正在聚議,張炭:「我們該行動了,」唐寶牛:「我們早該行動了。」
朱大塊兒:「從現在開始,我們的行動應特別小心。」
唐寶牛:「我們的行動早就夠小心了。」
蔡水擇:「居士叫我們盡量讓對方知道:我們這伙人來了,而且人多勢眾,十分囂橫,聲勢洶。」
朱大塊兒:「可是,我們的人,實在是非常的少,少得/」唐寶牛:「兵貴精不貴多,巨俠如我者一個就夠了,你高大無膽,別再長他人的痔瘡來滅自己傷風了。」
朱大塊兒:「什……什麼風?」
張炭:「馬上風。他又來胡言亂語,胡吹大氣了,不如大家正經點兒,若如何才能武揚威、招搖生事更好。」
唐寶牛:「招搖肇事,耀威造勢,天下有誰比得上找神勇威武天下莫敵字內第一世外無雙天下寂寞高手刀槍不入唯我獨尊玉面郎君唐祖師爺寶牛大俠?」
張、朱大塊兒、蔡水擇:「佩服,佩服一口氣說得臉不紅眼不霎,胡吹大氣,真是非你不可了。」
這下,唐寶牛可高興了。他立時發號司令,布署『造勢行動』。
第二天,甜山一帶,無人不知這一群『英雄豪傑』,蒞臨此地,因為……他們在本來甯謐安詳的甜山之夜,放了整整一晚的炮仗。唐寶牛還張口跟朱大塊尹一對天道地設的大嗓門,對唱了一夜山歌和情歌。
他們還花銀子跟當地農去們買下二百頭牛:在牛皮上用紅字寫上個『元』,上面再加個『二」,成了「完」字:他們竟還扮唱新娘,朱大塊兒扮坐轎子的新娘,唐寶牛扮騎驢兒的新郎,張炭扮黑臉媒婆,蔡水擇弄了三十三種兵器乒乒乓早的敲響,還請了一群樂師來吹吹打打,足足鬧了一天一夜。
這樣子鬧法,當然沒有人還可以不知道這些人來了。
他們的重頭戲是躲在一個足可容八十八人的密封大帳蓬裡,高聲談笑、喝酒、拳、作樂。一個人扮七八個人的聲音(這點張炭最行,他畢竟是「桃花社」裡的好手),盡情聒噪(這點唐寶牛勝任有餘),仰天長嘯(朱大塊兒看見皓月當空,本就有此沖動),制造雜音(這事蔡水擇最在行,他可以把一對日月的敲出了四十八人在的武動似的聲音來)。
到了次日,誰不信他們有九十九人來了此地,那一定是個聾子、瞎子加呆子!
做了這些「手腳」之後,四人又分散四路,一在「三房山」的「洞房山」,日間外峰,晚上舉火;一上「填房山」,把盤踞其中的一群悍匪「青螞蟻」全趕到山下;一到了「私房山,到了山上的「老林寺」,迫寺中僧侶全不許念經,而找了一群野孩子來唱了一整天的「蓮花落」,這一來,更似人多勢眾,分別在甜山附近約三座山頭同時出現。他們這樣做,完全是因為天衣居士的吩咐:「在還沒有弄清楚敵方虛實以前,最好做一些出奇不意,虛張聲勢,故意示弱,顛倒無常的事,來擾亂他們的注意力和集中方。就像要知道這口井和這潭水到底有多深,不妨投一顆石子進去一樣。」
峭地一顆石子,在雲天裡疾閃而落,「冬」的一聲,落人湖裡。
這是末冬,只是近秋。那原本波平如鏡的湖水,像風吹草原般的起了摺痕,漸漸擴大,漫慢的漾了開去。
趙晝四覺得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為這秋天點了晴了。
這秋他守在甜山。甜山的楓葉很江,蘆葦很白,稻穗很金,枯葉很黃。這時暮燕歸巢,殘陽如血。但那只是靜的。人是人,物是物,物我只相忘,末交融。
如何能表達出「感時花濺淚」或是「青山猶哭聲」呢?如何把人的泣歡化作物之寫照,怎樣將物的形來傳人之神呢?
趙畫四一向用它的畫筆,在紙上畫他的無盡天地。落筆越少,意越無盡。畫最難畫的是不晝之處,這最見功力,一如武學,沒有招式的絕招,才顯功夫。
於是趙晝四便以一顆石子,一石驚破水中天,把這秋色連波波映斜陽的景色,和交一道;漣漪中倒映水邊的他,也化作千萬無算,溶溶漾漾的蕩了開去……
對這幅晝,趙晝四覺得躊躇滿志。他覺得自己這一悟,寫晝境界必又更進一層。他心中正喜,突然回首。
這回首的一剎,他已准備好了十七種應變之法和十一記殺手鏑、以及七種逃遁之法:包括跳湖暫避。因為他已察覺敵人已逼近了他。——敵人已逼近到可以下手殺害他(雖然還未到一定可以殺死他)的地步。不過,轉身後的他,一切接下來的動作都已不必動作了。
因為來的是自己人。——司徒殘、司馬廢和劉全我。
趙晝四也在這瞬刻間領悟了一點:他的晝功確在突飛猛進。但武功(包括警覺力)卻在速退。——要是來的是敵人,剛才自己就很危險了。——難道不可以晝功和武功並進嗎?——難道人真的心力有限,若在一事下苦功,另一事就得因而荒功廢業?有這樣的人嗎?同時可以兼顯,而且周到,甚且要周身是刀,張張快利,有這種人嗎?如有,為啥不是自己?
「你傻楞楞的在干嗎?你老在想你的畫,畫畫得好有甚麼用?除非你運氣很好,不然,活都活不下去了,畫好有個屁用。教你:做好人比晝好畫重要。」司徒殘和司馬廢是一個責問一個勸。
劉全我卻問:「昨天甜山的事你知道了?」趙晝四身後的湖水依然餘波漾蕩,可是他以一水波不興的語調答:「知道。」
「你有甚麼看法?」
「故布疑陣。」
「你是說天衣居士根本不在這一陣裡?」
「如果他在,反而不必囂狂若此。」
「可是我們是兩軍對壘,猶如相突。」
「你的意思是:對方以實示處,以虛應實,所以虛實難分,實虛不知?」
「對。如果天衣居士在,他們大可不必如此張狂,天衣居士若在而又旨在叫我們入彀,那麼當然要故作囂張,讓我們以為他不在而發動政襲,自投羅網,所以他到底在下在,教人費疑猜。他們就是要我們猜。這是一局棋,在不知道對方子力分布之前,是不能冒然發動攻勢。所以,他們也在試探我們,他們也不知道『元老』在不在我們陣中。這是關鍵。」
劉全我和趙晝四眼睛都發了亮。司徒殘和司馬廢都趨了過來。現在,是天衣居士要急著入城,並不是我們急著要殺他。所以,我們可以等,天衣居士不能等。如果天衣居士在,那一定不能等下去,必然會發動政擊,就算是這曰樣,一動不如一靜,我們正可以靜制動,只要一摸出虛實,立即把訊息報告『元老』,及時來援,要是天衣居士不在這一陣裡、我們等下去,也不會有禍害,雙方只不道是消磨著彼此的的實力而已。冉且,如果在兩三天內他們仍然不發動政擊,那就是說:天衣居士不在那兒,我們且過去鏟平了他,再去支援鹹湖的『元老』。
司徒殘和司馬廢只有聽的份兒。他們說:我不習慣下棋,我只習慣打架。我不管陰謀毒計,我只管沖鋒陷陣。
劉全我和趙畫四相視而笑:「其實沒有布署的沖鋒,只叫送死。為大將者,能戰能謀,真正的交手,也是斗智,所謂三分,心計七分。只不過世人老要把這事分而為二,好像運計者勝之不武,勇斗者雖敗猶榮似的。人總要為他自己不擅長的事找藉口,表示他只是不屑為,而非不能為,其實一個人只要肯承認他們不能為和不可為者,已經是個一流的人物了。」
司徒殘和司馬廢的回答也很妙:「這道理我們也知道。可是人只有一生。我們知道咱兄弟倆可以做一流高手,但當不上頂尖高手,既然這樣,軌索性撒賴了,不理了,讓自己那麼辛苦、受那麼大的壓力干啥?放棄有時不是頹唐,反而是一種自在,我們只要不管了,只求為相爺辦事,辦好了自有富貴榮華、享之不盡,那不就好了麼?又要管鷂又得養鴨、放得牛來又看羊,這又何苦?能者多勞,咱們不想當能者,只要活得好,沒天大的野心就只上樓不登天就是了。所以用腦子是你們的事,如果大捷,咱殺敵不後人,也沾一份大功。萬一兵敗,我們不必背一只天大的黑鍋上路。這是咱倆哥兒跟你們不同之處。們寧願當莽夫,而且當莽夫也有莫大的好處,咱們當得起莽夫:教你們來擔你們卻也當不起。」
劉全我聽了,只說了一句:難怪相爺會那麼信任你們了,這種話他說得很有些感慨。就像感慨一副骷髏不能成為一個活人一樣。
之後,甜山這邊風景獨好。
司馬廢砍柴,司徒殘打獵。趙晝四當然晝他的畫。劉全我更絕:他唱歌,唱客家山歌。對看山唱。唱的是綺情小調。唱給對山的人聽。——可不知對出的人聽了是甚麼想法?是啥滋味。十九。悶局
一天半之後,蔡水澤、唐寶牛、張炭、朱大塊兒聚議,研判敵情:張炭:「元十三限一定不在甜山。」
唐寶牛向來習慣「造」張炭的「反」:「何以見得」張炭:「如果元十三限是在,他早就率眾發動攻勢了,何必在那兒諱莫如深、扮老虎嚇狼,窮耗時間」唐寶牛:「說不定他正是要叫我們上釣,叫我們入陣,他早已布好埋伏一舉伏殺我們之計。」
張炭笑了:「如果元十三限不在那兒,、想他們能夠一舉格殺得了我們嗎」張炭的話充滿了激將意味。
唐寶牛的豪氣來了:「就算元十三限在,只要我也在,你們有啥可怕」張炭:「那麼,如果元十三限在對山,他只要殺過來便是了,何必弄了這麼一個悶局,把雙方的人都拖死在這兒白。」
唐寶牛豪情勃發:「對:我們就攻殺過去,砸了稀巴爛再說」
朱大塊兒:「我看,咱們還是謹慎點好。居士只要我們守,能拖則拖,不是著我們行險犯難。」
唐寶牛火大:「難怪你長得牛高馬大,魁梧氣勢,能攀得上我三分,卻是這般瞻小懦弱畏慘沒種:你要是怕,回家抱娃娃去!」
朱大塊兒滿臉委屈:「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想作無謂戰斗,更不要有無謂犧牲,」唐寶牛:「說的好聽,世上所有不能做事的人,一定不會承認他們不能,而只會推諉於他們不宵;世間一切不敢承擔責任的人,一定不會說自己不敢,只會說自己不願。難怪咱們」七大寇「名震天下,個個光耀萬丈、名動八表,咱沈虎禪大哥不論,光是我唐巨俠寶牛,軌擔色過人、膽大包天、視死回歸、勇者無懼、仁者無敵、義者無悔,而你們」桃花社「有你姓朱的這種人,真是,嘿嘿嘿……真是積弱不振得來有道理。」
這一下,可同時激怒了張炭和朱大塊兒。
他們倆人都是「桃花社」的成員。
張炭一張黑臉變紅臉:「你少來磨損我們『桃花社』,論武林清譽,『七大寇』還遠比不上『桃花社』!!
朱大塊兒則一激動起來就口吃:「你你你……你別別別……別來別去,一時張口結舌,仍『別』不出來。唐寶牛倒口齒便給:你就別了。別忘了,你們老大是個女子,難怪社員們都帶點娘娘腔了。
「喂,你瞼色變紅倒比平時有瞧頭呢」張炭這回可真火了:「我們賴笑娥賴大姊是女的可不輸男:你敢瞧扁了咱,有本事找天搬『七大寇』來較量較量、比劍比劍」。
唐寶牛原是激人上火卻給人激得火上頭了,大聲道:「好,有朝一日,我們『七大寇』就來會會你們」桃花社「七道旋風:誰輸了是孫子,誰不敢的是耗子,誰是女人就站一邊去!!」
張炭臉色陣紅陣黑:「誰不敢應戰的是你孫子!好,待我們這幾戰事了,你去找你的大哥,我去報我大姊,我們來決一勝負!」
唐寶牛:「好,就決一死戰!就算今天要上,我唐巨俠也無有不奉陪!」
張炭:「今天大敵在前,犯不看先傷和氣,而且你只落單一人,咱們『桃花社』從不以眾凌寡。」
唐寶牛叉土火了:「我唐巨大俠天下無敵、武功蓋世,你人多我就怕你:要員敢干的就來,來來來來來,我唐某退一步不算好漢!」
蔡水擇見兩邊已閌臉紅耳赤,怕雙方真的干上了,忙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大敵當前,豈可內斗?對手設這悶局,就是要我們沉不住氣。咱們還是商議如何對敵為要。」
張炭一向對蔡水擇就有成見:當年「桃花社」為大義而冒險全面發動攻勢之際,當時蔡水擇身在「七入會九聯盟」中,既不發兵支援,自己也袖手旁觀,「生死不知,枉為兄弟」,有過這樣的「前科」,張炭是極瞧不起蔡水擇的,於是說:你怕生事,我也不怪,我只不想有負居士所托。這兒不怕好漢,只怕不好種混著攪和。老唐雖荒唐些,還算得上條好漢。」蔡水擇一聽,垂下了頭。唐寶牛則大喜過望,笑呵呵道:「咱們畢竟還是老戰友,好兄弟,待先打過這一場,咱再來約定兩邊人馬,一定輸贏。」
卻聽朱大塊兒道:「……你你你…你別自自自大……總有一天,我朱大大大大大塊塊塊兒兒……教你知道誰才是真漢漢漢子!」原來他給激怒了,一路蹩看結巴到現在,才能把話吐出來。唐寶牛見朱大塊兒掙紅了瞼,像頭會臉紅的牯牛,便哈哈道:「是了,你朱朱朱朱大大大大大塊塊塊塊塊塊兒兒兒兒兒兒兒的厲害極了!!」他這樣一打趣,場面反而輕松下來了。
只朱大塊兒仍咕嚕嘰哩的咬看舌,不能把話透過舌根和牙齦孿作他要說的話。
張炭也覺不該再這樣鬧下去,便說:「他們搞了咱一個悶局,差點使自家人沉不住氣,開了窩裡反。」
唐仁牛與致又來了:「對了,不如咱們反守為攻,殺過去,破了悶局,豈不痛快」蔡水澤突然道:不可以,要退。
張炭冷笑:「果然懦夫。」
蔡水擇:「我們拔營而去,事實上卻不走,他們敢追來,咱們正可攻襲之:如不攻來,彼營必弱,咱們正可掩殺過去。」
唐寶牛:「真費事,打就打,殺就殺,進就進,退就退,這麼多的裝作、矯飾,卻短了英雄氣!」
張炭沉吟了一陣子,肅然對唐寶牛道:「這倒是好計。就算元十三限在對營,咱們引他來犯,總比冒險搶攻的強。要是對力不敢追,其勢必弱,咱們正好可殺他措手不及」然後他對蔡水擇說:「你這是妙計。」
蔡水擇:「謝謝。」
張炭:「但我仍不喜歡你。」
蔡水擇:「我知道。」
朱大塊兒:「我我我也贊同火孩兒的戰略。」
他顯然餘怒末消,說話仍有結巴。
唐寶牛卻湊過去巴結他:「好哇,你朱大塊頭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然後又感慨道:「哎哎,想我志大才高,偏生遇陰謀陽謀,只空負了英氣志,豪傑氣!」
張炭白了他一眼,問蔡水擇:「你看咱們應當怎麼做?」
蔡水擇:「拔營,而且要讓敵方知道,咱們要。」
張炭心中默算:「今晚有風。」
朱大塊兒忽道:「而且風大。」
張炭:「今夜也有月亮。」
唐寶牛嘩然:「喂,你們以為在江畔乘涼賞月麼?」
張炭:「咱們引他們來干時?」
唐寶牛一呆:「伏襲啊。」
張炭:「伏龔不用布置麼?布置能不理天時地利嗎?有月亮好比敵人頭上至掛了盞明燈,能不顧慮麼?」
唐寶牛楞住了:「這——」
朱大塊兒忽又道:「有月光也有好處。」
張炭:「哦?」
朱大塊兒:「一個老江湖,摸黑反而曉得提防。月亮不比太陽,我們大可只讓對方瞧見該瞧見的,和不見不該見的。這樣,敵人就會做不該做的事,並且不做該做的事了。」
大家都對朱大塊兒刮目相看。
朱大塊兒忽然慘叫了一聲。
「救命啊!」他大叫,直跳起來拼命甩手。眾人定過神來,發現他手背上正爬著一只蜥蜴。
一只小小小小的、無傷無害的小蜥蜴。
然而他卻像遭毒蛇噬看一般恐慌。二十氣局
山陰這邊,很靜。
許是因為山陽那邊,住看幾個熱開的人,他們在那兒,極為吵,連那兒的蟲豸、知了和鳥雀,也特別喧,吵得連座山裡林中的閌市,沒完沒了。
到了入夜,鳥聲停了,不知那兒的獸鳴狼又此起彼落,就連和尚念經的喃喃也特別響。但山陰卻一直很靜。他們在守候。等待一擊。從山坳裡望過去,煙樹蕭條,暮靄蒼茫,荒冷得彷佛在看的那雙也不是人眼,月華初升,帶點怯意,秋晚覆掩過無色的瓏土,涼冷得動人。
趙畫四覺得很滿意因為他剛吃下了一個女子。一個很有味道的女子。他把她給吃下去了。整個吃下去了。漂亮的女孩子是拿來欣賞的,美麗的女子是給人愛的。——他卻是為何要把一個很好看的年青女子吃下吐裡去呢?
看來無稽,原因其實再也簡單不過。——為來為去都是為了晝。
他要作晝,並且要他的晝更進一步。他不能容讓他的晝停滯於一個境地。——止境,便是藝術家的絕境。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晝晝得已夠風流、瀟酒、清奇、飄逸、達、高遠,但就是差了一點:不夠神韻。神見於采,一幅好晝,如見作者的風姿神貌。韻是風韻,也是氣韻。弦外之音,言外之意,講究在落筆與下筆之處,那是一幅晝的靈魂,也是晝者的風骨。可是他覺得他沒有這些。
怎樣才可以得到這些呢?
所以當他看見在甜山山陰農宅裡有一個長得很甜、很有味道的小女孩的時候,他使殺了她的父母家人,並且吃了她。他認為以毒可以攻毒。奇人可用奇法。他自己就是奇士。他用的方法也許古怪一些,但可能很有,所以不妨試試,而且應該參試一試。——為了作畫,他甚麼都可以犧牲,啥都可以做。
他就是為了可以遍覽御書房的真跡名畫,而為蔡京效死拼命。他癡於晝。事實上,像吃了一個很有味道的女子以圖可以畫出很有韻味的晝來這種事,他是常干的,而且,他也不以為自己怪狂:因為天下人都常在做看這類無聊的事。譬如:殺了動物,取其皮羽,披戴身上,就以為能跟那動物一般漂亮美麗了:又如:取殺動物體內的某部份,以為吃其鞭可壯陽,食睪丸可促精壯,塗其脂可護膚,服龜苓可滋陰,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早已習以為常。所以趙畫四並不感到罪惡。他只覺得那女子很好吃。——她是甜的。
司徒殘和司馬廢看在眼裡,也不去阻止他,只笑說:——他是瘋的。——小姑娘是用來玩的,不是吃的,太可惜了。
因此,山陰這邊,自從他們四人在此戎守之後,便沒有甚麼聲音(包括人聲),那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你只敢對天使咆哮造反,你決不敢對惡魔招惹胡鬧。
劉全我回來了。他常常突然而去,更常常突然而回。讓人莫測高深,無法預計,無疑是作為領袖的最佳護身符。可是這使得司徒殘和司馬廢更來得清閒:——反正,這不關我們的事。——元老把大權交了給他,且看他怎麼擔當。一個團隊裡,其實最怕的,就是這種心態:這與我們無關看他怎樣「死」!——一旦是抱持這種想法,這團隊合作的力量,便告瓦解了。非但瓦解,有時還會互相抵制,彼此牽累。
元十三限把駐守甜山的子力交給劉全我負責。因為他有擔當。——一個男子漢能成為男子漢的最重要條件,便是要能夠/膽敢/勇於擔當,甚至可以說,就算一個人長得眉粗眼大、軒昂七尺、氣派堂堂,但只要他沒有承擔大事的勇色豪情,那也稱不上是一條好漢。
劉全我這次回來,眉宇間有抑制不住的振奮,語言間也很有點匆急。這顯然跟他平時的冷靜沉看不一樣。所以司徒和司馬都覺得奇怪(除了趙晝四,他還在回味吃那女孩子的滋味)。什麼事?
出戰了。
為什麼?
對方正在撤退。
確實的嗎?
「確然。『老林寺』的和尚有我們的人,據報他們確是在全面撤走。」
「這麼說……,天衣居士確不在甜山了。」
「恐怕錯不了了。兵法有雲:窮寇莫追……咱們不如迅即和元老會合於鹹湖,全力打擊天衣居士更妙。」
「不對。他們若還在穩守,氣局很定,咱們不可輕攫其鋒,兩軍實力相近,以武力互拼,難免傷亡,縱勝也未必有利。可是他們一退,氣勢大失,氣局已弱,咱們正好殺他落花流水、斬草除根。要不然,他們一旦跟鹹湖兵力會台上了叉成一支勁旅,那時再要斬除,恐巳不易了。」
「那末……元老那邊?」
「我會通知他的。」
「我們……怎麼攻法?」
「司馬、司徒,負責追殺。殺一敵是一功。殲敵,這全是你們的功勞;若為敵所殲,也怨不得人。趙晝四,你負責兜截住他們的去路。若讓一人逃了,是件放行;如能一網打畫,是件盡力。我獨負責追趕他們,逼他們入絕路,你們再來中捉鱉。
「好。就這麼決定了。」
好久沒大開殺戒了。三人都奮亢起來。司徒腰間的蟒鞭在顫動,仿似一條活蛇。司馬的背上的金鞭在發亮,像照在上面的不是月色而是陽光。趙晝四就像即將要作晝。並且即將要完成一幅曠世絕作。這都是因為:劉全我懂得把責任移到他們身上。
——若要一條漢子成為好漢,只要給他負起適當的責任,他們就會好漢給你看,軍隊出戰前,士氣比兵力更重要。而團結又比士氣更切要。G十一奇局
張炭、朱大塊兒、蔡水擇、唐寶牛四人,正布好同等敵人來。
「敵人來了,我們便可以知道對力的虛實了。我們的責任是要把敵手引過來。」
「只要摸清敵方的虛實,就立即通知居士:元十三限要是在甜山,居士立即攻入鹹湖:元十三限如果不在這兒,居士可立刻折返甜山。」
「這是我們的任務。也是我們留在這兒的目的。」
張炭和蔡水擇交換了意見。他們的意見是一致的,雖然,張炭相當瞧不起蔡水擇,蔡水擇也常故意躲開張炭,但在商討重大事情的時候,他們都能摒除己見,了無偏見的討論商量。唐寶年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得在此地布陣。」
「然後兵分雨路。」
「之後便得要忍耐。」
「還有等待。」
「等?!」唐寶牛叫了起來;。
他平生最怕等和忍。
——偏偏人生就是常常要等待和忍耐,而且也充滿了期待和無奈。
張炭:「我們得要等敵人來?」
蔡水擇:「你愈能夠忍人之所不能忍,便愈有機可趁。」
唐寶牛感慨:「我當武林中人,便是以為不必像常人一樣,老是忍,不然就是等,人生匆匆就數十年,不是在等中過就是在忍裡渡,多可悲啊,沒想到當了像我這樣的武林第一寂寞無敵高手,到頭來,仍不是等,就是忍,真是沒意思得很。」
蔡水擇笑了:「其實當武林人物,要比常人更能等,更要忍。何以?光是練武,就比儒生的十年寒窗無人問所下的功夫更苦,你不苦練,那能有成?遲早只成刀下鬼、釗底魂:練武的過程就是忍耐看等待。」
張炭卻轉問朱大塊兒:「你喃喃自語做什麼?」
朱大塊兒:「我在許願。」
唐寶牛叫了起來:「許願?!」
朱大塊兒:「我作戰之前,一定許願;凡有大事要做,一定先得祈禱。這樣我心裡才有了依靠,取捨進退都有實兒。」
唐寶牛不屑:「我才不許願。成就成,敗就敗,一切靠自己,許願又怎樣?天下多少無告苦民都向天許願,結果不是一樣天不從人願:既然許願不能從心所欲,又許來作甚:不如我不從天願!」
朱大塊兒:「我跟你們不同。我是為制止殺戮才入武林,而不是要在江湖上另造殺孽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在」你們認為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惡人當得善終,而好人多不長命。
所以其實沒有報應這回事,至於報應在他人子孫,則太不公平,也太不像話了:而我卻不然。我偏生是一做壞事,報應即至;但做好事也常見回報。所以找信命,只不過不大認命而已。「張炭:「願望其實是一種摸索。摸索是沒有信心的行動,我也很少許願。」
朱大塊兒:「只是,我們活看,誰不是摸索著前行」唐寶牛立時叫道:「如果要兵分兩路,千萬別把我和他這樣深奧的人擺在一起,我怕我會受不了的!」
張炭大表贊同:「對,跟一些人在一道不如獨戰江湖!」
他的意思很明顯。
他可不願跟蔡水擇在一道。
蔡水擇則反對:「不。不和的人應該守在一起。唯有你瞧不起對方,所以更不能讓對方看扁,更加要獨撐大局。這樣,才有互相激發的意義。」
張炭很不願意,但他立時認為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一個人和朋友在一起比較疏忽。
——跟敵人在一起卻總會比較警惕。
——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多半比較耽於逸樂。
——但與所恨的人相處卻多會努力不懈。
唐寶牛這回又叫了起來:「這樣豈不是要我跟這大蕃薯在一起!?」
朱大塊兒奇道:「大蕃薯?是誰?」
全場只有他不認識這個人。
唐寶牛覺得自己真該許願了。
他許願身伴的人最好突然成了啞巴。
不過他這願望很不實際:非但如此,朱大塊兒不止沒有閉上咀巴,而且還特別多話,多話得接近「八卦」。
「你有沒有發現今晚的月色很美?月華如水,人生若夢。你看,今夜的霧氣還很儂,那像煙一般撫過我們臂間的輕紗,就是來如春風去似浮雲的霧了。如果現在是白天,一定是『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的美景了。可惜現在是晚上。可是夜晚也有夜晚的好處。夜色有著老虎一般的溫柔,你閒那香味,那是夜的香味,白天這兒一定開滿了山花,所以到了晚上才會綻放出如此濃郁芬芳的香味來……」
唐寶牛忽咕噥了一聲:「老虎怎麼會溫柔?」
朱大塊兒:「你沒看過老虎跨過溪澗時的步姿嗎?你別直以為老虎只會凶暴,它看到一朵美麗的花時,表情也是溫柔的。」
唐寶牛:「你真煩。」
朱大塊兒:「你真是俗人。」
唐寶牛:「現在你來這兒是來殺人,不是吟詩!」
朱大塊兒:「殺人寫好詩,詩好可殺人;寫詩殺人,本來就是同一回事。殺人殺得毫無情趣,怎能好好的殺人?那只配給人殺:一個好的殺人者總是把殺人當作件替天行道、自娛娛人的趣事,人世之間的斗爭亦復如是。如果一邊殺一邊厭倦,一路打一路恐懼,一面斗一面負擔,他天生就不是個好的斗爭者。不如歸隱田園,清風明月,來得舒坦安然些。」
唐寶牛訝然:「沒想到你還有這些意見:你幾時偷聽過我說話,把我的偉論偷抄了過來的?不過你還沒學得我的神髓。我的生命就是決斗,沒有決斗就沒有生命。人生是一場又一場大大小小不住不斷的決戰,不決戰,生命就沒有進步,生存只是一種停滯。沈虎禪老大說過。不驚天動地,就得寂天寞地;有能者非大成即大敗,不死不生,不如不活,你要打敗每一個敵人,首先得要與自己為敵,不住的打敗自己,才能擊殺敵人。」他說的這種至高境界,我早已達到了,所以覺得滿懷寂寞。」
朱大塊兒居然十分敬羨,而且也相當歉意:「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早就說過了這樣的話,無意間抄襲了你的理論,真抱歉。」
唐寶牛對他頓時好感起來,於是就「好心」多「教」他兩句:「對付敵人,最重要的是斗志,其次是殺氣。你取得勝利後殺不殺敵倒在其次,但你既無斗志就上不了陣,若無殺氣那只為敵所殺,你這樣風啊花啊雲啊月啊的,心中溫柔,那能抗敵?作為一個斗士,要比敵人剛猛,且得要剛猛一倍、十倍、百倍,才有取勝之望!」
朱大塊兒卻不同意:「對敵不一定要取勝的!」
唐寶牛叫了起來:「對敵不取勝難道是求敗?!」
朱大塊兒安然自若:「對敵只是用來取得經驗的。落敗也不失為一種經驗。經驗其實都很美,不管好的壞的,你可以用美去處理它、感受它、轉化它!」
唐寶牛:「美得你:你若不夠剛猛,軌得落敗在戰場上,失敗往往就是送死,死了看你還怎麼臭美!?」
朱大塊兒:「不一定要剛猛才能致勝。你看流水,它多柔、多弱、多無力,但它亦能覆舟、滅火、斷金,世上許多剛強的事物,都耐不起它的沖激和淹沒。」
唐寶牛忽叫:「好臭。」
朱大塊兒詫然:「甚麼好臭?」
唐寶牛。「花,花的味道好臭。」
朱大塊:「甚……甚麼?!」
唐寶牛咒罵:「死月亮。」
朱大塊兒脹紅了瞼:「怎怎怎……麼麼月亮你都要要……罵罵罵。」唐寶牛罵花罵月,比罵他自己還激動。
他一激動起來,又口吃了。
唐寶牛更為得意:「我不止要罵月,還罵風、罵夜、罵你!!」
朱大塊兒:「你……你……你……我……我……我……」
唐寶牛呵呵笑了起來,露出森然白牙:「甚麼你你你我我我的:你說啥個以柔制剛,一激你就這樣抵受不住,還算啥人物:人說骨勇的,怒而面白:血勇的,怒而面紅;氣勇的,怒而面青:神勇的,怒而面不改容,你是那門子勇?生氣起來,舌打結腳打顫脖子不會撐頭:我罵花不該麼,本來好生清新空氣,卻來這一陣濃香,萬一敵人趁機燃了迷魂香也難察覺,這害人的花香能說不臭麼?我來問你:如果沒有風,敵人衣袂之聲便輕晰可辨,而今風吹草動,你說敵在何處?這惱人的風不該罵麼?我卻問你:居然這夜還有月色,這一照,咱們的布局,先得毀了一半:這光頭周不該罵麼:我可要問你:這夜跟其他千千個夜晚一樣,黑媽媽、烏鴉鴉的,我最討厭:我喜歡大白的天,光亮亮的正大光明,動口的卷舌頭,動手的揮拳頭,動腳的踢他娘個頭,不必鬼鬼祟祟,閃閃縮縮,窩在這裡。勾心斗角,勝了不光采,輸了不英雄:我問你:這都不該罵麼?還有你,這般詩意,發姣了是嗎?這樣憂悒,思春了不成?居然在我這樣驍勇善戰的人之身邊一起作戰,這也真是上天編排的一個奇局!」朱大塊兒這回給罵臉色陣青陣白而又轉紅不已,但唐寶牛罵的話他又一個字都反駁不得,只仍在舌尖折騰著:「……奇……局……」
唐寶牛咧嘴一笑:「當然是奇局。我那麼優秀,你那麼差勁。我那麼英勇,你那麼懦怯。我那麼機警,你那麼遲鈍——何況,我也不明白像我那麼英明神武潔身自愛的人怎麼會開始有點喜歡這麼笨癡愚可悲可哀的你呢!!」
他想不通。
沒料朱大塊兒卻忽爾平靜了下來。
而且咀角還微微有些笑意。
這惹得唐寶牛忍不住去問他:「你聽了我的妙論高見之後,感動得要哭是不是?那就哭出來啊,不要強裝成笑容,你的笑容實在太難看了!」
朱大塊兒:「我不是給你感動。」
唐寶牛更要問下去:「哦?」
朱大塊兒:「我是給自己感動了。」
唐寶牛不敢置信:「?」
朱大塊兒:「你看,你已經給我感化了,所以說話也開始溫柔起來了,你看我能感化得了這樣凶暴的你,我能不給自己感動麼?!」
這回到唐寶牛為之氣結。只不過他突然問了一句:「你也不錯,我看錯你了——」這次到朱大塊兒奇了:「甚麼不錯?」
「唐寶牛平靜心說:「原來你只怕蜥蜴,別的甚麼都不怕。」
說完之後,也很平靜的向下望。
望他的腳。
於是朱大塊兒也低首去望自己的腳。
腳踝。
那兒有一只水蛭,正附在他的脛踝之間,蠕蠕而動,濕軟肥黏的身子透看暗紅,想必是飽吞了朱大塊兒的血吧?
朱大塊兒靜了半晌。
唐寶牛望看他笑笑:沒想到這大元寶對這種事物全不在意。
他顯然是下判斷得太早些了。
因為朱大塊兒已暴發出一聲大叫。
慘叫。
慘叫聲像一支給捂看裹起來的爆竹在半空悶悶地爆炸。
「我的媽呀」朱大塊兒如此狂喊。
僅就是為了一只水蛭!
這時,劉全我、司徒、司馬、還有趙晝四,已潛行穿過甜山山陰的「有味嶺」,進入了「私房山」的范圍裡。
他們往「老林寺」推進:得先取下「老林寺」。老林寺居高臨下,是甜山的制高點。我們拿下了那兒,軌可以占盡上風。何況,那兒有我們的人,我們可以輕易取得天衣居士行蹤的訊息。要攻甜山,先要進軍老林寺。
這是劉全我的意見。
其他三人都很同意。
趁月色如刀,他們四人分開但不遠離的向目標推進。
這時候,他們便乍然聽見那一聲叫。
那一聲慘叫:朱大塊兒的嚎叫聲。
發生甚麼事了?
既然前面有慘叫聲,敢情敵人仍未退走?
可是又為啥發出慘叫?
是敵人遇敵?是援軍來了?或是敵手們自己內哄?還是故布疑陣?
這會兒,自己這幾人,究竟是要涉奇局,還是卷入敵人的埋伏裡呢。
二十二生局
張炭和蔡水擇埋伏的方式很「特別」。
——雖然「特別」,但他們仍能在一起,而且,也可以清楚的看見對方的舉止行動,張炭很留意蔡水擇的「行動」。
這點蔡水擇也發現了。
他本來正在看著地上的螞蟻。
螞蟻正在搬家:有的螞蟻夾在中間「護送」,有的走在前邊和兩側「探哨,有的伸著觸顎」放風「,有的舉托比它們自己至少還重上四倍的食物急步猛走,他在看螞蟻的布局,就像在下一盤棋,讀一本艱深而有趣的書。他是那末專注,但忽然抬頭,望向張炭:「你在看我:「張炭望看眼前的人。像看看自己指甲裡的坭垢。蔡水擇卻逕自說下去:「你已望了我很久了。」
張炭冷哂:「你知道我為甚麼要盯住你?」
蔡水擇:「因為你怕我走。」
張炭:「想不到你還有自知之明。」
「你還是介意我過去那件事?」別提過去,我跟你沒有過去,而且,你的事也沒那麼偉大。得教人老記著:蔡水擇用手指去碰那燈蕊的火焰。
他用拇食二指去捏它。
滋的一聲:火焰居然淡淡的燃在他的指尖上,張炭冷冷的說:「玩火的人終為火所焚。怕死的人終究還是死的,怕事的人就算不惹事,但到頭來終還是有事躲不過。」
蔡水擇也不生氣,只是忽然改了話題:「你看今晚會不會有戰役」張炭沉吟了一下子:「恐怕難免。」
「是生局還是死局?」
「生死難分,勝負未定」
「你對今晚的局面會不會有些擔心?!」
「我只擔心天衣居士。」
「為甚麼?」
「因為元十三限的主要目的,還不是在截擊或阻止對蔡京的刺殺行動,如果要防止有人取蔡京性命,只要在姓蔡的身邊小心維護便是了,何必勞師動眾的到甜出來阻截?元十三限要對付的是天衣居士。天衣居士就算留在『白須園』,他也一樣會找上門去的,所以,天衣居士把戰場放到前邊來,讓元十三限背後的人受到威脅,化被動為主動,反守為攻,我怕真打起來,我們都不上居士甚麼忙。」
「所以你怕?!」
「你這是甚麼意思?」蔡水擇一笑,他的笑意裡有無限緬懷的無奈,但全無敵意:「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戰役之前,總是在想:這一刻甚麼時候才過去?我幾時才能過了這一關?過了這一刻的心情又是怎樣啊?在戰役之後多輕松啊,但為啥偏這時侯卻在是重大關頭之前,一切仍是未知:你說的:這種時候最是難過!」張炭的眼睛彷佛給蔡水擇指上的火點亮了。
因為蔡水擇記住了他的話。
——有甚麼事,比人記住了他自己也認為得意的話更高興。
所以,其實要使一個男人開心是很容易的事,——至少要比這女人開心要花點心思更不花錢。
於是他說了下去:「一場重要的戰役,其迫力只在之前,而不是在戰役中、戰斗後。戰役裡哪有時間思考,唯有全力以赴,甚麼都忘了。戰斗之後,結果已定,好的壞的死的生的,都無關重大了。人最感壓力的是在一件事知道它會來臨但仍當未知結果之際,時間是不能改換,轉位的,要不然,前一剎換後一利,心情使完全不一樣了,所以,面對重大的戰役,我總是在希望它快點過去,並一直在揣想如果現在已經道去了,我的的?心情又會如何?蔡水擇:「只要難關過去了之後,人們多又放松了下來,很少去回顴難關末渡之前的忐忑心情,所以也不能珍惜此刻無事便是福的心境。」
張炭:「便是。我也常常在未渡難關時苦思:那些名俠大俠、戰將勇將,在一戰定江山前。會不會也像我一樣會怕:會緊張?會徨疑慮?我們只知道他們戰勝這一仗、那一戰,如何名動天下,怎樣威震八方,但他們在一戰功成之前,曾怕過嗎?恐懼過嗎?耽心過慘敗的後果嗎?我不知道。」
蔡水擇:「他們也一樣會怕的。」
「哦?!」
「他們是人,是人就會怕,就會注重得失,就會期待取勝。我想:他們在決戰之前,一樣會擔驚受怕的。我也問過一些前輩高手大人物,他們也承認這點,他們還說,不耽憂的軌不是人了,而且緊張也有好處:緊張才會把潛力全激發出來,能發揮比平時更大十百倍的力量。所以有時害怕也是好事有恐懼才有克服服服恐懼;有難關亦是美事。有難關才有沖破難關。」
張炭這才有了些笑意綻放他臉上的小痘痘之間:「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吧?在決戰之前,為了放松自己,故意找些事來分心。找跟你一道作戰過不少次數了吧?那次跟『桃花社』去對付『四大名緝』時,你在研究自己和同行的弟兄們掌中的婚姻線……」
「我本來是看自己的,結果大家都要我看一看。」
「有次我們『七道旋風』去對付『九大鬼』之際,你卻陶醉在自己的腹痛中。」
「那天我確是腹疼如絞。」
「但你卻十分陶酩,像是一種享受。」
「——這也是的,當一個正忍受斷指之痛,才不會記得蚊子螫了一口的痛。」
「那次我們兩人去伏襲金大朱和朱大金,你卻看著一只蜈蚣,看得竟似癡了。」
「那的確是一只美艷動人的蜈蚣。」
「但那只是一只蜈蚣。」
「那怕只是一條小小的蟲,上天造萬物,都美得驚人。只要看一花一草一樹一葉,都有著令人一世贊羨不絕的美。」
「所以剛才你就在看螞蟻。」
「螞蟻比人偉大。」
「偉大?!」
「它們比人團結,且不受分化;它們不止偉大,遠比人強。」
「強?!」
「它們每一只都可以抬起比它自己重四十分的事物,我們人除了少數習武有成的高手之外,僅以本身的能力,爪不如虎利,牙不如蛇尖,便連翅膀他沒有,螞蟻有預知地震、地陷、豪雨、火災和雷殛的本領,這些,我們都付諸闕如。」
「我倒有一些。」
「所以找也喜歡觀察你。」
「但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發現你自私,遇上事情,你逃避,你只求自保,你由得兄弟朋友去頂,你退開一邊,以假的熱情來進行真的無情,以傷人的冷酷來進行人的把戲,我看透你了。」
蔡水擇垂下了頭:「我不企求你的原諒。」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不再說話了。
這時際,卻傳來朱大塊兒驚心動魂的慘嚎。
張炭變色。
蔡水擇卻鎮定:「他不是遇敵,只是不知又踩著甚麼了。」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遇險了?」
「這叫聲跟他上次見著一只蜥蜴時是一樣的,有些人,平時膽小畏怯,但遇上真正的大敵的時候,可能會比甚麼人都勇悍堅定。」
「對了:正如有些人,看來沉著鎮定,但一旦遇上要拿出勇色豪情的大事,他能拿出來的只有好色絕情。」
蔡水擇苦笑…
他知道張炭的話鋒永遠不會放過他。
有些人容易忘了目己做過對不起引人的事。
這是種幸福的人。
但蔡水擇顯然不是。
因為他常記得自己的錯處。
有些人很難忘記做過甚麼對不起人的事。
這是不幸的人。
張炭顯然是其中之一。
至少地想起蔡水擇在「台字旗」之役就火大。
那一場戰役本來不須要「七道旋風」來打的:「九連盟」聯合起來,要吞掉「刺花紋堂」。
原因很簡單:刺花紋堂不該冒起來,既冒起來,就不能不歸附於七幫八會九聯盟。
所以,九連盟「以洪水的身姿來吞噬這小小的但一向以來都以孤苦伸張正義為職志的小流派。『刺花紋堂』孤立無援,唯有降或戰。『刺花紋堂』上下十八人,寧死不降。面對如人山暴發的溶,寧可化為灰燼,也求一戰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這激起了『桃花社』社長賴笑峨的怒憤。她去責問『九連盟』虎盟的薩星豪:「你們為甚麼要欺壓刺花紋堂:
虎盟的回答是:「因為他們不夠壯大。」
她又去問龍盟的王嵯峨。
龍盟的回答更絕:「因為我們高興。」
賴笑娥登時便說:「那如果我們高興,便也可以站在刺花紋堂那一邊,對付你們了?!」
王嵯峨大笑:「我們殲滅刺花紋堂,如同泰山壓頂,殺這些小派小系小組織,如同踩死螞蟻。你他們?是自尋死路。」
薩星豪也大笑不已:「賴笑娥,還是去管好你的『桃花社』吧:管閒事是沒好下場的,何況你為的是武林十幾只耗子,如果得罪的是獅子老虎,多花不來呀:他們是老鼠,我們是貓,為江湖清除敗類,是我們的事,沒你的事,你看我們怎麼趕盡殺絕這些不自量力窩在陰溝裡的小輩吧:最好,你過來我們坑殺這些耗子,討大功吧!」
聽了他們的話,賴笑娥笑了起來。
張炭永遠忘不了賴大姊的笑。
那是很英氣很男子的笑。
「好,既然如此,我們就幫子,貓來咬描,狗來咬狗,人來也很狠狠咬他幾口?賴笑娥銀鉿一般的語音是這樣說的:「我『刺花紋堂』,跟你們斗。
薩星豪和王嵯峨都很錯愕:「太笨了,太荒唐了,人不知自愛了!?」
「你為啥要這樣做?!」
「無他。你們以強凌弱,我就弱者,我認為這樣做是很有趣的事。」
「你!你不要後悔!』
賴笑娥平生做事,當然不會後悔。
——無悔不見得就是好事,不知反省的人都不知悔;但一個人若能無悔得來可以無愧,這才是真正能無憾的無悔。她這樣做,不僅是要站在正義的一方,同時也是站在弱者的一方。她去挑戰至大的強者。她的兄弟們都她。
於是惡斗終於開始,張炭、朱大塊兒、『刀下留頭』」、張歎、小雪衣、齊相好等要約蔡水擇一道手。蔡水澤推說他的「天火神刀」未練成,正到要害關頭,不可以半途而廢,所以不能共赴危開戰不久,「桃花社」和「刺花紋堂」全吃不住排山倒海的攻勢,邊退邊戰,曾一度逃到「大車店」的「黑面蔡家」去,張炭要求蔡水擇暫時讓這干落難的兄弟姊妹們避一避,要他最好還能請動其他黑面蔡家高手前來相助退敵,可是這些都遭蔡水擇一一嚴拒,理由是:「我父母兄弟姊妹家人這一系,雖生長在『兵器大王黑面蔡家』,但都不是武林中人,我不能插手江湖是非恩怨中,使他們受累擔驚。於是既不出手,也不收容。
因此張炭鄙視他、痛恨他、要不是賴大姊阻止說:「說不定他也有難言之隱。為俠道者,可以自己為正義捨死忘生,但不可逼人也為此捐軀捨身。他只要不反過來殺一刀,就算不是我們的兄弟,也可以是我們的朋友。
那一次,要不是『白衣方振眉』、『黑衣我是誰』、『神釣』沈太公、『八大關刀』龍放嘯等人相助,恐怕『桃花社』和『刺花紋堂』就得盡毀。
不過張炭還是不能原諒他。因為他真心當過對方是他的兄弟。——兄弟跟朋友是不一樣的。你可以關心朋友,但卻會為兄弟賣命。——兄弟不是這樣當的。
張炭從此就瞧不起蔡水擇,不屑跟他在一起:這幾年來,蔡水擇又重新出道了,卻怪有緣份的。老是跟他湊在一道,張炭每次都藉故避開。這一次,卻避不了。他們不但是在同一陣線裡,而且還是同在一組合裡,更且,他們是同在一起、伺伏歌人的進侵,同在一座廟裡。
他們同在的是甚麼廟?甜山山峰的老林寺。
他們同在廟的什麼地方?一個敵人不會發現是他們的所在。
那是甚麼所在?
這時候,敵人已開始進入廟裡。他們看見敵人無聲的進入廟裡大殿,拖著兩條長長的影。一個手上像拖著一條翻騰著、輾轉著、流動著、蠕顫著的蛇:那黑身的蛇卻是沒有聲息的,另一個人手上的鞭映照著廟堂上的燭火,燦亮得像節節都在眼前驚起了金色的爆炸:那是司馬,還有司徒。
兩人進入了佛殿。他們顯然沒有發現張炭和蔡水擇。蔡水擇和張炭卻看見了他們。他們到底是藏在甚麼地方,才能使他們可以監視敵人的一舉一動,而且還一清二楚,但敵人卻無法發現他們人在何處?
司徒和司馬一入佛殿,軌開始警覺到:有人在注視他們。
可是人在那裡?
兩人迅速四面搜檢:沒有人。但他們應敵多年,幾經江湖大風大浪,自信感覺是不會錯的。不過,既感覺到敵人的存在而找不到敵人,那就是「敵在暗,我在明」,這是很不利的處除了進來的門外。另外還有三處出路。司徒笑了:「看來,生路是有的。」
司馬接道:「不過,我們卻像是入了局,」司徒:「入了局才能破局。」
司馬:「只怕當局者迷。」
司徒:「要不當局者迷,有一個辦法。」
司馬:「那就是要起死回生。」
司徒:「只要找一個人替我們大死一番,我們便可以大活下去了。」
司馬:「所以死局到我們手上,也得變為生局。」
司徒:「如果這兒確有敵人布局,那麼,我們這一下可准能砸了他的局;如果沒有,這一試,也一定可以試出來了。」
司馬:「因此,對我們而言,能扭轉乾坤者,永遠也能掌握生局,粉碎死局。」
二十三。妙局
司馬廢和司徒殘的對話似不止是兩人在說話。
他們似是說給第三者聽的。
這就是元十三限把這兩人留在甜山的理由:因為這三師兄弟(包括司空殘廢)極有警覺力。
在武林中闖蕩的人,沒有警覺力,就不會有危機感;沒有危機感的人,根本不適含在江湖上生存||皆因江湖風波惡,無處不險攤,一個對危機沒有特殊警覺能力的人,就算武功再好,在江湖道上難免遲早都會成為犧牲品。
司馬廢的警覺牲極高。他跟在元十三限身邊,學到的是:隨時隨刻要提防別人的暗算。
所以他已學會就算眼睛不看看人也可以知道對方在做些甚麼的本領。
司徒殘的危機感也極高。他在傅宗書那兒學得如何喑算人,而暗算人的方法千方百計,千奇百怪。要親自動手已然棋差一著了。最高妙的喑算是受暗算的人著了暗算還終生感謝你的相而你抵擋住一切暗算。
所以司徒殘已學會光憑看對方的眼睛已知對方想干甚麼:敵還是友?
至於司空殘廢,曾在蔡京身邊干過一陣侍衛,他不僅能辨識對方有無敵意,就連那人的情緒高漲或低落,也能分辨出來。並能在對方脾氣發作之前的一刻,能准確捕捉,乘風轉舵,投其所好。
他學會的是作為一個武林人,武功學得再好都不如把人做好;而身為一個江湖人,闖江湖,本領要遠比打天下的武功來得重要。
故此,這三師兄弟,全跟元十三限一道出來:因為對危機能洞悉於其爆發之先的本領,要殺敵的實力更難能可貴。
正如司徒和司馬其實並不知道這寺內還有沒有敵人。
這佛殿只有:佛像、神像、羅漢塑像、蒲團、神台、經書櫃、寶幡、佛帳、七星燈、長明燈。檀香……
敵人在嗎?
如在,在那裡?
如不在,則應會留下蛛絲馬跡。
/只要留下蹤跡,則可馬上追擊。
/敵人既已設下了埋伏,就不會自動暴露,所以一定要「誘敵」。
「誘敵」的條件是:一定要有「餌」。
甚麼是「餌」。
於是司徒殘拍掌。
他拍掌的方式很奇特。
他用一只手拍掌。
/誰說一只手拍不響。
他就拍得響。
而且響聲還很獨特。
他一拍掌,「餌」就「走進來」了。
/所謂「走進來」,其實是一早就給人「押」進來的。
/所謂「走進來」,其實是「跳下來」,因為人一直就匿伏在梁上。
一個弱小、美麗、嬌憨的女子,額上有一道深刻的艷疤。
一個妙齡少女。
看她的服飾,就可以知道它是一位村姑。
/這幾個窮凶極惡的魔頭,把一位「村姑」推入老林寺,要干甚麼?能干甚麼?押她進來的是一名不高不矮的漢子。
他腰畔有一把刀,刀鞘浸看幽光。
漢子沒有瞼。
只戴看一張瞼譜。
臉譜上不晝五官,只畫一幅意境奇絕的的山水。
這少女進來的時候,只有一雙腿能走動。
也就是說。少女上身的穴道,已全然受制包括啞穴:/就算她不受制,也因太過驚恐而失去反抗、違命的力量。
這自畫山水為瞼的漢子當然只就是趙畫四:/問題是:他押一個小姑娘道來想干甚麼?會干甚麼?
司馬、司徒看見這小村姑,彷佛十分滿意,志得意完。
/他們到底准備干甚麼?
司徒瞇著眼笑道:「我們用甚麼辦法,比較直接有效一些」
司馬只說一句話:「把她的衣服剝掉!」兩人一齊動手。他們先解開小姑娘的啞穴/他們喜歡聽人慘叫,尤其是女人的慘呼。村姑尖叫,很快的轉為哀呼。
衣衫碎如千蝶飛,連褻衣也給撕去。司徒又瞇著眼笑。這回他的眼再也離不開那雪白且柔軟赤且清純的軀體。
「下一步呢?」司馬用舌尖舐舐鼻尖。
「你說呢?」突然,那戴面具的漢子尖叱了一聲:「不許強暴女人。」
司徒和司馬都給嚇了一跳。然後兩人相視而笑。一個駭笑。好像很不可思議的樣子。一個蠱笑。好像很心照不宣的樣子。一個說:「不許**?」
一個道:「你女人又可以」趙晝四的臉色如何,誰也看不出來。
但他的態度,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
「我吃女人是為了作畫,你們**女人是為了作樂。女人是可殺但不可以狎玩的。」
這話使兩人都怔住了。
一個仍舐舐鼻尖,幾乎也要上去舐舐那小姑娘的乳尖。
一個瞇看眼睛就像眼裡兩支橫看的針已給炙熱了一般。
「哦,那也罷了,只不過……太可惜了。這麼漂致的姑娘,」
「唉。美麗的女人竟是可以拿來的而不是干的,真是/那你要怎耍干?」
戴面具的人沉吟了一下:「這女子快樂的時候我看過:她正在河邊梳洗頭發,顯影自憐,那時她一定很開心了,我就把她擄了來,那一利,她驚恐的樣子我也看過了。但我還末看過她痛苦的模樣:我是說:忍受絕大痛苦的樣兒。」
兩人都笑了。
嘿笑。
陰笑。
「要女人痛苦,這還不容易!可惜你不讓——」反正,要一個女人感覺到痛苦,方法有很多/這都能給你作畫的靈感吧?「這時,那可憐的村姑好像比較清醒過來了,掙扎叫:「你們……你們要干甚麼……想干甚麼」有些話是不該問的。
有些事是不必問的。
——女人總是在絕不必要的時候會問一些傻話:例如在一些時候問男人「想干甚麼」、「要干甚麼」難道她們心裡還不明白嗎?
難道她們真的要男人說出來嗎?
司馬一鞭擊碎了一尊羅漢。
殿內的金身羅漢有十八尊,拍碎了一尊,連同四大天王和雨尊菩薩,還有廿三尊:望看碎裂的坭塊,司馬廢恨恨地道:「還記得王小石是用甚麼殺死傅相爺的吧」司徒殘也狠狠地答:「石頭。」
司馬遺恨末消:「他還是在我們面前下的手,害得我們從今而後便不再受蔡太師重用。」
司徒恨得牙嘶嘶的:「我們這個斛斗也栽得夠慘。」
司馬恨從中來:「他還斫了我一刀。」
司徒恨意難填:「他也刺了我一劍……而今創傷猶痛。」
司馬仇深似海的道:「我的刀傷依然末愈。」
司徒恨火如焚:「沒有王小石這一場,咱們也許就不必來這荒山野嶺蚊子抓耗子宰兔子了。」
趙晝四露在面譜之外,只有一對眼睛。
那像是幅悲山絕水問的一雙天地之眼。
這眼神很奇特,眸子很黑,但眼白布滿血絲,那血絲像融在水裡似的。會浸透融揉開來一般。
他眨了眨眼,語音很冷:「但這跟這女子有甚麼關系?她是王小石的妹妹:還是老婆」那女子慌忙搖首。
她似乎也不知道王小石是甚麼人,更不知道王小石跟她有甚麼關系,看它的樣子,就可以知道她正在想:她現在第一次聽到「王小石這名字的時候,已落得如此下場/待會兒還不知道更是如何下場司徒卻說:「她跟王小石無關。」
司馬也說:「她只是個小村姑。」
司徒:「但我們要報仇。」
司馬:「報不了仇也得憤。」
「這兒有很多坭塊。」
「這些坭塊都很堅硬。」
「我們用它扔人/」
「扔在人的身上,會很疼/」
「/打在這嫩柔柔、光禿禿的女子身上,一定留下青黑的瘀傷……:要是扔在瞼上,她的花容月貌,便會給毀了/」
「這樣,我們便有一種復仇的快感。」
「而且,你也可以真正欣賞到女人/尤其是漂亮、可愛、未經人道的小村姑痛苦的模樣。」
趙晝四的眼睛發了亮。
一種近乎野獸噬人時的神采。
他明白了兩人已談出來的用意,也明了這師兄弟沒有道出的用心他們打女人。
/打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
所以,如果俠道中有人在,就一定會出手阻止。
/他們一但一出手,就正中下懷。
他們一早約定,叫趙晝四抓住這無辜無依的村姑,為的就是當「餌」。
他們軌是要試土天衣居士或他的子弟們在不在。
/只要對手一出手,他們就一定能先對手的出手而下毒手。
誰教他們是俠道中人
/誰叫他們有所為和有所不為
一個真正吃得起武林飯、流得起江湖血的道上人物。就一定要百無禁忌,六親不認:所以他們可以剝光女人的衣服。
強暴她。
打她。
殺她。
而且居然還可以像司徒這樣老看臉皮說:「由於這是個妙齡少女:所以這是個妙局。」
還得像司馬這樣厚顏的問:「你說這妙不妙?」
二十四。格局於是
司馬和司徒開始「投石」。
/投石是為了問路口
他們投的是坭塊。
也許他們殘酷和快意的想「狎玩」得久長一些,所以手上並沒有很用勁。
但這也夠慘的了。
第一塊坭塊,擊中村姑的小腹。
村姑給綁在柱上。
她痛楚的俯下身去,黑發在玉頸上勾勒出黑白分明動人心魄的姿態。
第二塊堅硬的坭石,打中她右乳首嬌嫩的紅悔上,她慘哼一聲,仰首向天,痛待全身都發顫不已,更顯得她嬌嫩無比的求死不能。
第三塊坭石,擊中她的額,血自那兒不住的冒出來,她全身痙攣了起來,到第四塊石在她潔白之軀留下了青紫,她不只能發出小猶在寒冬時瀕死前的哀鳴嗚咽。
司徒哈哈大笑,問趙晝四:「你也要不要來一塊?」他塞了一塊堅泥團給趙晝。
司馬更趁風撥火的說:「給她臉上來一下子,讓她那標致的臉蛋兒再也分不清五官,咱們再上來樂她一樂,才讓她死/」話已說到這兒局面已生變化司馬和司徒,用泥塊扔向雪白的女體,看到那女子痛苦的樣子,心中的確也生起了獸其實用「獸欲」二字也並不妥當,因為野獸也大都不受折磨它的性伴:只有人/至少好些人喜歡這樣,正如許多人愛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不過,司徒和司馬也很警省。
他們虐待的目的不止為了欲。
而是為了要激出埋伏的人/或者,試探出到底有沒有敵人潛在這兒。
他們認定:只要有俠道中的人在,軌一定不能忍受這種場面。
/俠者怎能忍見他們如此虐待一弱女子?所以他們選中了這樣一個女子。
/美麗得令人心碎。
/甜得每一聲哀呼可以要人屏息。
/青春得使人覺得不回頭也已百年身。
連她額上的疤,在痛楚之際,也增其艷。
所以他們要殺傷她。
要讓天衣居士的門人現身來救她。
這就是投「石」問路。
口っ
路呢?
有沒有路?
/是生路還是絕路?
路是人走出來的?人呢?人是不是路走完了就過了一生,是謂人生的路?
趙晝四手上的坭團還沒扔出去,遽變已然發生/也許是因為那小村姑的痛,許是因為這小姑娘所受的傷,令人不忍,故此,有一尊金身羅漢,眼睛眨了一眨。
只不過是眼一霎。
霎眼有沒有聲音?
有,只不過平常人聽不到。
但習過式的高手眨起眼來,就能令練過武的高手也一樣聽不到。
可是司徒殘馬上察覺了。
他一鞭就向那村姑抽了過去,鞭風撕空。
他不是攻向那尊沒有眉毛但正自剖腹剜心的羅漢。
他彷佛是奮亢過度,驟然向村姑下毒手。
果然,這回,那尊羅漢連嘴角都搐了一搐。
這就夠了。
司徒殘就是要敵人分心。
要敵人不忍心。
司馬廢已道疾無倫的疾閃至四大天王塑像下,那尊剜心剖腹無眉羅漢之後。一記金鞭就砸了下去。
這凌厲無儔的一鞭,竟是無聲的。
他們發現了敵人。
他們終於找出了敵人的位置。
現在他們要做的,當然就是殺敵。
司馬廢一破向羅漢頭上砸落。
漢似不知頭上有鞭打下,司馬廢也不防他自己頭上有個天王:天王手上也有一根金鞭。
那金鞭也正向他砸落,凌厲無聲|。
他沒有發現,可是司徒殘驚覺了。
他急要救司馬廢。
司徒殘鞭長。
他使的是蟒鞭。
一鞭卷向天王。
鞭風所及,整個神殿為之驟暗了一喑:鞭像一條活蛇,卻有著電的靈姿。
這一鞭是要救司馬的。
但卻抽擊在司馬的腰間。
因為他已看不見。
/一個失去了頭的人又怎看得見自己的出手?
擊出那一鞭的時候,司徒殘當然是活看的,但抽出那一鞭之後,他卻已是死人。
因為趙畫四突然拔刀。
這刀拔出來,沒有刀的形狀。
只有一把火。
他也甚為錯愕,沒想到掛在自己腰畔的刀竟是這樣子的,但他仍一「刀」斫了出去。
一刀就斫下司徒殘的頭。
由於刀極快、且利,一刀下去,頭飛出,血仍末濺。
頭落下,眼珠子轉了一轉,還會說:「好快的刀/」這才斷了氣。
竟是這麼快的一把刀。
而且自還這麼怪。
「趙晝四」一刀斫下了司徒殘的頭,居然還得到他的贊美,心中不覺掠起了一陣慚愧。
同一時間,司馬廢一鞭砸碎了羅漢的頭。
頭碎裂。
真的是碎裂,卻沒有血。
也沒有肉。
只有坭塊。
/坭塑的羅漢又怎會霎目啟唇
不止眨眼開口,這碎了頭顱的羅漢,才來正掏心挖腹的雙手,竟一把抱住了司馬廢。
司馬廢此驚非同小可,這時,他已發現司徒殘的頭飛了出來。
他立刻掙扎。
但那「天王」的鞭也正砸看他的天靈蓋。
他的頭也碎了。
跟那尊羅漢一樣。
所不同的是:他卻有血。
有肉。
而且是血肉模糊。
司徒殘、司馬廢都倒下了。
司馬廢和羅漢都頭顱碎裂:當司馬廢不能再動彈時,奇怪的是,那羅漢也不動了。
「趙晝四」冷笑道:「好,黑面蔡家的兵器果然匪夷所思。難防難測,我算是見識了,」原來,那羅漢既不是人扮的,也不是真的泥塑的羅漢。
那是,「黑面蔡家」的「秘密武器」。
/一種會眨眼、揚眉、聳肩、甚至說話,會讓敵人誤以為是「敵人」的武器,既然羅漢不是羅漢,而且是「武器」,那麼當然就是「火孩兒」蔡水擇的武器了,蔡水擇自然就是那
鞭的「天王」。
他平時使的「趁手兵器」:天火神刀,卻交給了「趙畫四」。
/有誰能扮「趙畫四」的語氣聲調,如此維眇維肖,連司徒、司馬這兩個覺性極高的人物都瞞得過?
當然只有張炭了,/精通「八大江湖術」,同時也是怒江賴笑娥拜把子義弟的「飯王」張炭|。
張炭本來跟蔡水擇就在這佛殿裡,只不過一個是在梁上,一個扮怍天王在檀桌上說話:他們之間,本來就有一個女人。
一個啞穴給對了的女子。
蔡水擇喃喃的道:「這兩人本不會死,也不致死,可是,他們身為武林人,拿一個弱女子如此作賤,也太不成格局了。」
張炭把那人似的刀收回鞘裡:遞回給蔡水擇:「這種人,本就該殺。刀還你。」
蔡水擇猶豫了一下:「這刀你用得比找趁手,不如……張沃即截道:刀是你的,我不要。」
蔡水擇伸手接過,瞼上閃過受傷之色:「五哥,你又何必……@張炭逕自去解開那女子的縛和穴道,同時替她披上衣衫,喃喃地道:「木來是武林之爭,卻老是讓無辜百姓、無告平民來受累…」
那女子很感激他。
居然還沖看他一笑。
皓齒如扁貝。
甜,而且帶點媚。
美得令張炭一呆。
就在這利間,這女子右手五指突然已抓住了他的脖子,就像下丁一道鋼閘似的,張炭立即反應,雙手一,但脖子已給扣住,同一利間,這女子左手五指已彈出三塊坭片,呼嘯急取人在丈外蔡水擇的要害
二十五。出局
蔡水擇的反應已極快。
他生警覺是因為那女子笑。
那女子不該笑。
/任何女子,在這時候都不該笑。
誰還能笑得出來。
/除非不是普通的女人…………
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那女子已出手,張炭已受制。
他卻不退反進。
因為他要救張炭。
他雙手一揚。
這電光火石間,他兩手居然已戴上了一雙多色五彩的手套。
可是,令張炭失望的是:那三塊泥片,蔡水擇竟一塊都沒躲停開去口所以他身上多了三道血泉。
那女子尖叱一舊:「站住。否則他立即便死|。」
蔡水澤猛然站住。鮮血自傷口狂湧而出,很快的,蔡水擇已成了血人。
然後張炭瞥見蔡水擇一對手套間有事物閃了閃。
黃光。
張炭心中暗叫:原來這電掣星飛間,蔡水擇已接下了另外兩件極為歹毒的暗器/那三塊坭片比起來,只是掩眼法,微不足道;要是他看的是這兩片悄沒聲息細如牛毛的暗器,蔡水擇此際流的只怕不是血,而且剩下的如果不是一灘黃水就是一堆腐肉了。
蔡水擇負了傷。
但他接下了致命的暗器,同時也把距離拉近了五尺。
他也沒料到這無依女子竟然是敵人,正如司馬、司徒也沒料到「趙晝四」竟是張炭一樣。
/當他們便敵人「入局」的時候,同時也「入」了其他敵人的「局」。
其實,對打、對敵、對弈都是這樣:你進攻的時候也等於是最好的防守,不過,你一旦攻擊,自己也有瑕可襲了/出擊的時候也是防守最虛弱之際。
你要攻入,軌易受人所攻。
你要對忖人,人就會趁此對付你。
誰勝誰敗,誰生誰死,就要憑運氣和實力。
蔡水擇長吸了一口氣:「你是誰」女子一笑,甜糊糊也美懵懵的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連做夢也在問自己是誰哩。」
蔡水擇目光有點發亂:「莫非你是……近日江湖中崛起那個可怕的女。」
女子笑得有點俏傲,這使得它的美很有點膚淺,像只甜不香的點。
突聽張炭嘶聲道:「」無夢女「:你是無夢女」|。「」無夢女?「女子梨渦殘淺的一笑:「反正隨便你們怎麼叫,我只想知道,怎麼趙晝四變成了你」是的,趙畫四怎麼變成了張炭?
正如嬌的村姑怎會變成了無夢之女?
朱大塊兒的尖叫,幾乎沒把唐寶牛嚇成一條水蛇。
他撲過去捂住朱大塊兒的咀。
朱大塊兒睜大了眼,唔哼作聲。
「你想死是嗎|。」唐寶牛沉聲喝道,「你這一叫,咱們的位置不是全給暴露了:「朱大塊兒五官都擠在一團,他那張跟瞼型不成比例的小咀企圖要掙脫唐寶牛的大手,唐寶牛跟他約法三章:「哪,無論你看到豬狗年羊貓、雞鴨魚蝦蟹、連同你老爸、老婆都不許再叫,知不知道?」
朱大塊兒脹江了瞼,點頭不迭。
唐寶牛這才放了手。
朱大塊兒嗆咳不已,口水鼻涕一齊湧了出來。
唐寶牛這倒關心了起來:「你喉嚨不舒服?傷風?感冒?哮喘?百日咳?老兒麻痺症?發羊瘕?還是麻瘋」朱大塊兒的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你把我連口跟鼻全捏死了,教我那兒呼吸去「唐寶牛這才訕訕然道:「都怪你:瞼比豬頭遠大,一張咀卻只龍眼粒那麼小朱大塊兒皺著眉,想嘔吐的樣子。唐寶牛詫問:「怎麼?又恁地啦:「朱大塊兒艱辛地道:「你的手摸過甚麼?怎麼這樣臭」唐寶牛奇道:「很臭嗎?」他把手放到面前聞聞,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還問:「怎麼臭法」看朱大塊兒的痛苦樣子簡直是想把口鼻一起換掉:「像……像死老鼠……又像……鹹魚的腸肚。」
唐寶牛一聽,反而穆然,想起了甚麼似的,得意洋洋無盡回味的看看自己的一對手,笑道:「……這……這也難怪。」
「甚……甚麼?」朱大塊兒不禁追問,「剛剛剛剛……你的手摸摸摸過甚麼來白。」
唐寶牛神秘的笑笑,反過來怪責他:「都是你。要不是你叫,我才不捂住你,不就沒事嘍?你這一叫,把敵人都驚動了,咱們豈不危乎?還連累了蔡黑面和張飯桶|。」
朱大塊兒倒是沈著:「不把他們引來,我們布局作甚」唐寶牛倒是一怔。
「咱們不故意暴露在這兒,敵人怎麼會來?敵人找不到這兒,咱們兩組人布的局有啥用」這番話唐寶牛居然一時駁辯不來。
朱大塊兒反問:「敵人要越過甜山山陽的私房山這邊來,有甚麼路線可走」唐寶牛想也不想,便答:「一般人只能走出徑,經」老林寺「搶入山嶄這邊來:如有絕頂輕功,也可自絕璧攀上這」私房藥野「來。所以,咱們把在這兒,飯桶和黑面守在」老林寺「,扼死他們進攻的咽喉。朱大塊倒是利利落落的接他的話:「咱們布局艱辛,為的便是要他們入局,他們不來,等馬拉屎不成?我這一叫,他們要是打從老林寺撲入,正好踩了張炭蔡黑的埋伏;要是攀絕壁而上,不就是正光顧我們開的攤鋪嗎」唐寶牛倒沒想到朱大塊兒說來頭頭是道,他心中不是味兒,只好看徵薰的月色映照下的一地藥材。
這一帶是野生藥材的盛產地,許多采藥的人都把青草藥放到這平野上來晾曬。
/這兒的人多已給唐寶牛等「請走」、「暫避」了。
因為一場大戰就要發。
他們不想牽連無辜。
/這作風跟山陰那邊恰好不同。
很大的不同。
/那邊的人不是給人殺光就是嚇跑了。
這一帶除了長了不少珍貴的藥材之外,地上也鋪著不少采藥者不及收走的藥物。
唐寶牛覺得給朱大塊兒這番話說下來,不大是味兒,看到地上藥材,便還是回刺幾句:「我不怕他們不來,只怕他們不來:你不一樣,你膽小,還是先在地上撿些壯膽治傷的藥,先服服幾劑,省得待會兒一見血又大呼小叫的。」
朱大塊兒雙眼直勾勾的道:「不會的。」
唐寶牛奇道:「甚麼不會的。」
朱大塊兒平平靜靜的道:「我不會亂叫的。」
唐寶牛更奇:「為甚麼?」
朱大塊兒眼睛發出異光:「你不是不許我叫的嗎?現在人已來了,我都不叫了,有甚麼好叫的?」
唐寶牛聽他這樣說,心裡一寒,乍然回頭,軌看見一個人,在疾奔中驟止。
此人寬袍大袖(袍裡至少可以藏匿三個人,而雙袖裡也可以藏得了兩個人),奔行甚速,正在迅疾接近自己的背後。
唐寶牛身前是荊棘林。背後的茅屋之後,便是絕崖;也不知那人是怎麼攀土來的,居然還瞼不江、氣不喘,且說停就停。
停得好像本來就沒有動過一樣。
在如比疾馳中陡停,就像早已釘在那兒飽經歲月風霜的石像一般。
這人樣子生得很精猛。
他的衣著很寬,咀也很寬,眉額都寬,但全身上下,無論橫的直的都沒有一絲多餘松垮的肌骨。
這人遽止之際,距離他只剩二丈三。
這人以一雙湛然的眼神淬厲的怒視他。
唐寶年月覺腦門一陣痛入髓裡,彷佛那眼神已穿過他的眼瞳剌入他的腦裹:唐寶牛知道:敵人已至他第一個反應不是怕。
而是生氣。
/生氣在該叫的時候,朱大塊兒卻不吭聲,要不是他自己察覺得快,說不定早已為這看來十分海派的敵人所趁了無夢女在神殿香火的掩映中,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一個甜得那麼不真實的女子。
一個這麼噩的夢。
口口口口無夢女卻促張炭:「快說呀,你卻是怎樣變成了趙晝四?你怎麼知道他在甜山這一伙人裹?你怎麼騙倒瞞過這兩個精似鬼的死人」張炭艱辛的喉嚨格格有聲。
他的脖子給無夢女的纖纖玉手扣住。
輕輕抓住。
但他幾乎已不能呼吸。
很難說話。
不過,他的手也似抓住了無夢女的內臂,兩人站得十分貼近。
無夢女笑了。
笑得很慧黠。
慧黠是一種美,對男子而言,那是女子一種聰明得毫不過份的漂亮。
「你諳腹語,根本不必用喉音說話。『八大江湖一飯王」張炭,誰不知道他絕活兒比毛發還多:「無夢女不知是譏他還是贊他,」要不然,剛才也不會把趙晝四的聲調學十足,司馬司徒,也不會扒在地上連死狗都不如了。「蔡水擇清了清喉,」據我所知,元十三限帶來九個幫手,都沒有女的,也不是女的,無夢女嫣然一笑道:「你們先回答了我,我才考慮要不要答你的問題。」
蔡水擇又乾咳一聲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姑娘本就不是元十三限或蔡京的人,跟我們素無宿怨,也素昧平生,何不高抬貴手,放了張兄,咱們就當欠你一個情如何」無夢女微微低眸。
她像在看自己的睫毛。
不只在看。
還在數。
張炭悶哼了一聲道:「|你不必求她,還不知誰死」忽痛哼一聲,說不下去了。
蔡水擇又嗆咳一聲清了清語音。
只聽無夢女清清幽幽的道:「你咳是咳,說是說,就別移近來,你剛才已移近了半尺了,再一寸,我就先要了他的命。」
蔡水擇一聽,立刻倒退了一步。
只見張炭一張瞼,已掙得通紅,瞼上的痘痘更紫紅/像每一顆小瘡都充滿看青春活力,要爭說說似的。
痘瘡自然不會說話。
張炭顯然正在運功,連眼珠子也怒凸出眶緣了,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所以蔡水擇立刻道:「你們那兒,有一位是我們的人。」
無夢女的眼色忽爾蒙上了一陣淒清的悔意:「看來,我不該問的。」
這回到蔡水擇反問:「為甚麼?」
無夢女莫可奈何地道:「因為我知道了這些,你們就得非殺我不可,所以,我也只有非殺你們不可了。」
蔡水擇也頗有同感,「可是,你偏要問,而且,我也知道,說假話是騙不倒你的。」
無夢女徵微一笑,真是含笑帶媚:「當然騙不了。男人說謊,怎瞞得過女人?要論說謊,誰說得過我」她倒是當仁不讓,捨我其誰似的。
蔡水擇也不辱駁,卻忽爾側了側耳朵,黑臉上有一種熟悉的人看去會覺得極不尋常但一般不相熟的人看去又不覺甚麼不一樣的表情來。
他只是說下去:「那人通知我們:上甜出來的人,至少有四個,並且是那四個,只不過,那人也不肯定:元十三限在甜山還是鹹湖,就算他在一處,會不會突然掉頭到另一處,那是完全無法預料的。無夢女淡淡一笑:「所以,你們知道了是誰,便推測到他們如何布陣,於是便先布下局來等他們了」蔡水擇又側了側耳,像他的耳裡給倒灌了水似的,但那種幾乎神不知、鬼不覺的神情已然消失了:「我們要從趙晝四入手。」
無夢女同意:「他常年臉戴面具,裝神扮鬼,反而最易為人冒認/何況,張炭扮啥像啥蔡水擇這回連耳都不側了。」張飯王以前曾跟趙晝四照過面、朝過相:說過話,所以先行扮成趙畫四,侯在溪邊,果然使司馬、司徒上當,誤以為是他,而那時侯,你又恰在溪邊……
說到這裡,蔡水擇就打住沒說下去了。
由於張炭和無夢女之間站間站得極為貼近,無夢女的手扣住了張炭的咽喉,但張炭的一雙手也扳住了無夢女的內臂|看來,他們的姿勢彷佛十分抵死纏綿,相當繾銷魂似的…
其實,也許打斗和造愛都是一樣,那是另一種不同方式的親熱。
無夢女似乎也有些神游物外。
張炭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的口氣直噴到他對手的嫩瞼土來。
無夢女頭側的一綹發勾,也給他的口氣噴得招招曳曳。
無夢女眉心蹙了蹙,問:「怎麼不說下去?」
蔡水擇道:「接下去的你都知道了。」
無夢女道:「接下去是司馬、司徒發現了我,叫張炭扮的趙晝四抓住我當人質,然後就是他們死了,還有發生了而且現在還發生看的事。」
蔡水擇道:「現在的事末完。」
無夢支道:「是未完。」
蔡水擇道:「飯王一向是個沒完沒了的人。」
無夢女道:「我也是一個不達到目的也不完不了的女子。」
蔡水擇正色道:「不過,接下來的事,我卻一點也不明白。」
無夢女只一笑道:「這也難怪。」
蔡水擇道:「假如你跟元十三限是同一夥的,那麼,我們算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了你的計。可是,你明知道他是冒充的趙晝四,為甚麼還要讓我們殺了司徒殘和司馬廢呢?」
無夢女展顏一笑。
也不知怎的,此際她笑來有點吃力。
雖然她的笑仍帶看杏仁味。
/但已像從甜杏轉成了略澀的仁。
蔡水擇繼繽道:「如果你不是元十三限的同路人,你又何必抓看張飯王不放?而且,以你的身手,更不必要給張炭抓住、受那殘、廢二人的凌辱?你這樣做,為的是甚麼?你到底是局裡人?還是人在局外?是你布局?還是你誤踩入這局中」無夢女笑了。
她的笑是有顏色的。
緋色。
但眼裡的顏色則帶看約略的驚。
駭。
「你猜不透,是因為只懂布局,不懂得超乎其上,抽身而出。我是先行出了局,才再來擺布大局的。一個高明的人,最好能懂得如何出局,才來布局。」
二十六。大局
蔡水擇頓時回復他的好學不倦、不恥下問,「願聞其詳,敬請指教。」
無夢女道:「你們有人潛在我們那兒,我們那兒自然也可以有我們的人。」
蔡水擇敬誠的道:「這個當然。」
無夢女笑問:「你不問我是誰」蔡水擇道:「你也沒問我。」
「問了也沒用,是不是?」
「是。問了,不說的,仍是不會說的:要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布疑陣,讓我們錯殺了自己人。」
「所以,就算你說有人在我們那兒臥底,一如我說我們早有棋子伏在你們之間一樣,都不知真假,得要自己判斷。」
「但我們殺了司馬、司徒,卻是千真萬確的事,你大可出手阻止的。」
「因為他們跟我無關。」
「無關」「很簡單。元十三限也懷疑你們有人布在我們的陣容裡,所以,他另留有兩道殺手銅,是完全不為人所知的。」
「||其中一道就是你。」
「他們也不知道有我。我一向都在局外。」
「你先留在這兒,扮作村姑,卻恰巧給司徒神鞭、司馬金鞭選上了。」
「我也不認得他們,但從元老口中知道有這兩個口自己人」。
「所以他們死活,與你無關。」
「他們這樣對我,我豈會關心他們的死活?我要達成的任務是破壞你們的布局,追出天衣居士,他們死士都不重要。」
「因此你也只知道有個趙晝四,但並不認得他。」
「我起先也真以為他是趙晝四——不過,他劫脅著我,也封穴道,但都沒用過重手,對我恨好。」
「這跟傳聞不一樣,反讓你生疑了,是吧」
「這還不疑,倒是白癡了。」
「所以他一動手,你就知道他是誰了。」
「我從他封穴道的手法中知道他決不會是趙畫四。」
「不過你也不打算救這使鞭的兩人。」
「我一向不打算讓隨隨便便就看見我身子的人可以隨隨便便的活下去,」
蔡水擇彷怫很有點遺憾:「可是,我也看到了。」
無夢女也接得很快:「所以,我也沒打算讓你們可以安安樂樂的活著。」
蔡水擇的黑瞼孔和棕瞳仁卻閃過一絲狡獪之色:「不過,你說了那麼多的話,問了那末多的事情,我看卻是暗渡陳倉,別有用心。」
無夢女瞟了他一眼。
這眼色裡就算沒有恨意,也肯定會有忿意。
「哦」蔡水擇這才朗聲道:「因為看來張飯王是為你所制,只是,他的」反反神功「已然發動,現在的局面已漸漸轉了過來:你已為他所牽制住了|。」
「私山」的「藥野」上。
唐寶牛與來人對峙。
唐寶牛高大、神武、厲烈、豪勇,看去就像是一尊不動明王。
他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自知之明」是知道自己長處、明白自己的好處。
所以他先長吸一口氣。
(一吸氣,他的胸膛就挺了起來,而且體積也似漲大了,自信,當然也就緊隨看膨脹了起來。)然後他用很有力的眼睛望看對方。
(只要眼神一用力,彷佛從拳頭到信心都有力了起來,打一個噴嚏都直似可以使地底震動、月亮傾斜。)按著他用手撥了撥亂發。
一不是梳理好它/而是撥得更亂,這樣看起來才更有性格、更有氣慨、更難縷難斗:)一切的「架式」都「齊全」了,他才用一滾滾燙燙浩浩蕩蕩的聲勢/聲調/聲威說:「閣下是誰,鬼鬼祟崇的想干甚麼要干甚麼」那人目光振了一振,長了一長。
唐寶牛只覺自己眼瞳視線如遭痛擊,震了一震,了一斂。
那人啟口,還末說話,唐寶牛已強搶著說話:「明人不做暗事,我先報上大名讓你洗耳恭聽:我就是神勇威武天下無敵宇內第一寂寞高手海外無雙活佛刀槍不入唯我獨尊玉面郎君唐前輩寶牛巨俠/記住,是巨俠,而不是大俠,巨俠就是大大俠的意思,明白了沒有?/你是誰?快快報上名來,唐巨大俠可不殺無名之輩。」
那人雙目中的淬厲神采終於縮減了一大半。
不但他傻了眼,連在旁的朱大塊兒也為之咋舌。
那人雙袖一卷,在夜空中「霍」地一聲,好像至少有兩個人的脖子折在他袖中了。
「我是來殺你們的,用不看通報姓名」話末說完,唐寶牛已發出霹靂雷霆似的一聲大叱:「這算啥!你行過江湖沒有?未動拳腳。先通姓名:這規矩你都不懂:你老爸沒給你取名字不成?我四川蜀中唐家堡養條魚,也有名字,其中一條叫朱大金,一尾叫金大朱,還有一尾叫豬狗不如,但都有個名字:你卻連名兒都沒,不是宵小之輩是啥!?」那人給他一番搶白,倒是了氣,氣勢也不如先前浩壯了。
唐寶牛這才肅起了臉,問他:「你是「狼心死士」藍虎虎?」
那人直搖手。
唐寶牛嗯了一聲又問:「你是「一言不合」言句句?」
那人也搖首。
「你是「逼虎跳牆」錢窮窮?」
那人擺手兼擰頭。
唐寶牛怒吼一聲,震得荊棘處滿天昏鴉震起。
「那你這畏首藏尾之輩,倒底是誰,報上名來!」他故意胡謅了幾個人名,為的是要一挫再挫對方的銳氣。
這一下,那人氣勢確已全為唐寶牛所奪,只及忙著回答:「我……我姓劉……劉…。」
「劉甚麼?!」唐寶牛眼瞳放大、鼻翼張大、吹胡髭咆哮道:「劉邦?劉備?劉阿斗?」
那人給嚇退了一步,突然,仰首望月。他臉上一片月色。眼睛也突然冷了下來。利了起來。然後他用一種涼浸浸的語音道:「我是來殺人的,用不看告訴你甚麼。」
還是那句話。
但這次他說的時候,仿似已下了決心。
下定決心只動手,不再多說甚麼。
唐寶牛看得心中一涼。
因為他知道來人是誰。
他一早已然知道。
來人是「風派」掌門劉全我……他只是想故意激怒對方…
對方一旦懊惱,他就有機可趁。
可是對方突然不生氣了。
唐寶牛馬上覺得有點不妙。
他在動手前喜歡激怒對手。
對手一旦動怒,一旦失去理智,便容易犯下錯誤,他就能輕易取之。
他至怕有兩種反應:一是激而不怒。
一是反而利用了怒火來發揮更大的潛力。
現在跟前的敵手顯然就是前者。
他用冰涼的月色來冷卻自己的怒意。
唐寶牛聽過蔡京手上有「十大奇派」為他效命。
其中「風派」的頭子叫劉全我,是個十分出色的好手。
他的絕招叫做「單袖清風」。
他的絕招中的絕招叫做「雙袖金風」。
唐寶牛的手突然探進了鑣囊。
他的手一旦伸進了鑣囊之際,他臉上的神情,立刻像是勝卷在握、大局已定似的,而且充滿了狂熱。
劉全我本來已恢復了他的冷漠。
殺人本來就是件冷酷的事。
可是他一見唐寶牛狂熱的神情,立即動了容,再瞥見對方的鏢囊,更是變了色。
「你……你真的是蜀中唐門的人」/的確,川西唐家,暗器無雙,除當年神州大俠蕭秋水之外,誰敢招惹唐寶牛於是開始吟詩。
詩吟漫漫,悲歌縱放:「……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劉全我額上開始滲看汗。
他的眼神彷已凝固。
他發現自己失去了把握。
失去了縱控大局的信心。
他本來正要發出「單袖清風」。
但他卻怕惹來了蜀中唐門的暗器。
/聽說蜀中唐門的暗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們能在煙花中炸出根本無可躲避的暗器,據說在唐家堡裡,連一場雨中下的也不是雨滴,而是暗器,一個真正的唐門好手,就連身上一條毛發也是一流的暗器@他正疑慮。
這時,朱大塊兒忽低聲叫道:「唐哥哥,你的褲子怎麼濕了白。」
濕了?
唐寶牛乍聞,臉色遽變。
劉全我一聽,大喜過望,馬上出手。
「單袖清風」。
他一袖子就打出去,號稱「鐵塔凌雲」的余也直,就給這一袖打成了十七、八截。|……:余也直是唐寶牛的師兄,只不過,唐寶牛甚麼武功都練不完就放棄,所以他的師兄、師弟、師姊、師妹、師父、師叔、師伯甚至師侄都很多很多,但他的武功卻沒幾個肯認他作同門,老赤寺內,燭火幌閃。
無夢女的甜靨已不甜了。
反而是一張厭怒的臉。
張炭的一張臉,又紅又黑,也更紅更黑了。
無夢女發現已給蔡水擇瞧破,軌不再裝作了。
她在掙動。
也在掙扎。
一不是她控制著張炭要穴的嗎?)張炭也在掙扎。
拚力掙動。
(他不是給無夢女箝制住要害的嗎?)無夢女掙紅了臉,惱叱道:「你……放手|。」
張炭也喘看氣道:「是是你抓抓抓我的……你放手才是|,」「我……放不了啊|,」「我……我現在也沒辦法|。」
「你這人:你練的是甚麼死鬼武功|。」
「我……」
蔡水擇這才恍然大悟。
他忍不住笑。
「你笑甚麼?」張炭和無夢女一齊叱喝他。
「張飯王練的是『反反神』……」蔡水擇笑得哈了氣,就差還沒斷了氣,「你制住他,他就用你的功力來反制你。你硬要強撐,現在兩種內力已纏結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你們要自分開、拆解。也不容易了:這叫兩位一體,哈哈哈……你們倆兒,可真有緣,天造地設。
無夢女掙紅了臉,罵道:「這是啥陰隕功力:你還不快放?!」
張炭喘息申辯:「我這功力不陰損,是你先暗算陰損我,我的功力才會反撲……現在鬧成這樣子,我也一時撒功不了了……」
「你不要瞼!!」
「臉我可以不要,但我要飯——」
「你還貪咀——」
無夢女惱羞成怒,「看我不殺了你一。」
無夢女當然不是甚麼菩薩仙子,說她是個羅殺女,也是輕了。她要殺人,就是殺人,決不輕恕,更不輕饒。但她現在只光說殺不下手。主要是因為:她和他已真的『連成一體』。
『反反神功』已把兩人的身體四肢連成一道,她要制住張炭,無疑也等於制住自己:她要打殺張炭,也得先要打殺自己。無夢女當然不會殺傷自己。可是局面十分尷尬?
這時張炭已摘下了面具。他除了臉略圓一點、身裁略胖一點、臉上痘子略多一點、膚色略黑一點之外,的確是個看去英偉看來可愛的男子口無夢女雖然是個有名的女子殺手,但她自九幽神君調訓以來,行事乖僻毒辣,但對那如狼似虛的同門師兄,卻是一向避而遠之,而且一直以來都潔身自好,守身如玉。雖然這些前事,對她而言,已不復記億,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的性格卻仍是沒有變。
而今,卻讓這樣一個男子,貼得那麼近。而且,那男子的功力,已與她血脈相連了。可是。那男子卻能沒有因而要占她的便宜,而且還盡量節制、避開。對於這點,女子一向都是直敏感的,無夢女更不會判斷錯誤。不過,她現在動手,很容易使造成對力動腳……同樣的,她往後退,反而致使對方前這一來,可真糟糕。
如果糟糕只是一種「糕」,那只不過食之可也。但現在是亂七八槽:糟透了。
話說回來,一個男子,臉一些,比較親切;略肥一些,較有福氣;痘子多些,更加青春;膚黑一些,更有男子氣慨。無夢女到了此時此境,也真是失去了主意、沒了辦法。無計可施。她只恨自己為何不早些放手?——早些放了對手就不致給對方古怪功力所纏了。
可是人總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這時侯,她想收手,也有所不能了。她以為這男子雖非輕薄之徒,但仍貧咀!!——她卻有所不知,張炭說要「吃飯」,那倒是真。——只要飯王張炭嚼夠了飯,他的反反神功自然功力大增,那時候要掙脫出這尷尬的糾纏便決非難事了。所以,蔡水擇便好意為張炭辯白。
「他沒有貧咀。他說的是真話。這位飯王張,只要張口飽了飯,那麼功力便能收發自如,你們就不必這麼抵死纏綿了……
張炭和無夢女一起臉色大變。
張炭說:「你笑,你已自身難保……」
無夢女說:「小心你後面……
蔡水擇愣了一愣。——如果是張炭叫他小心背後,他就一定能夠及時反應過來。但說的是無夢女。反而是張炭在罵他。這使他一時意會不過來:況且,張炭成了女聲、無夢女作男音此事反而困擾了他。便他怔了一怔。
這一怔幾乎要了他的命。/而且也幾乎害了幾條性命。口口口口
其實原因很簡單。/都是為了『反反神功』。
這功力一旦發作,又化不開,所以張炭說出了無夢女的話,無夢女說了張炭的聲音。也就是說,無夢女的話,其實是張炭說的:張炭的話,就是無夢女的話。蔡水擇如果能及時弄清楚,那麼,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不幸了。有一幅晝:江山萬裡,蒼松白雲,盡在底下:飛在蒼穹旭日間的,不是雕,不是鵬,竟是一只雞。這樣一幅晝,就在蔡水擇眼前閃亮了一下。一晃而過。
人猝遭意外之前一剎那,在想些甚麼?有沒有預兆?也許,有的人剛唱起一首舊歌,有的人忽然想起以前戀人的容顏,有的人恰恰才反省到:啊我真是幸福……這時,就遭到了意外。說不定,就這樣逝去。
因為意外永遠是在意料之外。不管別人在遭逢意外而想到甚麼,在蔡水擇眼前閃過的,卻是這些:這樣的一幅晝。這樣的一個畫面。蔡水擇雖然怔了一怔,但他的反應並沒有慢下來。盡管張炭和無夢女的話令他大為錯愕,但他還是提高了戒備。他及時發覺了一種風聲。
勁風。/定必有種極其銳利、道疾、細小的兵器向他背腰襲至。
所以他翻身、騰起、捺掌、硬接一記曰他已在這電光火石間套上了一對『黑面蔡家』?的『黑手』。/黑手一抹便黑。套上了這抹黑的手,便可以硬接一切兵器、暗器和武器。
它不怕利刃。
不怕銳鋒。
更不怕毒。
他反應快,翻騰速,出手准確。/可惜。可惜對方來襲的不是兵器。也不是暗器。甚至一點也不銳利。/你幾曾聽過人的腳也算得上是「利」器?
可是這一腳確是發出銳利破風之聲,就如一把劍,一柄刀、一支長針這「銳利的」風聲使蔡水擇作出了錯誤的判斷。
大錯特錯。
「蓬」蔡水擇硬接了一記。他接是接下了。但他以擒拿接按一劍之力來受這其實雷霆千鈞石破驚天的一腿。所以他捂著身子、躬看背、屈著腰,整個人都飛了起來。/當他落下來的時候,已老半天,而且眼睛、耳朵、鼻孔都湧出了血。鮮血。
血自人的身體淌流出來的時候,是生命裡最動人的顏彩。至少在趙晝四眼光之中,是這麼看;在他心目之中,也是這麼想。來人戴看面具,手裡看一支畫筆,還滴著血也似的墨汁。面具上晝了一朵花,只畫三分,令人感覺那是一朵花,但看不仔切。令人感覺那是一朵花永遠比那真的是一朵花更花。美女也是這樣。來的不是趙晝四還會是誰?/他絕對是個一出手就能令人感覺到確是高手的高手。他一來就重創了蔡水擇。局勢大變。對蔡水擇和張炭而言。是大局不妙、大勢不好了二十七。戰局
蔡水擇捱了一腳。他在咯血。也在笑。他彷佛在笑自己咯血。或者笑得吐血。
張炭和無夢女一個想要沖過去,對付來敵;一個想要退走,不想再混在這兒;但「反反神功」交纏住二人,難捨難分,反而動彈不得,越掙越苦。趙晝四在面具中一對精光焰熠的眼,橫了人一眼,就不再看。那彷佛是說:這兩人已不足患。然後他問蔡水擇:「你笑甚麼?」
蔡水擇艱辛的笑著,正要說話,然而趙晝四就發動了攻勢。
他的筆疾揮。
潑墨之筆。
他「潑」的卻是血。
別人的血。
他的筆法雖怪而快,但可怕的不是他的筆,而是他的腳。
/這一個畫家,一身武功。竟不是他的手。他的筆,而是位的一對日他一向主張:手是拿來完成藝術的,腳卻是用來殺人的他先以腳出襲,發出的卻是利器破風之聲,讓蔡水擇甫一交手就了大虧。
但這一輪他的出擊。銳風沒有了。改為卷天鋪地驚濤裂岸的的腿影如山,不過。這腳功所所所蹴所蹬。卻盡像一把極其鋒利的刀/戰/矛/槍。淬厲無匹,無物可攫。
這樣一雙腿,這樣的腿法,令人歎為觀止,當今之世,除二三人外,根本就沒有人能在腿功上能與他相提並論曰蔡水擇拆解這輪攻裡,用了七種武器。
也壞了六件兵器。
然後趙畫四才稍緩一緩,說:「你知道我為甚麼要沒等你回答就先對你搶攻」這次他仍沒等對方的回答就自己答了:「因為你一面咯血一面笑,為的就是使我奇怪,要戎問你,那你可以趁機回一口氣,或者可以拖延時間,但我才不上這個當,多少江湖名戰的好手部是毀在這關口上。明明可以取勝,卻不動手,改而動口,因而致敗,我就偏偏要破除這個。我這一輪搶玫,虧你接得下,但內傷已及肺腑,一句半月,是決恢復不了的了“」然後他才問:「不過,我還是好奇:你笑甚麼」他占盡了上風,才來發問。
之後才好瑕以整的說:「你現在可以回答我了。」
藥水擇喘息看。
他的鼻腔已給血嗆住。
「我確是以笑來引誘你的發問,爭取恢復元氣的機會。」他慘笑道,「你猜對了,當戰局不利於我的時候,我就拖:當戰局大利之際,你就不放過。你確是個好敵手。」
趙晝四望定他道:「你也可能是個好敵手,可惜卻已受了重傷,而且邊快要死了。」
蔡水擇抹去嘴邊的血,卻因而抹得臉上一片血污:「我說你是個好敵手,但你的晝卻決上不了大雅之堂,進不了絕頂境界:「趙晝四怒道:「你懂晝?你懂個屁」蔡水擇帶血的黑面卻發著光,一時看去,也不知是黑亮還是血光。
「因為你的人格太卑劣了。一個卑鄙的人,怎晝得出高明的畫,一個只會施加暗算的小人,怎描繪得出光明澹遠的境界來|。」
趙晝四哈哈大笑。
他用毛筆在空中信寫逸飛,破空銳嘯,勁氣縱橫,一面運筆一面笑道:「說你不懂藝術,就是不懂:藝術家本來就是虛假的東西,詩人用文學來偽飾,文士用學識來偽飾,晝家以彩墨來為飾:天下人格鄙下者多矣,但他們一樣寫得出好詩、好詞:好字、好晝來:以人格論藝術,殆矣:「蔡水擇仍在奮力閃躲,但瞼上、身上、臂上,又多了幾道血痕。忽聽張炭向蔡水擇大喝一聲:「你走,這兒讓我來」突聞無夢女叱道:「你甭想過去|,」原來兩人正糾纏不已之時,張炭見蔡水擇遇襲負傷,情急之下,振起「反反神功」,居然能縱控住元氣,想要掙過去對付趙晝四。
但他只喊出了那一聲,無夢女的功力回挫,兩人又夾纏不休起來。
不過,兩人在掙動之間,居然可以恢復了本來聲調。
趙晝四揮筆向蔡水擇晾笑道:「他們已救不了你,你還是受死|。」
話一說完,驟然騰身而起,右足急蹴而出他踢的不是蔡水擇。
而是張炭。
口口口口張炭和無夢女還在糾纏中,難分難解@っ一一無夢女尖叫了一聱:「別下手,這樣會把我也|…,」兩人糾葛一起。趙畫四若出手殺張炭,很可能也一樣會傷了無夢女,所以無夢女急。
驚叫。
她要趙畫四住「足」留「情」,趙畫四聽了之後的反應是:左足同時踢出。
因為他給提省了:殺張炭,殺的不一定是張炭,所以不如兩人一齊殺了,一了百了,以策安全:是以他右足取張炭,左腳蹴無夢女:他要把兩人一並格殺~口っ口一。一無夢女和張炭兩人功力倒流,互相牽制,這一下,兩人眼看都躲不過去了:っっっ口忽聽一人喝道:「呸:自己人都不容情,不但沒有格局,直禽獸不如:真正的藝術,境界要高,品格鄙下的人還是偽飾不來的:就算你晝得再好,這種糟粕我也瞧不入眼一。」
口
喝罵的人是蔡水擇。
身負重傷的蔡水擇。
他不止斥喝。
他還動手攔截。
他手上有一把刀。
火刀。
っ
他的刀是一把火,火刀。
口
可是他負了傷。
可惜他受了傷。
任何人都認為他決非趙晝四之敵,所以張炭叫道:「黑面,你快走|,」連無夢女也叫道:「快逃|,」但他們全制止不了他。
他彷過去。
趙晝四的腿攻向那兒,他的刀就入到那兒。
他手上有了一把這樣的刀,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這刀昕到奇處,蔡水擇整個人都像是著了火。
他的眼睛也像噴出火來。
趙畫四身上的衣衫有四處竟著火,著了火就是捱了刀。
趙晝四的腿法至此也完全發揮了他見看這樣怖厲的火刀,非但沒有躲開,還全力攻他的挪到那兒,刀就斬向那兒。
刀斫到那裡,他的腳也蹴到那裡去口刀刀刀刀刀刀刀腳腳腳腳腳腳腳刀刀刀…………
腳腳腳…………
刀:刀:刀:刀:刀?刀:刀@腳=-腳=-腳=腳=-腳=腳=-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
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腳,刀,蔡水擇手上的刀越燒越烈。他的斗志也越戰越旺,斗志本來就是一種可燃物,你不點燃它,便不會知道它炙烈地焚燒起來的時候:是怎麼燦爛奪目法!!
蔡水擇的斗志便像他手中的刀。刀上的火。火刀:/上天之火,天火之刀。
口口っ
趙畫四本來以腿猛玟「天火神刀」:他要逼住它。他要捂住它。他要扼住它。/就像那是山洞中的一只洪水猛獸,他要封住洞口,才能保平安。/又像一條毒蛇仍在裡,他要蓋住口,才能保住自己。他的腳法如風。風是看不到的。風的力量是無盡的。風的可怕在於快、無形而有力,但又不可捉摸。
但你可曾聽過「煽風撥火」這句話?
っ口二
腳所去處,人只有更熾更烈。張炭大喜道望。
/沒想到負傷的蔡水擇,還這麼勇悍……連無夢女這時也希望蔡水擇能取勝。
/因為趙畫四絕對不是她的「自己人」
っっ
熱。
那是一種把火吞入腸肚裡去把燃著火紅的炭焙在腦漿裡把火山噴發出的熔巖炒乾面加辣椒摻看吃把沸騰的水澆在給炸藥炸個稀巴爛的傷口上把著火的牙裡在爆竹裹跟燒紅的鐵塊放入喉嚨去把太陽爆炸的碎中焙成粉末撒在熱鍋上的螞蟻身上的那種熱。
這不是對敵。而是對付火。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人是無敵的。因為火能發光,人人都需要光。
/熄滅了世上的人,就是滅絕了自己生命裡的光。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幅晝。一幅自焚的晝。他從來沒畫過這樣的一幅畫。這是晝的最差,也是最美的畫。
/原來世上最美麗和至美的的的事物,必須是要以生命才能獲取的一知道了這點和領悟了這點之後,他怕。他生怕自己會情不自禁。情不自禁的去自焚。
/為追求美而焚身,那不是欲火,而是欲火。
/追求至美的欲求之火口這把火是以杷他心中的冰山都燒起照天的燦亮來
口口口
戰局持續。無夢女和張炭同時發現,趙晝四的雙腿已看了火。但他仍雙腿急舞如鞭
/那不像是人的腳,而是像在雙手約兩把腳形的武器。
不知當年桀不馴、怒犯天條的哪吒,他腳下的「風火輪」,是不是就像這個樣子呢
口口口口
風。風如果穿過你的腋窩你會感覺到涼風如果掠過你的衣衫你會感覺到冷風揚起你的發你只能按住你的亂發風如果吹起花葉和樹你只能看風如何肆恣任意風要是刮倒了房子卷起了你你也只能說啊咄好大的風。
/但你卻無法制止風。風是無影的。風是無形的。風更是無情的。風愛俏的時候,只把平靜的湖水掠出一點漣漪來。那就像美麗少女愛笑的皺紋。
風暴怒的時候,可以把汪洋大海刮出波濤萬丈,每一丈都炸出千次雷震、萬道龍騰來。風就活在你的四周,你不能防患,只能接受。它隨時無形無道、無聲無息。但它又隨時能使得宇宙也為之折骨呻吟,發出把你千卷得碎三萬回的力量。對忖風,好像對付成功…
/你就算能贏得了,也不過是換來一場失敗。窒息、不能呼吸、沒有辦法再活下去…;都是生命裡的失敗。因為沒有風。他就是要來對忖風的。他以火來祭風。要把風燒成憤怒的海。他已負傷。傷得甚重。他已不能再敗。如果風是敵人,他就要燒殺這敵人。要是這風是那一雙神出鬼沒的腳,他就得要焚掉這一雙腳。他快要成功了。火勢已沾上了那一雙腳。火助風威,風長火勢。他決以火來焚風。
口っ
戰局遽然急變曰趙晝四攻勢驟然一頓,他的筆突然蓬地噴濺出一蓬墨汁。
兀然間,蔡水擇專心集志對付他一雙腿,竟為其所趁,瞼上一片墨污。墨汁打在他衣衫上,裂帛而入,穿衣而出,可以想像這蓬墨汁濺射在他顏面上之苦之痛一蔡水擇卻突然做了一件事:他塢住瞼,卻一張口,張口噴出了一把火。(他手上的武器,不但成了火器,也把握此兵刃的主子,烘焙成一個火物。)這一把火疾卷趙晝四臉上。
趙晝四大叫一聲,蔡水擇火刀直斫而下,趙晝四急退。他的面具其中裂為兩,落下。
瞼上一道血痕。他整張瞼都是畫成的。由於他五官、輪廓不知是因為天生還是人為之故,全走了樣、變了形,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咀晝成了眼、眼繪成了耳、耳塗成了鼻、鼻晝成了咀、眉毛描成胡子、胡子變成了眉毛口也就是說,他約五官全然倒錯。而今再加一道刀痕。——火灼的血痕?
趙晝四大叫一聲,竟背向蔡水擇並一腳中自己的胸瞠。蓬的一聲,他竟整個人倒飛出去,疾撞上蔡水擇。蔡水擇眼睛看不清楚。/那墨汁只怕還沾了毒口(他只恨自己太集中在對忖敵手的一雙腳,卻忽略了敵人的那雙繪畫的手,還有那一支晝晝的筆:)他乍聽風聲,天火神刀就遞了出去口劈殺對手二十八敗局
這下搏殺,極其絕險。
蔡水擇臉上為毒墨所濺,雙目一時不能視物。
趙晝四的腳成了「火腿」,而臉上也腫了一刀,面具也為之裂開。可是趙晝四馬上向蔡水擇搶攻。蔡水擇也立即反擊。問題是:最快?最准?最更狠?
口口口
快、准、狠之外,還要有一個足能決定勝負成敗的要素誰最幸運?
蔡水擇負傷御敵,反應不可謂不快。但他受重傷在先。趙晝四進攻的速度,是給他自己的一條腿「踢」起來的。這是他自己的內力十輕功十腿勁之力道。那是極快極疾極速的!且在同一剎間,他那一雙帶者火的腿疾起
/他一直沒有機會去撲滅腿上的火。他咬牙苦忍。
/因為任何真正的重大的勝利都得要付出代價:只看代價大小而已。
他一腳踢開火刀。一腳自自已的頭側穿出去。這一腳踢在蔡水擇的額上。他的後腦勻子也同時撞擊在蔡水擇的臉上。瞼、骨、碎、裂、的、聲、音,額。骨。碎。裂。的。聲、音。
禁水擇大叫一聲,仰天而倒,其情甚慘,敗局已定。趙晝四這才去撲滅他自己雙腿上的火。奇怪的是,那火,似是不熄的。他遽然變了瞼色。紫金色。由於他五官自繪、瞼相倒錯,一旦紫脹了瞼,所以看去十分駭人。他大喝一聲,雙腿踩破石板,徐徐直埋入土中。火勢頓減。
他以土滅火。
是以半身埋入土中。看他的神情,甚為古怪,也不知是舒服極了,還是慘痛不已。甚實大悲和狂喜,原就是十分接近的事。
口口
趙晝四又徐徐睜開了眼。他望向無夢女和張炭,笑了一笑(這一笑,好像眼睛睜了一睜,有氣無力的說:他死了。到你們了。「張炭忽道:「我有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是女的。
顯然那是無夢女的語音。
趙晝四一聽,心中大定:知道這兩人無異於廢:問吧無夢女說:「你何不把咀巴晝在屁跟上?」
她的聲音是張炭的。
看來兩人身體內力仍「糾纏不清」、「欲罷不能」。
趙晝四笑了。
「我一向只吃人,很少入肉(這是一個字)人。」
「但這次例外。」
「男的女的,我都要入肉。」
「因為我受了傷。」
「受傷的人要進補,而且還要發,我要好好的我心頭之火。」
他這樣說的時候,很是定。
篤定。
/烤熱的鳥飛不走。
/宰了的狗不咬人。
他自覺要殺這兩個男女不分、雌雄莫辨的人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是反掌真的很容易嗎?
你叫一個斷了臂甩了臼的人反反手掌來看看!
口口口口趙晝四當然沒有斷臂。
但他一雙腿子還埋在土裡。
他沒料到的是:張炭和無夢女/這兩個幾盤根糾錯在一起幾乎不能動彈的「人」/竟一齊向他沖來。
動作一致。
而且更快。
/在他還沒來得及「拔腿」而出之前,張炭已一把抱住了他(在雙手能攬住他雙臂之前。張炭至少已捱了至少三拳六指十四掌
/但幸好那不是腳,不是趙晝四的腳
/而張炭已一口咬住他的筆,並且以自森森的牙齒咬斷了這雙指粗的筆子:筆子本來就是極易析的,何況張炭的「八大江湖」術曾跟東北大食一族「大口孫家」中精通「摸蟹神功」和「捉蝦大法」的孫三叔公,學過「一咬斷金術」,無夢女一上來,左手一支梅花針,利入他的咽喉,右手一支玉簪。插入他頭頂上的百會穴裡。
趙晝四雙跟一翻,咕嚎了一聲。
他大概是想說話。
他要說的話大概會恨多。
因為他不甘心:他還有許多晝未完成。
他還有許多銀子埋在地上等他去享受。
他無敵天下的腿功,還要用來對忖「天下六大名腿」,其中包括了追命可是如果他就這樣死了
/豈不是……………………。
口口口
這敗局來自他的疏忽。
口二日
/敗還可以,死就完了他大吼一聲,雙腿破空,翻踢而出無夢女、張炭一起中腿。
一個飛到殿裡,背撞在柱上。
一個跌在一座托鈸羅漢懷裡。
羅漢碎裂,銅鈸落下,又在無夢女的玉靨上劃下一道血痕。
撞碎羅漢的是無夢女。
她哇地吐了一口血。
臉上原來的傷疤更白。
她受傷顯然不輕。
張炭則背撞在柱上。
聽抑沉厚的響聲,就像一座山內部起了爆炸似的。
柱子卻沒有倒。
住上的梁只幌了一下。
椽子也微微一顫。
然後梁上的瓦一聲簌響。
倒是隔了一會,西南邊高遠處有三片瓦才爆裂了開來。
裂成碎片。
如花雨般灑落。
張炭反而沒有事。
他似是一點事也沒有。
反而嘻嘻一笑。
口口口口這就是「反反神功」。
/張炭身為「天機組」龍頭張三爸的義子,他武功許是不算頂尖高手,但他總有些絕學兒,是別人學不來的。
口口口趙畫四巍顫顫的起身。
也要追擊。
只要再追擊,這兩人就死走了。
但他一站起來,就知道自己完了。
敗局已定。
而且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不該把自己一雙腿深埋在土裡。
/沒有翅膀的鷹,連狗都斗不過。
他也不該對無夢女和張炭輕敵。
/這兩人只要肯聯手,武功等於加倍他更不該出褪去踢他們。
/那兩腳,無疑是「分開」了兩人本來糾纏在一起的軀體。
他一錯再錯。
只有敗。
慘敗。
口
世上最慘的敗局是甚麼
口
一個人只要還活看,斗志不死。就有反敗為勝的一日。
只有一種敗周不能報過來。
死。
/因為死人不能復活。
死是人生來世上走一趟必經的失敗,如果一個人能在這短短走一趟的時間裡能讓後人記住,能把他約為人、學識、功德影響後世,那麼,他就雖死猶活。
很多人也許不甘就這樣「死了」,所以以功業、發明、藝術來企求永恆的活下去,因為如果真的做得好,那至少要活得比他真正活看的時間更久更長。
口口口口趙晝四自知不能雖死猶活。
他是死走了。
因為他最好的晝還沒有晝成。
這一剎那間,他忽然覺得很懊悔。
/如果他不涉江湖,就可以不必「死」了。
只要他專心晝晝,說不定已是一個成了大名的畫家可是他知道晝晝是要靠人成事、仗人成名的。如果入不喜歡你的晝,或者你的晝不能討人喜歡,你便一輩子出不了名,成不了晝家口所以他才涉足江湖。
他還有一對腳。
他要踢下自己的江山。
一個人要是有了權,有了地位,還怕沒有名。
只不過,要闖江湖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現在就要付出代價:代價就是死。
口口口口正如在蔡水擇遭趙晝四暗算之前一剎,眼前忽然出現一幅畫一般,趙晝四在一瞬間,也無故的想起了這些。
然後他乾笑了一聲。
/笑甚麼?
看透?看破?看淡?還目看化?
笑人?笑己?笑失敗還是笑死亡
口口口口
這都不重要。
因為他笑了這一笑之後就死了。
一個人死了,便甚麼都完了,甚麼問題,都與他無關了,都不重要了,二十九。勝局
沒有敗根本就不能勝。
/所有的勝利都是從無數的失敗中建立起來的:包括自己的和別人的失敗。
失敗跟成功不是對立的,而是互存的。
/這次的慘敗,可能換來下次的成功。
/只要你不認為失敗,其實就沒有失敗。
/你對待失敗的態度,和對待成功的看法,才是真正的失敗與成功。譬如屈原他的理想追求全然崩敗,並以身相殉,但他留下了不朽的詩篇和情操,這樣看來,他是勝利了:譬如司馬遷,他的仗義持言,反而使他蒙受奇恥大辱,卻也促使他發僨著書,寫成了「史記」,名垂青史,他對待失敗的態度,使他成功。反過來說,像吳王夫差,他征戰成功的結果,使他掉以輕心,終於讓越國勾踐擊垮,這是成功帶來的失敗,武像隋煬帝,他成功的奪了權,得了天下,對他而言,是空前的成功,但他卻使自己成為了天下世代無人不鄙薄痛恨的無道暴君,失敗得再也澈底不過。
口口口口趙晝四決戰蔡水擇的取勝,正換來他付出生命的慘敗。
口口口口因為趙晝四那兩惻,使本來「分不開」的張炭和無夢女「分開」了。
張炭迅速掠去蔡水擇臥倒之處。
蔡水擇的臉目已不**形。
可是他居然撐住了。
沒有死。
張炭一時不知說甚麼,也不知怎麼說是好。
/對於一個善良和正直的人而言,向強者或平常人說謊並非難事,但對一個傷弱者欺騙是件殘狠的事:包括告訴他(或她)說,你很好,你一定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成功的,諸如此類。
張炭正要開口說話,蔡水擇已截道:小心她無夢女。
她正在張炭背後。
蔡水擇這樣提省,是因為看到無夢女的眼神。
那是凶狠的。
卻偏偏有一股托色。
那是怒惡的。
但隱隱裡有怨色。
蔡水擇能看出這點,顯然所負的傷至少不似外表看來那麼嚴重。
張炭為這一點而大為高興。
但他不想像蔡水擇遭趙晝四暗算時的掉以輕心|他立即回頭。
回頭前、回頭時、回頭後他都准備了十七、八種應對對方突襲之勢。
可是在他回頭的一瞬間,無夢女已打消襲擊的念頭。
她原來恨他。
她有潔癖。
她連男人用過井水都不願再掏來洗身子。
何況這男人曾跟她連看身體
她原本要殺他。
但不知怎的,她給自己的理由「說服」了:她受了傷。
對方有兩個人/盡管一個負傷甚重。
她沒有把握。
她沒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是決不出手的。
所以在張炭看她的時候,她的眼神已回復了原貌,帶看一種美美的溫柔,用手揩去了唇邊的血。
張炭在看她的時候,神色也很有點異樣。
他精擅擒拿手,「反反神功」也有詭詫,但能跟對敵的人如比近身扭打,而兩人功力血脈可以到了如此「水乳交融、夾纏不清」的地步,那也是罕有的。
那敢情是因為無夢女所習的功力也是至詭極偏之故(雖然他仍不知她是常山九幽神君的女徒)。
而且,兩人的偏性和靈機相近,也占看極重因由。
這點,在平時伶牙俐齒,其實對女性也早已心向幕之,諸多想像,但又因全無這方面經驗,所以只有岬尷尬、不知從何「下手」是好。
剛才那一番「糾纏」,簡直是「抵死纏綿」,對張炭心湖,不無漣漪。
不止漣漪,而是波濤。
「你要干甚麼。」這樣聽來,明顯是惡言相間,好像失碎一只碗的人期望正有人放一只響亮的鞭炮聲來掩蓋。
無夢女則比他擬定多了。
「不干甚麼。我能干甚麼?你怕我干甚麼口」她還嫣然一笑。
她索性就坐在羅漢碎片上。
她那一腳吃得不輕。
她先行服服服下兩顆藥丸。
/且不管發生甚麼事情,得先恢復體力再說,至少得把傷痛壓住再說。
/剛才那一番糾纏,雖給拆開,但居然還有小部份功力,不知消散何去,而自己也吸收了一小部份那漢子的功力。
那功力古怪,得好好消化、運用。
沒料,卻聽一人念偈歎道:「阿彌陀佛,我就怕你們武林中人干這種事只見一大黃袈裟、背插戒刀、額上十二枚戒疤、銀須白眉,顴高如鷲的和尚,飄然而入,顴俚大殿,看看碎了的神像,望望裂了羅漢,目中悲意更甚,忿意亦盛。張炭了一驚。不意來了個和尚。他原以為殺了司徒殘、司馬廢和趙晝四,大事已了,既然對方援兵不來,那麼主力一定放在鹹湖那兒,正欲放出暗號,讓天衣居士等可從這兒轉進,不必正攫其鋒。然而卻來了這麼一位和尚。既不是友。恐怕是敵曰只聽那和尚合甚道:「老衲是這兒老林寺的主持:法號老林是也。老衲甚帛不解:帛何你們江湖人的紛爭,老是喜歡拿寺廟、道觀、尼庵來閘事,如此毀了道場,瀆了清淨,對你們又有何好處?你們又何必老愛焚寺燒廟,破功敗德呢白。」
說的好。
張炭還幾乎一時答不出來。
「因為我們武林人沒有共同和公認的場所。每人都有不同的門派、幫會、但並不見得對方也能認同。而且,我們大都是見不得光、見光死的家伙,所以朝廷、廟堂、衙門沒我們的份,擂台也不是人人擺得下,放得久的。所以,我們常只有托身於市井,或打鐵,或賣藥,或成郎中,或為相師,而決戰場所,爭雄斗勝,時在深山,時在而建,時亦選在廟宇了。」
老林禪師聽得銀眉一聳,「那你們為何不同選奉一門一派,作為比試斗技之地,以俾不侵害良善安寧?為何不共奉一處,當作爭勝試藝之所,而不致干擾無辜的百姓平民?」唉,「張炭就又數了一口氣,他覺得現在的感觸良多,就像他另一個結拜兄弟張歎一樣,」武林中人年年就為了爭這個,不止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害了多少命,但仍推舉不出一個皋來。你們出家人,又可不可以破除成見,只公奉一寺一廟一法師為萬法之家,萬佛之神呢?「老林禪師無言。張炭反問:「你不是元十三限派來的?」
老林禪師:「元十三限?他的師兄天衣居士倒是與我是方外之交,好久沒見了,他也會來嗎」張炭輕吁了一口氣:「不是就好。」
老林禪師:「可是你們不該趕走我寺裡的弟子。」
張炭咋舌:「我是為他們好/這兒就要發生格斗了,他們若不走,必有傷亡。」
老林禪師慨然道:「我說過,你們殺你們的,江湖事別扯到佛門清淨地來,」張炭:「舉世皆湯,浪濤翻天,遍地洪流,那還有清淨之地:「老林禪師:「可是你們任意毀碎佛門空物,還是得要賠償的。」
張炭笑道,「哦,原來是為了這個,賠,賠是一定賠的。」
老林:「你現在有沒有銀子白。」
張炭:「現在就要賠白。」
老林:「不然我怕你溜了。」
張炭:「我的信用竟是這般差勁」老林:「你這小子眼賊忐忑的不是好路數,為啥我要信你」張炭啐道:「好個出家人:你到底要我賠多少」老林:「不多。」
張炭:「說個數目吧。」
老林伸出了兩只手指。
張炭又舒了一口氣:「兩兩銀子」老林叫了起來:「甚麼」張炭慌忙改口:「二十兩銀子」老林氣得吹胡子眼睛。
張炭也訝然了:「誰道竟要兩百兩銀子不成口就這些泥塑的玩意兒:…」
「甚麼玩意兒?這都是梁武帝時聖傳的寶物,價值連成,佛門寶器…:「」好,好,你總不成要兩千而銀子吧「」不,不是兩千兩:「老林禪師連忙更正,」是兩萬而。我要用來修葺本寺,廣造功德,順此儆戒你們這干動輒就在佛門之地動武的江湖人|。「張炭張口結舌:「你這出家人……何不去做生意……干脆,去打家劫捨算了老林禪師居然咭咭一笑道:「誰教你們不問先行劫寺奪嘲,毀碎了寶器法物,老衲要你們怎麼賠都不為過了|。」
「你這家是老林寺嗎?」張炭的眼到處找寺裡的扁牌:「我看是謀財寺。」
老林和尚擷下了戒刀:「你給是不給:「張炭攤開雙手,慘笑道:「我現在那有那麼多銀子白。」
「沒有銀子,」老林和尚道:「銀票也行。」
張炭發了狠道:「好,賠就賠,誰教我們理虧在先。但我只有答應你:我會賠:銀票我也不足。君子重然諾,你信是不信?」
老林和尚鷲眼一翻,道:「你是誰人,為啥我要信你?你要我相信件,憑甚麼」張炭是張三爸之義子,年紀雖輕,在江湖上輩份其實甚高,他本來正待說出自己師承來歷,但回心一想,他一向不仗恃師承先人名頭闖蕩,他認為大丈夫真漢子要揚名上萬,軌該靠真本領,而不是仰仗自己有甚麼父母、師承、朋友,何況,對他而言,出不出名,並不重要,他只顧和一些好玩的朋友做好玩的事,跟知心的兄弟做對得住良心的工作。
於是他說,「我姓張,名炭,外號」飯王「,只會吃飯,大和尚你信得過就信,信不過便冰。我占你和尚廟,本無惡意,只不欲牽累你寺裡的弟子,可是到頭來還是把貴手搞得一團砸,這是我不對。既然我不對在先,你說賠多少就多少。錢,我現在沒有,日後總是記得還你,你信最好,信不過,便任憑你處置,但不是現在。」
老林和尚斜看眼打量張炭:「為甚麼不能現在就處置你口。」
張炭照實回答:「因為現我要打架。」
老林和尚喟道:「人在江湖,一定打架,看是文打武打,心戰還是力戰而已,你是為啥而打白。」
張炭道:「為朋友、為伸張正義、也為了鏟除國賊而戰。」
老林和尚搖首不已:「這樣聽來,你是輸走了。」
「為甚麼:「」通常真的是為了這麼偉大的目標而戰的人,都一定會輸得很慘,少有勝算。「」也罷,輸就輸吧,「張炭說,」人生裡,有些仗,是明知輸都要打的;有些委屈求全、忍辱苟活的勝局,還真不如敗得轟轟烈烈。「老林禪師略帶訝異,」看你的樣子,非常圓滑知機,沒想到像你這種聰明人,想法也那末古板得不可收拾。總有一天,你會給竹這種性恪累死。「張炭一聳肩道:「死無所謂,我只怕抬也做不成、甚麼也做不到便死了,那才教人遺憾。」
老林笑道:「老衲沒看錯,聰明人總是知道自己該做甚麼,不該做甚麼的,但一個真正有智慧、大智大慧的人,還知道去做一些不該做但卻必須做下必須做而本不該做的事。看來,你果真是許笑一的人。」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天衣居士。
「既然你肯賠錢,又是天衣居士的人,老衲也不妨買一送一,贈你三言兩語;」老林和尚鷲眼裡閃動看介乎於奸滑和慧黠的銳芒,「你們在這兒所作的一切,都是幌子,到頭來,還是白做了。」
張炭因心懸於戰友蔡水擇的傷勢,本不擬多說,忽聽老林和尚這樣說,大為訝異,詫然間:「怎麼?」
老休喟然道:「我以前也是啤叱風雲的大軍將。」
張炭道:「我看得出來。」
做過大事的人的氣派是不一樣的,常人要裝也裝不來,既然有了要掩飾也掩飾不掉。
老林以一種懷想公瑾當年的語調道:「的確,兩軍對壘的時候,雙方寸土必爭,奮勇殺敵,一寸山河一寸血,但對兩方主帥而言,只一句話、一點頭、一個錯誤的判斷,就可以把千裡萬裡辛苦得來的江山盡送於人,生死肉搏的是旗下的壯士、麾下的勇士,但閒坐帳中、把酒揮軍的是主帥。軍士雖勇,但仍得要有個好將軍,才能有勝局,才打下勝仗。張炭冶哼道:「天衣居士並非安坐帳中,他可比我們都身先士卒。」
老林道:「我知道。他不是那種要人為他送命的人,如果他是,他早已安然當成了朝中江人了。」
張炭道:「你知道就好,這兒沒你的事,我照賠錢給你就是了,」老林道:「可你卻知不知道,天衣居士是把你們誑來了」張炭一楞,隨即怒道:「你少挑撥離間:再這樣,我可把你當作是蔡京一伙的|。」
老林笑道:「你別誤會,老衲絕沒意思要破壞你對天衣居士的崇敬之情,老衲只是說,你以為你們這樣做,把事情都攬在身上,開得愈大,能一時拒敵,就可以引來敵方主力,讓許天衣可以安然渡鹹湖,入京殺蔡京,是不是?」
張炭倒吸一口涼氣,知道這出家人決不是貪財那麼簡單,當下暗自提防,隨時准備出「隨時准備出手攻擊」/其實這個意念一生,人就在備戰狀態。
該攻擊他那一處是好呢?
眼睛?
不,人殘毒了。
瞼部?
不行,也太直接了。
胸口?
不能,攻不進的。
下部?
不可以,太卑鄙了。
張炭突然發現了一點:無論甚麼部位,自己都找藉口,無法進擊,其實有兩個原因一是理不在己方。
有些人,一旦師出無名,動手無理,便下不了殺手。
這種人,世稱之為俠者。
至少張炭現在的心態便是如此。
一是對方太厲害了。
老林和尚看來毫無防守。
但他每一處要害都已先行封死。
張炭根本攻不進去。
他攻不進。
也不想攻。
所以他只防范。
並沒有立即動手。
只間:「你怎麼知道」老林和尚雙眼精光四射,忽爾問他:「你剛才想殺我」張炭答:「不是。我只是想向你出手。」
「為甚麼沒下手」「因為理不在我。」
「還有別的原因嗎:「」因為我還找不到你的破綻。「」為甚麼你想向我下手?「」因為你不只是這兒的主持,你知道那末多,說的那麼多,必有圖謀,難保不是蔡京一黨的人。
老林和尚的眼神昭昭的望了他一陣子,才哈哈笑道:「你錯了,我告訴你那麼多,正因為是含在你的誠實:「」誠實…「」還有謙遜,「」謙遜:「張炭忘了自己幾時有謙虛過:何況,在這詭訛萬變的武林中,說一個人」誠實「其實往往就是在罵他」老實「。而要在這翻覆無常的江湖求存,最最要不得的就是人」老實「。」你明明是「天機」龍頭張三爸的義子,但你剛才受我多次逼迫討錢,你都沒亮出這字號來。能不以家底長輩炫示以人,在危困時仍能有這等操持,這是謙遜。「張炭奇道:「這事跟我乾爹無關,是我搞砸了您的寺廟,我那有顏面搬他老人家出來」「你剛才因疑慮而想對我動手,你也直認不諱。」
張炭率然道:「那我的確是想向你偷襲動手啊|。」
老林道:「便是這樣,所以找告訴你,其實,元十三限根本是來了這兒。」
張炭一震:「甚麼」老林道:「不但是他,連天衣居士和你其他的戰友,全都在甜山決一死戰。」
張炭錯愕:「你怎麼知道我不相信|。」
老林道:「其實理由很簡單,依許笑一的性子,絕對不會置他的門人、徒弟、友朋不理“他這種人,就算犧牲一子得入京,他也不干。他在這兒派了幾個人來」張炭略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老實話:「四個。」
老林道:「他帶走幾個幫手」張炭一咬牙:反正都說了,那就說清楚好了,要是這老林大師稍有不軌,他就拼死也得把他制住了活出老林寺。
「五位。」
「總共十人?」老林更老肯大定的說:「許笑一決不會為連自己在內的六個人來犧牲掉你們四個人的。他不是這種人。我說的話你可以不信,但不信是件自己的損失。你不懂天衣居士,但元十三限可對許笑一的性情了如指掌。」
張炭開始有點恍然:「你是說:你猜得到天衣居士不會犧牲我們,元十三限當然也猜想得到?」
老林大師這才撫髯笑道:「如果他也推測得到這點,你說,他會怎麼做?」
張炭這回接話得十分快俐:「他只要全力攻打一路,自然就會引出居士來:「老林這才滿意了。張炭反問:「要是元十三限已來甜山,那麼,眼下我們已經殺了三人,他為岫還不現身:「老林道:「做大事得要沈得住氣,好獵人要懂得守候。天衣居士還沒出現,元十三限才不會冒然打草驚蛇。」
張炭再問:「可是剛才我們已遇險危,如果天衣居士等人來了,他們怎會置之不理泥?」
老林道:「他們是來了,可是,他的幫手全纏戰在」洞房山「和」填房山「:至於他自己,也來了,但卻動彈不得,愛莫能助。」
張炭怒道:「你胡說,要是居士來了,豈會不出手相幫」老林道:「因為他已給制住,幫不了你,也幫不了人。」
張炭變色:「他給制住?誰干的」老林神色不變:「當然是我。」
張炭更怒:「你豈制得了居士|。」
老林瞼不改容:「老衲當然制得了他,因為老衲是他的朋友。」
他倒是瞼不紅、氣不喘、眠不眨:「而且還是老朋友。許笑一這個人,是總不防朋友的。」
張炭勃然大怒:「你把他怎麼了」老林道:「沒甚麼,只把他制住罷了。」
張炭叱道:「你為甚麼要這麼做口」老林道:「我只是為了他好:他不出現,不出手,元十三限便逮不看他,他便能安然無恙。老衲的好友不多,到了老衲這個年齡,更是死一個少一個。老衲制他,是為了幫他。他要幫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出手。老衲替他保住了一條性命,扳回了場勝局」張炭馬上起疑:「你若有意保護天衣居士,現在這樣道破,豈不機密盡口」老林居然嘻嘻笑道:「剛才有關系,現在卻沒有關系了。」
張炭問:「為甚麼」「因為剛才元十三限還伺伏在外面,但在老衲入寺時,他已走了。」
「你怎麼不知道元十三限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你知道老衲剛才為啥跟你討賠償銀子:「」你志不在錢@。「」老衲在等。「」等甚麼?「」等消息。「」甚麼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沒有訊號,那就是元十三限眼見你們水深火熱、生死關頭天衣居士都沒出現,想必是不在甜山,元十三限掉頭便下山,趕回京裡,保護蔡京:或趕到鹹湖,設法再截擊天衣居士。」
「元十三限給大師騙著了」「他沒看錯天衣居士的性子,但卻不知有者衲此中這一著子。」
「可是晚輩實在不知大師這卜變看是友是敵。」
「你到現在還不相信老衲?」
「我借用剛才大師的話:我憑甚麼相信你?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元十三限派來試探出天衣居士下落的人」「好,夠小心,夠慎重|。」
「各路弟兄還為此浴血苦戰,我不能不審慎些。」
老林笑了。
他們髯道:「你要怎麼才相信?老衲還要你發放暗號通知各路弟兄前來齊集呢|。」
張炭沉看氣問:「天衣居士在那裡」「這好辦:「老林和尚哈哈笑道,一揚袖,一道自袖裡的動氣疾迸發如箭刀,凌空急劈而去」他就在這兒中的兩尊菩薩,寶相莊嚴,其中一尊應聲而碎|
稿於一九九一年四月中至五月份」一線姻緣數失不得「期間:校於一九九一年五月底至六月初赴新加坡作」金獅獎「小說評審並主講」九十年代世界華人文學的商業化趨向第四章以億變應一變
三十。亡局劉全我。
男。
山西離石人。
「風派」掌門人。「風派」是武林「十六奇派」之一。
「風派」的命名,原是給江湖中人取喚成習的。原先這一組人,有別的名稱,可是在新舊黨錮之爭裡,老是趁風轉舵、順應時勢做人,而且一旦得勢,便有風駛盡理,所以武林中人便老實不客氣稱之為「風派」。
直至這一任「風派」掌門換作了劉全我,這才「名符其實」起來,理由很簡單。
因為劉全我的袖風。
/以袖子為武器,以袖法為武功,除了東海「水雲袖」和「桃花社」賴笑娥的「娥眉袖」稱絕江湖之外,劉全我的「雙袖金風」及「單袖清風」也決不遑多讓。
他的行動也莫測如風,並把手下弟子也訓練得疾如勁風。
他很少動手。
在武林中記錄地出手的資料極少。
但他殺人卻不少。
其中一次是在派內。
那是派內斗爭。
單是他為了要奪得「風派」掌門的那一役:他就以雙袖撕殺原來的掌門人:「飲雪上人」李血,還有一百二十三名擁護李血的同門、門人、弟子。
他殺得可一點都不手軟。
何況他現在殺的是敵人。
/一個剛剛遠出口「侮辱」了他的敵人:唐寶牛。
口口口口唐寶牛不是牛。
他性唐,盡管他常在重要關頭都說他自己是蜀中唐門的好手,也盡管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但在武林中誰也沒弄清楚他的出身和來歷。
他常如數家珍的自報名號是:神勇威武天下無敵宇內第一寂寞高手海外無雙活佛飛仙刀槍不入唯我獨尊玉面郎君唐前輩寶牛巨俠。
他剛才對劉全我也是這樣報的。
/當然,這只是部份自擬的綽號,時有增刪修訂,且包羅萬有、族類繁多,故未能一一盡錄,當然也無法詳加記述,只能說有一漏萬之處,也在所難免就是了,他外表長得非常豪壯。
可是他是個連蚊子也捨不得打死的人。
如果一名絕頂高手猶如森林裡的大象,他的外號足以嚇退十頭巨象。
可惜他的武功相比起來連大象尾巴的一只子都不如。
這回他遇上了劉全我。
一個殺人不眨眼而殺人又比眨眼還快的好手,而且正值劉全我想藉此立功樹威、要在「十六劍派」中脫穎而出,以圖獨得丞相重視擢升之時。
唐寶牛雖然高大。
但他的絕招仍只是嚇人。
/把人嚇走,好過動手。
動手非死則傷,能免則免。
可這一次他遇上的是唬不倒的劉全我
他一看這人的殺勢,便知道此人不好對付。
但是他不能退。
他要死守這裡。
他很緊張。
/不過他並沒有撒尿。
他褲子濕了,是汗,不是尿。
他一向緊張就流汗。
也就是說,流汗能幫助他消除緊張。
他不想汗水濕透衣衫,讓敵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他有一種功力,把汗聚集於背後逼發出來,本只應汗濕背衫,可是他也正運聚另一種由自己所創的古怪功力「大氣磅礡神功」,所以餘功走岔,汗濕褲襠,偏又給朱大塊兒叫破,使劉全我得悉他的心虛,馬上發動攻襲。
劉全我陡然撲了過來。
他的人本來靜止如石柱。
可是一動就奇疾無比。
這種不可思議的快法,簡直令人不能置信他在前一剎仍是靜止的。
只不過是一瞬之間,他跟唐寶牛已只剩七尺之遙。
他的左袖一揮。
那袍子是灰色的。
他的袖子特別肥大,且似脹滿了氣。
他一動手,袖子的形狀立即像一把刀。
大關刀。
氣動也如刀。
刀勁。
口口口
唐寶牛大叱一聲,如一記霹靂轟著雷霆。
他那一聲大吼,喝自他口中。但卻在劉全我背後炸晌。
那是爆仗在耳裡炸開的響聲。
劉全我立即停了下來。
但他居然沒有回頭。
/要是他回了頭,唐寶牛或許就有隙可趁了。
但沒有。
完全沒有。
劉全我是怔了一怔,也震了一震,但他的殺勢,依然完全無缺、無瑕可襲。
他只停了一停、頓了一頓。
他幾乎馬上就弄清楚了:背後沒有人。
唐寶牛只是要聲東擊西。
/這家伙是有些嚇人的本領。
/但看來也只有嚇人的本領。
所以他幾乎是立即又進擊的。
這回他身子沒有挪動。
但袖子迅疾地摺卷成銳角,如劍一般,疾長七尺,疾刺而至袖子所發出來的,居然是劍風日且比劍鋒還銳。
口口口
唐寶牛這回不發一聲。
他的手自鏢囊裡疾聲出來,千指急彈。
一種細微但又復雜的聲響自他腰畔急起,不經細辨還真聽不出來。
劉全我卻聽到了。
袖風那麼烈。
劍風那麼銳。
但他仍是即時聽見了。
他急撤。
一退丈餘。
招才撒。
然後他也立即弄清楚了:沒有暗器。
/那些聲響,有的是蜜蜂、有的是蒼蠅、有的是蚊子。
這又是嚇人的把戲。
他寒住了瞼。
瞼色比月色更寒。
他再也不相信這大塊頭的把戲。
他再也不受這大個子的欺騙曰
他不能再拖。
/他不想給同僚占了首功。
他要殺了這高大但只會嚇唬人的家伙口
所以他再出手。
二度出手。
雙袖齊出。
/「兩袖金風」。
左袖成棍。
棍砸唐寶牛。
右袖成矛。
矛溯朱大塊兒。
他要他們死。
他要從他們身上跨過去。
口口口口唐寶牛是從一次在風雨中受困於茅廁中的突圍裡,得悟用蒼蠅作為暗器可把人唬住的怪招,所以,他鏢囊裡,常放了些蒼蠅、蚊子、麻蜂乃至蚱蜢、水蛭、牛虹諸如此類的東西:可是這些事物只能干擾敵人。
不能殺敵。
殺敵要憑真本領。
/甚麼才是真本領?
唐寶牛一聲虎吼:「看我真功夫!」
他一個虎跳,就揮拳撲了過去。他三次嚇退敵人。
三攫其鋒。敵手已怯。——這正是反擊的最佳時機
口口口口
他一上來,矛和棍都變成集中向他身上招呼過去。
唐寶牛左手拳,右手掌。掌劈棍。拳擂矛。他凶。拳悍。掌厲。
但三招。
只三招。
三招後他已失勢。
它的局面已誰(就算不會武功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不是敗局。——而是死局。
交手時間極為短促。對唐寶牛而言,他第一招抵住了棍,第二招格住了矛。他沒有敗。敗在第三招。——對方的武功可怕之處在於:在第一、二招已試出了敵手的功力,第三招便已有了對策,再一招就足以把敵人擊敗。唐寶牛是敗於第三招。但他只敗。末死。——以劉全我的武功,足以能擊敗他,但要唐寶牛喪命,恐怕還得大費功夫。可是唐寶牛面臨的不只是敗局。而是死局。因為——唐寶牛在敗的時候立即急退。一個人在遭受挫敗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也是速退。退可以避敵鋒銳。退守方可自保。唐寶牛一退,就退到了荊棘杯中。荊棘有千刺萬釣。唐寶牛只覺背上一陣刺痛。然而劉全我在出手前以已早算好他是退無可退。是以第四招攻至。袖。袖風。帶有淡香的袖風。唐寶牛大叫一聲。仍然力退。背後荊棘全給撞折,他的背衫撕裂,月下賁厚背肌不斷隨看疾退添加紫灰色的血痕。他居然撞倒荊棘。——荊棘極其堅軔,連刀劍也不易砍伐。可是唐寶牛只有他寬厚的背。他的氣。他的求生之力。
口口口口
為了求生,很多人都會做一些平時自己不能做下不可為、不敢行的事。唐寶牛忍痛負傷撞開一條「退路」。荊棘紛飛四濺。劉全我有點意外。他仍不放過。他追擊。可是荊棘迸飛於他身上、臉上,劃出迸濺的血珠,一如唐寶牛正一面退一面發放暗器。這不足以殺傷他。但卻足以阻撓他。他的追擊慢了下來。眼看唐寶牛就可以逃脫,可是荊棘叢中兀然冒出了一個人,一拳就把唐寶牛打倒。也使他不僅掉入了荊棘叢裡,也落人了死局之中。修訂於一九九二年五月上海新民晚報刊出訪問三十一。定局
這人一出手就打倒了唐寶牛。可是也幾乎沒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唐寶牛背向這人,當然看不見。連面向他的劉全我也看不見。當他看到這人的時候,臉上的驚訝神色,恐怕不在唐寶牛之下。這人似一直就在荊棘之中,就像向來就「長」在那兒。對他而言,荊棘就似鞣枕一樣。
他是如何進去的?
他是幾時進入的?
他為何在這裡出現?
他是誰。
最後一項劉全我已不必問。
因為他知道來人是誰。
可是他也一樣詫異。而且還有點憤怒。一種受欺辱的憤慨。所以他沈聲提氣,問:「顧鐵三,你不是跟隨『元老」行動去了嗎?卻窩在這兒扮小人裝貴人的作啥??
口口口
來人是顧鐵三。
『六合青龍』中的「神拳」顧鐵三,也是六條青龍裡出手最少、但幾乎逢戰必勝的顧老三所以劉全我覺得驚詫。因為顧鐵三理應隨元十三限去了鹹湖。他到甜出來干甚麼口作為領導甜山對壘行動的劉全我,當然為此感到不滿。
顧鐵三的人很悍。悍絕對不止是肉體的力量,也含有精神的力量。
口口
真正悍的人不必動手已有殺人且可把人殺死的說服力。
顧鐵三說話卻很冷。很沈。也很穩。「元師父根本就沒有去鹹湖。」這答案使劉全找吏激動。——陰謀至多只令他驚訝,但這陰謀連他完全不知情卻更便他忿慨。
「為甚麼口」
「投石問路。」顯鐵三吐出這三個字。
「你說我們這一番辛苦布署,原來只不過都是元老手上問路的石頭。」
「不止是你們,」顧鐵三冷肅地道,「為了大局,誰都要當石子,我也不例外。」他說看,折下一截荊棘,居然咬了一口,然後,還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吃得似乎津津有味,好像那荊棘是燒鷂腿一般。」
「為甚麼元老不預先告訴我??」
「預先告訴你,萬一風聲走漏,就瞞不住狡似狐狸的許師伯了。」
「你是說……天衣居士就在甜山這一路裡頭??」
「許笑一是個絕對不會把黑鍋卸給他門下弟子的人。所以只要有一處出現為他作戰的門人子弟,他就不會去下他們不管。「」那他又故布疑陣作啥「」那是他聰明之處:第一,他還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把師父調虎離山引到鹹湖…第二,就算師父也在這一路,許笑一不到最後關頭,也可以隱忍不出,同樣以他的朋友門徒作幌子掠陣。第三,萬一真撞上了,他只好硬打這一仗,包不准仍有三或勝算。」
「所以……元老是抓准了許笑一的性於,只要抓准一處有敵蹤的,咬定了它的死門,姓許的便遲早會現形:」
「這叫以不變應萬變。」
「可是……這兒和老林寺中許笑一的人,全給我踩下了,內在砧上,他卻仍未現行琮,他確是在甜山一路的嗎?」
「我也不知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有時候,以不變應萬變,也不是准能成的,人家既以一拳打來,你不閃不避,不見得就一定能把人嚇走;有時侯,少不免還是要變,有時還得要以億變應萬變呢?」
「也許是天衣居士的性情大變,那就難以常理推度了。」
「也可能是許師伯一向以來,都故示假情假義,讓師父判斷錯誤。」
「那你是他派來監視我的了?」
「我只是來幫助你的、接應你。」
「我一人已足以取勝,不必你假好心。」
「沒有我,他說不定已經跑了。」顧鐵三冷觀趴在荊棘堆上的唐寶牛。「沒有我迫住他,」劉全我寒看臉道,「你能暗算得了他」兩人針鋒相對。顧鐵三忽爾一笑:「好,這人算是你拿下的,我不跟你爭。」
劉全我嘿了一聲,喃喃道:「本來就是我的功勞,沒甚麼好爭的。一面說看,袖子一舒,看樣子,他要在唐寶牛背後再補上一記。可是。唐寶牛神奇的彈了起來。他疾彈起來的時候,身上還嵌看數十支荊棘。
/那一定很痛了吧?
但痛只使他動作更猛烈疾厲。他全身躬成一只巨蝦一般,一下子,背向劉全我陡躍了起來,俟一個糾斗翻到半空時,他倒轉的臉正向看劉全我的眼,他一拳擊了出去。他受了顯鐵三一擊。至少吐了三口血
/他趴上去過的荊棘都沾滿了血漬,那血跡一大灘一大灘的,決不是釣刮造成的流血量。但是他卻沈住了氣,並在這利間突進了劉全我雙袖的距離,在同一利間重拳出擊。
「卜」的一聲,劉全我鼻骨碎裂。拳只及打爆了鼻梁。還不及打裂瞼骨。劉全我反忒感也奇速。他立即倒飛出去。|雖然他也馬上感受到了鼻骨刺在瞼肌裡的椎心刺痛。他的雙袖同時卷出。卷住了唐寶牛的雙臂,發力一扯,把這巨大的身軀直扯得向顧鐵三飛撞了過去,顧鐵三沈看的叫了一聲:「好|。」
語音卻隱吐看奮亢。
他的「好」字有三重意義:一是唐寶牛居然能捱得住他那一擊,好體魄曰二是唐寶牛反擊得突然,連他也頗覺意外。
三是劉全我雖然負傷,但仍反應奇速,把唐寶牛扎手扎腳的扔向他。
他會放棄這機會嗎?
他先前已經暗算過唐寶牛了,沒有把握的時候,他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但既然已經暗算過了,仇也結下了,他會輕易收手嗎?這時際,唐寶牛雙臂已給裹看,他難道會讓對方活下去然後有一天向他尋仇麼?殺死現在的敵人和將來的仇人的機會,他會輕易放過嗎?
當然不。
他理應動手。
因為殺唐寶牛已成定局。
唐寶牛死在他手上也已幾乎成定局。
/劉全我要的也是這樣。
/他要殺這臣靈一般的壯漢。
/但他不希望這漢子死於他手。
/他不想惹動其他的「六大寇」找他的麻煩。
所以,殺人的事,還是交給顧鐵三的好/雖然,他恨不得把打爆他鼻骨的人連頭帶骨都啃下肚裡去。
口口
可是顯鐵三卻沒有動手。
不是不動手,只是沒有向唐寶牛動手。
因為他來不及。
他要面對另一個大敵。
口
另一個巨牛似的大漢。
朱大塊兒。
三十二。慘局
朱大塊兒飛撲過來,人未到,顧鐵三已覺呼吸為之一窒。
只聽朱大塊兒怒吼道:「別傷我唐哥哥!」
他搶步向顧鐵三。
顧鐵三一看來勢,便把原來要打向唐寶牛的招式全轟向朱大塊兒。
朱大塊兒可按一拳,已叫道:「挫拳!?」
唐寶牛緩得一口氣,落下地來,劉全找不意顧鐵三段不了唐寶牛、一愣之下,唐寶牛已在地上扎穩了馬步,拚盡神力。直陷入地。劉全我數扯不動:卻在這時,朱大塊兒又駭然叫了一次:「挫拳!」
唐寶牛一句吼了回去:「挫拳就挫拳,有啥了不起:他挫你,你折他呀?!」
他是因為不知道「挫拳」的威名,所以才這般罵來神閒。
口口口口
「挫拳」是以挫敵銳氣為主力的拳法。別的不說,單止此掌功名震天下的鐵手也曾為「挫拳」所挫。他的雙手無堅不摧,但挫拳使他感覺到:無堅不摧並不能代表也無敵不克。
「挫拳」不僅玫敵,還能擊碎敵人的信心。——失去信心的敵人,自然不戰而敗。——只要打擊了敵人的信心,便能不戰而勝。
口口口口
朱大塊兒第三次大喊:「挫拳!!」
唐寶牛張咀又要吐罵。「死就死,叫甚麼叫!?」但他始終沒把這句話罵出口。因為罵不出口。不只是為了劉全我雙袖已把他雙臂索緊、緊套,他已呼息困難,而也是因為他幾乎不敢相信親眼目靚的事:朱大塊兒對顯鐵三的攻擊,如豹似虎,勇悍絕倫!
他叫歸叫,喊歸喊,他手上腳下,可一點也沒問看,一點也不容情。而且只進不退。只殺不饒。只攻不守!他高大。豪壯。可是他的腿在抖。亂顫。一如一個正在發羊癇的人,吃痛的狂牛,不能歇止的奔馬。可是這卻便在旁的劉全我叫了起來:「癲步!癲步!」——這是武林中一種失傳已久的步法,聽說除了」武林第一狂士「燕狂徒」之外,誰也沒學會這種奇步!但朱大塊兒卻使出這種只進不退、退比進時更殺烈的步法。而且還使得十分純熟!
口口口
顯鐵三的「挫拳」,精於防守,更擅於出擊。曾有三十八位高手跟他的交手:三十八人,都已成名,各屬一方宗主。其中有十二人是拳師,十一名是以掌法成名的,十四人以招式稱著武林,還有一人是暗器高手/唐三毛的暗器以細密急准聞名江湖:你只要有比毛發還細的破綻,那怕八出現於十分之一剎那,他也有本事把他的暗器打入這迅現瞬滅的空罅裡,取人性命:這是蔡京對它的試煉。比斗的結果是:卅八人,打了六個時辰,沒有一人,沒有一招,沒有一次,也沒有一件暗器,能在他雙手雙臂裡攻得進去。而且他是只守不政。:要是反攻的話結果如何自不在話下。
口口口
所以,「癲步」是搶入了顧鐵三近前,但卻攻不進去。「挫拳」如山挫而至。朱大塊兒的步法好快。也很怪。拳攻向他時,總是給他一擰、一扭、一閃就遇過了。鑿空之後,定必收招,原先出擊處必成空隙。朱大塊兒這麼一個龍的身軀,也不知怎的,一閃、一扭、一擰就又回來了。然後朱大塊兒還擊。他不是用手出擊。而是用腳。他一面踩出最奇最妙最巧又最凶暴的步法,一面又在如此繁復多變又浮移不定的步法中提腿進擊。他這回一動,連唐寶牛都叫了起來:「瘋腿!!」
口口口
「瘋腿」是一種奇特的的腿法,相傳只有四大名捕中以腿功成名的追命會用,事實上。追命不會。
他公開承認過他不諳「瘋腿十八法」,並認為:瘋腿的踢法運我都意想不到。
這句話還有下文。雖然唐寶牛沒聽說過:「/如果用瘋腿配搭上癲步,如此腳法只怕我也應付不了…」
而今追命所說的,呈現在這看來擁腫蹣跚、行動不靈的朱大塊兒腳下。
口口口口劉全我立即全力攻向唐寶牛。
/先殺了唐寶牛,再與顧鐵三合力收拾這大塊頭。
可是朱大塊兒竟拚上了命:他本來巳穩占了上風。
但他要做的事是十分困難的:他要帶動顧鐵三,他要帶動整個戰場,他要把顯鐵三和劉全我含在一起打。
/也就是說,他要以一敵二,把唐寶牛的險境,承擔過來,也把唐寶牛的大敵:劉全我攬到自己的身上來!
朱大塊兒這樣做,無疑送死。
至少如同送死。
但他已這麼做了。
做得義無反顧。
毫不畏縮。
口口口唐寶牛脫困。
那兩道本來軟綿綿但把他困得死死、七世三生都似掙脫不了的袖子,全像怕給燒看一般疾收了回去。
然後像忽吐的瀑布一般瀉向朱大塊兒。
/劉全我已改變了主意:既然已欺了上來,他就先跟顧鐵三收拾了最難纏的大敵再朱大塊兒顯然就要這樣。
他踩看奇步,踢看怪腿,然後,他在寬肥的背裡摸出一把刀。
砧板一樣的刀。
硬刀。
然後又在肥腰上掏出一把軟劍。
棺村板似的劍。
軟釗。
刀似是葵葉打造的。
很薄。
但很寬大。
劍像是木板制的。
很搓。
但卻很拙。
不過,這一刀一劍卻仍是鐵鐫的,而且軟時像面粉一般軟、硬時如磐石一般硬、鋒銳時卻如針尖之快利。
他的釗法大開大闔。
他的刀法大起大落。
這次叱喝的是顧鐵三:「大脾釗法:大牌刀法!」
叱聲裡已流露了恐懼。
他急退。
疾退向唐寶牛。
他的用意很明顯:一,捨強取弱。二,殺唐。三,以唐為人質,要脅朱。
這時,劉全我恰好以雙袖迎向了朱大塊兒。
也等於是迎向朱大塊兒的刀和劍。
這一下子,好像是事先約好一般的:口口顯鐵三立意要先制住唐寶牛。
唐寶年有十分震訝,十二分激奮!
/沒想到大塊頭的武功這麼好!
/更沒料到這大個子那麼悍勇!
/自己怎能輸了給他!?
所以他立刻反擊。
他一拳打向顯鐵三。
黑虎偷心。
顯鐵三也一拳打中他。@顧鐵三中拳。
他沒有飛出去。
他是硬捱的。
他著了一拳,愣在那裡,驚詫還遠基於傷痛。
他沒想到唐寶牛的拳勁是如此之厲,這一拳打得他五髒六腑幾乎部移了位。感覺到鼻孔但要吐出大腸和小腸,眼球一下子都充了血,幾乎要用胃部來呼吸。
他原以為唐寶牛武功不高,內功也不會好到那裡去,但內功、武功都不是十分好的唐寶牛,這一拳卻極為有勁。
那不是武功。
而是力。
一種與生俱來的力量!
/天生神力!
唐寶牛也者了一拳。
他強挺住。
他也是硬熬的。
而且不止一拳。
顧鐵三的拳又擊至。
/顧鐵三的神拳,一如鐵游夏的鐵掌,是接不下、罩不住、擋不了、熬不得的!
但唐寶牛仍然沒有避。
因為他知道他一避就完了。
/這種拳功的可怕就在:自己稍加退縮,對方就會輕易取得全盤勝利。
何況自己已然負傷。
一旦逃避,反而逃不掉。
他很清楚:對方的目的就是要制住自己,用以威脅朱大塊兒。
所以他決不逃避。
/老大沈虎禪說過:凡有必要的戰斗,就決不逃避。
他不但不避,還作出正面反擊。
蓬蓬二聲,兩人又互擊了一拳,各自一幌。
兩人都沒有退開。
是以第三拳又互擊正中。
待朱大塊兒趕到的時候,他們兩人已互擊了第四拳。
朱大塊兒的刀和劍和腿和步,把劉全我整個人帶動到唐寶牛這兒的戰場來。
劉全我是身不由己。
/同時他也有私心。
/對手的壓力實在太大了,他要把這瘋狂的敵方多分些給戰友顧鐵三去負擔!
這時侯,朱大塊兒已把顧鐵三從唐寶牛的互擊中接過去了。
唐寶牛也想奮力過去支助朱大塊兒。
/人家幫他,他就勢必幫人。
/別人救他,他就誓定救人。
可是顧鐵三一旦停了手,他反而覺得天旋地轉,還空擊了兩拳。才能住手。
這一下。強敵暫去,他反而不住。
他以一股頑強的斗志兀自撐看,但四肢百骸,有的以已飛上九霄雲外,有的像早已下了十重地府,有的如在自己胸腹之間絞扭成了殘缺不全的傷痛符號。
他能不倒,是因為關心:滂/朱大塊兒那麼膽小怯弱,怎能對忖這兩個如狼似虎的強敵!
口口口口他現在能夠不倒,倒不是因為強忍強撐,而是眼前的事委實太令他錯愕驚訝,以致他倒不下(也不好意思倒下)去。
因為他看到一場大戰。
一場連他也感到震動羞慚的血戰。
口口己口「大牌劍法」劍路坦坦蕩蕩,光明磊落,每一招都能頂天立地,每一劍都有大丈夫決不受人憐的氣概豪情。
「大脾刀法」卻十分簡。
簡,就像寫一二三。
,一刀就是一刀,沒有變化,不必變化,變化在這兒已成了多餘,這一刀一劍含在一起,成了一種極高明的配合,這高明在敵人面前就成了驚心。
趁朱大塊兒全力攔截顧鐵三向唐寶牛動手之際,劉全我用右袖卷住了他的咽喉。
朱大塊兒一刀斬斷了袖子。
劉全我的左袖卻抽打在朱大塊兒的臉上。
唐寶牛沒聽見朱大塊兒慘叫。
(奇怪,這當口兒他反而不大呼小叫了。)也沒看見朱大塊兒閃躲。
(可怪的。朱大塊兒在這節骨眼上,竟然還一步不退、半步不讓:)他一劍斫了過去,驚起一道血痕,濺在潔白的斷袖上。
顧鐵三的拳頭同時打中朱大塊兒。
朱大塊兒這時臉上都是血。
血自耳、眼、鼻、咀裡淌出來。
顧鐵三擊中朱大塊兒第一拳,卻一連起了九聲悶響。
/看似一擊,實有九拳。
朱大塊兒沒有吐血:給拳擊中的地方卻凹了下去,且滲出血來,很快的就滲濕了衣衫。
朱大塊兒仍沒有退,非但不退,還起飛腳。從匪夷所思的角度裡一腳踢翻了顧鐵三。
口口口
這是交手的第一回合。
口口
第二回合也幾乎是馬上發生的。
原因是因為三方面都沒有退避。
劉全我的袖子再度卷向朱大塊兒。
它像長蛇一般纏遮住朱大塊兒的視線。
朱大塊兒大喝一聲,一劍劈下去。
袖
斷
斷
袖
卻自旋舞,旋絞朱大塊兒面門。
劉全我已急閃至唐寶牛身後。
他顯然仍想以唐寶牛的性命威脅朱大塊兒。
朱大塊兒的視力已為斷袖所混淆。
但他大喝一聲,出刀。
唐寶牛就在他前面。
他竟毫不猶豫一刀就劈了下去。
唐寶牛只覺從天頂到胯下,颼地一寒。
但刀並沒有劈中他他。
背後卻陡起一聲慘叫。
劉全我掩面就跑,一路急滴下了血債。
/到底刀鋒是怎麼透過他自己的身子而砍看背後劉全我的呢?
唐寶牛並不明白。
也來不及明白。
可是卻見顧鐵三扭身又上。
揮拳痛擊朱大塊兒。
奇怪的是,拳都擊在砧板一樣的刀背上。
而棺材板一般的劍卻劈在顯鐵三的臂上。刀不折,手也沒斷。但顯鐵三退了一步,終於退了。
雖只一步。
/這一步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招生死一招魂。
口口口口這是第二回合。
口口口口可是第三回合又馬上開始了。
掩面退走的劉全我不知何時,已潛到了朱大塊兒背後。
他瞼上從額至領有一道傷疤血痕,至少有三分深,使他看來,份外猙獰。
他全身急旋。
卷起一道旋風。
他自己就是那旋風的中心,如同一顆炮彈一般,急射向朱大塊兒。
顧鐵三好像是退。
但在退那一步中突然扭轉為急跨一步。
變成前進。
他全身像變成一道鑽子。
鑽尖是斜舉的右拳。
這一拳釘住朱大塊兒的面額。
也釘死了敵人的臉。
/看來,顧鐵三和劉全我都已祭起了奮力一擊,必殺朱大塊兒!
看到這種凌厲無儔的「殺勢」,唐寶牛忍不住向朱大塊兒大喝一聲:「快逃!」
他這一張口,蹩住已久的血就疾噴了出來。(不能打下去了/打下去朱大塊兒得要完了。)血霧紛飛。血雨紛飛中,他卻看見:朱大塊兒居然不退。他把刀和劍都擲了出去。劍在血夜裡像化成了一道青龍。刀在黑裡似化成了夜梟。刀劍推向顧鐵三。——在如此近距離中,他竟仍有辦法擲劍扔刀刀,攻擊敵人。他同時返身撲向劉全我。兩手全面張開,一把抱住了旋風中的劉全我。然後唐寶牛就聽到一種聲音:骨裂的聲音。還有骨碎的哀鳴。
口口
第三回合結束。
戰斗已成為慘局。——有人死了,不死的人也負重創。
口口口口
劉全我整個人仍栽在朱大塊兒的懷裡,看似一截凍硬了的冰棒,一動也不動。顧鐵三在月下冷冷的看看他,像一只守候已久的豹子。他手上拿看刀,還有劍。朱大塊兒的刀劍都在他手上。朱大塊兒的五官仍淌看血,而且血溝仍在閃爍蠕動,血流還未止休。他臂彎裡的人,雙腳朝天開了叉,久久沒有動靜。三十三。藥局
顧鐵三瞳孔收縮,突然以一種出奇的厲烈,問:「你還要強撐嗎?」
朱大塊兒的回答卻跟他所問的無關:「放下你的刀/」然後再加兩個字:「和劍。」
口
顧鐵三抹去咀邊的血。
(他要是不用衣袖抹血,唐寶牛還不曾發現他也吐了血/因為顯鐵三予人的感覺是那麼樣的悍強、強悍,就像是鐵打的。)他抹血的姿勢掩飾不了嗜血的眼神。
他仍在問:「你撐得下去嗎?」
朱大塊兒豪笑。
笑得地殼猶在震動。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笑聲太豪,以致震撼了地面才震驚了人心,還是笑聲太烈,先是震嚇了人心才震動了地面。
口
「你不想像他那樣,就先放下我的刀和劍,然後滾。」
「他」當然是指在他臂彎裡拗得卡住了的劉全我。
顧鐵三摸摸下巴。
「我為啥要還你刀劍?」他還在試探,「你沒有這刀和劍。就像老虎沒有爪和牙,對我而言,不是正好?」
朱大塊兒爽快地道:「你可以不還。但這刀和劍,你得了也無所用。你不還,我就不會讓你帶看走,我受傷,你也負傷,你們兩人聯手合攻,還喪了一個,現在只剩下了你為它去了性命,值不值?驀然而動。步法。奇特的步法,猶如鵝行鴨步,但十分迅疾。一下子,他把地面的藥材分好了一小堆,至少有十七八種藥物,其中包括了娑羅子、蠶繭殼和青木香。他不是用手,而是以腳分藥。」你要是放下刀劍,你的內傷,可用這些藥治好。「顧鐵三看了,才長吁一口氣,眼中閃過失望裡炸看狠毒的光芒。」這藥方我記住了,會試用。「他丟棄了刀,還有劍,當然落地,才說下去,」今晚看來是收拾不了你了,後會有期。「話說這就走了。連看也不看仍在朱大塊兒懷裡的劉全我一眼:彷佛他從來不認識這人,而世上也根本沒這個人似的。口口口口這回是朱大塊兒自己舒了一口氣(血就在他吁氣的時候沖喉而出),道:「第四回合完了。」
說完他就咕一聲栽倒下去。
在他臂裡拗斷了頸骨、挾碎了頭骨、折斷了脊椎骨和崩斷了尾梁骨的劉全我,也掉落到地上來。
口口口口/第四回合?
唐寶牛不明白。
/不是只打了三個回合嗎?
如果有「第四回合」,朱大塊兒似比前面三個回合都還要吃力、吃重、吃不消的樣子。
唐寶牛而今卻弄明白了一件事:原來朱大塊兒的武功是那麼高的!
他竟以一人之力,格殺「風派」首領劉全我,又逐走與四大名捕齊名的神拳顧鐵三。
可是明白了這點之後的唐寶牛,卻更是不明白了:/既然朱大塊兒的本領那麼大,又何必一直以來都表現得那末膽小?
/既然朱大塊兒一向以來都那樣膽怯。為何今夜之役又這麼豪勇英悍、瞻大包天!?
他正要問,卻見朱大塊兒又奮力坐起。
他在地上攫集了一些藥材,放在手心,以內力研磨,張口咀嚼,咬汁吞下,然後又再收集了一撮藥物,交予唐寶牛:「跟我那樣,服下。」
唐寶牛一看,藥材有鐵莧菜、水苦賈、灶心土,都是些止血養傷的藥。
/這時候,這種傷勢,這樣幽暗的月色下,朱大塊兒認藥竟還能不差分毫。
唐寶牛忽然覺得他佩服這個人。
他好佩服這個在他眼前一直都很瞧不起的人。
口口口
不過他仍不明白。
所以他問。
他不明白的就問。
/世上有一種人,自以為是聰明人,不明白的,不問,以為這樣就可以讓人以為他是明白的。殊不知,他只是固步自封而已,不但學得比別人少,也比別人慢,而且,人人都明白他是不明白的。
/也有一種人,利用發問來制造他的權威:他每次提出問題,不是為了要誠心虛心的去請教人,也不是為了要去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是為了要炫示他的識見、他的深度或是他的「智慧」:當然,這種人和這種做法,通常都無「智慧」可言。
/大多數的人,不問不是因為他明白,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明白。
唐寶牛很粗豪。
有時也很莽撞。
且帶點霸道。
但基本上,他還是個相當受朋友歡迎的人。
因為他有時自大,是為了自嘲嘲人。
有時自負,其實是逗人歡笑。
他並不孤僻。
他樂於助人。
他好發問。
/一種發自真心的請教。
口口口口「你騙我?」
「我騙你甚麼?」
「你武功極好!」
「你從來沒說過我武功不好。」
「你裝蒜!」
「我只是不喜歡炫耀。」
「你假裝瞻小如鼠!」
「我膽小是不如你大,見著蟑螂老鼠,都忍不住要叫救命。只不過,事到頭來,我是會拚命的。我只是不興著嚷嚷而已。」
「我力敵劉全我的時候,你卻袖手不理!」
「那時候你跟劉全我是一對一,只要一對一,我就不能幫你。」
「如果我不是他的敵手呢?」
「那你只好輸了。」
「唏:你就眼看他殺我!?」
「他贏你可以,但殺你我就一定阻止!」
「你/你英雄!平時卻裝狗熊!」
「我也沒啥英不英雄的。我怕事,但要是事情逼上門來,我是敢拚的。」
「所以你跟他們兩人動手,招招搶攻,為的是嚇破他們的膽子白。」
「因為我估量戰力:你已受重傷,以找個人之力,頂多只能和顧鐵三二百回合內打成平手,所以如不特強嚇退他們之一,又以豪力拚一身傷格殺另一,今晚是決活不下來的,」「…………嘿,你真的做到了,你以足趾分藥,可把那顧鐵猴的懷疑一掃而光,夾尾便魄呢。」
「其實我自小自藥局出身,在天末亮前就要把藥件一一分好,早已成習,這根本難不倒我。」
「哎,看來,出身前在江湖多歷些世,多懂些行業手藝,真有絕大的好處,」「現在,就等你拿出長處來。」
「甚麼長處?」
「七大寇不是有特殊聯絡的方式嗎?」
「是啊。」
「你還不快通知跟在居士身邊的方公子:千萬不要來甜山這一道:讓他即時轉告居士,不要落人埋伏。」
「你們」桃花社「的」七道旋風「不也有很特別的聯系方法嗎白。」
「沒錯。但我的傷……」
「你其實已傷得很重//?!」
「誠如顧鐵三所言;我只是死撐罷了。那一刻我不能倒。」
二你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們大家。「」我倒一直小覷你了,我以為你只是個怕事膽小、平常連看到一只找呻也尖呼的窩囊!「」我是怕事,但不膽小。見到流血就嚇得手顫,不等於我在生死關頭不敢大開殺戒。這跟一個容易笑也容易流淚的人,不等於就沒有骨氣不夠堅忍是一樣的。流淚和笑,是代表那人是個有情人而已。有情人也一樣可以有硬骨頭。「」/對,我有個朋友,是那黑炭頭,也是這樣子:動不動就黑口黑臉,一副志的憂國的樣子,其實只是愛鬧情緒。他一遇痛便叫爹喚娘,求饒不已,但遇上大關大節,可寧死不屈哩!「」你說的是張炭?「」嘿。不是他江湖上還有哪顆炭?「」但你該發訊號了。「」我一早已經發出去了。「」哦?「」/就在你一人對付他們兩人的時候,我雖傷得半死,但還能把這件十萬火急的事十一萬火急的做好它。「這次到朱大塊兒歎了一口氣道:「看來,我也可把你小窺了。」
說完他就嘔血不止。
彷佛,在未知此變是否已通告了天衣居士之前,他還不敢把胸中的瘀血盡吐出來唐寶牛喃喃道:「你對付顧猴兒和這劉長袖的法兒,對方凶,你更凶,敵人變,你大變,對手攻,你搶攻,真是以億變應千變,了不起。我可也給你搞得眼花撩亂,差點過不了今年這小眼!」
朱大塊兒慘笑道:「我們這不過是小眼,可是天衣居士那兒,才是大限,我們的生死,只是個人的:居士還是出了事,我們這粗人只怕要全軍盡墨:而相照樣橫恣暴虐,還不知要枉死多少良善,國家要喪多少元氣:你別管我,快去相助天衣居士那兒的戰團。這家伙的骨頭雖給我挾斷,但他的變袖金風也侵入我五髒,所以剛才當看顴老三面前,我不敢松手。一松手,就了氣,身就掩飾不了我的傷勢了。」
唐寶牛瞪看牛眼不肯照他的話做:「你受傷太重,我不護你,誰護你?」
朱大塊兒急得要以大手拍地:「我不要緊,我們生死存亡都不重要,天衣居士那兒了吃緊,國家興亡才重要:「唐寶牛卻道:「誰說不重要?沒有自己,那有甚麼國家民族?一個國家,老要人民為他犧牲,我看也不是甚麼好國家。身為朝廷,老是壓搾百姓,早該反了它:先顧好自己,才有家,才有國,才有民族!」
這回是朱大塊兒瞠目道:「/難怪你是」寇「!」
唐寶牛咧咀笑了:「在這時勢裡,當賊的至少要比當官約有骨頭些。何況我們劫要的,助善的,殺壤的,幫好的,不是自己勞力換來的,向來一文不取。」
朱大塊兒央求他道:「你還是快去助天衣居士一臂之力吧!」
唐寶牛搔搔頭皮道:「可他在那裡?」
朱大塊兒急道:「他如果真如顧老三所言,給元十三限料看了,只怕就一定在甜山這一帶,暗中裡助我們。既然剛才我們那麼凶險他都沒現身,就一定是在老林寺老蔡那一組裡。他這今還沒有趕來,就一定是遇事了。」
唐寶牛托看下巴,打量朱大塊兒,好像正在「研究」他:「沒想到你也很有腦袋。」
朱大塊兒只催,「快,快去。」
唐寶牛仍是不放心:「你……你一個人在這兒,真的不礙事?」
朱大塊兒只說:「我正好可以自行療傷。」
唐寶牛又問:「你真不要我背你過去?」
朱大塊兒沒好氣的道:「你自己也傷得不輕,背看我,你還走得動嗎?」
唐寶牛這回倒說實話,不逞強,「負你,我還能走,不過,到老林寺時,怕已天亮了。」
然後他向朱大塊兒一躬背,喃喃自語的說:「也罷,今年我小眼不利,血光難免,人生一世,但求過癮,傷既難免,死亦不妨:我姓唐的頂天立地,怎可置負傷老友不顧。」
才負到唐寶牛背上,朱大塊兒已咕的一聲暈了過去。
彷佛,如果沒有人去支援天衣居士那一伙(且不管是否真能有助),他還不敢失去知覺呢!
他暈過去的時候,發出「咕」的一聲,就踉肚餓時的聲音差不多一樣,朱大塊兒要是還醒看,一定又令唐寶牛把他暈過去的聲音當作笑柄調侃話語了。稿於一九九一年四月九日南洋商報演講「江湖秋水多一個大馬作家如何在港、台、中國大陸二生存?校於一九九一年四月十一日應大馬青年作家協會之邀於陳氏書院演講:「武俠。文學次請與劍的升華
這故事是告訴我們:一個人可以無財無勢、無才無志,只要有有運氣,他還是可以甚麼都有/最多不能有大成。
一個人要是甚麼都有了,就算他很努力,只要他沒有運氣,就會變得一無所有。
可是運氣是不能掌握的,與其只等待運氣,不如去創造運氣/管它有運無運,至少已為自己爭了一口氣。
嫉姑別人的幸運,等於加重別人的幸福,破壞他人只是的幸福,只是傷人傷己。
做人要有高揚意志,平寬心情。or:風林火山——王家鋪子收集整理(轉載時請勿刪除以上信息,謝謝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