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刺狄飛驚。
狄飛驚驚。
狄飛驚一驚而起。
一驚而掠。
一驚間,已避過一劍。
這招避得瀟灑利落,連無情也叱了一聲:「好:「
可惜,一劍才過,第二劍又至!
一見這一劍,狄飛驚只有浩歎。
戚少商卻發出了半聲呻吟。
——因為他看見了自己的劍法:
一種背叛命運的劍法。
——那原是他獨特獨創的劍法,而今卻在關七手上使出來,活像是天生就是他所創的劍招一樣。
遇上這樣子的情形,遇上這種天生戰狂,你教戚少商除了呻吟之外,還能說什麼?
還能做什麼?
狄飛驚沒接這一劍。
但他卻(及時也適時地)反攻了一招,用的是語言。
——他不是用手用腳用兵器,甚至連招式也不用,他只用一句話「反攻」。
他的「武器」是問題:
「你記得小白嗎?」
關七一怔,劍放緩了,招也慢下來了。
狄飛驚繼續道:「小白就是雷姑娘。」
這句話,一聽,大家都心裡豁然。
——「小白」原來就是雷純,這點不算大意外,因為關七既在神智未復時天天吟看「小白」,而今一旦稍為清醒,又發狂似的要找「純兒」,那麼,「小白」很可能就是「雷純」,更何況,「純」和「白」本來就是很相近的兩個字,所以,它所代表的很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女子。
——同一個關七所喜歡、鍾情乃至深愛的女子!
只聽狄飛驚又道,「雷姑娘是我們堂裡的代總堂主,我是她部下,我維護她還來不及呢!可是,而今小白卻給人逮去了。」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一頓。
果然關七厲聲喊問。
「誰!?誰把她抓去了——!?」
狄飛驚這時才說:「有誰能隨便抓人?——當然是刑部的人。」
他說著的時候,便望向朱月明。
他甚至不必用手去指。
他已不必。
他一旦提起「刑部」兩個字,大家自然都望向朱月明。
——這個人幾乎已代表了刑部。
他本身就是「刑總」。
刑部就是他的。
他就是刑部。
然後狄飛驚又說:「小白已給他們抓去了——你說雷純姑娘會落在誰的手上?」
他問出了這句話的同時,關七也已揮出了他的劍。
向「笑臉刑總」:
朱月明。
——現在,一向笑態可掬、笑容滿臉的朱月明,可真是說什麼都笑不出來、擠也擠不出一了點笑意來了:
劍至。
劍青。
劍也把他肥肥白白胖胖嘟嘟肉墩墩的臉映青。
——甚至變綠。
他的確連眼都綠了。
他的確沒料到關七會突然找上他,就為了狄飛驚的幾句話。
他剛才還好好的在這幾隔山觀虎鬥,可是,才不過是只幾句話間,一切都變了:
他已經深陷危境之中。
——他已惹上了這戰狂的大忌。
這半魔已找上了他。
——以一種不死不休的憤慨!
狄飛驚用活「轉移視線/目標」的這一招,很是用了點技巧:
由於關七已給「雷純」下落的事,從狄飛驚身上又轉落在楊無邪身上,且又從楊無邪身上再轉爾回狄飛驚身上,狄飛驚若再用這同樣的方法「轉贓」到別人的身上,關木旦便可能不一定會信。
一旦不信,必定更狂。
他一發狂,那就椎也制他不住,敵他不過。
是以,狄飛驚先提出「小白」的下落。
——「小白」是關七一向對雷純的「暱稱」。
這種事,別人許或難以得悉,但狄飛驚因身份、地位、人事各種方便,自然就瞞不過他。
他當然知道。
而且還在這危急關頭,運用了出來。
他如果對關七故技重施,說是楊無邪抓了雷純,關七可能不信。
——他只是癡,不是傻。
一他不過狂,並非蠢。
所以他先來個「轉折」。
他說是「小白」,不說明是「雷純」。
然而在關七心裡,「純兒」就是「小自」。
他為小白而癡。
他因純兒而狂。
然後他把這「燙手山芋」,扔給了朱月明。
他當然不願得罪朱月明,但他已收到蔡京對「六分半堂」暗中下的指令:
清除朱月明。
——為什麼蔡京要剷除朱月明?他不是曾把朱月明當作他手下爪牙,利用「刑部」作他的劊子手和走狗嗎?
確曾有過這樣的日子。
可是現在已不一樣了:
時遷,世移,人變遷。
蔡京失權罷相,表面隱退,不間朝政,事際上仍晴權在握,他私下檢討思省,覺得朱月明立場閃縮不定,在皇帝動意罷免他的重要關頭,朱月明不但不為他出面圓說、求情,還在有意無意間向諸葛先生靠攏,使他當時的處境更加凶險,孤立。
蔡京的記憶力很好。
他是不會忘掉這些事的。
所以,等他覺得天子逐漸息怒,不記前事,對他的事已漸寬懷,就知道復出之期,已不算大遠矣,他馬上就佈署重新主政的種種措施:
其中一項,是換掉「刑部」的主腦兒
朱月明。
——他打算以任勞任怨替代朱月明的位置。
他覺得任怨比朱月明聰明。
最重要的是更加聽話。
何況,還有任勞牽制任怨。
所以,他暗中向「六分半堂」發出指示,必要時可「清除」朱月明。
就算「六分半堂」本身的決策,按照雷純的旨意,也是要「掃除」朱月明這個障礙,原因是:
近日,朱月明自從熏香閣一役護天子有功後。為趙佶所重
用,有意把他再從刑部擢升出來,直接參政議事。
這是個接近皇帝。同時也是接近權力中心的大好機會,朱
月明怎能放過?怎會放過?
朱月明也非常明白:儘管他現在所處的位於是不少人求之不得、求之若渴的,但比起王黼、朱耐、梁師成這些權高望重的宦官而言,還是差了老大的一截。
人望高處。
水往低流。
他自然要向高處攀爬。
他知道,若要趙佶迅速(最好在蔡京復位之前——以他的聰明,自然也知道蔡京已起戒心)提升他,他就一定得要立下令人無可取代不能忘懷的大功方可。
——什麼功呢?
一一剿滅「六分半堂」。
朱月明認為這是一個能討好皇帝的大功,原因他是留心觀察出來的:
皇帝自從在小甜水巷「熏香閣」遇弒,以及在「八爺莊」受辱之後,對江湖道上的武林人已耿耿於懷,寢食難安,早已有意蕩平這些三山五嶽、來路不明但又身懷奇技的人物。
不過,他也接受了諸葛正我的意見:不想太直接下詔聲討這些各懷奇技的武林人物,以免這些流寇強梁,一起聯手怒犯龍顏,使自己置於險境。
但,這一剷平這些心腹之患,卻是皇帝遲早心行之事。
而且,朱月明也看出來了:聖上自從將蔡京貶職之後,玩樂放逸,皆不如前,且時見抑鬱難歡,看來,復用蔡元長,亦為時不遠矣。
——天子要意欲重新起用蔡京,但對蔡元長身邊那一大群黑道上的神秘人物,頗覺不安。
所以,他只要在蔡京重掌政僅之前,先行把京師各種品流複雜的幫派門會,清除過濾,那麼,皇上定必安心。
天子一旦心安,自己還怕沒得遷升麼?
可是,若要」打老鼠」,得要打一頭「大老鼠」。
——打「大老鼠」才有大功。
若是小功小動,他,朱刑總還真看不在眼裡呢!
何況,他也不敢對「金風細雨樓」正攖其鋒:一是出為「風雨樓」近日在戚少商領導下正風頭火勢的茁壯強大,二是因為他也不想惹惱」金風細雨樓」後面的「大雷神」:諸葛先生。
他只願與這在皇帝身邊說得了話的諸葛互不相惹,相安無事就好。
朱月明一向都有自知之明:
他素來都知道,有些人,是惹不起,也惹不得的。
一一在文在武,在朝在野,諸葛正我都絕對是其中一個。
若說「迷天七聖盟」,早已「風燭殘年」,不堪一擊,怎麼說也不是「大老鼠」。
至於「發夢二黨」、「象鼻塔」這些組織,又多與「金風細雨樓」有關聯、有瓜葛,若要「動」這些幫會門派,不如直接去剷平「風雨樓」還省事些。
這不能碰,那不好碰,有些又不值得去碰,到頭來,只好去碰:
「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也完全符合了朱月明要「動」它的條件:
一,它的確是「大老鼠」。
二,它確在失勢中。
三,它是蔡京的「江湖後盾」。
朱月明若要立功,就得要剷平它。
是以,他已暗中傳令「刑部」、「六扇門」的人,暗中釘死「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爪牙遍佈,自然很快便知曉此事。
因而,「六分半堂」的領導人也恨死了朱大胖子。
這才惹起今日狄飛驚的「一石二鳥」、「一舉兩得」之計。
——他把那個「天降戰神」「讓」給了朱月明!
他這一「脫袍讓位」,結果如何,尚未得悉,但關七和朱月明已各中了一擊。
一一至少是各自如同著了一擊。
重擊。
狄飛驚並沒有出拳。
甚至沒有出手。
但「攻擊」的確是來自他身上:
——何有的「擊」?
打擊力是來自他的。
眼。
——眼神!
狄飛驚一抬頭,先是看了關七一眼。
關七隻覺眼神一疼,像有兩記燒熱的針灸,刺進了自己的眸子裡,就像著了兩道:「眼刀」。
他不為意。
但大家都看到了:
他曾用手腕揉了揉眼睛,然後再戰。
他撲向朱月明。
——但與此同時,他的眼睛竟冒出了血,還淌下了兩行血淚。
觸目驚心。
更心驚的是朱月明。
他當然設想到狄飛驚會突然向關七提起了他。
——他真是受驚若寵。
狄飛驚並沒有用手」指」向他,只是在適當時候「盯」了他一眼。
也「釘」了他一眼。
他馬上感覺到如同著了兩刀。
——眼刀。
好疼。
其實不只是夫七在這一瞬間有這種感覺,就連場中的人(無論是誰)在這一刻裡曾跟狄飛驚對望了一眼(且不管距離有多遠),剎瞬間後,雙目都有刺痛的感覺。
至少感覺到酸澀。
這一息間,至少有幾個高手(他們也一直都在揣摸狄飛驚的為人武功已久)都同時頓悟了一個道理,也作了一些類近的推測,而且都是關於狄飛驚的底蘊估計:
一,狄飛驚此人果然深薄不露。
二,狄飛驚果然有過人的武功。
三,就算他已「露」了,不見得就是他唯一的絕學,最後的絕招:這個人,永遠還有絕招,永遠會留下最後一招。
四,狄飛驚這種人,是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人。
五,所以,他一出手,就是曠絕古今的「大棄子擒拿手法」:他一抬頭,便可以用目力發射內勁。
六,也是結論:狄飛驚此人不可輕視,非但不容忽視,還得要重估。
這是楊無邪、戚少商、無情以及那「打更俠」對狄飛驚這「一出手」的看法。
但不是關七。
關七是首當其衝者。
是他親挨了狄飛驚「兩刀」。
眼刀。
他眼痛。
他馬上閉上了眼。
他的反應很簡單。
也很直接。
他只意識到一點:
——好,原來內力是可以這樣從眼神裡透發出來的!
一一他可以,我也可以做到。
他本來就可以做到。
當年,在「三合樓」一戰前,他只不過望了一眼,連鬥志強悍、野心不息如白愁飛者,也竟在登時鬥志全消。
甚至萌生死志。
死。
——如果沒有天堂地獄、因果循環、生生不息、輪迴投胎的道佛觀念,死就是死,死就是生命的結果,一切的寂滅。
朱月明的樣子像在涅磐。
因為他長得就像一座佛。
大大的頭,肉墩墩的臉,胖嘟嘟的身子,瞇著眼笑,像座大肚能容天下事的大歡喜笑佛。
他當然不是佛。
連他也常自嘲說:「我是佛首蛇心。」
像他那麼一個欲求貪婪的人,他也自以為當然不能成佛,他也想修佛,不過,像一般人一樣,只拜拜神。上上香油,初一十五戒齋,平時偶然佈施積德,做點小善行,就祈望有神明保佑、出入平安、長命富貴的那種人。
——在拜神佛的時候,他當然暫時把他滿手殺戮、一生血腥丟忘一邊去。
他對道、釋、儒的學問,都很有一套,也極有識見,要不然,他也就不會一帆風順的陞遷到那麼舉足輕重的三煞位置上去了。
——他是用他的學識去討好上司,管轄同僚、以及對付他的敵人、控制他的下屬、廣交他的朋友。
像他這樣一個人,當然貪生怕死。
他想活。
活得富貴、開心、而且長命百歲——最好是一百五十歲當個健健康康快快活活的人瑞:要不然,做個老王八烏龜他也不在乎、不在意。
只要活下去就好。
可是他這剎間也突然萌起了求死之心。
原因無他。
他本來還在笑。
——儘管戰鬥驚險已極,但他依然滿臉堆歡。
笑態可掬,一向都是他的態度。
也是他的武器。
俗語有謂:強拳不打笑臉人。他笑得像彌陀佛的一張臉,誰忍心打他?誰狠心打得下手?
你若打不下手,他可要打你了。
——他一旦出手,可是雞犬鴨貓耗乾都不留!
只不過,他一向絕少親自出手。
而且,非到最後關頭,他也不出手。
可是,如今,他以為大可以袖手旁觀之際,卻突然來了個惡客!
——天降鬥神!
他的笑意仍在。
僵在臉上。
關七已向他出手。
一出手,就是辣手。
——大棄子擒拿手!
剛剛狄飛驚對關七施用過的「大棄子擒拿手」!
——儘管,關七似乎還來不及融會貫通,來不及消化吸收。但這僅得其形的「棄子擒拿手」,仍有其神,亦得其意,甚至有聲、有勢!
更可怕的是。
關七的來勢!
關七固然可怕。
他已下似人。
而像神。
——一位殺戮的神祇。
殺神!
———名連神靈也敢殺的戰神!
儘管他的殺氣最大,但他還不是最難防範的。
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關七大開大合、直來直去、敢拚敢傅、要死要生,他當然是「明槍」。
——其實「明槍」也一樣不易擋,但「暗箭」在「明槍」掩護下來襲,就更加不易防患了。
「暗箭」是誰?
「它」不是人,而真的是「箭」。
什麼」箭」?
「眼箭」。
這「眼之箭」依然來自:
狄飛驚!
狄飛驚抬目之後,「總共」望了兩眼。
也「發」了兩招:
一刀一箭。
「刀」是向關七而發的。
「箭」則是向朱月明「發射」。
朱月明原沒料到狄飛驚會這般突兀的,也公然的找上他的碴,所以在狄飛驚一面說話一面向他望來時,他也一面驚聆一面看向狄飛驚。
這一對視,眼便痛。
一一像遭針刺。
這一剎間,朱月明不禁閉上了雙目。
同一瞬間,關七已然撲至、攻到!
關七一把就扣住了他,也揪住了他的衣襟!
這一下,朱月明可是終年逮人、今回幾可給人這個正著
世上到底有沒有報應這回事?
如果有,那沒有比一向下令旗下鷹犬到處逮人、抓人、整人、坑人甚至殺人的笑臉刑總朱月明,而今給關六像拎小雞一樣一手抓住揪了起來更印證「因果循環」這回話語了。
不過,朱月明的確是老狐狸。
而且是只十分狡猾的老狐狸。
——老狐狸最擅長的是什麼?
溜。
關七是抓住了朱月明。
不過他現在也有點哭笑不得。
因為他手裡只剩下了一件袍子。
袍子當然是從朱月明身上卸下來的。
朱月明的確是給關七一把抓住了,但他馬上一個「脫袍讓位」,就自關七掌握中「溜」了出來。
也許,如果關七有兩隻手,又或者對狄飛驚的「大棄子」手法更熟練一些,朱月明想要開溜,也決溜不掉,走不了。
關七一招抓了個空,朱月明一旦脫身,便張大了口,正要解說,卻乍見迎空一條青龍,直擊而來:
那是什麼!?
那是劍。
劍名「錯」。
那原本是孫青霞的劍,在關七轉而攻向朱月明的時候,他原要生擒此人,故而先將劍脫手飛出,而今一抓落空,但他以意御劍,一劍凌空飛襲朱月明。
劍本來不是關七的。
劍也不在關木旦手上。
他只有一隻手,但他居然可以氣御劍,那劍像給一隻無形的手縱控著,掠空直射,攻向驚魂未走的朱月明。
朱月明哪還來得及分說。
更何況他這時眼睛刺痛。
——狄飛驚那一記「眼箭」,令他目力一時難以恢復。
這時,他已笑不出來了。
完全笑不出了。
青光已近。
劍芒盛。
劍到!
著!
「錯」!
劍是射中了,而且還釘死了。
劍把朱月明串釘在地上。
一一錯!
那不是朱月明。
而是朱月明的衣服。
朱月明已不見。
他一記「金蟬脫殼」,已竄了出去,但也換來了一額冷汗,一陣驚悸:
他設想到關七連分辯的機會也不予之,就要把他一劍刺殺!
其實關七也不是要殺他。
他原意是要擒住朱月明,追究雷純/小白的下落。
可是他的眼睛痛。
他看了狄飛驚的「眼刀」。
太痛了。
痛使他閉上了眼睛。
疼痛使他鬥志更盛。
他以氣御劍之時,已合上了眼睛。
他只能攻,不能收。
是以,這一劍飛激,足以使朱月明魂斷當堂!
但朱月明的「殼」,的確脫得快!
一一要是那一劍刺空,劍勢必然不休不止,仍然追襲朱月明。
不過,而今卻刺「著」了。
雖然只是朱月明的衣服。
劍勢已止。
劍釘於地。
可是朱月明並沒有脫險。
他依然給「拿」住了。
給關七「拿」住了!
朱月明還是給關七逮住了——這點並不出奇。
希奇的是:關七是閉著眼睛「抓」住朱月明的。
合上眼睛的關木旦,單手使擒拿,憑感覺出擊,以感應出手,居然使得比剛才睜開眼睛出招還純熟、閱練、精奇,這點不單令人歎為觀止,連狄飛驚也為之羨愕莫已。
為什麼?
原來關七使的,已不是「大棄子擒拿手」,而是「小棄妻擒拿手法」了。
這一點,對當場大部份的人而言,是分辨不出來的——雖然他們都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都悉聞這是一種絕世罕見不易應付的擒拿手法。
只有狄飛驚自己最是心知肚明:
因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單手使「大棄子擒拿手」,有多困難:只有他才清楚,當世芸芸眾生中,只有他才得這種擒拿手的真傳;也只有他才驚悉,關七現在使的「小棄妻擒拿手」,是他僅知其名也未學會的「大棄子擒拿手法」的更進一步、最高境界!
這可好了:
——連他也不會的,卻不知關七是怎麼學得?
這「小棄妻擒拿手」是擒拿手中的極致,「未老先生」卜先知以「絕子絕孫」的代價,雖然練成了「大棄子擒拿手」,但對「小棄妻擒拿手法」,仍望名興歎,始終無法練成。
據說,這擒拿手法原是一位絕頂高手的愛妻所創的絕招。這高手武功已登峰造極,天下無敵,成為當時天下第一大派「血河派」的掌門人,可是,他卻非常無情。他一旦得志,就拋棄愛妻;由於他武功高絕,他做什麼事,也無人可以制裁之。是以,他絕頂聰敏的夫人便創出了這一套擒拿手法,無論這人武功有多高、內力有多深,她都能以這一套擒拿手制伏之,不讓他逃離自己身邊半步。
到頭來,連那絕頂高手也心悅誠服了:
他的確是逃不過她的擒拿。
——儘管他武功冠絕天下,仍逃不過他愛妻的纖纖五指!
由此可見,這種「小棄妻擒拿手法」何等精巧、利害!
聽說「未老先生」就是因為見識過這種擒拿手法,是以才要下決心苦練。
可是始終練不成。
練不成「小棄妻擒拿手法」的卜先知,結果練成了「大棄子擒拿」手法,自有一番過人藝業,不過也付出了極為慘痛、沉重的代價。
對於「小棄妻擒拿」手法,未老先生卜先知只有感歎:
「那是女人家才能學得的功夫,我不行。」
他不行。
所以他終於放棄。
但今天,這種擒拿手法居然在一代殺神的關七手指上重現了!
——如果說「大棄子擒拿手」,只要拿著對方任何一個部位,甚至是一個「點」,哪怕是耳垂、尾指還是頭髮,都足以制住敵人,那麼,「小棄妻」擒拿手則是:
只要自己身上任何一個部位,或者只是一個「點」,不管是頭髮:趾頭還是衣袂,只要觸及對方任何一處,哪怕只是他的衣襟、衫裾、鬍髭還是帽巾,他都一樣可以將對方制之丁死地!
「小棄妻擒妻」手法之精微、奧妙,亦可見一斑!
然而關七竟然能使!
關木旦居然會用!
狄飛驚卻只會施「大棄子擒拿」手!
連他也不會施展「小棄妻擒拿」一一是以,他內心之震愕。可想而知,也可以想見!
關七閉著眼。
只一隻手。
他以一手,「拿」住了朱月明。
朱月明也正合著眼。
就在關七「擒」住他的剎那:他突然變了。
——變成了一堆衣服!
人是人,人怎麼會變成一件(或一堆)衣服的呢?
可是朱月明會。
這一剎裡,朱月明好像一條蛇,又像是一粒球。
蛇是蛇,球是球,卻又怎會扯在一道呢?
但朱月明卻似蛇,又像是球。
說他是蛇,那是因為他身上的衣服,脫了一層又一層,除了一件又一件,而且像是一重又一重,永無止休似的。
法下了才知道,原來他穿著那麼多重的衣服,那麼多層的衣衫。
脫到這一套,已是第三層,才發現朱月明身上所穿的衣服,多近肉色,他這回連脫幾套,竟有點顯褐不那麼臃腫了,甚至迅速的清減,乾瘦了下去。
——他,原來還不算太癡肥。
所以他像蛇。
他的皮脫了一層又一層。
但蛇卻不像他。
蛇沒他那麼大的本事。
——至少,蛇不能即時的把皮脫了一層又一層,一次又一次。
而且蛇不像球。
就算蜷伏著的時候也不像。
他卻像。
他就像球一樣,突然給人打了一下,踢了一腳,他就淬然跳了起來,彈了起來。
去勢極急。
並且速。
還十分奇詭:
——所以,若要向他出手,他會忽然間跳到不知哪幾去,問到什麼地方去,甚至不知道他「滾」到哪一個角落裡去!
所以他像球。
他不只是臉胖嘟嘟、肚腩肉墩墩的像是上下兩個球:
他的人也像球。
一一至少是一般的圓,一樣的能彈會滾。
一彈,就不見了。
一滾,便到了丈外。
關七一手就抓住了他,但他一碌就碌到了丈八外關七手裡只剩下了一堆衣服。
關七皺了皺眉,悶哼了一聲,放棄了衣服:
轉而拔劍,面向朱月明。
這時,朱月明已有點臉無人色。
他面對劍鋒,以及那持著劍連臉都映綠了的神煞。
關七已睜開了眼。
——狄飛驚的「眼之刀」只能傷他雙目於一時。
朱月明此際亦已張開了眼。
——雖然痛,但狄飛驚的「眼之矢」並不能使他的眼長久不能視物。
可是,這時候,楊無邪,無情、戚少商、孫青霞,連同那剛翻身躍起、力圖振作的詹別野都同時有一個憬語:
關七使的是擒拿手,竟是閉著眼睛時使得更精更妙更好更天衣無縫。
同樣,朱月明的「霸王卸甲」身法,卻是在合上雙眼時,更加倏忽無定、無跡可尋。
這兩人,在這一刻,憑感覺交手,竟是那麼的接近,那般的相契。
狄飛驚卻比在場的人都多透悟了一點:
——原來「小棄妻擒拿手」是應該以獨臂施為,而不是雙手並使。
難怪卜先知練不成「小棄妻」擒拿手法了!
狄飛驚為悟出這點,而感覺到一陣悚然:狂喜的顫悚。
但他隨而又為另一事而顫哆起來。
那是一句話。
朱月明說的話。
這時候,朱月明才剛喘得過一口氣來。
但他仍未喘定,又得面對關六。
還有這神煞狂魔手上的劍。
不過,這時他已可以說話了。
也未得及發話了:
「雷純不在我處,你誤會了。」
關七齜齒厲聲嘶道:「他說她在他處,他又說她仍在他那兒,他現在說她在你處——你們耍我!?」
他一連幾個「他」,「她」,」他」,可見情急,以他的武功和宗師身份,本不該說話如此失卻條理。
不過他所說的,大家皆明其意:
他的第一個「他」是指狄飛驚,第二個「他」像指楊無邪,至於「她」當然是雷純,而「你」,當然便是朱月明了。
朱月明當然會聽。
他也當然不敢「耍」關七這神煞。
——何況,而今,這神煞已凶神惡煞的向他迫近。
他忽然「爆」出了一句:
「你弄錯了。」
「我——弄——錯一!?」
「雷純是雷純,小白是小白,小白不是雷純,雷純也不是小白。」
「小白……雷純……,
「你找的是小白,而不是雷純。」
「——我我的是……小白……!?」
「對!你深愛的是小白,雷純只是替代了她……耍你的不是我,而是狄飛驚,還有雷純!」
轟隆一聲,關七如遭雷顧。
他自拍了一記「天靈蓋」,這一下之後,他雙目、雙耳、鼻孔、嘴角都淌(滲)出了血跡。
蒼穹中又似有什麼事物掠過,一隻隻鍋蓋似的,又像一隻大碟子、更似一隻形跡詭秘的大蜻蜓,只聽胡胡瑣瑣的聲響一直不斷,軋軋勒勒之聲隱約時大時小。
「小白不是雷純,雷純不是小白……」關七按額狂呼:
「你們耍我……你們耍我……你說謊!你在說謊一……!」
「我沒打誑語!」朱月明急切地道:「你找的確是小白,而不是雷純,你別著了六分半堂的詭計!」
「我找的是……小白……」關木旦眼欲噴血,以手按頭,喃喃自語,搖搖欲墜:「我我的不是……不是雷純……!?」
「對!」
朱月明這句話回答得一點也不蛇。
而像釘子。
——一記敲進了關七心內的釘子。
惡毒的釘子。
銳利的釘子。
對關七而言;這彷彿比任何交戰更令他受傷,更使他沮喪。
「我我的不是雷純——」他哀呼道:「——而是小白!?」
然後他仰天長嘯:
「小白……小白……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他語音裡有無盡淒酸,無限的蒼涼:敢情,「小白」不止是一個名字,而是一段淒美得入心入肺的記憶,一段銷魂得肝腸寸斷的往昔。
一陣狂風,不知從何處吹來,一時間,關七披著一頭狂發,竟一大把一大把的隨風飛去,剩下的頭髮,竟在月下驀然閃著銀光。
他竟在這片刻間,脫了一半的黑髮,白了一半的頭髮!
一一那是段什麼回憶,竟傷這鮑世奇才、一代人傑如此之深、這般之甚!
(小白是誰?)
(誰是小白?)
(小白跟雷純的關係又是什麼呢?)
一時間,在場的人,無不狐疑,誰都關切,大家都非常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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