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這次諸葛作了一個斬釘載鐵的回答。
「以前,因為時機未到,我不能私自開釋淒涼王出來,而長孫飛虹自己也不想出來,所以,幾次來救淒涼王的人,包括公孫自食、公孫揚眉和孫青霞試圖闖入天牢,都給我阻截了,或給他人破壞了。」
無情很有些訝異:「孫青霞也曾闖過天牢?」
「是的。」諸葛先生道:「使他功虧一簣的是查叫天。」
「查叫天!?一線王!?」無情很是震詫:「是那個名動朝野。
高深莫測,僕從如雲,高手盡為之羅網的叫天王!?」
「是他,」諸葛先生歎道:「查叫天原是他的貴人,有意要提攜他,利用他,但像孫青霞這等性情的人,豈甘為走狗?結果,引起了一些怨隙,更反目成仇。孫青霞救不了淒涼王,便是查叫天叫人從中作梗之故。孫青霞從此對『叫天王』一脈的人衍生仇怨,而『叫天王』組織的人,也決容不下孫青霞仍留在京裡活動。」
無情這才恍然道:「難怪『一線叫天工』那一夥人,不管在朝在野,都要迫絕孫青霞了。可是,孫青霞要救出在天牢裡的長孫飛虹,這又跟戚少商有什麼瓜葛呢?他又不是在大理寺裡當牢頭司監的!」
諸葛卻說:「不但有關係,而且還大有關係。」
無情懇切地道:「弟子請教其詳。」
諸葛先生說:「因為長孫飛虹又改變了心意。」
無情問:「他想出來?」
諸葛:「正是。」
無情反問:「可是聖上會赦免他的罪刑嗎?」
諸葛答:「皇上已把他這個人忘得七七八八了,而且,聖上聽我說過『山東神槍會』那一干人不好統御,也不想得罪他們,曾向我喻示;如果犯人知過能改,聖上可開恩特赦其罪。」
無情追問:「那就是說,長孫飛虹若要出獄,便可以出獄了?」
「是。」
「可是他以前不想離開囚牢?」
「對。」
「但現在他卻想出來了?」
「一點也不錯。」
「——為什麼?」
「因為,」諸葛微笑道:「他又想出來行刺了。」
「行刺?」無情愕然,「這次他又要殺誰?」
「蔡京。」諸葛回答:「他雖人在牢中,但消息仍十分靈通。
深知外面百姓叫苦連天,怨聲載道,民不聊生,皆因蔡元長為首致禍,奢侈誤國,謀私害民,而他又知悉當年守護在蔡京身邊唯一能對付他的高手元十三限已殞,所以他又要出動下——此人雖不見天日多年,但豪情壯志、不遜於昔時!」
言下頗有不勝激賞之意。
「世叔的意思是說:只要你允可,其實,長孫飛虹隨時可以來去自如了?」
「不是很多入知道這個原委,但的確是可以走了。」諸葛微笑更正道,「畢竟天牢那種地方,不是說來便來,說去就去的。」
「世叔認為他可以殺得了蔡京?」
「蔡元長這人機警聰敏,步步為營,加上手下高手如雲,能人輩出,的確很不好殺。不過,若說世上還有什麼人殺得了他,就怕淒涼王是一個,叫天王是一個,方歌吟也絕對是另一個。諸葛深思熟慮的說,「蔡京這回若再拜相,一旦登位,必全力剷除異己,再不留情。連當日政敵,武林道上的英雄好漢,必也一個不留,社稷精英,盡力之空。以蔡京豺狼之心,一旦重新得勢,他的作為也必更虜極欲,凡是反對過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一向反對刺殺,但在這種時候,殺死這個禍首。也許是唯一可行之策。現在已到了這火燒眉睫,兵臨城下的時機了。國社傾危,己在一線,蔡京不死:禍亡無日矣!」
無情道:「其實像蔡京這種人,早就該暗殺他了。」
他的話自有一股森寒之意。
他的表情也透露了肅殺之氣。
連諸葛先生也微微吃下一驚,忽如其來的問了一句:「你曾刺殺過他?」
無情點了點頭。
他們之間隔著一座茶几,几上有杯,杯裡有茶,有幾片茶葉浮在水上。
無情沒有動。
諸葛也沒有。
可是杯裡的茶葉卻動了一動。
顫了一顫。
很輕、很微。
諸葛歎了一口氣。
「我一向以為你很冷靜。」
無情垂下了頭:「其實我不是。」
「我也一直以為你很顧全大局。」
無情在看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小、很細、很嫩,指甲菱型,月白很勻,像女子的手。
「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諸葛緩緩的道,「你只對不起你自
無情無聲。
「至少,你是對不起你身為維持治安,維護法紀的捕役身份。」諸葛頗為惋惜地道:「我一直以為你很沉得住氣。」
無情無語。
「別人可以做這種事,我們卻不可以;」諸葛溫和地道,「尤其是你。天下捕快,一直都以你馬首是瞻。」
他用語很溫和,但無情已傀無自容之地,不過態度一樣堅持:
「我認為蔡京該殺。」
「他是該殺。」
諸葛同意。
但沒有說下去。
他這樣頓住,反而無情自己說下去了。
「我忍不下去了。他在位,我們希望有日天能收他,讓他罪有應得,可是,許多好人都死了,就他這個好人未死,還活得一天比一天好,一日比一日富貴有權。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罷相。
但他丟了官,卻去江南與朱礪父子朋比為好,倚勢貪橫,凌軒州縣,以運花石獻天子為名,飽盡掠劫,殆害萬民,在死無算,遂為大患,天下莫敢奈何!」
諸葛道:「的確是不敢奈何。他有皇帝撐腰,而他也要靠這個強取豪奪,掠萬民之財,讓他重新得到皇上的信寵,復相掌權。其勢甚明,其意已彰。」
「他在位,弄得民怨沸騰;他罷免,也一樣殘民至甚;」無情堅持道:「所以,我也想殺他。」
「不只是你,」諸葛微笑道:「我一樣想殺他。」
「可惜我沒有得手。」
諸葛長歎了一聲:「以你的暗器手法,若非行動不便,蔡元長斷斷活下了。」
無情黯然了一下,忽省起什麼似的,道:「蔡京雖然罷相,但身邊的武林高手、江湖能人反而好像更多、更厲害了!」
諸葛先生深住他,說:「我也是擔心他這點。世上有一種人,知錯不改,以邪當正,他們得意時,胡作非力,結黨謀私;失意時也暗結私通,同奸共濟,一旦羽翼漸豐,時機成熟,便復出為惡,蔡京便是這種人,他失權時便會耿耿於懷,小心翼翼,在下一次得權時,便會修正自己的『缺失』,讓人無隙可趁,也就是說以前他或許還有一些留有餘地。良善溫和的作風,但為了怕再失權,必趕盡殺絕、天良喪絕!所以,他暗自招兵買馬、結羅江湖異士,不足為奇。據我所知,『太平門』、『下三濫』、『江南霹需堂』、『蜀中唐門』、『四分半壇』、『飛斧隊』、『神槍會』、『大安門』中,有不少好手都己給招攬過去,有的正在給結納篩選中,爭相靠攏,連『老字號』裡的頂尖人物:『十全十美』,聽說也有人己投效蔡京。」
無情目中精光閃爍:「目前他手邊確有能人,我功敗垂成,就是他們出手阻撓,又不能敗露身份,所以幾乎折在他們手裡,還好尚能及時全身而退。」
諸葛先生熟視而道:「去襲擊蔡京的,不只你一人吧?」
無情只有點頭,雙目垂視。
「跟你去的,當然都是一流高手吧?」
「若不是他們,弟子只怕也無法活著回來了。」
「那些人是誰,你當然也不會告訴我吧?」
無情沉默了一會,才說:「弟子答應過……」
諸葛先生笑了,笑得洞透世情。
呵呵笑道:「好,我明白了,你不必說了,說了我也聽不見,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是不是?」
「是。」
無情目光發亮。
「那一役,」諸葛捫著鬢角,「死了很多人吧?」
「是的,」無情痛心疾首地道:「雙方都是。死了不少精英。」
「難怪有好些好手,忽然從京城裡銷聲匿跡,又忽然暴斃而死,現在我明白了。」諸葛先生冷哼一聲道,「不過,無論犧牲再多的人,在屍山疊屍山,熱血鋪熱血中,死人堆裡如果有一個活人,那想必仍是蔡京吧?」
無情聽了,握緊了拳頭,五指發白。
「這人的命,實在很不好要。」諸葛十分感慨,「天妒英材。
惡人當旺,有些人為禍天下,敲骨吃髓,作惡多端,偏又命福兩大,長壽富貴,真教人大話可說。」
「不過,」無情的臉色也微微發白,「只要是人,就會死/
他補充了一句:「就殺得死。」
「是的,」諸葛也長吁了一口氣:「我也覺得是時候取他性命了。他也應當惡貫滿盈了。」
「所以世叔準備讓淒涼王去殺蔡京?」
「他是為這個使命出獄破牢的。」
「可是這事又與孫青霞肯為戚少商效命有何爪葛?」
「問的好,」諸葛先生道:「關鍵就在,孫青霞並不知道淒涼王其實已蒙特赦,隨時可以出牢重見天日了。」
無情迷茫,就像在死人堆裡忽然看見一個活人正在塗脂抹粉妝扮容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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