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想死。
但不想死的不是得就可以下死。
也有人想死。
想死的人要死倒也不難。
你只要看到這片刀光,就知道死有多容易,生存有多困難。
你不知道那是因為沒看見過這片刀光,沒見過真正的沙場殺戮,沒通上過真正的屠殺與搏鬥。
殺人其實一點也不美。
死本來就是件恐怖的事。
——只有為大義、大仁、大理想而壯烈犧牲之時,才把死亡洗滌了、昇華了、美化了。
刀光如電不如雪。
雷的殺傷力遠不如電。
刀光如夢——現在絕對是場噩夢。
沙塵掙扎喘息,始能向外大喊增援:「快來——」的時候,他帶來的十二名差役,已死了九人。
沒有人能擋得住一刀。
一刀也擋不住。
可是,沙塵即使叫到一半,忽然改變了主意:他覺得「灰耳」和那八名伏兵即使進來,也決不濟事。
他何必再找人來犧牲?
所以他反而大呼:「走!撤回去召大軍回來,通知四大名捕——」
他還沒喊完。
但兩件事情的發生,阻止了他的喊話:
一、他看見「灰耳」已率領他的八名部下殺了進來。
也許,灰耳已發現不對勁,但以灰耳的為人,以及他們之間的情義,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二、他已喊不出來。
他已給一刀切斷了喉嚨。
他一時還沒死。
但已斷了氣。
——喉管給割斷了,自然沒有氣了。
他還在咕嚕咕嚕的說著話:
那是血水的聲音。
血雖然一樣的紅,但可能是因為暮色濃了、深了,可能是因為看多了、流多了,自然也沒那麼怵目了。
但灰耳還是看紅了眼。
他率他的部下拔出兵器殺了過去。
他一向厚道,但這次下的命令是:
「格殺毋論!」
他帶同八名部下、以及沙塵那一隊剩下的十三人,加上李忠順還有孟將旅、魚天涼等十九人,一共三十三人,全部奮身攻向雷怖。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三十三人。
他們衝上去很快。
因為他們已沒有退路。
不拚命,只有死。
他們已沒有別的選擇。
只有拚命。
——三十三條命,為了要活命,就得要先取一人之命:
雷怖的性命!
其實雷怖這種打法很少有,極少見,而且也頗不明智。
他以寡擊眾。
以一人之力,來對付全部的人,而且,這些人都殺紅了眼,敵汽同仇,齊心合力,要殺出一條血路:
那就是要先殺了他!
他既不是先分化人心,讓人各求自保,他才來逐個擊破,也不是猝不及防的愉襲暗算,嚇住部分的人、穩住部分的敵,他好逐一清除,取得勝利。
不是。
他是一竹竿打一船人的方式——他是以一把刀殺一屋子的人,且還先撩起全酒樓的人都非得要與之為敵,否則無以活命!
他只有一個人。
這種「打法」,這樣子的「戰容」,顯然很不明智,還甚自絕後路。
但他不在乎。
他像是藝高人膽大——不,簡直是自信到了沸騰的地步,自大到了目中無人的境地,甚至沒把眼前的敵人當是人,彷彿那只是蟻螻,他老人家要是一個不高興,一腳便全給踩死了!
他絕對有粉碎一切敵人的自恃。
他橫刀。
拭刀。
他瞪目。
橫眉。
看去,他癡於刀。
看來,他嗜於殺。
人若要有成就,首先必須得去專注用心在一件事情上,把它做得最好、也最出色,那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如果以這種來論雷怖,那麼,他所專注的事物,一定是他的刀,而他的專心的事情,一定是殺人。
他愛刀。
他喜歡殺人。
一個嗜用刀殺人的人,最高的成就,會是什麼?
——一個成功的殺手?
還是一個天生的殺人狂?
——他在這裡會製造出什麼成果?死人?
——還是「名利圈」慘案?
這一次,他們很快的衝了上去,但也很快的退了下來。
快得像一次潮來潮去。
三十三人上陣,退下來的時候,三十二人。
少是少了一人。
——但比起前幾次,已可謂「折損不多」了。
這一次,他們只「折」了一人。
這人便是使鐵鏈的藏族高手布拉格。
他最勇。
——作為藏族的勇士,他歷經過數百十次的血戰、械鬥,曾赤手空拳在遇伏時力戰二十七名阻擊他的人,也曾身受十四創而奮戰到底,所以,遇上這樣慘烈驚心的大戰,以及這樣殘暴可怖的敵人,他一樣能奮不顧身,豪勇拚命。
他走在最前面。
所以雷怖便先選中了他。
惜英雄者重英雄。
也許,「殺戮王」雷怖「惜重」的方式是:砍下他的頭!
一刀斷頭。
刀很快。
雷怖一手抓住布拉格後頭的發,把他的頭顱拎了起來,然而,布拉格的身子仍在動。
他仍在拚命,仍在揮舞鐵鏈,攻向雷怖。
雷怖只在必須的時候,微挪身形,避開來勢。
然後他問:「痛不痛?」
他問他手上的人頭。
人頭居然答:「不痛。」
雷怖說:「我的刀太快了,所以你還感覺不到痛。」
他這次只殺一人。
他這一刀只要證實一件事:
他的刀已快得讓對方來不及感覺自己已斷了頭。
他也為了要證明一件事:
他的刀快得足以讓斷了頭的人仍然可以對話、說話。
那怕只是一句話。
他已證明了。
證實了:
他的刀快!
——快得殺了人,而人仍不知自己已死了。
他很滿意。
所以,當那沒了頭的殘軀還不知自己已經喪命斷頭,而仍作出垂死的攻擊,一鏈又一鏈的打下來之際,他只輕輕把手上的人頭往上一迎:
「波」的一聲,鐵鏈砸在頭顱上!
頭裂。
腦漿四迸。
——雷怖讓布拉格殺了他自己,打碎了他自己的頭。
然後他很滿足的一步跨到櫃檯前,抄起帳房算帳用的一支毛筆,還有撕下了一張紙。
——他要紙和筆幹什麼?
難道他要放下屠刀,立地寫作?
還是要算帳:跟別人以及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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