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大約有十七八桌子的人,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有的吃飯、有的吃菜,有的其實什麼也不吃、不喝,只要在這裡找張凳子坐下來,不久之後,若是單身男子,就會有各省各地妖媚女子,湊前兜搭。若不然,就會有各種消息,傳來傳去,不過,真正重大和獨家的消息,都是要給銀子買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酒飯,也沒有白聽了的第一手消息。
傳播的人,必然另有目的;要不然,就為了錢。
有吃、有喝、有色有消息,加上樓上有「雅致客房」,有「短租計時」:每半個時辰才三錢八,方便如此,大家自都趨之若渴——這又是六遲先生發明的銷金玩意兒。
名不虛傳,房間的確「雅致」:至少,要緊的床褥枕被確是天天洗換的。
菜也好吃,辣的,丁辣的、熱的、涼的、冰冷的、乃至吃了補身的、補腎的和壯陽、滋舊的,在所多有。
何況還有酒。
應有盡有——不應有的也有,甚至,有的趁機在那兒兜搭賣春藥。迷藥和蒙汗藥的。
今天,這兒,就有一個。
這人正在賣迷魂藥。
這人姓魚,名天涼,是個女子,這兒一帶的人,若不是習慣了叫她做「魚大姐」,就叫她作「好秋姑娘」,原因無他,因為一句詞兒:「如今識得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她最喜歡吟詠自歎,大家都藉此諧稱她力「好秋」。
她年近三十,但的確是。「美好如秋涼」,臻首、杏唇、楊柳腰、犀齒、酥乳、遠山眉,真是無一下美,無一不媚,還有流轉不已的秋波,春蔥樣般的柔指,一張皎好的芙蓉臉,雖因恩客貴達之士,常予翡翠簪釵,環鬢金珠,但她卻不喜佩戴,從不艷妝盛飾,只愛在頭上插花,聽其高興,喜紅則紅,愛紫則紫,但她再簪白花,自然合道,麗容嬌花,美得令人有生死離別,一見無憾之概。
而已美得雅,不俗的美,不若一般塵俗女子,若外來者,還真決不敢相信,她是這兒江湖女子的大姐大頭兒,雖從不賣身,卻也是煙花女子的依傍靠山。
聽說,她之所以能成為這一帶風月女子的大姐大,是因為:
(一)、她有俠義心腸。因為好助人,好打不平、好管閒事,只要死不了,就一定成為眾人心日中的領袖、依靠。
(二)、她凶。誰對她凶,她就對誰更凶。——這種情形,通常有相反的一面:誰對她好,她就對他更好。這樣,很容易就會有一種現象:以她為中心,聯群結黨,自擁勢刀。
(三)、她有非凡功夫,當然,沒有好身手,這種人早死了一百五十二次了。但她「功夫」,聽說,不只是手上、腳下的,聽說連床上、貼身的,也很厲害,只不過,嘗者不說,知者不多,估量者卻律津樂道罷了。——名利圈中的女子,有誰不是好猜估、說是非的?
(四),她也有靠山——當然,正如沒好身手一樣,像她那樣的女子,怎活得下去?她常耗在「名利圈」裡,自是好名好利,這一點,溫六遲成全她,但她也得到同僚「火星都頭」何車、「七好拳王」孟將旅、「小鳥」高飛、「袋袋平安」尤吐珠、「破山刀客」銀盛雪籌一干友好的,但最特別、也最盛傳、人們也最喜歡打聽的是:
聽說,在背後魚天涼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四大名捕」中的老三:
追命。
——魚好秋是他的紅顏知己。
——追命則是魚姑娘的良朋密友。
是不是真有其事?也許誰也不清楚。但卻傳得煞有其事:人們願意相信那是真的,因為那滄桑名捕和風塵美女的傳言,實在令人有浪漫情懷,而一向攻擊「四大名捕」的敵手,也正好找到藉口,斥他腐靡風紀,無行敗德。
提起這段「關係」,有人相詢,魚姑娘只不說是,也沒說是。至於追命,提起魚好秋,他只微微笑,勸人喝酒。
誰也不知道到底真假。聽說她真正的靠山,還是六遲居士,也不只是追命,向是一個龐大的大家族。
或許,追命只樂於被人利用,魚天涼也樂得有追命這號人物作靠山。
可是,大家都可以斷定一件事:
不管追命是不是魚姑娘的姘夫,但他一定不知道魚姑娘在到處兜銷她的蒙汗藥一事。
——要是追命知道了,還任由他這樣做,那還了得!
「喲!不得了!」魚姑娘一見大門口出現的人,就花枝招展、嫵媚嬌嗲的湊過去,妮聲道:「今兒可來了稀客!」
「稀客」的意思,通常是少見的客人,但往往也是「不速之客」的別稱。
如果是,「稀客」可不只一個。
而是四人。
這四個人,本來都應說長得相貌堂堂,威武逼人,而且穿著打扮,一看便知來頭非凡、氣派十足,只不過,這樣看夫,模樣幾都很有點滑稽。
為什麼?
因為這四個人,一個在眼睛上戴上了一隻眼罩,成了「獨眼龍」;一個咀巴戴上了口罩,成了「蒙面人」;一個則更甚,頭上戴了頂馬連坡大草帽,帽邊垂下了黑紗,成了「無臉人」,還有的一個,總算什麼也沒戴,沒蒙面、沒口罩,也沒帽子,但好好的一張臉,每走一步路,卻五官擠在一起,扭曲變形,甚為吃力、肉緊似的,成了「怪臉人」。
魚天涼一見四人,就迎了上去。
但魚頭、魚尾,卻比她先一步招呼客人:「客官,請坐!」「先來杯茶暖暖胃還是先打幾斤酒?」
戴口罩的,冷哼了一聲。
那怪臉人,忽然咧開了嘴,像是在笑——可是他這一笑,臉部更是畸怪,教人心寒。
說話的是那臉罩黑紗的人:小兄弟,你們幾歲了?
魚頭答:「我屬猴。我愛蹦蹦跳跳。」
魚尾也答:「我是小羊,咩咩咩咩。」
兩人都個性活潑,一面回答,一面作出羊和猴的小動作,一般客人,都感親切,為之蕪爾,小賬也會多付一些。
不料,那四個人,一點也不欣賞這兩個小孩的精靈,只聽那面罩黑紗的人嘟嘟嘟了幾聲,說:「如果這麼年輕就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然後他反問那兩個嚇住了的小孩:「明白了沒有?」
魚頭看來己明白。
魚尾顯然也不明白。
那怪臉人開腔了。
他的臉肌扭曲,一旦開聲,也一樣的詭怪,像是聲線也給扭曲了似的:
「我們……來這兒……不吃……不喝……不坐……只來租……房……」
他說的極為吃力。
聽的人更吃力。
「你們……帶我們……上樓……去……」怪臉人怪聲怪氣地繼續他的威嚇:「……如果不帶……或尖叫……或示儆……我們……馬上……扭下你們的……頭……一顆餵狗……
一顆……我們自己有來……吃了!」
然後他也問了一句:
「聽……明……白……了……沒……有……!?」
那戴面紗的人適時加了一句冷冷的話:「大家放心,我們殺人,管你這兒有公差捕快、衙役執吏,都管不了我們的事,判不了我們的罪。」
兩個小孩,都給嚇住了。
大家聽了,心中都發毛:
看來這四人,仇大苦深的來到這兒,明目張膽的是要惹事。
走得最近的魚姑娘,既覺眼熟,又感陌生,只發黨那個戴眼罩的人,用一隻獨眼,凌厲痛恨的望著她。盯死她,像要把她的兩隻眼珠也挖出來,生吞下肚裡去的。
——有那麼大的怨隙叱!
「你們要租房的吧?」且不管來的是何方神聖,她是這兒的大姐大,眼看兩個小伙子和大夥兒都給唬慘了,她說什麼都得找回個場面來,「對不起,樓上的房子,全己客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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