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由於溫劍神的劍吸住了、殺傷了大多數的敵人,以致梁傷心和何難過可以成功的逼近並進攻黃綠二轎。
何難過連殺二人,已攻到黃轎。
但他並沒有馬上進攻。
他出劍,卻不刺入轎內,而是第一劍先砍下轎頂,再一劍所斷前面的抬槓,又一劍斷了後槓,然後劍光一晃二晃三晃,那轎子就四分五裂,往後左右分別塌下了。
只剩下轎內的人。
他沒有冒險搶攻——因為偷襲到了這情境,已絕對不是突擊,而在轎中的,是戚少商,對付這種大敵,這時候,已急不得,欲速則不達,反而要慢慢來。
何難過決定要步步為營,慢慢來殺這個人——他要慢慢享受殺此人之子。
何難過一向認為殺人是一種樂趣。
若論劍法之快,他當然比不上梁傷心,更不必與羅睡覺相比了。
在「七絕神劍」中,他的劍法是最慢的一個。
可是,他是七名同門中,最享受殺人的一位。
他的特色在於出劍慢,不是快。
他很有恆心、毅力。
他的師父「七絕劍神」(師父是「劍神」,徒弟只是「神劍」)中比「一劍下天下」何劍聽之所以會傳他看家本須,就是因為何難過的恆心與毅力、耐性與苦心感動了他:
何難過入門十一年,只默默服侍師父,任勞任怨,完全沒有要求,也不曾學過一招半式。
這做法終於感動了何劍叫,他在華山險徑,授他絕門劍法。
何劍聽的劍法又險又急,他選在華山授藝,也因看中華山隘道又陡又峻。
可是何難過的人還是十分陰鬱,他學成的劍怯,反而是對其師的輕、急、奇、險劍法的一種補充,也是一種改良。
「一劍平天下」何劍聽的劍法是以急勝急,以險攻險。以快打快,但何難過的劍法已經可以慢打快,以靜制動,乃至以無勝有。
他出劍很慢,但很少落空。
他殺人也很慢,較慢的一次,尋把那個人殺了十七天又五個時辰,到了那人斷氣的時候、連他媽媽也認不出他是個人。
不過那決不是他殺人最慢的一次。
最慢的一次,他是殺了十三年零八個月又十六天。
那人死的情形——已經不堪提了。
惟有享受殺人的過程,或當殺人是一種娛樂,才會把人殺得那麼慢——要不然,早就噁心死了。
他殺人不但慢,而且很講究。
他一直認為殺人是應該講究的:至少要講究氣氛。
他一直都想殺戚少商,除了種種跟他師兄弟同樣或相近的理由外,還有——個不為人所知的原因:
因為他不喜歡戚少商的一句話。
「殺人和救人都得要快和及時,鬥爭則宜慢。」
戚少商還為他那一句話作出補充和說明:「救人是急事,當然要快。殺人致於死命,越快越可使人少受苦痛——殺人是迫不得已的事,如果還故意拖定,那是禽獸所為,還禽獸不如。」
他那一番話是對「金風細雨樓」子弟們說的,也算是一種告誡:
「鬥爭則是漫長的事,得要有耐力和鬥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了事的,還得視乎體力和運氣,有時候仗賴大氣候傾向哪一方,哪一方就贏;有時候是依仗誰的運氣好,哪一邊便勝;有時候是看準有恆心、毅力和運氣,缺一不可;有時候,則是誰活得比較長,誰就是贏家。鬥爭不是比武,實力武功只佔其中一份,有理無理也只是因素之一,但都不能決定勝負。所以,要跟強大的敵對集團長期鬥爭,先得要秣馬厲兵,發奮圖強,休養生息,儲精蓄銳才行。」
戚少商曾如是說。
戚少商當然不是針對他說的。
可是何難過卻聽到了。
他聽了之後很難過。
他覺得戚少商這番話是針對他而發的。
這種話深深傷害了他的形象,傷害了他的自尊。
他就衝著這番話,也一定要手刃戚少商。
他心中矢誓,他殺戚少商,一定會殺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
他一定會用非常特別的方式來殺他,讓他死得十分特別。
可是今天一擊不著,他已覺得今天的形勢相當「特別」:
他已感覺到戚少商只怕不好殺、也不易死。
但他已別無選擇。
他只好「慢慢」對付戚少商。
他第一招先毀了他的轎子。
——這頂特別重的轎子。
——旦把障礙物都清除了,他才能集中對付戚少商。
轎子裂開,潰倒。
裡邊坐了個高大雄武的漢子,坐在那兒已像——座鐵塔。
然而這座鐵塔現在已站了起來。
何難過馬上升起了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他自己也有了一種「仰人鼻息」的感受。
蒼穹隱又炸起一聲雷。
「你是朱大塊兒?」
用大漢點頭。
遠處雷聲轟轟。
何難過這回不光是頭大,他更清楚自己算是遇上了個大頭佛。
「你的『大牌劍法』,『大脾刀法』都很著名!」
那大漢只咧嘴一笑。
「你也精擅『瘋腿』、『癲步』,在武林中也是響噹噹的,我早就聽說過了。」
他馬上又追加了一句:「可是我卻不能不與你一戰。」
話一說完,他就動了。
他這一動,極快也奇快。
朱大塊兒只好應戰,只有應戰。
朱大塊兒當然也聽說過這名手新崛起的事跡:他知道何難過出劍奇慢,出於也極慢。
他斷未想到敵人出手會這樣快。動作會如此之速,甚至快到「淒涼」的地步。
可是快到這樣子,確是掠起一種淒涼的感覺。
——劍俠、快劍和淒涼本來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但這道劍光一起,確是就算是一向魯直的朱大塊兒立即生起這種感受。
這跟溫火滾的狂烈殺伐,的確有極大的不同,莫大的不一樣。
這一劍很快。
也很冷。
寒意撲臉,還帶著一種冰裂的微響。
看來魯鈍的朱大塊兒,突然腳步一錯,一擰身就讓開了這一劍。
這一劍直取面門,快到極點,也險至極點,按照道理,決難閃躲,更何況人人皆知何難過劍法以慢稱著,不知他這起手第一劍已快到離譜。
快到不可思議。
可是朱大塊兒這一擰一扭之間,別看他體形魁梧遲鈍,但卻在腿根一顫哆間已躲開了一劍。
同一時間,他已從寬肥的背後摸出一把刀。
一把大刀。
——砧板一樣的刀,厚而重,像一面盾牌。
他正擬與何難過刀劍比拚,卻在這剎瞬之間,何難過已消失了。
何難過那一劍雖快,可是身法更快。
他一劍刺出,不管是否命中,身法已突然變了!
他出劍時明明還在朱大塊兒身前,但劍一刺出,人已不在了。
人不在,劍意卻在。
不但劍意在,劍光也在。
劍寒更在。
不但劍芒夫息,劍寒未消,甚至還更冰、更甚、更盛!
他彷彿已早料到自己會一劍刺空,他好像一點也沒低估看來大手大腳呆呆鈍鈍的朱大塊兒。
他的劍只是刺空,但並沒有落空。
他一劍刺空,朱大塊兒一鍺步就避了開夫,可是輕微的「喀勒」一聲後,接著「嘯」的一響,一道寒風,仍急攻朱大塊兒印堂眉心!
他這時人已不在了。
但劍在。
劍氣在。
劍芒仍攻向朱大塊兒!
朱大塊兒是一個戰士,也是一名鬥士,更是一名死上那是因為他遇強愈強,遇挫不折,驍勇善戰,抵死不屈之故。
可是他的反應,並不算快。
這一縷「劍芒」,他原本理應躲不開去。
他是躲不開去。
但他及時用葵扇般平的刀,往面上一格,「波」地擋了那一點「劍芒」。
他放下刀,一看,刀面上只剩下了一點溶溶的水漬。
那是冰。
何難過一劍攻出,劍鋒還不是主力,他的劍身一直結了一層冰,他一劍揮刺,就算不著,劍上的冰也迎風而裂,飛射而擊,成為比劍招更具殺傷力的殺著。
朱大塊兒能躲得了這一記絕招,的確有點僥倖。
幸虧他的刀面夠大,覆蓋得住他那一張大腦。
他看著那一點冰漬,猶有餘悸。
冰的痕跡仍在刀面。
劍已隨著人而去。
何難過一點也沒有停留,一絲兒也沒耽擱,他一旦發現黃轎不是他的目標,他已飛身掠去綠轎。
——白轎既不是目標,黃轎也不是對象,那麼,剩下的,當然是綠轎了!
這時,梁傷心正在攻打綠轎。
街上殺伐正濃,殺意沖天。
溫火滾己殺起了他的殺性來,正殺出了他的看家本領:
他的劍殺出了火焰,炸起了火光。
他的劍正發紅,劍光過處,火焰四起,原來的白轎已著火焚燒,風助火威,連同街邊的攤販帳篷也著了火,沾了火頭,原先朱大塊兒所乘的黃轎,雖已坍倒,也燒了起來。
現在唯一沒著火的只是綠轎。
這個作藏青色的轎子,垂著水綠色的珠簾,隱約的珠簾之內,——是什麼?
他們已不暇細慮。
時機稍縱即逝。
他們只有攻打綠轎:
必殺戚少商!
雷聲越來越密,也愈來愈近。
遠處的烏雲,彷彿已蓋到藍衫大街的頭頂。
天氣悶鬱,灼熱難耐。
火光和血光,劍影和人影,熱氣和殺氣,把這都城大街交織成一片殺戮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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