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老人家是誰?
    唐肯這一刀,凌歷非常,不過他的刀剛揮出,「嗆」地一響,福慧雙修各向左、右邁了半步,同時拔劍。

    他們拔劍的速度一致,所以只有一聲劍響,剎時間,李福左手劍自唐肯右手袖中穿入,李慧的右手劍從唐肯左手袖子穿入,可地一聲,自背脊骨頂端的衣領上會師,劍尖交加後向下一壓,壓在唐肯後頸上。

    唐肯只覺頸後一陣刺痛,只好低下頭去。

    李福笑咋道:「低頭就算了?」

    李慧道:「跪!」

    唐肯道:「不跪!」

    李福、李慧相視一笑,道:「我們平日最喜歡就是倔強傢伙!」

    李福道:「來人呀!」

    後面的衙差吆喝了一聲。

    李慧道:「先把姓鐵的綁起來,看我好好玩玩這硬骨頭的小子!」

    衙差們又應了一聲。

    李福向李慧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腕上微一用力,唐肯的後頭便割開了道口子,血湧如泉,李福笑道:「怎樣:好漢名頭好聽,但卻不好當罷:……」突厲聲問:「怎麼還不過去動手!」

    後面的衙差只是相應,卻沒有動手捉拿鐵手,其中一名衙差趨前恭聲道:「大人一定要拿?」

    李慧登時氣歪了鼻子,向來只有他對屬下發號施令,從沒有屬下對他反言相詰,他怔得一怔,怒道:「叫你抓就抓,還問什麼!」

    那衙差大聲道:「好!」一揮手,登時有七、八柄刀,五、六把劍,三、四根木棍,一、二條鐵鏈,一齊向李氏兄弟攻到!

    李福、李慧猝然受襲,百忙中不及抽劍,飛身而退,所有的武器都打了個空。

    唐肯怪吼一聲,反手抓住兩劍,頓時變成右手大刀,左手雙劍,叫道:「別讓他們奪劍,別讓他們奪劍!」

    李氏兄弟一身武功,主要都在劍術的修為上,現在大意失劍,膽氣先萎了半截,只道:「大膽!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那首先招呼大家出手的衙差,正是今日酒樓上的僅子,道:「也沒有什麼意思,鐵二爺是我們這行的祖宗爺,他光明磊落,決不會知法犯法,你們要捉他,我們只好得罪一次了。」

    李福怒道:「喜來錦,你們這樣以下犯上,可知道是什麼罪行?!」

    那漢子橫眉橫刀道:「得罪了!」

    李慧道:「鐵手確是犯了法,不信,你們自己問他去!」

    眾人望向鐵手,鐵手沉重地點了點頭,澀聲道:「諸位仗義援手,仁至義盡,不過,在下確曾觸犯了王法,請諸位帶同這位不幹事的唐兄弟離開,在下就心感莫已。」在他落難之時,這一班素昧平生的六扇門中朋友如此拼著丟官捨命維護他,他心裡當然感動,但估量情勢,知道這些人只怕非福慧雙修之敵,且生恐這些忠肝義膽之士受累,所以力保他們不要插手此事。

    鐵手這麼一說,那喜來錦臉色下沉,道:「鐵二爺,您真的犯事了?」

    鐵手道:「是。」

    喜來錦一揮刀道:「那麼咱們也犯事了,跟你一樣!」

    他後面的衙差七嘴八舌的說:「對!咱們幹上了!」

    「反正現在要收手也來不及了,不如宰掉這兩個小子!」

    「我們思恩鎮吃公門飯的,全是講義氣的,就容不得這兩個狐假虎威的折磨好漢!」

    鐵手長歎一聲,必中感激莫名,正要相勸,但想起這下子大家已插上了手,如果給福慧雙修活命,只怕這些人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心裡大急。

    李福冷笑道:「好,你們不識好歹,我們就先殺掉你們,再殺鐵手!」

    李慧道:「一個個的殺,一條狗命都不留!」

    喜來錦冷笑道:「看誰不留誰的狗命!」眾人又揮舞刀劍,圍殺過去。

    這一干人的武功,應付一些尋常武林人士或地痞流氓,自然綽綽有餘,但李福、李慧的武功都非同等閒之輩,這些人要不是仗著人多,而且李氏兄弟又大意失劍,早就給「福慧雙修」殺得一個不剩了。

    李氏兄弟赤手空拳,苦戰一會,身上受了幾道傷痕,但已打倒了四、五名差役,李福更抖摟神威,奪得一把鱗角刀,轉眼間又傷二人,唐肯已匆促地用破衣包紮住頸後的傷,加入戰團,跟喜來錦等五人,力敵李福,其他八人,則纏戰李慧。

    李慧久攻不下,心煩意躁,乍然抓起那一口紫藍色的葫蘆,獰笑道:「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三寶葫蘆——」

    鐵手勉力喝了一聲:「快退!」

    那八人中有的正要疾退,有的不知何事,李慧已拔開了葫蘆的活塞!

    葫蘆塞子打開,卻什麼都沒有。

    李慧一怔,原本他在「骷髏畫」一案中就已經聽說過,「白髮狂人」聶千愁施用「三寶葫蘆」時最後一隻「夢幻天羅」的威力。

    可是這葫蘆打開連一滴酒都沒有,更休說其他的事物了。

    李慧一怔,正要邊退守邊還擊那八人的攻勢,忽然發覺,那八人全部呆立當堂,連手中的動作,臉部的表情,全都給人用重手法制住了似的,整個人就「定」在那裡,連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李慧心中一喜,沒想到手中這口葫蘆竟有這種無形的威力,正要出手將那八人殺害,忽覺自己手腳似給無形的纏絲綁著,絲毫動彈不得!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力掙扎,但不掙扎還好,越掙扎越像被因在繭裡,外面的絲越纏越密,然而這些絲網又是完全無形的,剪不斷,理還亂,李慧才不過掙扎幾下,便全身發麻,不過總比那八人好一點,勉強還能一些許的移動,眼睛還能眨,嘴巴還可以說話。

    不過他此時除了驚恐,也沒有甚麼話可以說的了。

    鐵手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李慧因為不懂「三寶葫蘆」的用法,胡亂拔開塞子,結果天下聞名的「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同樣也把他罩住,不能自拔。

    可是那邊李福和唐肯。喜來錦的戰團,正旗鼓相當,難分難捨,忽聽此起彼落的一陣胡哨,三個人閃入了房屋。

    這三人落地無聲,但是神情都十分剽悍。

    冷靜穩重的剽悍。

    浮躁威猛的剽悍。

    豪勇機智的剽悍。

    鐵手一見他們三人,心裡就幾乎要發出一聲浩歎:天亡我也!

    這三人正是顧惜朝的三名親信:剽悍中極有定力的霍亂步,剽悍中膽氣過人的宋亂水,剽悍中反應奇快的馮亂虎!

    這三人一到,唐肯、喜來錦等人就決不是他們的敵手。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到,三人打了眼色,不去解李慧之困,不去相幫李福、反而向鐵手逼了過去。

    李福邊戰邊怒道:「喂,你們快過來——」下面的話給喜來錦的刀風逼了回去。

    霍亂步佯作問道:「你說甚麼啊?」

    李福刷刷刷一連幾刀,逼開喜來錦,但因運刀不趁手,唐肯全力一刀砍下,李福用刀一格,刀被震飛,急得他大叫道:「快來收拾掉這些王八!」

    霍亂步卻道:「李家二兄弟,今日可立大功呀,差些沒給我們撇後頭去了。」

    馮亂虎道:「幸好我們回轉得快。」

    宋亂水氣呼呼地道:「幫你,不如去抓這天字第一號欽犯!」上前要拿鐵手,唐肯怪叫一聲,提刀趕了過來,李福少去唐肯這號拚死不要命的敵手,登時又可以勉強。

    霍亂步向宋亂水道:「這人你打發掉吧。」宋亂水金瓜錘一提,攔住唐肯,鬥了起來。

    馮亂虎上前一步,欲抓鐵手,霍亂步道:「夜長夢多,不如殺了省事!」

    馮亂虎想了一想,道:「正合我意。」正要動手,忽然房門伊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其實那片「房門」,早已不能算是甚麼房門,實在是因為早已被王命君撞爛,任何人隨時都可以一步跨了進來,但那人依然用手推開房門,這才走進來,好似生恐用力太大,會使房門受損一般。

    這人對這一片爛房門,就像在撫慰自己豢養的一隻寵物一樣。

    這人竟是那名老掌櫃。

    他提著一盞油燈,老眼昏花似的照了照,道:「都不要打了。」他這句話說的有氣無力。可是,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場中局勢大變。

    床底下、屋頂上。窗口外,樓板底,一時間,至少湧現了三十來人,這些人的身手武功,只怕每人都不在唐肯之下,而且動作迅速,配合無間。

    這些人陡然湧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夾擊,那不過片刻間,喜來錦和那五名衙差,全給制住。

    李福大喜過望,以為幫手到來,詎料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一擁而上,擒住了他,餘下十來人,團團圍住馮亂虎、宋亂水和霍亂步。

    「三亂」此驚非同小可,馮亂虎迎空連擊三掌,老掌櫃悠然道:「沒有用的,我外面還有十幾人,你們帶來的官兵,全給制住了。」忽揚聲叫道:「小盛子!」

    外面閃進一人,正是那名小夥計「小盛子」,只見他向老掌櫃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師父,三十四人,不多不少,全解決了。」

    老掌櫃銀眉一蹙,似頗有隱憂:「沒我下令之前,可不得殺傷人命。」

    小盛子恭聲道:「是。」

    霍亂步眼見情形不妙,想向床上的鐵手潛去,但老掌櫃已點著煙桿,悠然立在鐵手的床前。

    霍亂步又驚又怒,實在想不出這兒個米斗大的小地方,竟會出來這號人物,歷聲道:「閣下何人?!」

    老掌櫃沒去應他,問小盛子道:「他老人家真的要來了?」

    小盛子答:「馬上就到了。」

    老掌櫃道:「這地方……?」

    小盛子道:「馬上要用。」小盛子只有在回答這兩個問題時,跟先前恭謹的神態全然不同,反而有點像他在主持大局一般。

    老掌櫃用手指捏了捏花灰灰的胡梢,下了重大決心似的:「一併擒了!」

    小盛子道:「是!」左拳右掌,急攻馮亂虎與霍亂步。

    霍亂步和馮亂虎兩人一個出拳,一個出掌,硬接小盛子這一拳一掌,其實是兩人都不約而同,要試出這批人的門派來歷。

    霍亂步接的是拳,他是以拳對拳,兩拳一撞,突然間,只覺右腳一麻;同時間,馮亂虎以掌接掌,只覺得掌心像給一隻手指戳了一下似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想起江湖上一個極難纏的人——「韋鴨毛?!」

    兩人才叫出聲,那三千餘名武林高手,一齊出手,二十招後,寡不敵眾,兩人一齊被擒。

    而宋亂水早已給老掌櫃手上的煙桿封住了穴道。

    霍亂步驚惶莫已,問;「你……韋鴨毛……?」

    小盛子笑道:「我叫禹全盛,外號只有兩個字,叫做『衝鋒』,我剛才那一套在武學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武功:打敵人之手而傷敵人之腿,擊敵人的掌實傷敵人以指的武功,全是我師父教的。」

    他向老掌櫃一引,道:「我的師父當然就是他。」

    老掌櫃又吸一口煙,道:「我就是韋鴨毛。」對禹全盛道:「還不快收拾,老人家就要來了!」這人說完,轉身對鐵手道:「對不起,鐵二爺,連你也要委屈一下。」說著出手點了鐵手的穴道。

    鐵手沒有避開,也不想閃躲。

    他非常清楚他此際的體力,要躲開普通人一擊都不容易,何況這人是韋鴨毛。

    韋鴨毛在三十年前就很有名,是出了名的義盜,不獨做賊,這人七十二行行行都做過,從拾糞作肥料到街市賣花,他都沾過,到最後還當過官,據說給十七名著名的貪官一齊告他「貪贓在法」,他便棄官不做,當賊去了,近四、五年來,原本已銷聲匿跡,但他那一手「指東打西、出腳,打自己傷別人」的怪招,倒是稱絕江湖,傳誦一時。

    而這三十幾名武林人物,看他們的出手服裝,有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有的是綠林道上的好漢,有的是邪魔外道裡的好手,沒有幾個是好惹的,然而都聚在這裡,像正要而且正在合作完成一件重大的任務:

    ——等老人家來。

    老人家是誰?

    鐵手從未見過,一個已經攪得一塌糊塗的場面,競在三十幾人的同心協力之下,全收拾得如此之快,在片刻間便把破洞鋪上,地上掃乾淨。壞了的地方全修好了,一間房間回到原來的模樣。

    「不可以有破綻,」韋鴨毛這樣吩咐道:「一點漏洞都不可以有。」

    鐵手不明白韋鴨毛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為什麼既要制住「三亂」及李氏兄弟,同樣也制住自己、唐肯和喜來錦等人?

    不過鐵手知道韋鴨毛對自己應無惡意:至少,落在他手裡,肯定會比落在「福慧雙修」那一干人好多了,至少,韋鴨毛在點他穴道的時候,下手非常之輕,落穴十分次要,讓他可以在穴道受制後,依然可以把握時間,運氣調息。

    最後這些武林豪客把他們一一搬走,搬到房間底層的一個地窖去——他們最遲扶走的是鐵手一一韋鴨毛還這樣地問鐵手:「我們要移走這幾個人,可是又不想被「夢幻天羅」纏著,鐵二爺是明眼人,也是明理人,可以告訴我個方法嗎?」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只要拿著葫蘆本身,人就會被扯動,跟著走。」

    韋鴨毛笑了:「你有什麼要求?」

    鐵手道:「不管這兒將發生什麼事,我想留在這裡。」

    韋鴨毛雙眉一皺,隨後一揚,笑道:「不介意我先封了你的啞穴?」

    鐵手點點頭。

    韋鴨毛出手,就在這時,外面一聲低呼:「老人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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