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城外樹林,繞過滄洲城,秦天生向東直奔邦什軍營。
寧夏幾次想掙脫他的禁錮,都以失敗告終。於是秦天生解下自己的披風把寧夏裹住,他對自己說,這是防止她逃跑……
月光照得滿山通亮,乾淨清透,黛色的天空,竟一點雲都沒有。
隨著馬兒的狂奔,前方亮光越來越近,軍營已可以大致看出輪廓了。秦天生又戴上了他的人皮面具。
軍營裡本是不允許女人進去的,況且還是夜深之時。秦天生什麼都沒說,掏出一塊銅製令牌。守軍士兵一見雷若月的令牌,立即拉開欄杆放人進去,不過還是用眼睛偷偷打量著被包裹在披風中的寧夏。
嘿,這樣的美人,那才叫美人吧!這難不成是雷大人耐不住寂寞……所以……
秦天生對軍營情況似乎很熟悉,手執令牌一路暢通,一直到統帥營門口,才被穿著黃金甲的守衛攔下來。
皇家近衛軍——黃金甲!
寧夏再熟不過了。曾經這支部隊誓死保護著她的父親,保護著她。才一年半而已,權力易了位,黃金甲也易主了,原來所謂的忠誠,都是需要條件的……她的一切都被雷若月奪走了,但絕不包括尊嚴。
「勞煩通報雷大人,秦無影求見。」秦天生下馬,彬彬有禮地遞上令牌。
不多時,守衛回報說,「兩位請進,雷大人有請。」
四周很安靜,只有火盆裡的火焰在燃燒跳躍……寧夏稟住呼吸,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的聲音……雜亂,強烈。
忽然秦天生握住了她的手,寬大溫暖的掌心帶著溫熱的溫度,貼緊了她的。
心跳不禁一緩。
寧夏帶著一點點的感激之情望向他,哪知,他眼中的溫柔一瞬即逝,換上似笑非笑嘲諷的笑臉,「公主,你會用何種方式報復他呢?真是讓我期待啊……」
寧夏一愣,冷冷地笑了,「我怎麼能就這樣讓你如願呢,秦無影秦公子!我想你還是不要隨意揣測我會做什麼,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
秦天生聽罷,大笑起來,放肆張狂。
寧夏拉開披風,做了個深呼吸。
很好,深夜冰冷的空氣讓她腦袋迅速清醒起來。
她曾想像過許多她與他再見面的情景。或互相廝殺,或大聲叫罵……可原來,她與他的這一面,可以那麼平淡,彷彿那場血案從來沒有發生過,她還是原來的她,他也還是原來的他。
營帳裡的佈置都是按照他以前喜歡的風格,充滿了書卷氣。使得外人看起來,這不像是一個主帥的營地,而更像是夫子的書房。
他背對著她,望著牆上的一幅畫像,彷彿望穿了秋水。他輕輕開口道,「無影,找到她了嗎?」
這個聲音,低沉而溫柔,與曾經一度徘徊在她夢中的那個聲音,竟是一模一樣!只是如今帶著疲倦和無奈。
都一年半了!五百個日夜,足使得物是人非。
寧夏用力握緊自己的拳頭,以此來抑制自己不由自主的顫抖。她早就知道,雷若月是她心中的那根刺,紮在她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刺!可是想不到的是,他對她的影響力,比她自己想像的還要來得更多,更激烈!
「雷大人,你竟沒有聽出來,走進這間營帳的,是兩個人嗎。」秦天生語帶嘲諷地說,「是我腳步輕盈呢,還是你太專注於毫無價值的畫像。」
雷若月的背一僵,明顯得連寧夏都看得出來。
她甚至也能感受到他因為緊張的停滯的呼吸……
雷若月緩緩轉過身,寧夏看見了他緊握的拳。
原來……他也跟她一樣麼……
「你來了。」他輕聲說,帶起一抹笑容。
依然是那麼溫柔,如沐春風。
這樣的笑容會把她溺死,她清楚地知道——至少曾經她溺死過。
「是的,我來了。」寧夏不敢笑。這場戰爭,沒有人會是贏家,但至少,她不會讓自己輸得太難看。也或許是她沒有這樣的修養,面對他,她笑不出來。
他們就這樣,隔著五步的距離,遙望彼此。
寧夏強迫著自己不能低頭,眼神的戰爭她從來不曾害怕過!只是她悲哀地發現,她從來都抵抗不了雷若月的一個笑容!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
他哪裡來的那麼多憂傷?!
為什麼他的眼神深邃得彷彿這一生都想對她如此遙望,如此渴求?!
他變了,變得更憂傷了。
可是依然那麼優雅……她相信,這天底下,能把悲傷都可以表現得如此優雅的,只有雷若月了!
而她也變了。臉被冷風吹出了異樣得紅色,美麗而迷人。原來那個會對他撒嬌,跟他耍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惟獨那雙眼睛,堅定得像是世間萬物都無法動搖!那倔強得眼神,一如既往昭示著她的固執,固執得讓他疼到心裡。
他不敢眨眼,似乎怕一眨眼,她就會像在他無數個夢中那樣,消失不見……
他微笑著默默凝視,一如從前。
「嘿,你們不會就這樣吧!」秦天生的笑聲打破了這片沉寂,他忽然伸手,從背後推了寧夏一把。
寧夏沒有任何準備,低呼一聲,向前仆去。於是,就這樣毫無防備,準備心理準備地倒向他的懷裡,倒向這個她依賴了十幾年的懷抱……
熟悉的溫度,和淡淡的墨香。
臉像火燒一般滾燙,她卻忘了要推開,只是任他抱住,緊緊地……
「放……放開我!」她開始哆嗦,心中狠狠罵了自己一聲!他的溫度會融化她的堅持,會讓她什麼都不想顧忌!
可是雷若月沒出聲,更沒有放手。而是埋首於她的發間,以一種固執的姿態擁抱住她。
「放開我!」寧夏瘋了一般掙扎,卻讓他的手臂愈加收緊。
「夏寧……」他在她耳邊低吟,「夏寧……」
他的聲音恍若一陣驚雷把她打醒。
為什麼要這樣親密地叫喚,他們之間,背負的是足以染紅整片山林的血債啊!
寧夏的手臂穿過他的背,拔下了發間的釵。
黃金鳳釵。
這是阿木圖給她的一堆飾品中的其中一支,她曾找人把釵磨尖後一直帶在身邊。一來是盤纏用完了可以換錢,二來是預防阿木圖對她有不軌的行為。如今,它有了更好的歸宿。
寧夏舉手,從他背後刺下。可是刺下的一瞬間,她猶豫了。
那本該刺入他心臟的釵,稍許偏離了出去。
血順著鳳釵,從月牙色的薄衫內湧出……她分明感到他身體一陣僵硬,手臂卻依然沒有鬆開。
她沒有哭。
她說了,再見他的時候,絕對不許哭,絕對不許軟弱。
她是邦什的第一公主!她要帶著邦什皇家的尊嚴站在他的面前!
就算流血,也絕不能流淚!
可是她說不出話來。牙齒死咬住嘴唇,堅持著不染嗚咽之聲蔓延出來……
秦天生一直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看著她把釵刺出,又拔出……血浸透了他的衣衫,順著她的手臂滴落。
如果她要殺他,他一定不會掙扎。
寧夏看不見他埋首於她頸間的表情,抬頭卻對上了牆上掛著的畫像。
一張巧笑嫣然的臉,燦爛如記憶中有他陪伴的每一天……
他就是這樣望著她的嗎?
從來沒有停止過思念……
可是她終究已不是畫中的她了。
「雷大人,你就沒有話要跟我說嗎?」她無力地露出微笑,眼淚從眼角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