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戰歌 正文 37 秦無影
    其實她想過很多次,秦天生背後的那人,會是雷若月。

    然而到了滄州真見到了那人後,她卻說不出心中隱隱的酸澀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

    那是滄州城外半山腰上的一棟大院,幽靜宜人。在春末夏初陽光普照的午後,美好得恍若夢境。

    天空一碧如洗,池塘中名貴的金鯉魚搖弋著半透明的尾脊,一條小溪流從山頂蜿蜒而下,穿過庭院的正中間,又向下奔流而去……就連水聲,都似充滿了恬靜的意味。

    這樣安靜的地方,寧夏卻忽然產生了不安。

    像是發覺了她的不安,秦天生忽然站定,凝視著她,輕聲說:「你信我嗎?」

    寧夏一愣。

    她沒有習慣去信任別人。

    可目前的情況,秦天生如此問顯得特別好笑。因為她根本沒有選擇。

    點頭。

    秦天生低下頭,瞭然地笑了。那笑容裡,有著一閃而過的無奈。

    寧夏跟著秦天生拐進迷宮一般的走廊,這裡的建築都依仿著江南園林的形式而設,亭台樓榭無一或缺,任何角度任何地方,都是一個景。她心裡默默記住走過的路,畢竟前方是凶是吉尚未可知。

    繞過九曲十八彎,走過第三間進室,他們來到一座小廳。

    小廳的裝飾古樸清淡,窗前掛著竹簾,陽光透過窗外的竹子,印下一片班駁的光影。竹簾下放著蒲席和矮桌,一壺清茶顯然是剛沏好,徐徐帽出了霧氣。

    眼光掃到不遠處琴椅上躺著的一把七弦,寧夏的心彷彿被彈撥了一下。

    七弦!

    從小他就因為她喜歡而去學的七弦!

    在寧夏發愣的時候,秦天生坐到矮桌旁,端起茶杯,笑容如窗外明媚的陽光。

    「甘甜芬芳。」他舉起茶杯對寧夏說。

    寧夏看了他一眼,走近,彷彿不在意地低語,「你果然是他的人。」

    秦天生挑挑眉,嘴角又向上彎起,就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抿了口茶水,道,「真是好茶。」

    「秦公子好膽量,也不怕那是毒茶?」一個男聲不合時宜地從門口傳來。

    秦天生頭都沒抬,輕笑道,「任何毒藥對我而言都是補藥,難道你沒聽說過?」

    寧夏順聲望去,是一個清瘦的少年,烏黑的發在陽光下有些透明,月牙白的衣服別緻地繡了幾朵淡雅的梅花,寬袖寬袍,看似是富人家的公子。

    只是他帶著銀色的面具,僅露出了一雙眼,冷冷地盯向寧夏……寧夏只能從聲音上判斷,他大約十六七歲。

    「能見到你真是榮幸啊,夏寧公主。」那少年忽然開口,還用著熟練邦什語說。

    寧夏愕然。

    這個少年,她應該見過,雖然他的聲音故意壓低了,讓她無法分辨原音,又雖然她沒辦法看到他的長相,但是那雙眼睛,卻分外熟悉!

    這個少年,她一定見過!

    秦天生忽然起身,擋到了她的面前。寧夏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熱,可哪知下一秒,秦天生便對對少年說,「人我帶來了,另一半的錢,付給我吧。」

    少年取出一打銀票,遞給秦天生。

    秦天生也不含糊,立馬開始數銀票,數完後把銀票往懷裡一塞,對少年說,「如此,交易就完成了,從此我與你互不相干。」

    說完,他頭也沒回地向前走,與少年擦身而過,頓了頓,笑道,「當然,如果以後有買賣還可以用老辦法與我聯繫。」

    「喂!」寧夏想叫住他,她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賣掉了!

    然而眨眼的時間,秦天生就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留下一地的陽光,彷彿他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叫他做什麼,難道你看上他了?」少年輕幭地說,「你不該是阿木圖的女人麼?」

    寧夏莫名火起來,回瞪他說,「不知這位公子大老遠請我來是何用意?」

    少年笑。

    寧夏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知道他在笑,而且克制不住地在笑!

    「何用意……哈哈,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在這裡住上幾個月即可。」少年側過臉去,頭髮如絲綢般劃過面具,然後垂下。

    寧夏冷笑,又是要被關押嗎?連一個小孩子都想來關她?!

    她才想到這裡,忽然從屋外進來四個年輕女子。

    「把她捆起來。」少年似乎不想再與她多說,轉身出去。

    那四個女子擒寧夏就如老鷹抓小雞,才眨眼的工夫,她就邊咒罵邊被綁了起來……

    她們把她關在一間還算豪華的房間中,除了不能出去,她愛幹什麼都行。

    寧夏的逃跑術在她們彷彿天羅地網的眼線下,絲毫施展不出來。

    這一關就是七天。

    這種動盪的時候,七柱香的時間足以改變整個局勢,更何況是七天!

    到了第七天晚上三更時分,寧夏臉上忽然一陣疼痛,逼得沉睡中的她不得不把眼睛睜開。

    一開眼,就對上了一雙亮明亮的眼眸……

    「啊……」她剛想叫出聲,嘴巴就被捂了起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是秦天生,別怕。」

    這不說還好,說了寧夏更火。她拉開他的手,壓低了聲音對他吼,「你又想幹什麼!」

    秦天生無奈地笑笑,「我記得我問過你,信不信我。」

    恩?寧夏一愣。

    「你點頭,說信。」

    「呸!你還好意思提!」寧夏很火大,「是誰把我賣了放這裡的?!」

    「我這不是來救你了麼~」秦天生又開始嬉皮笑臉,「我們這種江湖上跑的人,拿了人家的錢當然得幫人家辦事。」

    「那你還來幹什麼?!」她沒好氣地瞪他。他總不見得是來跟她敘舊的吧!

    「我和他的交易已經完成了,我再來,就跟他沒有關係了。」他嘿嘿一笑,「你看我不是來救你了啊!趕快穿上衣服走吧。」

    寧夏的表情忽然冷下來,說,「我不走。」

    秦天生抓抓腦袋,「為什麼?」

    寧夏凝視著他的眼睛,半晌,緩緩問道,「告訴我,把我關在這裡的人,是不是雷若月?」

    秦天生與她對視,也過了半晌才回答她,「不是。這地方確實是雷若月的,但與我交易要抓你的人,不是他。」

    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她心中暗歎了一口氣。

    秦天生背過身去,說,「夏寧公主,你換衣服吧。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不走。」她悶悶地說。

    秦天生揉揉眉頭,無奈道,「這又是為什麼?」

    寧夏站起來,扳過他的肩膀,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告訴我,你是誰。」

    「這一點都不重要。」他攤開手,「秦天生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你卻在我身邊!除非知道你是誰,否則我不會跟你走。」她似乎鐵了心不離開,又鑽回她的被窩裡去,「如果你強行帶我走,我就大叫,相信你也知道這裡有多少人看著。」

    「你覺得是你叫的比較快還是我下手比較快?」秦天生忽然鬼魅般地靠近,他的臉在她面前陡然放大,還對著她眨眨眼。

    寧夏一驚,向後退去,一直靠到牆上。

    「我想,公主你還是自己穿好衣服吧。」一貫嬉笑的秦天生忽然邪邪地笑了。

    寧夏冷哼一聲,「如果我說,你要是強行帶我走,我就死給你看呢?」

    秦天生一愣,笑了,「你不會。」

    「我會。」

    她看著他,那眼神中的決然,忽然讓他明白,她真的會。

    歎了口氣。

    秦天生聳聳肩,「好吧,想知道什麼你問吧。」

    「第一個問題,你是誰。」寧夏也端坐起來,毫不含糊。

    「我叫秦天生,你知道的。」

    「……」冷眼怒視。

    秦天生汗……

    「我……我在江湖上替有錢人做事,換點錢買買小酒啊,過點小日子罷了。」

    「恐怕過的不是小日子吧!」想那天,面具少年給他的那一摞銀票,哪裡是過「小日子」用的!她繼續問,「為什麼你把我留下了要過七天才回來?你可以當天晚上就帶我走。」

    秦天生凝了凝眉,「這七天,你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什麼?」寧夏被關在隔世的地方,能知道才怪了!

    「雷若月的部隊已經打到滄州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了。」秦天生說,「他大概知道阿木圖在都靈城扣留了他的使者,談判失敗,所以發動了攻擊。而且……」

    「而且什麼?」寧夏緊張得連呼吸都收斂起來,阿木圖和雷若月的戰爭……為了她?

    「而且雷若月一怒之下,效仿阿木圖屠漢統那樣,屠了契沙一座城池!」

    秦天生說著話的時候,表情難得的凝重。屠城——多麼簡單的兩個字!可這兩字究竟沾染了多少老百姓的鮮血和哀嚎,只有見過的人才真正明瞭!

    無力。

    全身像虛脫一般無力,又彷彿因寒冷而顫抖起來……

    雷若月屠了契沙的一座城池……

    因為她?

    可他在她的記憶中,還是那張春風般溫暖的笑臉……

    儘管他曾屠了她的皇宮!

    是啊……那個充滿了他們美好回憶的地方他都能血洗,又何況是一座毫無關係的城池!

    雷若月,早就不是她記憶中的雷若月了!只是她總不願在自己的夢中醒來,心中多少還期待著他會……

    寧夏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清亮的響聲把秦天生嚇了一跳。

    「公主……」他猶豫地喊了一聲。

    「別叫我公主,夏寧公主已經死了。我叫鍾寧夏。」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寧夏抬起了頭,忽然笑了,笑得妖嬈而嫵媚。

    寧夏這一笑,讓秦天生一窒,只覺得心跳彷彿漏了一拍,呼吸都在不經意間停了下來。

    正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了騷動聲,秦天生眉頭一皺,說,「我打暈的侍衛大概被他們發現了。」

    寧夏抓起外套,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忽而又轉向他說,「那麼這次,你又想賣我去哪裡?」

    秦天生莞爾。

    怪異的感覺又爬上了她的心頭。

    面前這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上,怎麼會有如此優雅而淡定的笑容?!

    騷動之聲越來越近,秦天生不等寧夏反應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窗外月光灑下,本該靜謐的庭院中嘈雜聲漸響,眾人大有將他們包圍之勢!

    人群中,銀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閃過冷冷的光芒,刺得寧夏眼睛發痛。

    「想不到竟會是你!秦公子!我以為憑你在江湖上的名氣,應該是懂得什麼叫做信譽!」銀色面具下,少年的聲音清冷地帶著深深的恨意!

    雖然少年是在對著秦天生說話,寧夏卻感覺到,那恨意不是針對秦天生,而是對她。

    「抱歉,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從我收了你的錢並把人交給你的那一刻起,我們的交易就完成了。人交給你了,你就該看好的,難道你就沒想過,對這樣的美人,我或許會心動呢。」雖然包圍圈越來越小,可秦天生依然不改他嬉笑的臉面。

    「那就讓我看看,名震天下的秦無影,究竟是有何通天的本領可以從我這裡把人帶走!」那少年用他還帶著稚氣的聲音,講出了如此不該是這個聲音該講的話!

    然而寧夏卻真的糊塗了。

    第一,這個少年,一定不是該是雷若月的人。那麼究竟是何人會如此恨她鍾寧夏?!如果恨,為什麼這七天來他不殺她?顯然秦天生會把她在這裡放上七天,也是認定了那少年不會殺她才這樣做,可是,究竟是為什麼?

    第二,少年叫秦天生為秦無影。秦無影,這個名字聽起來怎麼如此耳熟……

    面具少年帶來的人已經拉開了弓,把他們包圍在了裡面,可寧夏這時候卻在努力回憶秦無影這個名字!

    秦無影……

    秦……無影……

    飛刀無影的秦無影?!

    一個激靈,她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抬頭瞪住了秦天生!

    秦天生依然笑得沒心沒肺,只是在眾人放箭的時候,忽然右手一抖,一陣破空而來的尖嘯,像要刺穿長空一般帶出一片光影,那些向他們射來的箭,隨著叮噹的墜落聲,全然掉落在地。

    同時,他帶著寧夏,身體向後躍去,皓月之下,他宛如天人一般,飛上了屋簷!

    「今天老子心情好,不想殺人。」秦天生的聲音很輕,音波卻直直地傳出了十里之外,「三公子,無影要走,從來就沒人能攔得住。呵呵,這個時候,我怎能讓雷若月敗在你手……」

    聽到「雷若月」的名字,寧夏又一震,她回頭看了一眼被稱做「三公子」的面具少年。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她卻明顯看到他因為氣憤而顫動的拳頭,以及眉目間咬牙切齒的恨意……

    為什麼……

    這個人究竟是誰?

    秦天生又與雷若月有什麼關係?!

    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雷若月會屠城?!

    不安感油然而生,她似乎……漸漸被捲進了風暴的中心……而最可怕的是,她完全看不到這場風暴究竟是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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