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灰兒是在我們剛剛放假的時候,他回442取一些東西。
「你們實習的時候,我在瀋陽。」灰兒講述著他的行蹤,「後來,貓貓也去了那邊一趟,她回北京以後,我繼續留下,和以前的朋友彈彈琴什麼的。」
「那,你知道現在貓咪和澎澎她們,她們現在在哪麼?」
兒點點頭,想了想,問我,「發生什麼事兒了?」
「你應該多少知道一點吧,總之現在,我找不到她們。」
「是你實習時候的事情麼?」
「是吧,總之,亂七八糟的。我現在只想知道——呃,或者——」我猶豫了一下,「算了吧,反正已經這樣了。她們究竟怎麼看我,都無所謂了。」
「是嗎?」灰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點燃了一支煙,透過瀰漫的白色,我知道,他正看著我的眼睛,「我覺得,你還是……」
「怎麼?」
「貓貓現在住她叔叔家,讓她晚上給你打電話?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聽聽她們的想法。」
門窗緊閉的屋子裡,白色的煙霧越來越濃,刺激著我的嗓子,刺激著我的眼睛,刺激著我的每一條神經末梢,我的眼裡,灰兒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們之間的距離也漸漸拉遠,越來越遠,只有點燃的香煙的紅色,在煙霧裡忽明忽暗的閃爍著。
「也好。」
說完這兩個字,我逃離了442,跌跌撞撞的,逃離。
午後的陽光兇惡地灑下來,被百葉窗擋住,只投射進來一絲一縷的光斑,在桌上。
我看了看手錶,三點整,一個慵懶的時間。
整個小屋裡只有三個客人,剩下兩個人——企鵝和她的男朋友——正坐在最深處的角落裡,低聲說著什麼,對話的內容被隨身聽裡的音樂所掩蓋,讓我什麼也聽不到。其實,我害怕聽清他們的對話,也許。
我也害怕看電視劇,害怕看電影,害怕看小說,甚至害怕上網,所以我一直和阿維一起,在植物標本室裡充當廉價勞動力。
好吧,不能總是這樣下去,我們需要談一談。
時間是三點七分,一個慵懶的時間,正好用來等待。
碰到灰兒的那天晚上,寵物貓給我打來了電話。
「你們一直在躲避我嗎?」我問得很沒有禮貌。
「不是的,只是澎澎……」寵物貓遲疑了一下,「她把電話線拔掉了。」
「喂,電話線又不是蘿蔔,她要拔也應該……」我只把話說到一半。
犯二終止,很好,很好!
「你應該,知道她怎麼想的吧?」
「我覺得,我們,彼此,都應該瞭解——我是說,你,我,還有澎澎,都知道各自想什麼吧?我們都挺聰明的。」
「是啊,可是,有些事情,知道也沒用吧,該發生的,總歸會發生。」
「那怎麼辦,我覺得,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我們都聰明過頭了,呵呵。」
你用什麼方法對我,我用什麼方法對澎澎,而澎澎又該怎麼樣呢?
「是吧。」寵物貓的聲音黯淡下去,「或許,只能說抱歉。」
抱歉,我終於聽到貓咪說這兩個字。
「但是,澎澎不一樣……」寵物貓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打斷了。
「我可以當面和你談嗎?」
「什麼?」
阿維的評價說,這兩天我連犯二的精神都沒有,恐怕真的要天下大亂了。
既然那廝這麼看重我是否犯二,我應該不負眾望吧?
於是,我把杯子裡的冰咖啡一口喝乾,然後用黃銅色的小勺子挑起一塊冰塊兒,又扔回杯子裡,學著阿維的口吻,默默念叨「先祭天」;如法炮製,第二次,念叨「再祭地」;如此這般以後,我把杯子裡的兩塊冰塊兒都塞進了嘴裡,猛嚼起來,含糊地嘟囔著「再祭關二爺」。
沒人理我。也許我該祭一祭張大民那個喜歡嚼冰塊兒的老母親比較合適。
我的舌頭,冷冷的。
三點二十三分了。
等一會兒的談話,我到底想要說什麼呢?
「我可以當面和你談嗎?」
「什麼?」寵物貓警覺地發問,「有什麼必須的理由嗎?」
「沒有。」我想了想,回答,「但是,我,不想在電話裡,繼續聊這件事情。」
「那怎麼辦?」
「所以,我想見你。」
「有什麼必須的理由嗎?」
「我說了,沒有,但是我想當面聽你說。」
「好像,你從沒這麼堅持過什麼事情。」
「也許吧,但是這次,嗯,堅持,嗯,堅持就是勝利,嗯,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克的勝利……」
「你又開始犯二了,你想掩飾什麼呢?」
是掩飾心裡的慌亂嗎?
「我,哪有掩飾?」
「你一犯二,就是在掩飾什麼吧。」寵物貓停了停,像在思考,「那好,時間、地點。」
「明天下午三點半——你有空嗎?」
「嗯。」
「我們學校北門外,以前去過的那個水吧?」
「好吧。」聽得出寵物貓在輕輕歎氣,「可是,你想要我當面說什麼呢?」
「你……那麼聰明伶俐,能猜到吧?」
「我想聽你說出明確答案。」
他哥哥的反客為主!
「這個……我是小熊傑利米,聰明能幹又伶俐,又能表演又能唱,能唱小調哆唻咪……」
「你又掩飾了啊……」
阿維說,該怎麼做,要我自己去判斷了。
「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在山上那樣對待澎澎的。」
「那你怎麼對待她?把你和獾子閒雜人等都趕出宿舍,讓她留宿?」
「這,那個,你是挺邪惡的。」阿維指著我,「總之你不該這麼打擊人家。」
「我又沒把她當架子鼓,怎麼打擊啊。」
「算了,就當我沒說,反正你自己比誰都明白。」
我確實有點不明白了,所以服務生企鵝收走我眼前的杯子時,我都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身高胸圍眼皮單雙牙齒排列唇膏顏色頭髮是否分叉用什麼牌子的護髮素。
等我想起去看這些或者那些的時候,眼前只剩下了牆壁上草綠色的裝飾,還有高低錯落懸掛的鈴鐺。
就像當初澎澎送我的那種。
我努力不去問自己,為什麼一直想要纏住寵物貓不放。
阿維說的,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水瓶座的自戀吧!
叮噹!
鈴鐺響了,所以一定是門被打開造成的。
我艱難地撇了撇嘴角,笑了笑,以示問候。
衝著坐在我對面的女孩。
貓咪。
4
寵物貓坐下來,把灰白色的小挎包放在一邊,摘掉深藍的墨鏡,改用頭髮遮擋自己的目光,點了一杯檸檬茶,也替我叫了一杯冰咖啡,然後從小挎包裡掏出了幾張重疊的紙,遞給我——
「瀋陽的地圖。」
我接過來,低頭看了看,問:「你怎麼知道我收集地圖?」
女孩笑了笑,沒有得意的表情,然後無視我關於地圖的提問,用有點平靜有點冷漠的語氣,淡淡地問我:
「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我想——」我終於編造好了問題,「我們給彼此的時間,足夠多了嗎?」
「足夠了。」
「當初——我是說,那時候——要這些時間,有什麼用呢?」
「認識自己,也體會他人。」
寵物貓的答案。
但是我沒能認識自己,也沒能體會他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也沒能站在寵物貓或者澎澎或者灰兒任何一個人的角度去想一想,沒能用傳說中水瓶座多得浪費的理智去看待問題。
或許,寵物貓做到了呢?
「其實,澎澎還是很喜歡你,我真的挺希望,你能對她好一點。」
也許,這句話是寵物貓早已經準備好的台詞,因而被她念出來,幾乎沒有任何語氣。
然而,你喜歡的女孩,勸你去愛別的人,這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剛剛祭奠關二爺或者大民的老母親的時候,嚼碎的那兩塊兒冰,確實很涼很涼很涼啊!犯二的報應!阿維說,犯二,被雷劈死,是活該,被企鵝砸死,是瞎掰。
被企鵝說出的話劈死呢?
犯二的報應。
「你聰明,我也聰明,」我深呼吸了幾次,然後才開口,「或者,澎澎也聰明。」
「那又如何?」
「反正,現在事態就是如此,挽回不了什麼了吧?」
「你想挽回什麼呢?這些天我沒怎麼見過澎澎,不過我覺得,她還是……」
「除了澎澎呢?」我打斷寵物貓的話,「別的,挽回不了什麼了吧?」
女孩低頭沉默。
用這個空當,我喝了一口冰咖啡。
真的好苦!
「這個暑假——」寵物貓似乎組織好了語言,開口說話。
我邊在桌子上找著糖,邊抬頭去聽。
「我要去一趟南邊,廈門——」
我把裝著糖粉末的瓶子衝著咖啡杯撒來撒去。
「跟幾個網上參賽做MTV的朋友,交流一下——」
然後,我準備繼續喝一口試試。
「灰兒,陪我一起去——」
那一口咖啡,在我嘴裡品位了好久,竟然難以下嚥。
我皺起眉頭,去看裝著糖粉末的瓶子,上面的英文字母看起來都是陌生的蝌蚪。
寵物貓說的計劃安排,算是給我的回答嗎?
我跟灰兒一起,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清清楚楚地說明,卻要多給彼此一點時間呢?
我以為時間長了,你會把事情想明白的,也會慢慢接受澎澎,這樣好過突然把話說絕、讓你傷心。
是嗎?可惜我沒有躲到沒人看見的角落裡去安靜地舔傷口,反而繼續蹦來蹦去,任由各種故事情節,把傷口撕裂,越撕越大,越刻越深。
我和寵物貓誰也沒開口。
我彷彿聽到這樣的對話——或者,不是彷彿,是從貓咪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複雜的心情,和我自己的倒影。
「澎澎確實很傷心——」
我也很傷心。
「你該對她好一點——」
我只是在模仿你的冷漠吧。
「其實,你該好好和她談談的——」
不,在這之前,我想先聽你說——
「至少,對以前的一些事,對她說聲抱歉——」
沒錯,我想聽你說,抱歉,面對面的。哪怕,只是抱歉,兩個字。
「有些不可能的事情,不要再強求了——」
是嗎?如果你終於這麼說的話——
「還沒有錯過的,一定要把握住,不要到以後,讓自己再後悔——」
野豬拉稀!我終於看明白了一個單詞,在那個「裝著糖粉末的瓶子」上,拉丁文,iper。這些天植物學沒有白看,我真高興,好好學習,哈哈,學習跟我可好了!
iper,胡椒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