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秋,康熙自然不可能繼續在南苑優哉游哉打獵。待身體好些了,便起駕回京。
對幾位皇子的懲戒已經一絲不苟執行下去了,唯有胤祥,對外只稱是圈禁,暗地裡卻跟著我回到了元華飯莊。
將他安置在我家中,與允祾毗鄰而居,這裡有月梅的照顧和盆楚克的看護,他的生活及安全我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安頓好了他,我笑道:「十三阿哥,委屈你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跟祾兒說。他還小,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望你多擔待點兒。也請十三阿哥多教教他,你們年紀相近,說起話來也容易。」
胤祥苦笑了一下,說:「敏敏,像我這麼沒用的人,能教給小弟什麼?」
我愣了一下,笑道:「十三阿哥何必妄自菲薄?你若是沒用的人,還有什麼人能算得上有用?」
「你也不必瞞我。必是我的無用惹惱了皇阿瑪,否則他也不會對我特別處以重罰。」
「重罰?……十三阿哥,你聽誰說的?」我實在很驚訝。
「不用誰說……敏敏,若不是皇阿瑪對我的處罰特別嚴厲,你又何須將我帶出宮來安頓在這裡?謝謝你了!」
看著明明非常難過,卻還是誠心誠意向我道著謝的他,我說不出話來。
看似開朗的他其實有著纖細的神經,是如此的敏感,此刻,我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堅持。
決不能出現第二個福全了!我對自己說。
「十三阿哥,你就別想那麼多了,安心在這兒住下。這兒條件簡陋,比不上宮裡和王府,不過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其實住在這兒也挺好的。」
他終於展露出一個笑容,說:「這我早就知道了。小時候每次來這兒,都開心得不想回去呢!還有,敏敏,別再叫我『十三阿哥』了,既然來到這兒,便不再有阿哥的存在。」
我笑了笑,說:「那,你就跟祾兒兄弟相稱吧,只說是我的侄兒,祾兒的表兄,你看如何?」
他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我欣慰一笑,說:「那我就大膽叫你一聲祥兒了。時候不早,早些休息吧。」
他再次點了點頭,我掃視了屋內一圈,確定沒什麼遺缺的,這才走出房門,輕輕合上門扉。
門後,很快傳來了壓抑著的低聲啜泣,我靠在門邊,長歎了口氣。
心裡隱隱刺痛著,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寄望於他能早些沖打擊中走出來了!我搖了搖頭,輕輕地走開。
回到臥房,允祾正在那兒等我。見我回去,先倒了一杯水給我,又默默走到我身後為我揉捏著疲累的肩胛。
我閉上眼睛,享受著兒子的孝順。
平日裡,但我經常住在宮中照顧康熙,尤其近年,隨著身體的老邁,各種病痛也絡繹不絕襲來,我更是走不開了!
而允祾卻從不進宮,由此,我們母子聚少離多,他便是有再多的孝心也無法施展,所以每當我出宮,我們都特別珍惜相處的一點一滴。
「娘,謝謝你!」冷不丁地,他冒出這麼一句話。
我睜開了眼睛看他,笑問:「今兒個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想起這話?」
他卻看著我,毫無玩笑的感覺,無比認真:「謝謝你,娘,讓我從小遠離那可怕的宮廷!」
我不由愣住了。
他怎麼會這麼說?
「以前我總不明白,為何娘從不隱瞞我的身份,卻始終不讓我進宮跟爹和兄弟們在一起……如今才算是真的懂了。宮廷,根本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
我心中一沉,他都知道了!
「誰跟你說的?」我問,其實心中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盆楚克。」他坦白地說。
自從盆楚克參與到飯莊裡來,幫我清理了門戶之後便賴著不走了,幾年下來,我和月梅倒也放心將一些事務交給他去辦。況且他畢竟是個男人,以前一些女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現在有了他來解決,說實話也實在幫了我們不少忙。
而,除了經營飯莊,他最愛的一件事情就是向允祾灌輸一些有的沒的,包括各種勾心鬥角、陰招險招。
我總是怕他教壞了允祾,曾經出言干涉,卻被他堵了回來——
「這不是你說的嗎?商場如戰場,不教給他這些,以後被人陰了損了,找誰哭去?再說,讓他感受一下現實的殘酷,也算是種磨練吧!」
於是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只好由得他去。
而如今……
「他怎麼跟你說的?」我皺著眉頭問。
「他說,這次的事情是二哥自編自演的,以身中魘術為幌子,目的是為了引出所有垂涎太子之位的人,自己退居幕後,借爹的手來剷除他們,並且用栽贓嫁禍的法子,將其餘人等一網打盡,是這樣麼?」他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歎了口氣,這番話,句句說到點子上,仿若人就在旁邊看著似的,這盆楚克,太厲害了!
而將這種人放在允祾和胤祥身邊,究竟是對是錯?
我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說道:「祾兒,這話,你聽了便是了,絕對不可以跟別人說起,包括你十三哥,知道麼?」
他點了點頭,鄭重說道:「娘,你放心,兒子這點事情還是懂的。只是這皇家,太可怕了!娘,你也早些出來吧,我擔心你。」
看著他擔憂的眼神,我不由窩心地笑了:「你有這份心,娘很高興。但只要你爹還在裡面一天,娘就不可能拋下他一個人。你爹已經夠苦了,娘卻不能幫到他什麼,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陪在他身邊,跟他說說話了。」
他嘟起了嘴,抱怨道:「娘以天女的身份來輔佐爹,已經很了不起了,還需要做什麼嗎?」
我哭笑不得,揪了揪他的臉:「你怎麼也信這些胡言亂語?娘若真的是什麼天女,哪兒還會有你的存在?」
他的神情卻沒有一絲戲謔:「娘不是天女嗎?那為何從小到大,娘的面容一直都沒有變過?」
我便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情,平靜說道:「這其中的蹊蹺,等你再大一些,娘自然會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