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策妄阿拉布坦難掩興奮地說著。
我被他抱在懷裡,看到一直以來冷靜自持的他,在面對這一方土地的時候,也不免流露出激動、懷念、熱愛的情感,不由轉頭,極目望去。
只見遠處群山橫亙,茂密的胡楊、白梭梭林四周環繞,夕陽下,不遠處一條河河水波紋蕩漾,草原上芳草如茵,牛羊成群,好一派悠閒美麗的草原風光!一時之間,我不由看得癡了。
「喜歡麼?」策妄阿拉布坦沉渾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比起你那深牆大院的皇宮,是不是好得多了?」
我被他一打岔,回到了現實,立刻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烏雲霎時間籠上心頭,哪裡還有心思欣賞風景?
自從醒來之後,我想方設法要逃走,無奈人單力孤,總是功敗垂成。但策妄阿拉布坦他們雖然每次都把我抓了回來,我那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招數卻也是讓他們吃夠了苦頭。策妄阿拉布坦又氣又怒,一怒之下就給我灌下了軟筋散,讓我渾身無力,就這樣一路被帶回了博爾塔拉。
「『博爾塔拉』,在蒙古語裡面就是『青色的草原』的意思,你知道麼?」他看著向他跑來的人民和屬下,人人臉上都帶著欣喜和崇敬,也不由得露出自豪的表情。那是身為王者獨有的驕傲,那是看著江山漸漸穩固,王朝在自己手中茁壯的那種豪情壯志,這種表情,我也在康熙臉上見到過。
一霎那間,我眼前浮現出康熙的面容,似真似幻,我的眼裡不由有些迷濛。
「其其格,」策妄阿拉布坦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只見一個健壯的中年蒙古婦女應聲恭恭敬敬走上前來。「你帶曦敏姑娘下去休息,好好梳洗一下。」
其其格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但沒有說什麼,應了一聲把我接了過去,讓我驚異於蒙古族的女子竟然也有這般力氣。
「王子,這位姑娘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站在他面前,看著我無法動彈的身子,疑惑地問道。
「她是我們的『貴客』啊!」策妄阿拉布坦看著我,邪邪一笑,不等老人繼續發文,便接著就用蒙古語跟那老人說起話來,大略是詢問部族裡的情況吧。我聽不懂,也沒機會聽,因為其其格已經抱著我走向一個大帳篷。
突然,一騎快馬從遠處奔來,帶著焦灼緊張的氣息,奔向策妄阿拉布坦。
一陣神秘而莫測的耳語,他突然朗聲大笑起來,大聲叫道:「等一下!」
其其格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策妄阿拉布坦大步走近我,細細審視著我,不容置疑的看戲心態隱藏在研判的目光中,說道:「你可知道,康熙派兵與葛爾丹開戰了。」
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一瞬間渾身發涼。
「七天前,康熙命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皇子胤禔為副將,出古北口;恭親王常寧為安遠大將軍,簡親王喇布、信郡王鄂扎為副將,出喜峰口,正式對葛爾丹用兵。」他毫不顧及我的心情,惡劣地將所知情報一一托出,讓我的心一點一滴沉入萬丈深淵。
福全,竟然親自上戰場了麼?記得平生淡泊的他不是曾經立誓決不再踏入戰場麼?常寧,康熙最疼愛的小弟,連胤禔也被派出來了,喇布、鄂扎,哪個不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康熙,這回他可是下了血本了!為什麼?!
策妄阿拉布坦貼在我耳邊,說出的話卻令我心碎神傷:「原來,你對康熙真的有這麼大的意義。這回,我真是壓對寶了。」
我的心絞痛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不要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玄燁!這太沉重,我承擔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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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就是全新疆最大的湖賽裡木湖了,明天的那達慕大會就在這裡舉行。」策妄阿拉布坦抱著我坐在馬上,指著前方美麗的大湖和青青的草原,意氣風發地說著。
在我的前方,美麗的賽裡木湖就像一塊藍寶石,被周圍的群山珍藏著,湖畔草原上芳草如茵,繁花似錦,趕來參加那達慕的蒙古人紛紛在湖邊支起帳篷,連綿不斷的白色篷頂如同雲鏈將賽裡木湖環繞在中間、綿延到天邊,粗獷豪邁的蒙古人不管認不認識,搭搭肩膀,碰碰酒碗便是熟識了,呼朋喚友、你唱我喝,好不熱鬧!
我卻一點也感染不到他們的興奮情緒。來到這裡已經五天了,雖然策妄阿拉布坦不再給我下軟筋散,卻仍然嚴密監視著我。我度日如年、無時無刻不想立即回到康熙身邊,但不懂蒙古語、不會騎馬卻使我舉步維艱。他綁架我的目的已經達到,在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現在,卻沒有任何要除掉我的蛛絲馬跡——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不由得令我憂慮他是否還要借我對康熙實施其他的手段,以致半夜都會從這樣的惡夢中驚醒過來。康熙已經被他的伎倆騙了過去,並不知道我在這裡,我該如何保護自己、保護我心愛的人?
策妄阿拉布坦顯然心情極好,並沒有注意到我的沉默,或者注意到了卻並不放在心上也未可知,只是滔滔不絕地說著:「你還沒見過那達慕大會吧?那達慕在我們蒙語裡就是『娛樂』或『遊戲』的意思,每年的秋季都會在各大草原進行。會上,有大規模的祭祀活動,喇嘛們要焚香點燈,唸經頌佛,祈求神靈保佑,消災消難;還有摔跤、賽馬、射箭、賽布魯、套馬、武術、馬球這些比賽,晚上還有篝火宴會,大家彈著悠揚激昂的馬頭琴,載歌載舞,那種情形,你們漢人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想像得到了。」
我聽他說著,怦然心動。在二十一世紀的電視上曾經看過那達慕的盛況,那時人潮洶湧,場面混亂,如果那是真的,說不定我能夠混水摸魚,找到逃脫的方法也不一定!
劇烈跳動的心臟產生了過量的供血,我的臉上產生一陣燥熱,策妄阿拉布坦看著我,緊了緊攬在我腰際的手:「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
我嚇了一跳,急忙搖搖頭,不敢說話,怕顫抖的聲音洩露了我的心情。
他似笑非笑,左手繼續攬著我,右手撫上我的腮邊,低沉地笑著,說道:「就這麼想參加那達慕嗎?放心,我不會限制你的——當然,這要在我的『嚴密保護』下才行。」
我愕然抬頭,看進他洞悉而略含嘲諷的眼中,只覺得脊樑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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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闊的大草原上,成千上萬的蒙古人,男女老少摩肩接踵,說說笑笑。射箭和摔跤的比賽剛剛完結,現在又開始了祭神舞,舞者帶著面具,踩著高蹺,打著莽式,驅趕著妖魔鬼怪。遠處,賽馬正在進行著,圍觀的群眾講一個空曠遼闊的場地圍在中央,中間留著環形的馬道,裡三層外三層,幾十匹馬正在起點上候著,待令旗一搖,立刻離弦似的飆衝出來。賽馬場上霎時間歡聲雷動,喊聲震天,就連遠離場地的主席這邊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坐在最尊貴的主人席上,面前的矮几上擺滿了蘋果、梨、葡萄、哈密瓜、西瓜等等各色各樣的水果,旁邊則放著羊肉和烈酒。下一排是蒙古人的精神領袖喇嘛頭領,再接下去便是有權有勢的王公貴族。不過策妄阿拉布坦乃是避禍來到這裡,准葛爾目前的大汗仍然是葛爾丹,因此這喇嘛領袖和王公貴族便寒磣了許多。然而前來這裡參加那達慕的平民百姓卻與此形成鮮明對照,人數多到難以想像,可見策妄阿拉布坦在這裡是如何得人心。
不論是宴席上物資的豐富程度,還是參加者的總體生活水平,都讓我不得不推翻原來以為的博爾塔拉河流域荒蕪貧瘠的錯誤觀念。只是不知道是這裡原來就生活富足,還是在策妄阿拉布坦的領導下變成這樣?如果是後者,那就值得留心了。
他現在並不在主位上,但蒙古人對我的監視並沒松多少。這裡確實很熱鬧,秩序也很亂,但策妄阿拉布坦對我的防備卻令我找不到一丁點兒可乘之機,只能心急如焚,而又無計可施。
再也坐不住了,我猛地站起來,轉身欲走。兩個彪形大漢馬上攔在我身前,生硬地問道:「姑娘要到哪裡去?」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去看賽馬。」
「姑娘就在這裡看好了,王子說過了,你不能去人多的地方。」那兩人絲毫不讓。
一股怒火從我胸中燒起,連日來積累的焦躁和憂慮一下子爆發開來,我再也顧不得許多就要厲聲怒喝,然而眼角忽然飄過一個人影,我愣了一下,滿腹的怒火奇跡般一下子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與歡欣並存,我急忙認真看去,發現並不是自己眼花,狂喜在我心頭蔓延開來,我卻不得不故作鎮定以免惹人疑竇。
「那我去透透氣總行了吧?」我盡量淡然地說著,向著一處比較清靜的地方走去。
我暗暗觀察,那人影並沒有跟我一起移動,反而越過我走在前頭,然後走過一道土坡之後消失無蹤。我愣了一下,也往那邊走去。
那兩個「保鏢」自然是如影隨形,我只好道:「你們不要跟來,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可是……」那兩人自是不肯。
我於是佯怒道:「這裡根本沒什麼人,我想跑也跑不掉,難道這樣也不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嗎?!」
這是我在這裡第一次發怒,那兩人愣了一下,對視了一眼,只能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我強按下心中的激動,慢慢地走上土坡,果不其然,在那坡下,我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孫威,果然是你!」我興奮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
「噓——!!」他急忙擺手示意我鎮定。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偷偷看了看,好在沒有引起那兩個蒙古人的懷疑。
「你怎會在這裡?是不是皇上派你來找我的?」我壓低了聲音,迭聲問著。孫威早已在多年前外放去做他的地方大員去了,在江南魚米之鄉春風得意,我不認為他會自己沒事跑來這新疆閒逛。
他點了點頭,眼中有了笑意:「可算讓我找著了。皇上命我潛入策妄阿拉布坦的領地,我雖潛了進來,卻一直沒有機會接近核心地帶,好在碰上那達慕,我想你如果在這兒,就一定會出現的,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心中泛起一陣酸楚:「皇上……還好麼?」我問出這些天來最令我縈繞的問題,那放不下的牽掛。
他笑了笑,說道:「還好。你剛剛失蹤那陣,聽說皇上整個兒氣瘋了,差點兒將侍衛宮女們全部下獄,聽說還牽連到太子!後來所有的證據都顯示你被葛爾丹抓走了,皇上就開始一心一意要跟葛爾丹決戰。雖說不久之後皇上就醒過味兒來,發現其中可疑,但也沒證據表明不是葛爾丹干的,所以皇上就一面備戰,一面派人到蒙古各個部落去查探。策妄阿拉布坦是最可疑的,皇上不放心交給別人,也怕別人來你無法安心,便讓我星夜兼程趕來了。」
我聽得心中一陣悲來一陣喜,同時也是鬆了一口氣。
終於,我逃跑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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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各位朋友的耐心等待,本書今日開始恢復更新,每天一章,希望大家繼續~~
先前承諾過的現代篇和歐洲篇也將陸續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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