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惹了什麼禍?」無奈的溫柔嗓音從內到外,一位翩翩佳公子優雅地走出來。八年不見,他俊朗依舊,但眼角眉梢卻已經有著掩不去的滄桑世故,再不復當年的飛揚灑脫。
八年前,是我和玄燁第一次出宮,還給孝莊罵了一頓,所以當時碰到的他們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讓我一眼就認出他們來。不過他們卻彷彿已經不記得我了。
元武轉過頭看著他,不好意思地說:「公子,俺……俺差點撞上這位小姐。」
鄭元看著我,愣了一愣,隨即作揖道:「真是抱歉,下人不小心,魯莽了。」
我笑了笑道:「沒關係,也沒真的撞著。」點了點頭,我便往裡走。
鄭元忙道:「這位小姐,想必剛從外面回來吧?不知用過晚膳沒有?若還沒有,就讓在下作東,全當賠禮好了。」
我不由「撲哧」一笑,他還是那麼禮數周全,跟八年前一樣。我含笑道:「不用了,我們並沒有傷到,多謝公子費心。」
他注視著我,想必是有點疑惑的,然而他眼中的疑色越來越濃,讓我有些奇怪。
「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見過?」他突然問道。
我一愣,收斂了笑容,淡淡地說道:「公子何出此言?若是想搭訕,未免太過輕浮。」說完轉身就走。
遇見「熟人」是件好事,但要是因此讓我再與過去碰觸,我敬謝不敏。
「姑娘,我們多年前曾經在天橋相遇,難道姑娘忘了麼?」
我心裡一跳,轉頭看見他臉上釋然的笑容,因為自己終於想起來而欣喜。
他的記性真的不壞啊!我心裡無奈地歎息,緩緩轉過身來,微笑著說:「原來是公子,我倒是一時沒想起來呢。」
他溫雅地笑了,說道:「沒想到在這裡又遇到姑娘,看來我們還真是有緣。當年就沒能跟你和那位小公子賠禮道歉,今天說什麼也不能委屈了姑娘。請姑娘一定要給我一個致歉的機會。」
見他說得認真,我也不好推辭,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叨擾了。」
他欣喜一笑,忽又皺了皺眉頭,左右掃視一圈問道:「不知那位小公子……」
我一時語塞,想了想說道:「兩年前我家親戚找到我,贖了我出來,如今我已不在那位公子府裡做事了。」
也不甚在意,說道,「那只能改天再向他賠罪了。還請姑娘方便時代為引見。」
我笑了笑沒說話,想見康熙?這輩子恐怕你都沒希望了。——我也是。
壓下心中淡淡的悵然,我跟著他來到一個雅間,席間說起,才知道他原來也投宿這間客棧。他是出來遊玩的,剛剛才到此地,只帶了元武一個隨從。說到這裡月梅插嘴說我們也是來遊玩的,他便問我們有何行程,月梅又搶著說我們明天要去棲霞山的東峰龍山,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提出我們結伴上路,同去遊覽。我推辭不過,只好答應了。
吃完飯,我回到房間就「揪」著月梅的腮幫子「拷問」她有何居心,月梅嬉笑著閃來躲去,告饒道:「我的好小姐,你就放過我吧,小的不過是覺得人多比較好玩罷了。」
玩鬧夠了,我終於放過她,坐下來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真的就這麼簡單?」
她給我瞅得心慌,忙笑道:「好小姐不要這麼看著我,瞅得我心裡發顫。」
我的眼神有這麼厲害麼?我有些拿不準,可能是跟著康熙太久被傳染了吧!
收起眼神,我淡淡地說:「說吧,你這丫頭有什麼鬼主意?」
她嘻嘻一笑,道:「小姐,難道你不覺得鄭公子英俊瀟灑,風度不凡麼?」
我瞟了她一眼,笑謔道:「小丫頭思春了?」
她推了我一把,臉上說不出是羞紅的還是氣紅的,嘟著嘴道:「我怎麼配得上人家,我說的是小姐你啦!」
我愣了一下,這小妮子竟然想給我拉紅線啊?
笑了笑,我道:「你就別費心思了,我不會嫁人的。」要結婚也得等到回到現代以後啊!如果那時候還有人要我這個「大齡青年」的話。
月梅急了:「小姐可不能這麼說。女孩子家早晚得嫁人的,不早點選個如意郎君的話以後年紀大了就不好了。」
我聽得奇怪,轉頭問道:「這話可不像你說的,是不是何東順吩咐你這麼做的?」
她愣了一下,喪氣道:「早說我不可能瞞過小姐的,何叔偏要交給我這麼難的任務。」
我不由輕笑起來。他們當我是一家人,自然會為我的終身大事操心。可惜我「已經」年紀大了,況且我的苦衷沒有人知道。
「總之我不會嫁人的,你也別亂操心了。時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小姐!」月梅說不動我,嘟起了小嘴,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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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鄭元租了一輛馬車,我和月梅坐上去,他和元武自騎了馬,一行四人悠悠然向著龍山進發了。
一路行到山腳下,馬車不能上山,鄭元兩人便也棄了馬,陪著我們兩個女孩子一路步行。一路上層巒迭障,廟宇莊麗,紅樓聳閣,景色陶然,鄭元讚不絕口的同時也微有抱憾,說道:「棲霞山的楓葉遠近馳名,可惜我們來的時候不巧,不然想那滿山紅葉,鋪天蓋地,該是何等壯觀!」
我微微一笑,說道:「秋有秋的景色,冬有冬的別緻,我們冬天來,未必不能體會出別人體會不到的韻味。」
鄭元笑道:「姑娘說得好,天下景端本就各有千秋,能體會出各時不同的美,才不負這大千世界啊。」
元武搔了搔頭,呵呵笑道:「公子和小姐都是妙人,說的話俺不懂,不過兩位姑娘走了這會子也該累了,還是休息一下吧。」
鄭元恍然道:「看我,糊塗了。靜茹姑娘,我們去太虛亭歇歇腳吧。」出宮以後,我就用回了我的本名——羅靜茹。
我點了點頭,看那元武雖然莽撞,卻沒想到他也是粗中有細。看他跟在月梅旁邊亦步亦趨,我心裡有數了。
我們便在太虛亭裡坐下,說了會子話。月梅拿出從客站打包的酒菜,我們一起吃著。我是照例不沾酒的,只喝開水,鄭元也是淺嘗即止,不久就隨我喝起水來。奇怪的是元武和月梅都站著,看著我們吃。
鄭元差異地看了元武一眼,道:「元武,你怎麼不吃?」
元武看了看月梅,咧嘴笑道:「公子是主子,元武不該跟主子一起吃飯。」
鄭元差點就把嘴裡的酒噴了出來,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懂規矩了?……我們名為主僕,情同兄弟,你就坐下來吧。」
元武又瞟了瞟月梅,站著不動。
我看了看兩人,笑著對月梅說道:「這裡沒有外人,你也坐下來吃吧。」我跟她一般都是一起吃飯,只有在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她才會像丫鬟一樣侍候著我,我曾經說過不必如此,她卻堅持主僕有別,怎麼說也不改。而今天,看來她如果不坐下的話元武想必也是不會坐的,正好讓我借此機會扭轉一下她的觀念。
誰知她瞪了元武一眼,板著臉說道:「下人應該有下人的樣子。主子待我們好,那是主子的仁慈,我們卻不能沒有規矩。」
歎了一口氣,我服了!我知道自從無意間救了這小姑娘的命以後她就對我無比崇敬,堅持跟著我服侍我,可是她那種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卻讓我無可奈何。我本不在意這些,皇宮裡不把奴才當人看,我無權無勢只能順應大流,所以出來以後就盡量尊重人權,可卻沒人領我的情。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元武卻是一點都不在意月梅的訓斥,還唯唯諾諾迎著拍拍不太高明的馬屁。這下連鄭元都看出怎麼回事來了,我們不由得相視而笑。
吃過了飯,我們便收拾東西下山,鄭元邀請我明日再一同出遊,我欣然應允。這個人風度挺好的,大家一起作伴遊覽倒也不錯。
回程的路上我有些累了,變歪在馬車裡昏昏欲睡,突然間馬匹嘶鳴,馬車突地停了下來,就像現代的汽車緊急剎車,我的身體向前一滑。
「怎麼回事?」我跳起了車簾跟月梅一起看出去,只見車伕縮成一團顫抖不止,而在我們的面前,一批黑衣人阻在前面,幾個人已經跟鄭元他們交上了手。
怎麼回事?山賊?還是仇殺??
我一時間嚇得煞白了臉,電視上、小說上我都見過這種場景,當時看起來雖然激動人心,但親身經歷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見眼前一片刀光劍影,元武一個人獨鬥兩人,鄭元則被四個黑衣人包圍著,另有兩個黑衣人正密切注視著他們。
元武本來是空著雙手的,但面對兩個手持利刃的對手未免顯得左支右拙、險象環生。一道刀光閃過,鮮紅的血液濺灑出來,他的手被殺傷了,然而他卻趁此機會奪了另一人的刀過來,舞得虎虎生風,那人失了兵刃,不是他的對手,很快就被砍死了。站在旁邊的兩個黑衣人見狀,其中一人急忙撲上前去,不上死了那人的位置。
另一邊,鄭元獨自面對四個黑衣人,看起來卻沒有元武那麼凶險。他手上拿著一把軟劍讓我甚為驚奇,不知道他把劍藏在哪裡?難道真的像書上說的放在腰間嗎?我願意為他像武俠小說裡面那些書生俠客都是用扇子的呢。鄭元會武我不奇怪,他雖然文質彬彬,但卻沒有一般書生那種迂腐的感覺,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個高手——我在皇宮裡經常看到大內侍衛們練武,跟孫武又是同事,這武功的高低我還是有些見識的。
月梅緊緊抓住我的胳膊,顫聲說道:「小……小姐,怎……怎麼回事?我們怎麼辦啊?」
我看著這種場面,心裡也有些發涑。如果是山賊剪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但如果是仇家尋仇,只要表示出我們跟鄭元毫無關係,說不定還能保住性命。究竟該怎麼做,我卻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來。正在猶豫,突然跟那剩下的黑衣人如劍的眼光相對,我感覺到一股赤裸裸的寒意和殺意,機泠泠打了一個寒顫,馬上放下車簾縮回馬車裡。
旋又罵自己笨,難道這薄薄的一層車簾就可以抵擋黑衣人的攻擊了嗎?反而這車廂裡躲也沒處躲,應該向外逃才是。還來不及後悔,只聽外面車伕一聲慘叫,我立刻知道事情不妙,手裡抓起一旁的茶壺。
果然車簾晃動,那黑衣人一挑簾子就要衝上來,我把手中茶壺的水往他臉上一潑,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水迷了眼睛,我拉著月梅就從他的身邊衝出去,跳下馬車,同時無比後悔。就算他們是鄭元的仇人,就算我們跟他毫無關係,蒙面的他們會容許有目擊者留下嗎?我們是必死無疑的——早該逃跑了才對。
「賤人!」那黑衣人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恢復過來,追向我們。我拉著月梅死命地跑,跑向鄭元的方向。既然他看起來還有餘裕的樣子,那再多一個黑衣人應該沒什麼關係吧?最最重要的是我和月梅都不懂武功,跑也跑不過他,打也打不過他,被追上了更是有死無生,還不如到鄭元的身邊說不定他能保護我們。
然而我終究低估了黑衣人的本事,眼看就要跑到鄭元身邊,身後的黑衣人卻已經追了上來,只聽月梅一聲驚呼,我覺得心口一涼,身子不由一滯。
我低下頭,看見一個劍尖從我左胸由後透出,隨即錐心的疼痛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為什麼我會這麼倒霉的?!我眼前發黑,身子一歪就向地面倒去。
「小姐——」
「靜茹——」
兩聲尖叫是我昏迷前的最後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