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小周和朱鈞兩個人,也睡了整整一個下午了,也該起來了。王鵬回到山上的旅館裡,拍開房門找他的兩個手下:「都醒醒,該起來了。」
睡眼惺忪的小周穿著一身紅布兜兜打開房門,嘴裡嘟嘟囔囔的還說著些什麼,然後被王鵬一把推回去:「先把衣服穿上再出來,也不怕著涼。」
朱鈞穿戴的倒是比較整齊,坐在那迷迷瞪瞪的問:「咱,去
「去哪?去洪桐。」王鵬搖了搖頭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咱還有一口人在洪桐呢。」
還有誰?朱鈞一時間腦子沒反應過來:「誰啊?」
「那個吸血鬼。」王鵬搖了搖頭,「安吉爾。」
朱鈞幾乎已經把安吉爾是誰都忘了,坐在那想了會兒,才猛地想起來:「啊……」
「別吵。」王鵬搖搖頭,「咱把她帶到晉西來,總也要把她帶回去啊。」他歎了口氣,「總不能說人來了,咱給扔到洪桐就不管了吧。」
「我總覺得,那個安吉爾很可怕。」朱鈞現在基本上醒了盹了,現在也想起來安吉爾是誰了,渾身的不得勁,「咱要不然讓她自己走?」
「那像話麼。」王鵬拍了他一把,「咱把人帶來了,總也要把人帶回去。對了,」他想起來什麼一樣,說,「說起來,咱們也該回去看看,那幫找兒女的父母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了。也不知道刑大嫂他們,現在找到了她們家孩子沒有。」
說走就走。坐上長途車,王鵬三人還是差不多4個小時的車程,便又到了洪桐縣。站在濛濛的煤灰中,王鵬叉腰一站看著昏暗的天空,扭頭問朱鈞:「安吉爾,在哪呢?」
「我不知道啊。」朱鈞和小周倆人都添了不少壞毛病,現在一個兩個都學著安吉爾的樣子拿手帕捂著鼻子在那裝樣兒。
「都放下吧,來的時候也不見你們有這毛病。」王鵬看著他們倆的樣子就搖頭。「安吉爾人家那是真乾淨,肺裡面進不去髒東西。不過也夠難為她了,竟然能在這地方呆上這麼多天,也真是……」他揚起頭深吸口氣,然後立刻開始咳嗽。
「勸你一句,捂著點吧,真的。」朱鈞遞過來一方手帕放在王鵬手裡,「這地方煤灰子太重。呼吸都要注意肺。」
繞是王鵬身體過人,被這一口煤灰也嗆了個天昏地暗,咳嗽半天接過手帕摀住鼻子:「一會兒,咱就出城去找那女吸血鬼,找著之後咱就走,這地方真他媽不是人呆的。」
應該說,安吉爾地那個地方還是比較好找的。上了車王鵬隨意的打聽一聲問「城外有沒有個女子在哪點蠟燭」,司機就立刻把他們帶到了地方,而且堅決不收他們的車錢:「這女子是好人,她的朋友,我不能要錢。」
好人?一個吸血鬼。這時候就成了好人了?王鵬看著跪在不遠處面前放著一盞蠟燭的安吉爾,倒真覺得那女吸血鬼頗有菩薩風範。
「這年頭,好人不多了。」司機推開掏錢的朱鈞,說,「一個外國姑娘天天晚上在這跪著給窯裡那些人祈禱,好幾個晚上了,我要是還找你們要錢。那是我良心讓狗吃了!」
對了,說到這裡,王鵬倒真有個問題:「窯裡,現在搶救的怎麼樣了?」
司機這大晚上地也沒有什麼活,乾脆就把車滅了火和王鵬他們扯閒天:「聽說已經救出來大半了,不過現在底下還埋著差不多來號人,不好挖了。」
「怎麼呢?」王鵬倒也不忙著找安吉爾,順手遞過去一根煙,和那司機一邊抽煙一邊聊,「怎麼還挖不出來?上邊不是已經派下來處理小組了麼?」
「派下來了天兵天將也不管用啊。那老窯口廢了多少年了,現在又重新打開往下挖,下邊的水文是誰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咱這地方雖然乾旱,但窯口挖深了下邊還是冒水。把支撐的木料一泡。可不就等著塌麼。」司機歎了口氣,用力抽了口煙讚歎一聲。「這煙不錯。」
45塊錢一包呢。王鵬點了點頭,又問:「這窯下,難道不是用鋼筋支撐麼?」
「鋼筋?」司機笑了,笑得很無奈,「你在哪聽說的,煤窯裡用鋼筋支撐?全中國幾千幾萬個煤礦,用鋼筋吊頂的恐怕……」
這事情,正常。王鵬也不奢望一個黑煤窯能有什麼鋼筋之類,點了點頭,還有個問題:「對了,調查組現在到了麼?」
聽見這話,司機反倒愣了一下:「調查組?什麼調查組?沒聽說要來調查組啊。Wap」
「呃?」這次輪到王鵬發呆了,「事情發生到現在,也有三天了吧?怎麼調查組還沒下來?」
「調查麼,礦難辦公室那邊,倒是來了兩個人看了看情況。」洪桐縣本就不大,出租車司機又一向是消息靈通的人物,要打聽什麼消息倒是方便得很,「不過沒聽說要來什麼調查組。」
「4個人,好歹也算是一特大事故了吧?」王鵬對於事故分類等級並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4個人被埋在井底下無論如何也不是小事情,「難道說,他們沒上報?」
「瞞案?」朱鈞這時候插了一句話,「應該不能吧?」
「嗨,瞞個案子算什麼,以前大小的案子省廳裡可是沒少按住。而且現在開兩會呢,估計國務院想要接到報告,至少也要過倆仨月了。」司機搖搖頭歎了口氣,「況且就算過了倆仨月,這案子能不能報上去還是碼事了。」
這倒是真地,王鵬對於這些事情很久以前就有過耳聞,但是他沒想到的是,當一幫國安特務已經把當時情況錄像之後,這幫人還敢把事情瞞下來。
「有幾個找不到孩子的爹媽,聽說去京城上訪去了。」司機吐了口煙,歎息一聲,「不過據聽說這邊已經聯繫了路南警方。讓那邊派人去京城領人去了。」
領……人?王鵬一愣:「領什麼人?」
「領那幫孩子的爹媽啊。」司機苦笑了起來,「在五環外就都被扣下了,聽說根本連車站都沒出,直接帶到車站派出所關起來了。」
這幫人,過分了……王鵬正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安吉爾冷不丁地走了過來,滿臉的冷笑:「這就是五倍麼?」
「不想挨啐就少說這些。」王鵬突然發現自己的德語說的越來越順溜了,尤其是這句話。「這裡是中國,不是荷蘭。」句話之後,扭頭回到她一直跪著地那裡,繼續去呵護她的那盞蠟燭。
「她說的什麼?」小周不懂外語,悄悄拉了拉朱鈞地袖子問。
朱鈞嘖了一聲,低聲說:「很好,很強大。很和諧。」
王鵬蹲在安吉爾的身前,看著那一星在風中跳動的燭光,低聲說:「咱們該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安吉爾愣了一下,「我的假期還長著呢。」
「但你總不能把假期都扔在這兒吧?」王鵬搖了搖頭又拿出一支煙點上,「咱們還是回去吧。回京城去,帶你轉轉故宮什麼的,你也見識一下什麼叫悠久歷史。」
「那好歹,讓我把這一夜守完吧。」安吉爾也不抬頭只是靜靜地看著跳躍的燭火,低聲說,「明天晚上咱們再走吧,我想看個結果。」
結果?估計你看不到什麼結果了。王鵬對於執拗的安吉爾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揮揮手讓小周他們先打車回招待所去歇著,自己陪著安吉爾在這孤燈常在:「你不覺得,這樣子很無聊麼?」
「無聊?」安吉爾抬抬眼皮掃他一眼,「井底下現在已經有了8條亡魂,你覺得他們無聊麼?」
「我不覺得他們無聊,我只是想說,中國人並不在意這種形式。」王鵬搖搖頭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護身符,「這是佛教的護身符,我打算往井裡扔一個,也許可以讓亡靈們安息吧。」
「一個?」安吉爾看一眼那個小小的東西。低聲說,「可下面現在找到了8個。」
「一個,就夠了。」王鵬把那個小小地護身符放在燭火上點燃,然後把它舉在手裡看著它燃燒。「中國人沒這麼多講究。」
「可我上次。看到一個中國的葬禮,可以說是非常之豪華。非常之奢侈,非常之……」安吉爾看著王鵬地眼神,知道他要說什麼了,「你想啐我是吧?」
「我啐你幹什麼。」王鵬把那一團燃燒之後留下的灰燼用地上厚厚地煤灰掩埋,然後雙手合十輕輕祈禱了幾句之後,回過頭看著安吉爾,「中國人地事情,你搞不明白。」
「我的確是搞不明白了。」安吉爾幽幽地歎了口氣,低聲說,「你們的很多事情,在我們的眼裡是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但是在你們的國度裡你們卻視之為稀鬆平常。就比如說現在這個事情,如果死了8個人,如果在荷蘭,那麼就將是一起非常嚴重的事故,很有可能礦業部長就必須要引咎辭職。但是在你們這裡,我卻只看到一個縣長在指揮救災,而且抬出來屍體的時候,他竟然看也不看一眼。」安吉爾緩緩地搖著頭,歎息著繼續說,「而且,那些父母們看到自己兒子的屍體,竟然也沒有要求誰對此負責的話。」
「已經有人去京城去告狀了。」王鵬從包裡拿出來一瓶酒,打開蓋子喝了一口,語氣平靜地說,「但是連車站都沒出就直接被帶進派出所看押,然後等著被他們老家來警察領走。」
安吉爾看著他,目光裡帶著一種莫名的感情:「你,難道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了麼?」
「不習慣又能怎樣?」王鵬一仰脖往嘴裡倒了小半瓶酒之後,才抹抹嘴低聲說,「你說,我們能怎麼樣?把視頻錄像發出去?發出去之後呢?大家看到又能如何?現在是兩會期間。」
安吉爾氣的想笑:「兩會期間,難道發生事情就要瞞著全世界麼?你別忘了,我的手機上也有這麼一段錄像!」
「所以,看在咱倆的交情份上,把那段刪了吧。」王鵬坐在地上看著身下厚厚的煤灰,低聲說,「放出去,對誰都沒好處。」
「至少,對於地下的那些人,有好處。」安吉爾拿出手機打開那一段視頻,放在王鵬的面前,「你在看到這一刻地時候,難道你心裡就沒有一點激動麼?」
「我曾經淚流滿面,但現在卻已經熟視無睹。」王鵬搖搖頭推開面前的手機,一口喝乾了瓶中酒,「你知道,什麼叫善,什麼叫惡麼?」
「我只知道每個人都有心中最後的底線。」安吉爾一步不讓,「你的底線在哪?」
王鵬剛想說話,卻被口袋裡地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皺皺眉頭掏出手機看著屏幕上朱鈞地手機號,有些奇怪的按下接聽鍵,然後聽著裡面亂糟糟地聲音問:「朱鈞?怎麼了?」
「小周讓人打了!」朱鈞的聲音很惶急,甚至帶上了哭腔,「小周讓人打了!」
小周讓人打了?王鵬覺得這個事情簡直就是難以相信:兩個國安特務,不去打人已經算是好的了,竟然還能被人打?
然後,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小周現在怎麼樣?是不是要發飆?」
朱鈞卻告訴他了一個他完全沒想到的答案:「小周,已經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