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拿著資料去了公司就沒再回來。她是跑出門的,我穿著拖鞋去追,她竟然跑得比我還快,等我回屋換好鞋,再下樓已不見人影。
平時每晚六點,周舟都到家了,但是今天快七點了,仍不見人影。我餓得不行,給周舟打電話,問用不用等她一起吃飯,手機響了兩聲就斷了,再打,關機。只好自己做飯,煮了兩袋方便麵,放了一包調料,盛到碗裡,第一口,食之無味,把另一包調料也倒進碗裡,再吃第二口,仍毫無滋味,又倒了點兒醬油,吃第三口,還是嘗不出味道,於是加了一勺鹽,再吃,鹹了,只得倒掉,出去買了二十個羊肉串,就著一瓶啤酒,獨自充飢。
吃完回到家,想繼續看書,計劃單詞要背完R再背五十個T的,可到現在一個還沒背。坐到桌前,打開單詞書,看了五分鐘,心如亂麻,左腦進右腦出,也不知道周舟現在哪裡,是否正在酒會上和喬宇狂歡,然後呢,然後她會去哪兒……一想到這些問題,我的腦子就像磁盤加了寫保護,無法繼續工作,只好放下書,點上一根煙。
看來背完R的日子遙遙無期。很多事情我都是這麼一拖再拖,不知會拖到何年何月,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完成。其實有些事情在有些時候並不是你不想做,而是客觀條件限制了你去做。
人在無聊和沮喪的時候,只有兩件事可做,睡覺和看電視。睡完覺心情並不會好起來,而看電視,則有助於心情轉化,比如看到一部喜劇,堆積在心頭的苦悶會隨之削弱。
我打開電視,一個搖滾樂隊正在某個綜藝節目裡煞有介事地演奏著。主唱上躥下跳,不時向台下觀眾揮動手臂,跟餓了多日的猴子似的,向遊客招手致意。吉他手甩動著頭髮,脖子上挎著吉他,左手指法花哨,右手瘋狂掃弦,好像得了帕金森,也不知道吉他是不是他的,經得起這麼造嗎。看了半天,我總覺得少點兒什麼———噢,拜託,你倒是插根線啊,那可是電吉他!都說搞搖滾的真誠,我看他們連敬業都談不上,特別是那個主唱,麻煩你把口型對上行不,要不我還以為串台了呢。
又播到另一個頻道,也是娛樂節目,參與者正在做猜名稱的遊戲,答對有獎,老婆比劃,老公猜。謎底是饅頭。老婆說兩個字,圓的,白的,老公搖搖頭,老婆說一隻手剛好能抓住,老公仍一臉迷惑,老婆又補充說,昨天晚上你還吃了呢,老公茅塞頓開說,咪咪。我呵呵一笑,閉眼休息,聽著電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中途醒了一次,電視已是一片雪花,撒了泡尿,關燈關電視,躺到床上繼續睡,卻怎麼也睡不著,不知道此時周舟正在何方。眼看著天一點點兒亮了,窗外傳來鳥叫和晨練的人們的吵鬧聲。周舟還沒有回來,打她電話,還關機,我的心情更加沮喪,又給楊陽打電話,問他在幹嗎,他說睡覺呢,我說找你待會兒去,楊陽說來吧。
我到宿舍的時候,楊陽正在和張超凡憶往昔,崢嶸歲月愁。楊陽說感覺自己身體沒有以前靈巧了,原來每天起床都是鯉魚打挺,現在得用手扶了,原來擤鼻涕聲如洪鐘,現在淅淅瀝瀝。張超凡說他也意識到廉頗老矣,以前打開水,一手拎四個五升的暖壺不成問題,宿舍就六個暖壺,為了下五層樓打一趟水值得,經常把隔壁宿舍的空壺也拎上,別人以為他愛做好事兒,優秀青年評選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可現在拎兩個暖壺,就氣喘吁吁,爬到三層,還得歇一次,更甭說幫隔壁宿舍打水了,弄得人家以為他當上黨員就不再保持先進性了,以前都是假積極。
想起大三那年,我和楊陽去吃自助餐,把飯館裡的各種肉類吃了個遍,估計那天一個人吃了差不多三個人的量,現在再吃,恐怕連一個人的錢也吃不回來了。
「真的從現在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嗎?」我們不約而同發出疑問,「難道正生機盎然倍兒高興的時候,就被秋風掃落葉了嗎?」
為了證明自己仍然年輕,我們決定再去吃一次自助餐,以示並未老矣,仍能飯否。
張超凡說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有家比薩自助,包酒水,即使造不掉幾張比薩,也要幹掉幾升啤酒。我和楊陽舉雙手贊成。
為了能多吃點兒,我們沒有乘車,而是徒步前行,並繞了遠道,還不時跑上幾步。
路上,張超凡給我和楊陽做思想工作,他說:「第一,雖然馬上就可以胡吃海塞了,但也不要太激動,否則影響食慾;第二,我知道,為了能吃到地老天荒,你們都挺緊張的,其實我也有壓力,這樣不好,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胃的承受力,我們現在必須全身放鬆,只有心態平和去吃,才能有更好的發揮,才能讓肚子海納百川,提高胃的飽和度。」然後停在路邊,「現在你們和我一起,閉上眼睛,大口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到達目的地,我們進了餐廳拿起最大號的盤子就去夾菜,凡擺在取餐處的菜品,至少都要來上一勺,若是肉類,則是一大勺或兩勺甚至更多,一共十二種比薩,先來四種,一樣一塊。盛了滿滿一盤,又打了一扎啤酒,回到餐桌顧不上說話,開始狼吞虎嚥,
第一輪過後,只是熱身了一下,我感覺胃部空間尚足,楊陽和張超凡也狀態良好,兩眼有神,看到食物便發出渴求的光芒。又端著盤子去取餐,還是從菜到肉再到比薩,一個都不能少,滿載而歸。
第二輪尾聲的時候,吞嚥的速度已有所減慢,咀嚼聲從一統江山漸漸轉變成和說話聲平分秋色,吃吃說說,還算順利地開始了第三輪。這次放過了所有素菜,光夾肉食和最後四種比薩。
第三輪才剛剛開始,就有點兒心有餘而胃不足,我放開一個皮帶扣,憋一大口氣,又一通猛塞,幹掉半盤,放下筷子說:「歇會兒再吃。」
張超凡站起來跳了兩下說:「吃飯跟爬雪山一樣,不能歇,歇了,就再也不能雄起了,咬咬牙,一鼓作氣,把這盤吃了再說。」
楊陽說:「對,一而衰再而竭,吃飯靠的就是氣勢。」然後連打了幾個嗝說,「這點氣兒一排出去,我還能吃個雞翅。」
在他倆的鼓勵下,我設想過了今天又開始自然災害了,無糧可吃,只能靠耗子肉和樹皮草根充飢,於是胃似乎膨脹了,餘下的半盤食物都被我一點兒不剩地轉移到肚子裡。
三輪過後,我們仨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誰都不肯帶頭開始第四輪取餐。半晌,楊陽站起來說了一句:「我去趟廁所。」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楊陽回來了。我說:「時間夠長的,騰了不少地兒吧,剛才吃的這會兒都到污水處理廠了。」
楊陽說:「哪兒啊,根本沒上,二十多個人在門口排隊,聽說裡面就一個坑,排隊的人都出於同一目的,進去都是大的,少則三分鐘,多則七八分鐘,等輪到我,我也等餓了,沒上就回來了。」
我說:「餐廳一定是故意把廁所設計成一個坑的,怕吃飯的人把食物從盤裡挪到肚子裡,再從肚子裡挪到污水管道裡,騰出空間繼續用食物填充,這得多大的成本。」
「就是一個坑都沒有,如果碰上咱們旁邊桌這樣的,餐館也撐不了多久。」張超凡看了旁桌一眼說,「我注意他們半天了,來得比咱們早,現在還吃呢,表情輕鬆,吃喝自如,哪兒像咱們這麼痛苦。」
這桌是一群十七八的高中生,一邊議論語文老師簡直就是一個老巫婆,一邊把雞腿放進嘴中,不用牙齒啃,輕輕一拽,就拽出骨頭,留下了肉,然後又有說有笑地去取餐。
張超凡說:「看,吃了那麼多,取餐時還有笑容,可見飯量之大。」
楊陽補充說:「而且並不昂首挺胸脖子高仰,說明距離極限為時尚早。」
我說:「看來咱們真的不中用了,不服老不行啊。」
楊陽傷感地說:「用不了很久,也許從現在開始,就會有人管咱們叫老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