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乃鈔有時會幻想自己是一個完全不是自己的人。就像此時,他幻想自己是一個正在春遊的古代公子哥,走一步頓三頓地漫步在柔軟的細草地上,翻滾的雲團和誰見誰愛的藍天下,他身後跟著兩個小書僮。但是公子哥不會像他一樣病態地弓著腰走路,肌理也不會像他一樣亢奮得發指,而嘴裡卻像嘗了苦膽一樣苦澀,他的書僮也不會像江日照這般呆若木雞,他的另一個書僮也不會是警察叔叔。警官自信地說"你那個#39;犯罪報告#39;簡直是笑話"之後,占乃鈔就掩面逃離了那個房間。警官也沒有阻攔,只是派那個男便衣跟著他。江日照要跟著占乃鈔去,警察也沒有阻止,說"不要跑太遠,你的事兒還沒有完。"就放他們走了。占乃鈔步行到樓下,又繞樓半圈,到樓的背後——房東太太墜樓死的地方。他遠遠地止住腳步,回頭對江日照笑道"那個警官對我真好,簡直是我死去多年老爸的轉世。"說完,又把頭稍稍偏了偏,對江日照身後的警察說"別嫉妒,您也是我爸爸。你能讓我和江日照單獨呆會兒嗎?"男便衣說"那我就到牆角那兒抽根煙吧。只是一根煙的功夫而已哦,你們不許跑。"男便衣走開後,占乃鈔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房東太太墜樓的地方,那個地方很好找,因為草地上有一個石灰圈出的人形,而且那一塊兒的草也格外鮮嫩,一定是因為多事的鄰居為了不觸霉頭,用水管把房東太太腦袋裡流下來的血沖乾淨——占乃鈔聽警官提過這回事,警官當時氣得要死,罵了一圈人。占乃鈔走到人形裡,沿著人形的形狀趴下。真舒服,腦袋處的草一片清涼,好像天上所有的成型未成型的水都落在上面。枕在上面,就如同天上所有的水都咕嘟咕嘟地灌到腦袋裡。占乃鈔仰起臉對江日照笑道"你看,房東太太多胖啊,你看我比她瘦了好幾十圈。"不好了,他腦袋裡的水將要咕嚕咕嚕地流出來了。占乃鈔只有自己模仿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才能抑止自己的眼淚。是的,他真的好想哭哦。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來考慮這個案子,他仔細回憶過了自己的"犯罪報告",他甚至找到了當時用來寫"犯罪報告"的一沓稿紙,在那裡找尋寫"犯罪報告"時印下的筆痕。他確定自己在"犯罪報告"裡,並沒有教唆房東把他老婆推下樓,所以他認為自己是完全無罪的。但是,罪惡感和恐懼還是籠罩著他。占乃鈔在心底深處甚至希望房東老婆真的是房東殺的,房東被抓起來判死刑,然後他寫"犯罪報告"的事情將永遠不被提起。占乃鈔知道他的想法總會得到正確的結論。"一個人死了,其他人要好好活著"這樣的結論。他一定可以得到這樣的結論,真正讓他想哭的是得出這個結論的過程。他在黑暗中亂摸亂撞,亂跑亂闖,卻沒有找到一條可以通向這個正確結論的路。百般急躁,他身下的草也被他心中的怒氣烘乾了。他把頭移了一移,移到石灰人形頭部的邊緣,然後伸出舌頭,靜靜地舔那畫成線條的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