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樣年華 正文 25
    那天,我和周舟在食堂吃午飯,周舟說想去看電影,當時我正被一種不快樂的莫名情緒籠罩,沒有一點兒娛樂的心情,就隨口說了一句:「不去。」

    可能是我的態度過於強硬,也可能是我的回答與周舟的期望形成巨大落差,她撅起嘴,顯出悶悶不樂的樣子,吃了兩口飯便放下勺子。

    我問:「怎麼不吃了?」

    周舟極生氣地說:「飽了!」

    我知道周舟並沒有吃飽,她只是賭氣。我開始主動同她聊天,試圖驅散我們之間的不快,但她卻始終低著頭,不冷不熱的態度使得我本來就煩躁不安的心情變得暴躁,我語氣堅決地說:「我已經說過不去了,你既然吃飽了就先回去吧,別耽誤你看電影。」

    周舟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想說什麼,但我卻低下頭吃飯,裝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並且陶醉於食物中的樣子。我用餘光看到周舟仇恨的眼光正盯在我面前的這碗餛飩上。

    周舟始終盯著我,我故意不去迎合她的目光,不知此時她心中在想些什麼,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非常氣憤。我顛起腿來,顯示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這頓飯我吃了很多食物,把屬於周舟的那份也一掃而盡,儘管在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感覺胃部飽脹,但我還是堅持吃到盤干碗淨。

    此時周舟的臉上不見了平日的甜美柔情,取而代之的是眉頭緊鎖和由於憤怒導致的肌肉微微抽搐,而我居然有些幸災樂禍。

    出了食堂,我和周舟保持著一段距離,這讓我很不自然,甚至感覺自己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一直向前走。氣氛讓我很不舒服,但我不想主動討好周舟,我說:「我去圖書館借書。」

    我希望得到的回答是:「我也去。」可是周舟只說了一句:「去吧。」

    我聽了扭頭便走,直奔圖書館,不知道周舟是否會跟在後面,我希望如此。

    我放慢腳步,以為如果周舟在我身後的話,定會跟上來,但是沒有。我又仔細聆聽身後是否有周舟的腳步聲,可傳來的卻是一片錯綜複雜的皮鞋、旅遊鞋、自行車和鳥叫的聲音。

    我走到路口,企圖借助那面為汽車設置的反光鏡來觀察身後的情況,可尚未找對方向,就從鏡前匆匆走過。

    我來到圖書館,漫無目的地進了一間閱覽室,將架上的新書胡亂翻來翻去。

    忽然有人拍我一下,我心中頓時湧出一股甜蜜,但在我轉過頭後立即消失了,剛才拍我的人是陳銘,她問我:「幹什麼來了?」

    「給女朋友借本書。」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回答。

    陳銘嘲諷地說:「你對她還挺關心。」

    我苦笑了一下,想叫她滾蛋,卻沒有說出。

    陳銘看到我的臉色後知趣地走開。

    我又翻了幾頁書,難耐煩躁,便離開閱覽室。

    圖書館的門由兩扇鋁合金的玻璃門組成,平日只有一扇是敞開的,僅能容納一個人的出入。一個男生正抱著一摞書準備進來,如果在平時我肯定會讓他先進來,可當時我滿腦子是關於周舟的念頭,看也沒看就往外走,結果就在他即將通過這扇門,而我身體的一部分也進入這扇門的時候,我和他面對面地卡住了,直至此時我才看見這個人和他手裡的書。

    儘管我知道應該給他讓路,但還是一使勁擠了出來,那人手中的書紛紛墜落。我沒有說對不起,逕直朝前走去,他彎下腰,一邊撿書一邊說:「擠他媽什麼呀!」

    我轉過頭說:「你媽逼!你丫說誰呢!」

    那人低下了躍躍欲試的頭,一聲不響地撿著書。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差錯,使得我和周舟不歡而散。我希望周舟會打電話給我,忘記剛才的不快。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盼望電話鈴聲盡早響起。時間過去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然而這短暫得曾經被我任意揮霍的五分鐘,現在卻讓我受盡煎熬。

    我還在等待周舟的電話,如果在這時響起,我會從床上一躍而起,一個箭步衝到電話旁,告訴周舟我願意和她去看電影。

    電話久久沒有響起,宿舍安靜得有些異常。

    一陣清脆的鈴聲,我抓起電話,迫不及待又滿懷希望地「喂」了一聲。

    從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讓我備感失望:「你好,馬傑在嗎?」

    「馬傑上課去了。」我無奈地掛上電話。對方還想說些什麼,但我不能讓他佔用線路,萬一周舟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怎麼辦。

    我重新躺到床上。

    我等待的電話遲遲沒有打來,我坐起身,注視著沉默的電話機。我突然想到,我會不會因為接了剛才的電話而沒將話筒放好。我跑到電話前查看——話筒放得非常好,我又滿懷希望地躺到床上,等待周舟的電話。

    在苦苦等待的過程中,我幾次想到是否應該先給周舟打個電話,但遲遲沒有拿起話筒,作為男人的膚淺的虛容心使我放棄了這個念頭,我在激烈的思想鬥爭和辛酸的等待中疲倦睡去。

    我做了許多個支離破碎的夢,醒來後它們變得更加模糊不清。我一看表,四點四十——到了學校的晚飯時間,我決定裝成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去找周舟吃飯。

    周舟從女生樓出來,上前挽住我的胳膊說:「討厭,你怎麼才來呀,我早就餓了!」

    我本以為風波就此平息,但周舟吃完飯後嚴肅地說:「現在我吃飽了,咱們該好好談談了。」

    我頓時目瞪口呆。

    周舟又忽然轉怒為喜說:「下次我們別這樣了!」

    我如釋重負。

    晚飯吃得鹹了點兒,我泡了一大杯茶,和周舟去圖書館看雜誌。腳下擺著暖壺,沒完沒了地喝著茶水。

    幾杯茶喝下去後,茶水顏色由深棕變淺黃,我也由想喝水變成想撒尿,借我撒尿的機會,周舟也跟著出來休息。

    走出閱覽室,我點上一根煙,在進男廁所之前,把煙交到周舟手裡,因為我一會兒要用兩隻手寬衣解帶掏東西,如果把煙叼在嘴裡,我會為了避免煙霧熏到而閉上眼睛,這樣就會造成我因看不到位置而將尿尿到池外的惡劣影響,所以,為了把尿留在池內,只好讓周舟替我拿著煙。

    我很愜意地撒完尿出來後,看到過往男生正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手裡夾著一根煙的周舟,在被一個帶紅箍的老頭痛斥:「一個女孩子家,學什麼不好,偏偏要學抽煙,你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才抽煙嗎……」

    我一看情況不妙,立即上前跟老頭解釋說這根煙是我的,否則老頭指不定說出什麼更難聽的話。

    老頭拽了拽帶在胳膊上的紅箍,又將矛頭對準我說:「是你的煙也不行!你知不知道大學生不准吸煙?」

    「知道。」

    「知道為什麼還抽?」

    「身不由己。」

    「什麼叫身不由己,難道你被黑社會控制了不成?」

    「沒有,就是想抽。」

    「那你可懸了,你已經吸煙成癮了,你知不知道?」

    「可能有點吧!」

    「不是可能有點兒,是已成事實了!」

    「那就是吧!」

    「你知道在這裡吸煙有多危險嗎?」

    「不知道!」

    「好,那我就給你講講,咱們學校的圖書館始建於90年,是當時北京市的五十大標誌性建築之一,距今已有40年的歷史,藏書共計一百萬冊,容納了古今中外所有的名著書籍和詩詞書畫,極具參考和收藏價值,你不覺得當踏進圖書館大門的時候香氣撲鼻嗎?這就是書香!」

    「說實話,我還真沒聞出來。」

    「那是因為有太多像你一樣的學生在這裡吸煙,書香味已經被煙味沖走了,你聞聞,現在不是『都寶』就是『嘉得樂』的味!」

    「老師傅,我抽的是『中南海』!」

    「我不管你剛才抽的是什麼,反正你在這裡吸煙就是違反了校規,如果這裡著了火,那損失得多嚴重,別的不說,我這一年的獎金全得被扣了,你知道嗎?」

    「老師傅,我錯了,您說怎麼懲罰吧!」我想盡快結束與他的糾纏。

    「知錯就改就是好學生,這樣吧,把煙交給我,以防你日後再犯此類錯誤!」

    順從地掏出煙交到老頭手中。

    老頭接過煙說:「下不為例!」便轉身離去。

    我衝著老頭的背影喊道:「老師傅,我這還有打火機呢,您要嗎?」

    「是Zippo嗎?」

    「不是,就是一次性的。」

    「那不要了,這樣的打火機我今天已經沒收仨了。」

    元旦前夕,我的一輛山地自行車不翼而飛,周舟知道這件事情後傷感了好幾分鐘,因為這輛自行車記載了我們的歡樂時光。我曾經騎著它帶著周舟穿梭於校園之中;我們曾經騎著它去新東安看電影,巧妙地躲過每個路口的警察;我曾經騎著它飛奔於北京深夜的街道,周舟坐在車後將風箏放飛得老高老高……然而,它卻在我們去吃「肯德基」把它停在門外的時候,不知道被那個出手迅速的傢伙弄走了。

    這輛自行車的行程已超過萬里,從我上初三的時候起,它就每天伴我上下學。我曾經騎著它去過香山,到過密雲,幾次往返於朝陽和海澱,其破舊程度已無異於一堆廢鐵,然而還是被某個伯樂慧眼識中,替我繼續挖掘它的潛力。

    我想這個伯樂一定是在新年前夕手頭緊,當他正在為從什麼地方可以搞點兒年貨的問題而大傷腦筋之時,我心愛的山地車突然闖進他的視線,他在一陣竊喜和忙碌之後,騎上這輛原本上了鎖的山地車遠走高飛,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自行車丟失後,我的痛苦很快就被強烈的復仇心理所替代,我決定採用同樣手段弄回一輛。根據傳遞原理,如果有人偷了我的車,而我偷了A的車後A又去偷B,B再去偷,再去偷D,以此類推,那麼總有一天偷我車的那個人會被z將車偷去,到這個時候,一個循環基本完成,最初有車的人還是有車,沒有車的人還是沒有,社會的正常交通秩序並不會因此受到嚴重影響。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和楊陽、齊思新先是潛入學校工廠,在黑暗中摸索到鉗子、改錐等物,然後來到車棚,對一輛半新不舊的二六男車下了毒手。

    楊陽和齊思新對做這種事情奮勇當先,容不得我出手,他們就對車鎖亂砸不止,拳腳相加,我看情況尚已至此,只好替他們站崗放哨,他們在被我屢次警告動靜小點兒聲後仍大打出手,以至於車鎖部位有火花在黑暗中迸射出來。

    最後,楊陽拎著被砸得千瘡百孔的車鎖,跟在推著車的齊思新後面,兩人滿足地向我走來。

    為表感謝,我請他二人吃了一頓飯,我們沒有帶上各自的女朋友,畢竟這次請客吃飯的動機並不光彩。

    那頓飯花去六十八元,後來我在缸瓦市的黑車市場得知,與我偷得的這輛同一檔次的自行車,在那裡只需六十元。

    從這件事情中我總結出一條經驗教訓,就是做事情不要太衝動,要三思而後行,多花八塊錢不說,還做了件偷雞摸狗的事情,並且搭上許多人情,說了一大堆感謝他們的話。

    新千年在我偷車得逞後的幾天滾滾而來,幸好偷車事件發生在二十世紀末,沒有出現在新千年,否則當全世界人民大張旗鼓地發展經濟,為新世紀做出種種構想、種種規劃,穿新衣戴新帽敲大鐘泡酒吧迎接新千年到來的時候,我卻同楊陽、齊思新組成一個犯罪集團,目標僅是一輛價值六十塊錢的自行車,該是多麼與潮流不符。

    我並未在新千年到來的時候體驗到喜悅。999年2月3日這天晚上,我沒有等到新世紀的鐘聲敲響就睡著了,此前我一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裡面正播放著中韓兩國的中學生們擺放的多米諾骨牌倒下的全過程,數以百萬塊五顏六色的骨牌剎那間轟然倒下,看得我眼花繚亂。我本想合上眼皮休息一下眼睛,誰想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後得知,昨晚電視中播放的多米諾骨牌推倒活動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大全。聽此消息後,我突感人類正沉浸在自我欺騙和無聊的情緒中而沾沾自喜。碼放多米諾骨牌本是件勞民傷財的事情,而承擔這項任務的卻是中學生,讓他們從百忙的學習中抽身出來,做這樣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令人憤慨,連秦始皇修長城都知道用民工。儘管長城在庶民的抱怨聲中和勞工的屍體上越修越高,越修越長,在當時看來,這的確是件殘酷的事情,但是長城作為文明古跡,不僅對研究中國歷史文化具有貢獻意義,其雄渾氣魄和蜿蜒萬里的壯觀景象還吸引來大量中外遊客,引發出「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感慨,在這一點上,多米諾骨牌絕對不可與之媲美。秦始皇建好長城後,並沒有將它推倒,而是用來抵禦外敵入侵,保障國家安全,可那些多米諾骨牌卻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碼好後,頃刻間牆櫓灰飛煙滅,宛如一個人的拉稀,氣勢磅礡,不可阻擋。

    由此看來,玩多米諾骨牌可以用這五個字形容——吃飽了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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