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期待,自從無錫一別,我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著他了。如果不是發現他對寧家下手,我會以為他已經退出我的生活。恨與思念是火與冰,在胸腔內相撞,熄滅溶化,最終淬成硬硬的殼,牢牢地護住還柔軟的心。幾乎每個週末郁兒都會打電話來,約著一塊兒逛街,吃飯聊天。要不就是約著在B市的同學感慨生活,感慨工作,感慨家庭。我非常奇怪展雲弈的遲遲不現身。郁兒也不提。我面上不說,心裡卻有些急。最初是我鎮定,現在幾個月時間過去了,我很擔心寧家會不會有事。寧清告訴我他手裡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權,展雲弈要想控股是非常難的一件事。我還是擔心,我很怕會來不及,暗自後悔來了就應該馬上去找他。如果他一直沉穩,識破了我的想法,我再和他談,手裡的籌碼就少得可憐。郁兒也是,她不過是雲天的一個職員,幹嘛對展雲弈死心塌地?四年同窗真的趕不上真金白銀嗎?每次她約我出去,我都答應,每次的結果都是單單純純的同學約會。是郁兒顧及我們的友情展雲弈不知情嗎?我馬上否定了這樣的想法。因為,我從郁兒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東西,一種刻意。B市太大,再好的同學,朋友,也不會有這麼好的精力每個週末都聚會。和我同年紀的就算沒結婚也有男朋友,再沒有二人世界也會有自己的同事朋友。在這座城市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自己都有想歇息的時候,混職場的尤其珍惜週末。如果說我剛出現在郁兒面前時,她驚喜,約著大家聚聚還說得過去。可這一個多月來每個週末都聚,我看我不累,她都累。展雲弈,你到底在想什麼呢?這個週末郁兒再約我,我以公司有事推了。我明顯感覺她鬆了一口氣,真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啊,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在家睡懶覺了。我有些雀躍,馬上跑到超市買上一堆吃食,打算在家窩上兩天睡懶覺看電視絕對不出門。如果沒有記掛著寧家,我真愛上現在的這個小窩,真想這樣過一輩子。如果我自私一點呢?打了個寒戰,我做不到。我欠寧清的,欠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人一份情。我只能選擇去償還換得心安。佛家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及求不得。其實我對寧清一苦也沒有。我記得從小阿娘對我說的做人之道,阿娘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欠了人家的情,我就要去還。晚上,郁兒來電話了。上午才說不約了,晚上又來電話?「郁兒,什麼事兒啊?」「子琦,你出來,我在你家樓下呢。」郁兒說得又急又快,語氣裡有說不出的焦急。本想再拒絕,她在樓下,我歎口氣換好衣服下樓。拉開車門坐進去,郁兒看著我,好一會兒才開口「子琦,對不起,你知道的,你找到我,展雲弈就知道了。」我不說話。我當然知道。郁兒接著說「我來,是想告訴你,你要想好,如果你現在改主意,我現在可以送你走,你可以坐火車坐飛機,想去哪兒去哪兒,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過新的生活。」我吃驚,感動。喃喃地說「郁兒,我以為,你不會再幫我,你不管我了。」郁兒聲音幾乎帶著哭音「我怎麼會不幫你,我一直內疚,子琦。以前我常想你和展雲弈有那麼多年的感情,這些誤會是可以消除,我不過順手做做好事。可是,我看到你那麼難受,又想我是不是做了蠢事。每次看你的眼神,裡面帶著生疏和防備,真讓我難過。」我拍拍郁兒的肩,我原諒她,現在真的原諒她「郁兒,為什麼展雲弈這些日子沒出現?」「你來的時候他在英國,」停頓了下她繼續說,「他回來了。子琦,他要你自己去見他。」「什麼時候?在哪裡?」「明天,明天上午十點我來接你。」郁兒低聲說道。我笑著安慰她「其實我早想見他。」是,我早就想見弈,我想相逢一笑泯恩仇。不管他提什麼樣的條件,只要不傷害到他們,我都答應。自尊重要麼?重要!自由重要麼?重要!我的勇氣在於,阿娘給我說,咱們苗家人,從來都是清清白白做人。我求心安,心安理得,心不安,就無道理可講。我不要寧家有事,我想盡力去彌補。明天一覺醒來,我會神清氣爽。上午十點,郁兒準時來接我。車開進了我熟悉的地方,展雲弈的家。我一路無語。郁兒停車,我推開車門的瞬間,聽到郁兒說「子琦,我從來沒見過你這般固執的人。有多少男人能像展雲弈這樣專一?」我笑笑「你放心,我會好好和他談。」我徑直走進別墅。一進去,我就看到了他。他坐在沙發上看我走近。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子琦,你終於來了。」我微笑著回答真的很好看,五官分明,濃眉入鬢。我靜靜地站在門口看他。「過來,我抱。」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把他的頭攬入懷裡,我們的擁抱是這樣自然,四年的時間並沒有隔離開這種熟悉和親切。可是我的心已經起了變化,從前擁抱充滿了**與眷戀,如今卻冷靜,我心平靜,心亂跳一拍都沒有。「弈,我回來了,累了,你放過寧氏好不好?我不想欠寧家,不想欠寧清,不想和城再有什麼瓜葛。」弈抬起頭,嘴角含笑「你是為了寧清而來?」我誠實地回答「我不喜歡欠別人情,你不要傷害他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弈看著我,慢慢露出笑容「子琦,我真的傷心,你失蹤時我待在英國沒法回來,我以為你真的消失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知道什麼叫寢食難安嗎?我甚至恨自己沒能守著你。我知道你在這座城裡呆著,我不過沒時間去找你。你失蹤幾個月,為的不就是吊著我的胃口讓我著急?這樣,你才可以報上籌碼與我討價還價。」弈閉了閉眼,手勁突然加重,低聲咆哮「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寧清!」我沒有生氣,沒有吼,我淡淡地說「我說了,我的確是為了寧氏,不只是寧清。我這樣來見你,就是為了和你談談條件,你不再找寧氏麻煩,不再有什麼收購,我也再不欠寧家。你的價碼我不知道,你說。」我的態度惹火了弈。他的氣惱瞬間消失,呵呵笑著說「我的條件嘛,我只要你而已。」這個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不吃驚。弈盯著我不緊不慢地說「我以寧氏股權為代價,要你和寧清離婚,然後嫁給我。」我低歎,我不需要和寧清離婚。這個不算是條件。可是,嫁給弈麼?容我考慮。我終於說「弈,你覺得我現在嫁會心甘情願?有意思嗎?這樣?」「的確沒多大意思,你說要怎麼辦?」弈忍不住笑了,仰倒在沙發上睨視著我。「等我心甘情願再說。」弈放聲大笑,臉上露出讚賞的神情「好,我會讓你#39;心甘情願#39;.」我已經是心甘情願,我只是少了原來的歡喜。和弈的見面沒有我想像中的雨驟風狂。他很合作地答應不惹寧家。我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情。他要我也不是件難事,他完全可以阻止我和寧清那場婚禮。我不只一次想過,如果弈出現在婚禮上,我不一定能堅定地把婚禮舉行完。如果他提一句蘇河,提一句往日的情深相依,好好和我談一次,我就舉手投降。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有預謀地設計收購寧氏,利用合作把天地娛樂公司逗得團團轉,無視我已經嫁了的事實,照樣出現在我身邊,隱藏著他的恨意與怒氣,踐踏我對他恢復的信任。他說,他不對寧氏下手。他說,讓我心甘情願地嫁他。我能信?我想我面色不動,眼睛卻沒瞞住對他的不信任。我沒有他這麼好的耐性,也沒有他的定性,索性就用這樣的眼神瞧著他。他的雙眸裡閃過的是什麼樣的神色呢?我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唇邊若有若無的那絲笑容是苦笑。曾經我們就沒去想過是否相互信任,這種信任已如每天的呼吸一般自然存在。現在我對他的不信任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侮辱和傷害,一如他所說的所做的對我而言是最大的失望和悲哀。是什麼隔開了這麼曾經深愛著的我們?「喝茶嗎?」弈站起身去拿茶具,避開了我的疑問也避開了我的目光。聽他接著說,「上次我從無錫買了兩套茶具,一直沒用過,聽介紹學會了如何選紫砂壺,今天給你上上課。」我很佩服他,可以這樣平靜地成功轉移開我的注意力,我拋開問題好奇地跟著他往廚房走。弈拿出兩個盒子打開。一盒裝著套豆青色竹節壺,一盒是瓜型紫砂壺。他慢慢把水槽注滿水。拿起竹節壺說「選壺先看型,每個壺都不一樣,都是手工捏出來的。所以看表面要光滑,整體有美感。然後拿起來看壺嘴,壺柄,壺紐是否處在同一條線上。最後看密封情況,把壺放在水上,壺身不沉,再把壺裝滿水,用拇指堵住壺嘴,把壺身倒放,壺蓋不會掉下來為最好。這兩套壺花了我五千塊錢呢。」他邊說邊試,我認真地看他有板有眼地試壺,連連點頭,感歎自己去無錫除了生病落水就沒得到好東西。正想著,弈把壺裝滿了水,手指堵住壺嘴,把壺倒放,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壺蓋掉了下來,壺紐上的竹節摔成了兩截。我愣住,再看他,眉間一片尷尬,弈疑惑地說「當時買的時候,商家也是這樣做的啊,怎麼沒掉下來?」我忍不住好笑「十一個二百五沒了。」弈更疑惑「兩千五一套怎麼會是十一個二百五,你會不會算賬啊?」我一本正經地說「是啊,還有一個二百五正想不明白呢。」說完迅速往後一退,哈哈大笑起來。弈喃喃地自語「是啊,還有一個二百五。」突然朝我撲過來,「敢笑我傻,看我怎麼收拾你。」我早有準備,一下子閃到餐桌後,兩人笑著圍著餐桌捉迷藏。跑了一會兒,我就累了,喘著氣投降。弈抱著我坐著休息,突然說「子琦,你還記得在蘇河的時候,我們上山你躲我的事嗎?」「記得啊,我們上山砍竹子。我經常趁你不備躲起來,等你來找我,你真笨啊。」我呵呵笑起來。「我哪是笨?我是故意找不著你的,你躲得那麼明顯,我怎麼會找不著?你沒耐心,藏好一會兒看我沒出聲,就伸頭往外看,草葉一動我就知道啦。」弈笑道。我嘟了嘟嘴「這樣啊,真沒趣。」弈意味深長地說「是啊,有時候提前知道了答案,就會沒趣。」我沉默了會兒,問他「你知道我不信你會對寧氏放手,但又不想解釋是麼?」弈笑了,輕吻下我的臉說「子琦,你真聰明。」我忍不住說「為什麼?為什麼明知道我不信,就是不解釋?你知道我開出的條件是不惹寧家的。」弈渾身驀地散發出強大的自信「你還不明白?我展雲弈想要的東西沒條件可講。」聽他說完這句話,我像突然一屁股坐到了一叢刺上,痛跳起來,指著他恨恨地說「你根本不和我談條件,你根本就是在逗著我玩,你怎麼這麼可惡?」弈揚揚眉「我喜歡。」我氣得舌頭打結,瞪著他不知道該罵什麼才好。他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我咒他笑得岔氣,笑得斷腸,笑得抽筋。突然心念一動「展雲弈!我不和你談了,我欠寧清的賬還不了啦,我只有陪著他,要死要活,破產討飯我都認了。」弈慢慢收斂了笑容「你敢!」我哼了聲說「反正我嫁的是他不是你。你要弄明白,我還沒離婚呢。」眼角瞟著他,看他臉色漸漸不好,忙又補了一句「本來想你放過寧氏,我對寧清沒有負擔,我就輕輕鬆鬆回到你身邊,再也不走。原來你不過喜歡逗我玩,外面有大把的女人候著你,也不差我一個,好歹寧清對我還一心一意。」展雲弈,你的弱點就是太自信,太驕傲。你連條件都不談,只要看到我低眉順眼乖乖聽話回到你身邊。若不是你這樣強烈的慾望,我還真找不著對付你的招。寧家是我的軟肋,而我何嘗不是你的軟肋呢?我也學會閒閒地瞧著他。弈一聽寧清就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你來了還有機會跑?我死了也不會把你讓給別人!」我點頭同意「我知道,我根本就沒打算跑。死了都要愛是吧?我不要命了,反正這世上我也沒有親人沒有家。我死行不?你大可以弄個大號冰櫃把屍體凍起來,天天盯著看,沒人跟你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就賭你展雲弈捨不得!說著眼睛卻又紅了起來。哈,我看我不比梅子的演技差。我就不信你還能笑著說逗我好玩!說這樣的狠話不是不心虛的。展雲弈要是說,你去死。我會哭著鬧著抱著他喊,千萬要攔著我!我怕死,且極其怕死。換種說法就是我極其熱愛生活。弈沉默了良久說「子琦,讓你和寧清在一起是不可能的。當時可以現在不行。我現在放過寧家,不是和你講條件,我說過的話向來算數,我要你心甘情願地嫁給我。我不想每天都擔心你會消失不在。我重新追求你可好?」哈,我真想放聲大笑。用最大的毅力繃著臉說「我不信你的話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就算現在是真的,轉眼你就可以不認賬。」弈氣結「那你要怎樣?」我重重地歎了口氣說「弈,你看,我們四年沒在一起了。我變了好多,你也是。我倆在一起總是不歡而散。」弈恢復了平靜「所以我說,我來重新追求你。」我試探著對他說「我明天還上班呢。今天好累。想回去了。」弈果然說「明天上班?你在那個破公司當個小文員,又不是你喜歡的設計,辭了。」我苦笑「你看,你還是這樣,其實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著我,你也有事要忙,你怎麼就沒想過我會悶?會無聊?四年前我不喜歡這樣過,四年後更不可能。」說完淒涼一笑「弈,我們真的不合適。我要回去了。」弈把我攬入懷中「子琦,四年時間我們都變了許多。可是,你心裡真的不再有我?我答應你讓你去上班。不過,你搬過來住,住外面我不放心。」我想等寧家完全沒有威脅再回來。今天的弈看上去是妥協,可是,我需要一個保證。我輕聲說「我得和寧清把事解決了再回來。不然,我會覺得我是個壞女人。」弈把我抱緊「是我不好,要我陪你回趟城去處理,好麼?」我在心裡說,不用你陪我回去,我只要得到寧家的消息就好。心裡想著,嘴裡竟然問了出來「弈,你什麼時候停止收購寧氏,並把股權轉回給寧家?」弈一把推開我,拉下臉冷冷地說「我現在就停止收購寧氏,我手裡已經有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什麼時候,你心甘情願地想嫁給我了,我就把這些股權轉讓到你名下,你送給寧清也好,賣給他也好,都可隨你心意。」我恨自己這張闖禍的嘴。本來看似穩佔上風的談判反倒給他利用,但是只要展雲弈沒動作,就暫時影響不了寧氏。我只能拖。就這樣嫁給他,我心裡沒底。接下來空氣又開始緊張。短暫的歡愉,總是這樣。我很想告訴他沒嫁給寧清,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弈開車送我回租住的小屋。我剛一下車,他就跑得比兔子還快。望著絕塵而去的車,我和他終是不能好好在一起嗎?我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