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下起了難得一見的暴雨。雷聲轟鳴,即便在審訊室裡也能夠聽見。
「說吧,你怎麼解釋?」王一抄著手,靠在椅背上,來回地晃蕩著。陰影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你讓我怎麼說呀?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那天晚上和朋友在喝酒呀!很多人的,他們都可以給我作證呀!」商逸無奈地揮著手,面容憔悴的他,以沒了平日裡那種飛揚跋扈的神情。
「我知道,我也問過你的朋友了,不過,大家都說當天喝得很醉,沒人記得你什麼時候走的。」王一依舊坐在椅子上,悠閒地搖著。
「那,那問老闆呀,老闆總知道吧!我付錢給他的,他肯定記得我!」商逸激動地聲音都有些走調。
「商少爺,我也去問過了。老闆說那天生意非常好,人那個多呀……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你們。」王一停住了搖動,頓了頓說:「其實,就算他看見你了,他也不會說的。對他們來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
「你,你這不就是擺明了要坑我嗎!你吃了豹子膽啦!」商逸惱羞成怒,拍案而起,立刻被站在他身後的警察給按了下去。
「呵呵……商少爺,不要激動呀。豹子但我是沒有吃過的,但是我也決不會坑你的。事實就是事實呀,不是誰能夠改變的。就好像,你欠了簡世平一大筆錢,不是誰能夠編造出來的,你說是不是?」王一笑得還是那麼憨厚。
商逸一怔,旋即怒道;「你不要信口雌黃!你憑什麼說我欠了簡世平的錢?」王一看著他,還是笑得很悠閒。
「放心,雖然簡世平死了,但是我想我們還是有辦法知道這些事情的。俗話說得好呀,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自然是有證據,不然,就我這個小警察,也不敢在商少爺面前造次呀。呵呵……」王一又開始有節奏地搖起椅子來,搖得商逸心煩意亂。
「是啊,就算是我欠了他的錢又怎樣?要是欠錢的人就是兇手的話,那不是有很多人都會被殺死啦?你可不能就憑這點,說我是兇手呀!」商逸的語氣已經沒有開始那麼強硬,他不耐煩地拉扯著衣領。衣服被他弄得像揉皺了的紙片,使他看起來很頹喪。
房間裡一陣沉靜,只有王一搖晃的椅子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在這個時候聽起來格外的抓心撓肺。商逸嚥了口唾沫,沒有看王一的臉。王一的臉躲在陰影裡,顯得高深莫測。
「當然,我不能這麼說,我也不這麼想。不過,那天我又去案發地點轉悠了一圈。唉,你猜,我發現了什麼?」王一停了下來,俯身把腦袋鑽進了燈光裡,趴在商逸面前的桌子上,一對牛眼瞪得大大地看著商逸。商逸不明所以,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往後仰。
「什、什麼……」商逸結結巴巴地問道。
王一笑了起來,笑得很天真。「你看。」
王一緩緩地攤開手掌,一個閃閃發亮的小東西就在他的手心裡。商逸疑惑地看看王一,終於將目光停在了他的手心。那閃亮的小東西在王一晃動的時候,不時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商逸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看清楚了,看清楚那個東西是什麼了,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王一盯著商逸的臉,他還在笑,笑得有些詭異。
「很眼熟,嗯?是不是?」王一玩弄著手裡的紐扣。商逸臉色微變,瞬即恢復了正常。奇怪,這該死的扣子就這麼不結實嗎?他在心裡暗暗罵道,可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當然啦,這個是我的袖扣,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蔚老闆也見過的。這個扣子就是不好使,總要掉……還真麻煩你了呀……」商逸一面說著,一面伸手要去拿扣子。
「呵呵,不急不急,會還給你的。不過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掉的嗎?」王一見商逸想拿回扣子,迅速抽回了手。
「這個……什麼時候,我哪兒知道呀。」商逸眼珠子一轉,擺出一副坦然地神情。
「那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掉的呢?」
「我哪兒記得呀!我成天那麼多事要管,哪裡有工夫管一個小小的扣子呀!」商逸不耐煩了,不斷地用手指敲打著桌面。
「是嗎?商少爺很忙呀?呵呵……不過我倒是聽說,商少爺其實沒什麼事可做吧?」王一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看也不看商逸。
「你!來人!我要見你們局長!」商逸怒不可遏地跳了起來。
「商少爺,稍安毋躁,稍安毋躁。」王一笑嘻嘻地說道:「局長你現在是見不到的,而且,還是他特別批准我負責你的案子的。」
經他這麼一說,商逸頓時安靜了下來,他怔怔地看著王一,緩緩地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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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子裡胡亂地堆了幾隻箱子,從布著薄霧的窗戶往裡看,能看見一對小夫妻正在爭吵。
「你發什麼神經!為什麼把張媽也辭退了?」卓璇璣長長的秀髮因為激動顯得有些雜亂。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趕緊幫我把東西收拾好,不然我們要誤了船了!快點好不好?」姚經義也沒了平時的優雅,臉上烏雲密佈,比這天氣還要陰沉。他努力壓制著怒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柔和些。
「可是你總該告訴我為什麼吧!」卓璇璣咬著嘴唇一動不動,打定主意,非要姚經義給她說清楚才算完。
「先收拾東西,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不行嗎?」姚經義不耐煩地把東西重重地扔進行李箱:「對了!我那本筆記本吶?你看見沒有?」
「什麼筆記本?我不知道,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就哪兒也不去!」卓璇璣乾脆坐進沙發裡,用挑釁地眼神看著臉色蒼白的姚經義。
「不是跟你說了嗎!快點兒……你怎麼倒坐著了呀?」姚經義回身看見沙發裡卓璇璣,急得眼睛裡面都要冒出火來了。他衝過去,一把將卓璇璣從沙發里拉起來,往門邊一推:「快去收拾東西呀!來不及了!」
卓璇璣驚訝地望著丈夫,從認識到現在,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姚經義對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卓璇璣戰戰兢兢地抱住自己,委屈的眼淚灼疼了她的心。姚經義一怔,談了口氣,卻並未理會她,而是繼續收拾東西。整個房間裡迴盪著翻東西的聲音,越發顯得靜得可怕。卓璇璣像個標槍似的杵在那裡,杵得姚經義心發慌。他頹然坐在了地上,雙手抱著頭,雙肩微微地聳動著。
起風了,從房子的縫隙中鑽進來,發出尖銳的悲鳴聲。
天哪,我究竟在做什麼?姚經義抓扯著自己的頭髮,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也無力再去收拾東西。該來的總是會來的,逃也逃不掉,索性就這麼坐著,什麼也不要做好了。姚經義胡亂地想著,耳畔去傳來了衣裙摩擦的聲音。他驚疑不定,緩緩抬頭看去,竟是妻子正在默默地收拾東西。
「璇璣……」姚經義輕輕地喚了一聲。卓璇璣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又繼續收拾了起來。姚經義從地上爬起來,緊緊地把妻子抱在懷中。卓璇璣在姚經義的懷中戰抖著,眼淚還在不停地流著。姚經義用臉貼著她的頭,輕輕地摩擦著,喃喃地說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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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菊坐在冷飲店裡,認真地看著王一眉飛色舞地講述著事件的始末。
「嘿嘿,那個商少爺也真是的,他要是知道那份逮捕令是我偽造的,非氣得背過氣去不可!」王一笑得像個孩子。
「你呀!執法犯法!當心他告你!」司寇菊笑著,白了他一眼。
「怕什麼,反正他現在什麼都招了,我才不怕他呢!大不了,我不當這個警察了,反正每天都和這種卑鄙小人打交道,我早都煩透了!」王一得意洋洋地神情,完全沒有覺悟的樣子,司寇菊無奈地搖著頭。
「哎呀,你沒看見,當時啊,他那個激動……呵呵……想著他平時跩跩的模樣,嘿嘿,簡直就是兩個人哪……」王一比手劃腳地講著。
「那人是他殺的嗎?」司寇菊咬著吸管,瞪大了眼睛。
「他呀,他哪有這個膽子呀!不過,他這個從犯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了。少不得,也要在牢裡蹲上一些日子了……」王一晃了晃已經被他喝得地朝天的杯子,眼睛瞄著司寇菊手裡的飲料:「這個……嘿嘿,你好像不喜歡喝是吧?那就給我喝吧。」不等司寇菊答應,他便一把搶過去,咕嘟咕嘟地喝上了。司寇菊無奈,只得再要了杯飲料。
「哈……」王一咂著嘴,露出很滿足的神情,跟著正色道:「不過說真的,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姚醫生怎麼也摻合在裡面了呢?」
「姚醫生?不會吧!他要是有什麼,我怎麼辦呀?」司寇菊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這有什麼呀,還有我呢……」王一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不由得臉上一紅,乾咳了兩聲,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我可以幫你再找份工作呀。」司寇菊噗嗤笑了起來,她明白王一的心思,卻仍舊一本正經地向王一道謝。
「唉,不過著姚醫生跑得還真快呀,等我們到他家裡的時候,早就沒有人了。」王一又開始撓自己亂糟糟的卷髮。
「你該不是想跟我說,是姚醫生殺的人吧!?」司寇菊差點沒有被水嗆著。
「嗯……現在找不到他人,眼下又兵慌馬亂的,我怕是沒法找到他人了。」王一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呀?你能不能跟我講個清楚呀?我怎麼越聽越亂了?」司寇菊噘起了小嘴。
「好好,你不要著急,我慢慢跟你講嘛。」王一支著腦袋,認真地講了起來:「這個事情都要從那副骨牌說起,就是墩子上吊的時候,從爐灶裡面找出來的那副骨牌。商少爺說,他剛從國外回來,就被簡世平拉去打麻將,結果輸了一大筆錢。商少也就在這個賭博上面敗給了簡世平,此後簡世平就以此要挾他,讓他做了許多事。蔚朗在自己家裡被人打暈的事情,就是簡世平和商少爺一起幹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司寇菊忍不住插嘴道。
「你聽說慢慢說嘛,別打岔……當時是蔚朗從商家回去,發現有人闖進了他的家,沒等他跑掉,就被人一棍子打暈了!後來,第二天,還是他的夥計發現他的,把他送到了醫院。」
「那他丟了什麼東西沒有呢?」
「嘿嘿,問題就是他什麼東西都沒有丟……」王一聚精會神地想著:「據商逸的交代,簡世平跟他說,蔚朗那裡有一副價值連城的骨牌……」
「啊!那就是說……丟了的骨牌在蔚朗那裡?那、拿不就等於說是蔚朗偷了自己賣給商老爺的東西了嗎?不會吧?!」司寇菊不禁叫了起來。
「嗯,如果照他的說法應該是這樣的,但這個可能也就是簡世平的猜測……不過,我們起碼證明了一點,就是……簡世平並沒有偷那副骨牌……」
「唔……這樣說起來,不就只有那麼幾個人了……姚醫生!難道是姚醫生?!」司寇菊眼珠子一轉,倒抽了一口冷氣,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沒想到,王一隻是笑了笑,卻搖頭表示並不是姚經義。
「不是他?不是他……他為什麼要逃跑呢?」司寇菊想得連五官都聚到了一起,看得王一直想笑。
「他不是因為這個逃跑的,原因呀,大概是因為他的把柄被商逸抓著,被逼給了他那些藥物吧……」王一收斂笑容,輕輕地談了口氣。
「藥?什麼藥?難道說,大小姐她……」司寇菊看著王一,王一默默地點了點頭。「大小姐真是命苦……」司寇菊說著,只覺鼻子一酸,眼睛裡有了灼熱的感覺。王一見狀,習慣性地用他黑熊一樣的手揉了揉司寇菊的短髮,儘管如此,司寇菊的頭髮還是不可能和他的頭髮相提並論的。司寇菊訕訕地笑笑,任由王一像個大哥哥一樣的安慰自己。可是,商墨絲又有誰去安慰呢?司寇菊想著,抽了抽鼻子。
「那是誰殺了簡世平呢?難道是蔚朗?嗯……蔚朗平時就對商大小姐很好,可能他看不過去,就把簡世平給卡嚓了……」司寇菊自顧自地說著,認為商墨絲也應該有一個可以為她出頭,照顧她的人。
「當然不是啦,好像是你嘴裡的商大小姐自己一刀捅死了簡世平……然後,她給自己的弟弟打了電話。我們的商少爺去了以後,直接給了她一包毒藥……這個毒藥就是姚經義給他的。完了,他又趕回城裡,呼朋和友地跑到外面玩兒。第二天一早,他給蔚朗打了電話,然後又讓姚經義去把蔚朗迷暈,就此嫁禍給蔚朗……就這樣,所以說,商墨絲是自殺的,而簡世平是被自己的妻子殺死的,要說可憐,大概現在的簡沛蘭是最可憐的吧……」
窗外又刮起一陣寒風,人們瑟縮在厚重的衣領裡。司寇菊覺得,現在自己的心比吹了這寒風還要冷。人怎麼可能這樣呢?而街上,那些躲在衣服裡,看不清面目的人們,他們,又有多少秘密呢?司寇菊心不在焉地攪合著手裡的飲料,杯子裡的飲料早就冰冷了,握在手裡,更加寒冷。她想起了那個淒風冷雨裡,第一次到商家的情景。想起了簡世平令人作嘔的眼神,想起了他們討論的房產,也想起了房子裡的那些人。
「對了!」司寇菊猛地抬起頭,放下杯子,抓著王一的袖口問道:「那、那墩子和小翠是誰殺的?為什麼要殺了他們呢?他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傭人呀!」
「啊……啊,這個,我想,大概都是簡世平干的吧,可能他們無意中知道他的一些秘密。所以,他就殺人滅口啦。」王一舉起左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司寇菊這才釋然,放開了王一,繼續握著冰冷的被子。
為什麼,為什麼人這麼容易死呢……為什麼非要殺了彼此才好呢?哎……活著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哪天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什麼人,或者得知了什麼秘密,就莫名其妙地被人卡嚓了……
「真的是簡世平干的?他也太殘忍了!他死了真好!」司寇菊喃喃自語。
「唔……只能這麼推斷了,畢竟他死了,死無對證呀。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渣,死了的確很好……唉,商大小姐真是救了很多人呀。」王一也被司寇菊的情緒所感染,暗自歎息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突然落起了小雨,滴滴答答地雨滴敲打著窗戶,街上的行人慌亂地四處躲藏。司寇菊恍惚瞥見一個面龐冷清而絕美的婦人,如影子般淡淡地站在街角。當她與司寇菊的目光相遇時,她露出了那種懨懨地笑容,緩緩地朝司寇菊揮了揮手……
「你在看什麼呢?」王一迷惑地看看司寇菊,又看看窗外。
「我看見商大小姐了……」司寇菊眼神迷離地望了望王一。可是,當她再轉頭望向街角時,那個影子般的婦人卻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如影子般消失的人,只能活在朋友的記憶裡,偶爾被人想起,也終究不過是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