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明媚的陽光彷彿是曇花一現,此時陰沉沉的天色,讓人分不清究竟是黎明還是黃昏。狂風夾雜著雨點,一波接著一波,衝擊著花園中肅然而立的人們。墩子和福伯默默地在樹下挖著坑,大樹像是受傷了一般,在狂風暴雨中猛烈地晃動著。幾乎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偶人,被抬進來放在商維賢的面前。商墨絲用力攙扶著父親,使她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蔚朗在一旁為他們撐著傘,儘管在這樣的風雨裡,傘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司寇菊臉色有些發白,她擔心地看著商維賢,有些顫抖地將消過毒的匕首遞給了他。
鋒利的匕首從緊握著它的手掌中抽出,一陣酸麻的感覺讓商維賢微微一顫。少頃只覺掌心一熱,疼痛和酸軟幾乎讓他握不成拳。
鮮紅的血液一滴滴地跌落在偶人身上,跌落在刻著商維賢幾個醒目、礙眼的大字上。用硃筆紅漆刻著名字的偶人,籍著雨水迅速將血液沖淡,遍佈了全身,彷彿它真的有了生命。看著偶人連同符咒一同被埋下,商維賢覺得自己的一半也被埋在了土裡。商墨絲傷感地看著父親,頓覺他消瘦了許多,乾癟了許多。以往如炬的目光竟然也像福伯一樣,開始顯出呆滯的模樣。
院子裡已經收拾妥當的物件,裝了滿滿的幾大車,僕人們靜靜地矗立在雨中,心裡也有種莫名淒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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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城東走,兩旁的房屋越低矮、破舊,行人也漸漸稀少。遠遠便能望見一座二層樓的洋房,突兀地聳立在一片瓦房的後面。穿過房子四周通透的圍牆,就能看見顯得有些斑駁的暗紅牆體。通過鐵門,便是寬闊的前院。院子的兩旁是窄長草坪,和後院的花園相連。廚房在樓房的左側,正對著左側的圍牆上,另外有一道小門,是專門給傭人進出使用的。
廚房裡此時已經放上了裝得八分滿的米桶,上面還有一個紅包,靠牆放著綁著紅布條的掃帚和畚箕,裝了三分滿的水桶裡,放著六副碗筷,旁邊立著一個火爐。廚房門口有張及腰的香案,上面放著便飯菜、三隻酒杯、一對紅燭。商維賢在眾人的簇擁下,顫顫巍巍地點燃了三柱香,閉著眼睛默默地禱告著。眾人鴉雀無聲,四周只有嘩嘩的大雨肆虐著。當香燒到三分之一時,溫姨吩咐小翠和墩子去門口燒紙錢,拜祭地基主。大雨中,小翠和墩子頗費了些手腳,才把紙錢點燃。濃濃的煙味,在雨中聞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悲苦。一番折騰之後,天已黃昏,眾人這才扶了商維賢進屋。
屋內比外牆看起來要光鮮得多,但四周濃烈的色彩卻讓人覺得俗不可耐。穿過門廊,在一樓的客廳盡頭,是連著花園的書房,靠左邊的是連著廚房的餐廳,旁邊是四間客房。通過樓梯上到二樓,有四間臥室,走廊盡頭有一道小門,穿過小門再往上走,就是通往閣樓的門。樓房的正門旁,有一個小屋,是專門給看門人住的。傭人的房間在樓房的右側,只能從院子裡進入,沒有通向屋內的房門。
進了大門,雖然和大家一樣淋了雨,溫姨卻沒有那種狼狽的模樣。她鎮定自若地吩咐傭人們各就各位,招呼客人稍事休息。讓司寇菊照顧老爺,自己準備回房梳洗。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勉力支撐著的商維賢終於倒下了。大伙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將商維賢抬回了房間。司寇菊對商維賢作了緊急的救護,蔚朗急忙打電話通知姚經義。
二十分鐘左右,渾身濕漉漉的姚經義趕到了。他向護士詢問了商維賢的病情後,又仔細地給他檢察了一下身體,這才鬆了口氣。他告訴大家,商維賢只不過是疲勞過度,靜養一陣子應該就沒事了,但是切忌不要再讓他的情緒激動。聽姚醫生這麼說,商墨絲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她無心再招呼蔚朗等人,靜靜地守在父親床前。眾人知趣地離開,只留下司寇菊陪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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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雨還在下著,已經沒有白天那麼強勁。蔚朗主和姚經義一路往家走,一面閒聊著。
「我說,姚大醫生啊,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蔚朗突然問道。
「我?呵呵,還不是那樣,每天給人看病。什麼忙不忙的,要說忙不忙,就得看病人多不多啦。」
「噢,那你那些病人裡有沒有讓人心動的美人啊?」
「美人?有倒是有,你要是想找個可人的,我幫著給你介紹。」
「那倒不必,我是擔心你的魂被她們給勾走了。哈哈……」
「你沒事吧?該不是讓雨給淋得發燒了吧?」姚經義不解地看著蔚朗。
「我倒是沒有發燒,就怕有些人發燒。尤其是看見美人,燒得就更厲害了,別把家都給燒了噢。」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唔……沒什麼意思,不過是聽說你最近好像和什麼女人……哈哈……」蔚朗並不把話說完,只是看著姚經義一臉懷笑。
「沒有的事兒!我你還能不知道嗎?在我眼裡,除了璇璣,不可能有第二個人了。」姚經義不由得激動起來。
「我當然也相信你,不過……既然如此,那我想知道,我遭賊的那天晚上,你到哪兒去了?別跟我說你回家了,小卓已經跟我說了,那天你回去的很晚,還說是在跟我聊天。」蔚朗意味深長地盯著姚經義,眼睛裡是姚經義從未見過的寒光。
「我、我……你要相信我,我怎麼可能?我、我……」姚經義慌張地躲閃著蔚朗的眼光。
蔚朗一言不發,仍舊惡狠狠地瞪著他。姚經義知道沒有逃脫的可能,歎了口氣,無奈地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字條給蔚朗。蔚朗狐疑地接過來一看,奇怪地「噫」了聲。
「當時吃完飯以後,我無意中從自己的口袋裡發現了這張字條。上面言之鑿鑿地說,璇璣當天晚上會在哪裡和誰約會。你說,我能不擔心嗎?我也沒想怎麼會有這張字條出現在我的口袋裡,只想著要去弄個明白。所以,我很快就離開了,然後找到了字條上說的地方。但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看見她出現,於是我就回家了。但是,我總不能跟璇璣講,我是因為一張莫名其妙的字條去監視她了吧。現在你明白了吧?還望你千萬不要把這個事情告訴璇璣,好嗎?」姚經義用哀求的目光看著蔚朗。
「……哈哈!你也真是的,怎麼連這種事也要相信呢!太對不起小卓了!」蔚朗看出來,姚經義沒有說謊。但是他奇怪,是誰把這張字條放到姚經義的口袋裡的呢?
「當晚坐在你旁邊的誰?」蔚朗想了想,問姚經義。姚經義略一思索,立刻顯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簡世平!」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同一個名字。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姚經義非常不解。
「王探長曾經跟我說過,那個小偷很可能就是我身邊的人。假設真的是他,那麼為了避開警方的懷疑,除了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據以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再製造出一個沒有不在場證據的人。這樣一來,警方決不會那麼容易懷疑到他身上,就算你拿出這樣的字條,警方也會認為那是你為了掩蓋罪行,而杜撰出來的。」
「可是,他要到你家去幹什麼呢?難道就是為了要打暈你?」姚經義依舊不是非常清楚簡世平的動機。
「我想……應該是為了那副骨牌吧。」蔚朗若有所思地說著,姚經義也不禁點了點頭,看來只有這個解釋最合理。
「嗯,那這樣說來,那副骨牌既不在簡世平的手上,也不在你的手上,也不在商老的手上……難道,它真的就像那個大師說的一樣,是被詛咒了?」就在姚經義思索的時候,蔚朗剛毅的嘴角嘲弄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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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週一片白茫茫的煙霧,有些東西從天而降。商維賢躬身撿起一看,漫天的煙霧全變成了紙錢,飄飄蕩蕩的,像一個個無助的亡魂。一陣隱隱的啜泣聲傳來,他尋聲走去,卻見兩個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燒著黃紙。他慢慢地靠近他們,想要看清他們的面目,心裡卻有種不安的恐懼感。他縮回了伸向他們的手,打算離開這裡。突然,他覺得手腕像是被乾枯的樹枝緊緊地纏住了似的,他回頭一看,那兩個小小的身影已經變成兩具焦黑的屍體,卻還兀自掙扎著緊抓著他不放。他驚恐地想要甩開他們,卻不知什麼時候,地上冒出了許多焦黑的枯抓,拚命地抓著他……
「呀啊——!」商維賢驚呼著醒了過來,重重地喘著粗氣。他瞪著眼四處張望著,這才發現,夜已經很深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還在不時地刮著。他剛想鬆口氣,卻聽到頭頂傳來了腳步聲,嘎吱……嘎吱……
「誰!誰在那兒!」商維賢叫道。聲音頓時消失了,可是當他再側耳傾聽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就在天花板上,離他越來越近。商維賢再也沉不住氣了,他猛得跳起來奪門而出。迎面就撞上了護士,司寇菊。
「商先生,您怎麼了?」司寇菊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問商維賢。
「上面……,那上面有聲音……」商維賢努力想要控制自己,但是他的聲音仍舊哆嗦著。司寇菊看了看商維賢,又側耳仔細聽了聽,除了風聲和商維賢的喘息聲,再沒有其它的聲音。她憐憫地看著商維賢,搖了搖頭。
「商老先生,什麼聲音都沒有。真的。我想您大概是作噩夢了,沒什麼的,來,我扶您進去休息。」
「是嗎?是嗎?真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唔……小姐去哪兒了?少爺呢?還有蔚老弟他們呢?」商維賢順從地讓司寇菊領著自己回到床上。
「您一進門就暈倒了,蔚先生找來了姚大夫。他們看您沒事以後,便離開了。小姐擔心您的身體,一直陪著您,後來簡老爺來了,把她接走了。至於少爺嘛……,他打了個電話回來,聽說您沒事了,他說有事忙,就不回來了。」司寇菊一面說著,一面安頓好他,又將床頭的藥遞給他,看著他吃了藥、躺下了以後,準備離開。大概是藥物的作用,商維賢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司寇菊在門口看著商維賢睡著了後,輕輕關上了他的房門。就在她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她清楚地聽到,頭頂上響起了腳步聲。她不由得一愣,再聽,果然有聲音從樓上傳來。她驚疑不定地朝走廊盡頭的小門走去,她推了推門,門打不開。她又反覆試了幾次,門還是紋絲不動。
「你在這裡幹什麼?」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從她身後傳來。
司寇菊一驚,轉身就看見一張慘白的臉,冰冷的眸子裡閃著寒光。她猛地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待定神細瞧,卻原來是溫姨站在她前面。
「我、我、我,好像聽到上面有聲音。所、所以,過來看看。」司寇菊覺得自己渾身都凍僵了,可偏偏冷汗卻浸濕了她的手,她將手背在身後不停地在衣服上擦著。
溫姨冷著臉,盯了她半晌。
「我沒聽見有什麼聲音。這麼晚了,不要到處亂跑。」
司寇菊機械地點點頭,在溫姨冰冷地注視下,僵著身子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看著她走後,溫姨又看了看那道鎖著的門,又細聽了一會兒,這才悄無聲息地走了回去。
司寇菊關上門,貼在門上捂著狂跳不已的胸口,不住地喘氣。過了老半天,她聽見溫姨回房的聲音,這才渾身一軟,坐在了地上。這個女人的臉也太可怕了,簡直不像人,嚇死我了。司寇菊惱怒地想著,連滾帶爬地回到了床上。就在她迷迷糊糊地時候,卻又聽到了窗外傳來的淒厲地吼叫聲。
「火——!火啊——!哈哈!死——啦!都死啦!」
司寇菊幾乎要崩潰了,她憤憤地用枕頭蓋住腦袋,心想:這家都住了些什麼人啊,吵吵鬧鬧地,還要不要人睡了啊?可是聲音並沒有因為她頭上的枕頭而消失,反而越來越大聲,哭嚎地令人毛骨悚然。
「燒吧!燒吧!……報應啊——!……燒光吧!全都死吧!」
呼號聲夾雜著辟啪聲,空氣裡還有焦臭的味道。司寇菊暗叫不好,一躍而起,衝出了房門。
大門前的院子裡,聞訊趕來的人們都呆住了。只見沖天的火光熊熊,依稀可見一個人影在火中呼號,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