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裡,一雙金色的眸子,惡狠狠地盯著屋內。
一道閃電劃過,黑貓躬起著背豎直了尾巴,雨水在它身上濺起了一層蒼白。
突然,它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上翹的嘴角和褶皺的鼻子充滿了猙獰的意味。
鋒利的爪子從陰影中緩緩伸出,猛地撲向窗口……
「啊——!」商維賢驚呼著從枕頭上彈了起來,汗水浸透了他的睡衣和頭髮,他瞪著驚恐的雙眼打量著四周。房間裡靜悄悄的,一切看起來都沒什麼不同,只是窗戶……窗戶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風就著月光輕舞白紗。他拉開檯燈,捂著胸口走到窗邊向外張望。雨還是細細地下著,是那種無聲的春雨。渾濁的夜色中,不時閃出幾點燈火,整座城市一片死寂。
叱吒風雲那麼些年,今天居然被夢裡的一隻黑貓給驚醒,果然是老了嗎?商維賢仔細地關好窗戶,拉緊窗簾,這才緩緩地爬上床。由於剛才的驚嚇,他的胸口陣陣發悶,他半坐在床上,一時間不能入睡。
十三真的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啊,用十三萬買來的玉石麻將,怎麼就變成了傳說中的骨牌呢?就算自己平日裡手氣好,也沒道理每把都讓自己摸到天糊的牌呀?難道蔚朗說的那個傳說是真的?可是那牌是誰換的呢?以前的確聽賈老闆說過,這個骨牌價值連城,蔚朗是知道的,他沒道理虧上幾萬兩,就為了嚇唬我啊?何況,他是我一手扶持起來的,他的為人我非常清楚啊。那會是誰呢……商維賢想著,禁不住睡意的侵擾,漸漸瞌上了眼。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商維賢再次驚醒。他強忍著心臟的陣陣絞痛,悄悄走到門邊側耳傾聽。腳步聲消失了,商維賢伸直了腰,懷疑自己聽錯了。突然,門外的腳步聲又再度響起,他的心猛地被揪緊。誰在那裡!商維賢猛地拉開門。就在他拉開門的瞬間,整棟樓裡的燈全都滅了。商維賢一驚,胸口的絞痛更甚,他頓覺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管般無法呼吸,當即暈倒在地。
「噓……小聲點兒!別讓人聽見。」
「你確信東西在裡面?」
「嗯,應該是的,沒有錯。我今天來過這兒的。」
「那好吧,你跟緊點兒啊。」
「呀!怎麼回事?」一個聲音顫顫驚驚地問道。
「別怕,可能是停電了。」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的停在了二樓的走廊上,前面的黑影在身上一陣摸索,拿出了一盒洋火。
嚓一聲,微弱的硝煙味飄起,火光映照出一張死氣沉沉的蒼白的臉。一雙冰冷的眸子閃著寒光,劃著火柴的人嚇得差點跪在地上。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溫姨那具有凝結空氣的力量的聲音,讓拿著火柴的墩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我們,我們是聽見樓上有動靜,所、所以上來看看。」小翠哆哆嗦嗦地說著。她躲在墩子的身後,盡量不去看溫姨的臉。
溫姨的臉繃得更緊了,兩隻眼睛彷彿畏光似的瞇成了一條縫。墩子幾乎被她的眼神給石化了,完全沒有察覺到火柴已經燒到了自己的手上。這一點火光在墩子的一聲低呼後也熄滅了,整個房間再次陷入黑暗。溫姨的視線淹沒在黑暗中,儘管眼前還閃著火花的殘影,也足以讓墩子清醒過來。一隻冰冷的手摸上了墩子的手,墩子沒有反抗,他下意識地將火柴遞給了那只四處摸索的手。
火光再次照亮了溫姨的臉,然後照亮了走道,然後隱約可以看見樓梯。溫姨舉著煤油燈,將火柴扔給墩子。
「這裡沒有你們的事。如果再讓我看見你們私自跑到這裡來……」
「溫、溫姨,我們錯了,再也不敢了。」不等溫姨下令,墩子和小翠便搗蒜似的認錯了。見溫姨並不繼續說話,兩人便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溫姨冷冷地看著他們離開,又四處查看一番,見並無異樣,便悄無聲息地回房去了。燈火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後連裙擺摩擦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整棟宅子又靜靜地睡去。大廳角落的柱子後,閃出一個條人影,長長地吐了口氣,像只靈巧地黑貓似的,竄入了漆黑的樹林裡。
一隻蒼蠅不知是不是被福伯的酒氣給熏暈了,掙扎著想要從福伯的臉上離開,可很快又落在了他的鼻子上。福伯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拍,不曾想卻把自己給打醒了。他揉搓著被眼屎粘住地眼睛,吧嗒著嘴裡又苦又澀的唾沫,想喝點兒水解解渴。桌子上儘是東倒西歪的空酒瓶,唯一的一隻水盅裡也散發著酒味。福伯坐起身,打了個哈欠。
天邊曙光微現,空氣裡除此有種清新潮濕的味道之外,還有其它的氣味混雜其中。那是怎樣的一種氣味呢?福伯抽著鼻子,一面努力地聞著,一面用迷糊的腦子想著。突然,他怔住了,一股不詳的感覺驅使他衝出了房間。
血!是血!果然是血!福伯一個踉蹌,跌坐在地,瞬即爆發出一聲淒厲地慘叫,靈魂都從他的口中掙扎了出來。
持續了幾分鐘的嚎叫聲,驚醒了宅子裡的每一個生物。
商維賢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昨晚的一些影像在他的腦海裡閃現,來不及等他細想,門外便傳來紛紛擾擾的聲音。大清早的,都在幹什麼?也太沒有規矩了,看來平日裡對他們是太好了吧。商維賢不快地想著,起身打開房門。他一出門,見溫姨也正從房間裡出來。
「老爺。」溫姨對商維賢略一頷首,她的頭髮一絲不亂,衣服上連個褶皺都沒有。商維賢也衝她點頭,他喜歡溫姨的嚴謹,不像這個正冒冒失失、衣杉不整的衝過來的小翠。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小翠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商維賢的面前。溫姨蹩著嘴,冷冷地看著她,商維賢也對小翠皺起了眉。小翠嚇地屏住呼吸,卻克制不住臉上慌亂的神情。商維賢看著她,不禁在心中暗自歎息,旋即舒展了眉目。
「小翠,別著急。跟我說,出什麼事了?」
「是、是……」小翠顫抖著指向宅院的大門。
青灰的院門此時已經變成了深淺不一的紅色,小白倒掛在門上,腸子從破開的肚子裡流了出來。小白是只體形巨大而彪悍的拉布拉多獵犬,是在他五十歲生日的時候,他的主人商老闆送給他的。儘管福伯經常醉醺醺的誰也不理,可是他對小白就像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整個宅子裡的人,除了福伯,小白根本不聽其他任何人的命令。它總是忠心耿耿地守著福伯,守著福伯守著的宅院。它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對福伯、對福伯看護的院子的忠誠。表情癡呆的福伯渾身血污,抱著小白早已僵硬的屍體,沙啞的喉嚨裡不時發出陣陣意義不明的嘶嘶聲。
眼前的情景讓商維賢一怔,心臟的絞痛再次扭曲了他的面容。商維賢略一搖晃,險些站立不住,一旁的溫姨穩穩地扶住了他。溫姨用其特有的冰冷口吻,驚醒了呆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墩子,限他在一個時辰內把一切收拾好。商維賢看了看溫姨,他打心底裡佩服這個處變不驚、面無表情的女人。要是自己也能有她那樣堅韌的神經就好了,或者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神經。商維賢自嘲地搖搖頭,示意溫姨扶自己回房休息。
商維賢半躺在床上,心中總不能平靜。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一幕幕的血紅,耳邊不停地迴響著悲怮地嘶嚎。商維賢叫來溫姨,吩咐她把佛堂整理一下,他打算去靜靜心。溫姨點頭離開,不一會兒,她便來到了商維賢的臥室。她緊緊地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原本慘白的臉竟隱隱泛出了青色。商維賢的心提了起來,能讓溫姨臉色大變,顯然不是什麼小事情,準確的說,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溫姨的臉上出現變化。
溫姨雙眉微蹩,正苦苦思索,該選擇何種方式講述,才不會刺激商維賢即將崩潰的神經。終於,她還是選擇了平日裡那種不疾不徐的腔調,冰冷的聲音直接凍僵了商維賢。
「老爺,佛堂裡,從無量法師那兒請來的觀音菩薩,不見了。」
「……」
「還有,老爺您前些日子買回來的麻將,也不見了。」
商維賢只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爸爸,爸爸……」
「商老,商老……」
「商老大,你沒那麼脆弱吧?嘿嘿……」
「爸爸……」「媽媽……」「救命啊!……爸爸……不要啊!……」
我在哪兒?誰在那兒?哦,是家啊,我大概昏迷了吧。商維賢漸漸清醒過來,看著圍在自己身邊的人,他慢慢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商墨絲的眼睛紅紅的,見父親醒了,她趕忙用手絹擦了擦眼淚,擠出一絲笑容。蔚朗躬身站在他的床邊,眼裡也有潮濕的霧氣。姚醫生正給他把脈,旁邊一位護士打扮的女孩正在給他調換輸液瓶。站在門旁的溫姨見他醒轉,似乎也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房間。
「呵呵……我就說嘛,商老大你可是有佛祖保佑的人吶,你怎麼可能有事嘛。哈哈……」簡世平靠著窗戶,叼著煙嘴,從牙縫裡擠出帶著譏諷的話語。「哎喲,你瞧我這記性。剛聽說,你那個什麼菩薩丟了,是吧?嘿嘿,那你以後可要小心啦。」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沒看見我爸爸剛醒過來嗎?」商墨絲憤怒地盯著簡世平,通紅的眼珠子裡幾乎噴出火來。這是簡世平第二次看見商墨絲發怒,他覺得很有趣。他咧著嘴,饒有興味地瞅著商墨絲。
「墨絲啊,爸爸沒什麼事。他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自然是瞭解我的啊。」商維賢強打精神,支撐著坐了起來。
「商老,您真的沒問題嗎?」
「嗯,沒事了,沒事了。我們的姚大夫是遠近聞名的神醫呀,哈哈……」
「商老,您剛好點兒,還是休息一下吧。要是再有點兒什麼問題,我這個當醫生的,可就要留下千古罵名啦。」
「不打緊。我就是一時氣悶,沒什麼。」
「聽說丟失的不僅是佛像,還有昨晚的骨牌,是嗎?」蔚朗忍不住問道。
「是啊……是啊……」商維賢若有所思,眾人都望著他,他閉著眼,臉上陰晴不定。良久,他才緩緩說道:「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跟你們講。你們知道我昨天為什麼一直都沒有糊牌嗎?」大家惶惑地交換著眼神,簡世平突然眼睛一亮,悠悠地說:「是天糊嗎?」眾人看看簡世平,又看看商維賢默然地點頭,都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哈哈……我看不過是一個偶然罷了。昨天,佛像不是也被盜了嗎?盜匪還殺死了看門的小白,因此啊,我看就是一個狂妄的匪徒所為。應該去報警,讓警察嚴懲惡徒!」姚醫生不愧是留學回來的,遇到這類事件,最先想到的便是如何通過法律的途徑來解決問題。
「唉……,警察,警察管什麼用啊?無非就是到苦主家裡逛一圈,看看人家家裡有沒有油水可撈。要拿了人的銀子,就再站到門口去擺擺樣子,之後還不是拍拍屁股走人。」簡世平不屑地說道。對於他的觀點,商維賢也點頭稱是。蔚朗看見姚經義衝他一擺手,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可是,爸爸,如果不找警察的話,萬一那個兇徒再來怎麼辦啊?」商墨絲不無顧慮地說。
「唉,我始終還是覺得這個事情有些蹊蹺。你如果說一切都是偶然,這個偶然也太可怕啦。」商維賢的眼裡還殘留著從昨晚開始的恐懼。
「那,商老,您的意思是……」蔚朗小心翼翼地探聽商維賢的想法。
「我始終還是很在意那個骨牌啊。它神奇的出現,又離奇的失蹤,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啊。你們說,如果不是冤魂作祟,那又能是什麼呢?」說到這裡,商維賢自己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眾人沉默起來,各自思索著,房間裡只有簡世平吧嗒煙嘴的聲音。突然,他停了下來,半睜半瞌的眼睛在煙霧後,透著一股神秘,他幽幽地說出了一個名字:諸葛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