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晴朗的天空中掛著幾絲淡淡的雲彩,像是海邊泛起的一陣浪花。蔚朗邁著輕快地腳步,穿過繁華的街道,看著熙攘的人群,臉上露出愜意地微笑。他喜歡走在陽光下,喜歡嬉笑的小孩從他身旁跑過。一個冒失地人撞上了他,他只是笑了笑,輕輕理直了插在條紋西裝上的白色手巾。今天他要去商維賢的家做客,什麼都不可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綠樹掩映的白色洋樓正是商維賢的家,儘管座落在寸土寸金的鬧市區,這裡依舊如世外桃源般寧靜。一跨進院門,城市的喧囂便被莫名地擋在了外面,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這裡和外界隔成了兩個空間。院中的花朵開得甚為妖異,馥郁的花香夾著泥土的清新直鑽入心睥,蔚朗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突然一陣酒氣襲來,他驚異地睜開眼,一隻布著血絲的歪斜的眼睛正瞪著他。蔚朗身形晃動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哎呀,是福伯啊。呵呵……您把這滿院子的花搗置地這麼好,我都給迷住了呀。」
「蔚老闆,姚醫生正在給老爺檢查身體。您就先到花園那邊坐坐吧,簡老爺和大小姐也在那邊呢。」福伯認清了蔚朗後,眼神又渾濁起來。他每說一句話,喉嚨裡都會冒出沙啞的絲絲聲。
看著福伯搖搖晃晃地背影,蔚朗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這個福伯,八成又是喝醉了。可是奇怪,他怎麼就能把那些花草擺弄得那麼出眾呢?哎,真是不可思議。蔚朗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福伯了,在他的記憶中福伯沒有什麼時候是清醒的,而商維賢也從不呵斥他。雖說早就應該看慣了福伯那只有些歪斜的眼睛,可不知為什麼,每次被他的眼睛盯著的時候,蔚朗都覺得四周會激起一股蕭剎的寒意。
「呵呵,蔚老闆啊。什麼風把你給吹來啦!」話音未落,一個精幹老人已經出現在了蔚朗的面前。
「喔,是簡老闆啊。您一向可好啊?」蔚朗雖然不怎麼喜歡這個說話帶著金屬聲的簡世平,可他畢竟是商維賢的好朋友,蔚朗仍舊客氣地和他寒暄。
「哎呀,我好什麼呀?我再好也沒有蔚老闆你做的好啊!哈哈,聽說你又賣了個寶貝給商老大,一定……又撈了不少油水吧?哈哈……」
「呵呵,我們都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嘛。客人願意買,我們願意賣。您說是不是啊?」
「噢,呵呵……,好小子,有前途!你我心照!哈哈,心照。」
蔚朗含笑拱手,一抹不快從他臉上稍縱即逝。即便如此,這個小小的變化,也沒能逃得過簡世平那雙尖銳的小眼睛。
「哈哈,來來來,我老婆一個人在那邊坐著呢。過去打個招呼。」簡世平不由分說,拉著蔚朗拐進了花園。
嫩綠的草坪上,擺放著白色鏤空花紋的歐式桌椅。一位身著鵝黃繡花旗袍的婦人,正懨懨地靠在椅背上看信,烏黑的青絲伏帖在耳後,盤旋成一個髮髻。兩把雪白的陽傘,像是怕烈日灼傷了她雪白的脖頸,展開身體為她遮擋著太陽。
「老婆,你看誰來了!」
「啊,」婦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猛然轉過來的臉上依稀還有淚痕。
「大小姐一向可好?」蔚朗裝作沒看見,恭敬地向她問候。
「哎喲,是蔚先生啊。好久不見了啊。我很好。」婦人展顏,連忙起身招呼他們坐下。
「不知道商老這兩天身體如何啊?」
「家父前兩天只是偶感風寒,有姚醫生照顧著,如今已無大礙了。」
一時間三人再無話說,蔚朗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位商家大小姐,也就是簡世平的三姨太——商墨絲。蔚朗第一次見到商墨絲的時候,是在她十六歲的生日宴會上。那時候的她就像三月裡的春風,清新而溫暖,沒有一絲憂慮。她經常到永利拍賣行去探望他,沒有她的鼓勵,蔚朗也不可能捱過那些艱辛的日子。可是三年後,她卻嫁給了簡世平做三姨太。蔚朗百思不得其解,以她的身份和才情,何至要嫁給一個跟自己父親年紀相仿的人做三姨太。八個月後,商墨絲有了一個女兒,取名簡沛蘭。蔚朗終於明白了一切,他對簡世平有了一種莫名的厭惡。在這一點上,福伯和他有同樣的感覺,所以他們都堅持稱呼商墨絲為大小姐,而不是簡太太。
原本簡世平正用嘲弄的目光掃視著蔚朗,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了更讓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了。
「老爺、太太,請用茶。」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麻利地將茶杯和果品放到了桌上。她偷眼瞄了一下戴著眼鏡的英俊的蔚朗,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自己,不由得耳根一熱。她連忙低下頭,抿嘴一笑,兩個酒窩在她的雙頰浮現。她剛想離開,幾根枯槁但卻有力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
「哎喲~~這麼大熱天兒的,看把翠兒給熱的。來,坐下來陪我們聊聊天兒。」簡世平旁若無人地捏著翠兒的手。翠兒惶恐地看看商墨絲,又看看蔚朗。商墨絲將頭別向一旁,蔚朗只是大聲地咳嗽了幾聲。翠兒見無人幫她,急得眼淚直在眼眶裡轉。她扔掉另一隻手上的托盤,試圖想把自己的手從那個爪子裡拔出來,沒想到,反而被簡世平將兩隻手都牢牢地攥在手心裡。簡世平斜睨了蔚朗一眼,騰出一隻手來,欲往翠兒臉上摸去,翠兒急得要叫出聲來。
「小翠。你在磨蹭什麼。快給我回去。」一個聲音隨著一個黑影的出現,在眾人耳畔響起。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不帶一絲感情,冰冷得連風都會被它給凍結。
拉著翠兒的手指,像是中了咒語一般,迅速地縮了回去。愣在那裡的翠兒,感覺到一股冰涼的目光將要刺向自己,驀然驚醒過來。她急忙撿起地上的托盤,飛也似地逃回了房間。
「老爺已經在客廳等候各位了。」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語氣的變化。她不等眾人的回答,逕直返回房間。
簡世平的瞳孔在收縮,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樹陰裡。這個陰沉的老姑婆是商維賢的妻子過世後,姚醫生推薦來的女管家,大家都叫她溫姨。可是這個成天用黑布把自己從頭裹到腳,只露出一張慘白的臉的女人,一點也沒有她名字中的溫柔。相反的,她更像一塊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就連簡世平這樣的人物見了她,都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他實在搞不懂,商維賢幹嘛弄這麼個殭屍在自己的房間裡。
殭屍!這個念頭在簡世平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使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啐!晦氣!」簡世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這時,他隱約覺得窗簾晃動了一下,待要細看,卻什麼也沒有。他搖搖頭,快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蔚朗和商墨絲。
客廳裡,中西合璧的裝飾和諧地擺放在四周,透出一種優雅而華貴的氣息。陽光藉著巨大的落地窗照射進來,緊閉的透明薄紗窗簾,將光線過濾得明亮、柔和。
靠窗的沙發上,商維賢正微笑著聽他的醫生給他講養身之道。從他紅潤的面頰看來,他今天精神不錯,心情也很好。看見蔚朗等人進來,更是笑著起身迎接。眾人一番寒暄後,各自落座。
「嗨,我說姚大醫生,今天怎麼沒見你把弟妹帶來呀?」蔚朗爽朗的聲音響起。
「她本來是要來的,可是突然說約了人,所以來不了了。」
「唷,約了誰呀?你也不看著她點兒,不怕被人給拐跑了啊?」蔚朗和姚經義很熟,經常彼此打趣對方。
「他倒不怕被別人把老婆拐走,他是怕你把他的老婆拐走啊。哈哈……」簡世平刺耳的聲音引得眾人側目。正在給父親看女兒照片的商墨絲,不禁抬頭看了看顯得有些惱怒的蔚朗。
「哈哈,不過說起來,蔚賢弟呀,你年紀也不小了哦。也是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呀。」商維賢及時地制止了一場無謂的爭吵。「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就跟老夫講,我想這點面子朋友們還是會給的吧。」
「多謝商老費心,小弟自覺現在還未能使永利走上正軌。何況眼下時局動盪,還是等一切安穩了再說也不遲啊。」
「蔚大哥說得是啊,還是不要太早結婚好。你們看我現在,就是有時候要去出診,她也要囉嗦個沒完啊。」
「哈哈……哎呀,看來我們真的是老啦,不能和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比了。我們啊,就只剩下吃飯睡覺咯。呵呵……,偶爾啊想要打打麻將,消遣、消遣,也找不到人啦。怎麼樣,待會兒吃了晚飯咱們來打八圈,好不好?」
「只要商老願意,我隨時奉陪。不過,不要忘了,要看我們的姚大醫生同意不同意喲。」
「我倒是沒什麼,關鍵還是商老的身體啊……」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大哥他不就是想要把他那新買的玩意兒,拿出來給大傢伙兒瞧瞧嗎?順便再讓咱們貼補一下。你怎麼這個都不明白呀!是吧!大哥!哈哈……」簡世平放肆地笑著,等著誰來和他吵一架。今天被那個溫姨一攪和,害得他沒能摸到翠兒的臉,弄得他渾身不舒服。
「呵呵……,還是老弟你瞭解我呀。怎麼樣,姚醫生,你就答應了吧。」
姚經義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好吧。不過吃了飯以後,你一定要吃藥。而且保證在2點以前上床睡覺。」
既然醫生都這麼說了,其他人當然不會再爭辯什麼了。溫姨適時地前來告訴大家,晚餐已經準備好了,隨後領著眾人向餐廳走去。
嘁嘁,他們馬上就要打牌了,他們馬上就要看到了……一抹殘忍的笑容閃過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