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朝之走的時候,是清晨。
那時候天色剛濛濛亮,空氣清新,他一人一騎,就獨自離開了。
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突然之間,我只覺得身邊一下子冷清下來。
和他真正在一起也不過很短的時間,為什麼就已經完全習慣了他在身邊?習慣了他的體溫,他的氣息,習慣得就像呼吸那樣自然!……看來……這下子有得熬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回房。
一反常態的,趙一卻正等著我。
我有點吃驚。
男女有別,趙一又性子拘束,很少無緣無故的踏入我臥室,除非傳喚,不然是不會主動進來的。
見他手裡端著碗蓮子羹,我問道,「紫菀呢?」
端茶送水,這些活計向來是紫菀的事情。
趙一微微一笑,「紫姑娘有點不舒服,趙一就代勞了。」
……他「紫姑娘」三個字,聽得我很想敲他腦袋!
明明喜歡紫菀,還這麼客客氣氣的,真是急死人!
我從他手裡接過碗來,「她不舒服?你有沒有去看她?」
「呃……」趙一神情猶豫,眼神也躲躲閃閃的。
真真氣死人也!
我受不了他這拖沓,正打算喝光蓮子羹,碗剛湊到嘴邊,房門處忽然傳來紫菀的尖叫。
「小姐!別喝!」
隨後一個人影猛地撞進我懷裡,將那碗蓮子羹打落在地。摔得粉碎。
我嚇了一大跳,斥道,「紫菀。做什麼?」
「小姐!不能喝啊!」紫菀一雙眼睛紅紅的,明顯看得出來哭了很久。神情慌亂,然後一手指向趙一,尖聲叫道,「他!他不能信任的啊!」
「啊?」我傻掉,一時之間沒轉過彎來。
「趙一!他就是我們身邊的內鬼!」紫菀幾乎是哭著叫了出來。
我聞言猶如五雷轟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可就在同時,只覺身上一麻,整個人就動彈不得,伴著紫菀驚慌失措的尖叫,往後倒去。
趙一伸手扶住,然後把我安置在椅子上。
紫菀撲了上去,對著趙一又捶又打,早已哭得稀里嘩啦。「你這王八蛋!枉我和小姐那麼信任你!你——」
她罵了一半,已經哽噎的再也說不下去,想撲到我身邊。卻被趙一拉住,隨後。趙一在她後頸一敲。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一動都不動。
「紫菀?」我驚叫起來。「趙一,住手!別傷了她!」
將紫菀小心的扶在榻上躺好,趙一才回過身來。
「她只是暈過去,沒事地。」
說這話的時候,趙一面無表情。
我死死瞪著他,「為什麼?」說不震驚,是騙人的!
我以為紫菀和趙一,是自己還能徹底相信的人,可沒想到,連趙一……都辜負了我的信任!
「你聽誰地命令?」
趙一這才慢慢開口,「皇上有令,不敢不從,九公主,得罪了。」
聽了他這話,我緩緩的閉上雙眼。
只覺得可笑。
可笑的,是自己。一直以為自己成功的逃脫謝凌雲手掌心了,一直以為自己從此自由了,哪裡知道,就算孫悟空一個觔斗十萬八千里,照樣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謝凌雲,你到底還想控制我到什麼時候?
許久,我才慢慢睜眼,看著趙一,「所謂用溫泉可以壓制醉紅毒性,也是騙人的?」
趙一還是恭恭敬敬的,「是。果然如此!
一旦真相揭露,很多事情,一想就通!
所謂用內力再加溫泉,就能克制醉紅毒性,根本就是個幌子,其實醉紅就在趙一手裡,他要混在飯菜中讓我吃下去,完全做得到神不知鬼不覺。(,電腦站,更新最快)。
也難怪謝凌雲一直對我的所有行動都瞭如指掌,當年我和軒轅流光的關係如此隱秘,一樣被他發覺,難道就沒有趙一在中間起作用?
還有,當初我被趙三留抓走,後來在邊關和紫菀重逢,紫菀說,是趙一見形勢不對,於是帶著她悄悄離開侯府,才得以逃走地,如今想來,只怕是謝凌雲還有趙一都知道我很疼紫菀,才故意先帶她離開,免得傷了她我會難過,也好繼續掩飾趙一的真實身份。
而且——葉朝之?
我突然想通這層,大驚失色,「難道葉朝之母親的事情,是假地?」
「真真假假,葉相到了京城便知。」趙一平靜的道,「暗影確實厲害,不過皇上都瞭如指掌,一切明白,只是……」
他頓了頓,才繼續,「皇上想見九公主,怎能讓葉相阻撓呢?」
至此,我也再無話好說,但看他走過來地時候,還是忍不住叫起來,「那紫菀呢!你把紫菀當成了什麼?」
「……」趙一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回答,「紫姑娘是仙子般人物,趙一不敢高攀……」
我大為光火,罵道,「你放屁!」
可惜這句髒話才罵出口,趙一就趁著我張嘴地剎那,手指一彈,我只覺得喉嚨處似乎有東西滑下,大驚,「你給我吃了什麼?」
「只是想讓九公主能安安靜靜的與皇上見面而已。」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開始覺得腦袋發暈,眼前也黑了,然後,意識徹底離開。應聲而倒。
其實趙一地藥只能讓我昏迷一會兒,大部分時候都是迷迷糊糊的,能聽見身邊的聲響。也有知覺,只是身體動都不能動。連舉起一根手指都無法做到。
耳邊傳來車輪轱轆地聲音,憑感覺,我只能猜到自己是在一輛馬車上,可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都睜不開。
更不知道馬車駛往哪裡。
難道是京城?
葉朝之才被從我身邊調開。趙一就暴露身份將我抓走,如果謝凌雲真的捨不得,想見我,為什麼那兩年不動手?非得等到我和葉相重逢之後,才突然發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連馬車走了幾天,什麼時候停下了都不知道,只知道似乎天亮了,又天黑了。不斷重複,終於,馬車停了下來。車身一震,像是有人躍上了馬車。
「九妹……」
是康王爺的聲音?
他嗓音壓得低低地。滿是無可奈何。還有愧疚。「九妹,別怪四哥狠心。也別怪皇兄……他……」康老四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隔了半晌才說完,「他……皇兄也是逼不得已,他也……也很為難啊……」
我雖然不能言語,可康老四的話,還是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叫「皇兄逼不得已?」
有誰逼他?有誰敢逼他?
從頭到尾,逼得我走投無路的,正是謝凌雲啊!
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為什麼他有整整兩年的時間不動手,偏要等我和葉朝之再見面之後才動手?
可惜我沒什麼時間再多想了,康老四將我抱起來,好像是往什麼地方走去,過了一會兒,又將我輕輕地放在一張床上,隨後,就離開了。
我忐忑不安。
周圍靜靜的,靜的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還有緊張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兒,只聽見有熟悉的腳步聲,輕輕的,輕輕的走近,隨後,一雙結實的手臂就將我扶起,嘴唇碰到硬物,涼涼地。
「來,把這個喝了。」謝凌雲的聲音在我耳邊緩緩響起來。
就算不想喝,也沒辦法啊,他將那碗東西硬逼著我喝下,才道,「這個能讓你清醒一段時間,只不過還是不能動而已。」
謝凌雲沒說謊,過了一會兒,我只覺得身上那種麻痺的感覺漸漸消失了,雖然手腳還是不能動彈,可至少能睜開眼睛,也能說話了。
「為什麼……皇兄?」話一出口,聲音沙啞地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謝凌雲又靠了過來,先是俯身看了我很久,表情淒涼,許久,才輕輕的伸手碰我臉,然後,就緊靠著我,也躺了下來,一手橫過胸前,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我惶恐不及,生怕他若存了什麼不利孺子之心,我現在動都不能動,豈不是活生生一頭待宰地羔羊?
幸好謝凌雲只是抱著我,並沒有做什麼不規矩地動作,一直抱了很久,久得我差點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才突然開口,「紅衣,皇兄……又要對不起你了。」
他這話一出,我嚇得魂飛魄散。
他到底又想做什麼啊?為什麼總是不肯放過我?
我怕得要死,謝凌雲又低聲說來,語氣中竟然滿是無可奈何。
「紅衣,朕知道你躲在泉州,只是兩年前你跳崖之後,朕也想通了,只要你覺得好,就算身邊沒有朕,也未嘗不可,所以朕一直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想放你自由,你想做什麼想玩兒什麼,都隨你,不要說做生意,就算是成立了暗影,只要你覺得喜歡,就什麼都可以,甚至葉朝之來找你,我也當作全然不知。」
他說地很慢,一句一句的,嗓音低沉得很,「只要你開心,朕就開心了,可是……可是……」
謝凌雲接連說了好幾個「可是」,都沒說下去,我只能靜靜的聽著。
許久,謝凌雲才繼續說了下去,聲音裡滿是愧疚。「……不要怪我把葉朝之從你身邊調走,也別怪皇兄狠心,實在是……朕不能不這樣做啊!」
「到底為什麼?」我還是重複著這個問題。
如果說謝凌雲真的想開了。想通了,知道我和他真的不可能。只要他拋開這些,未嘗不是個好哥哥,可是,他放任我自由自在兩年,又為什麼突然再將我抓回來呢?
莫非。是出了什麼他無法控制的變故?
我努力地回想著,可就是不明白。
謝凌雲用手指緩緩摩娑著我臉頰,一邊低聲道,「紅衣,我國和皇泰已經征戰多年,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哪知皇泰突然又大軍侵犯我邊關,軍中無人能率兵禦敵,節節敗退。我國危矣。」
這個我是知道的,只是泉州地處南方,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大後方。戰火蔓延不到,所以才沒有那種戰時的緊張感。而且皇泰和嘉麟打了那麼多年。大家早已習慣,聽說又打來了。都沒當回事兒,哪裡知道,戰況居然如此嚴重!
「……紅衣,皇兄無能啊,難道要朕眼睜睜地看著嘉麟基業就毀在朕手中?」謝凌雲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裡已經隱隱帶上了一些嗚咽,「朝中無人可保嘉麟!所以,朕只好這樣做……紅衣,原諒皇兄吧……」
至此,我終於再度開口,「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凌雲撐起身來,低頭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紅衣,你可知現在地東離皇帝,就是軒轅流光?」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軒轅流光登基之時,曾經說過一句什麼?」
我緩緩閉上眼,很久,才睜開。
「他說……」我只覺這句話說得好生艱難,「他說,非謝紅衣不立後……」
是的,當年軒轅流光在東離登基之時,面對文武百官,面對整個東離人民,說出了這句話。
「非謝紅衣不立後」!
此言一出,朝野震驚。
天下皆知謝紅衣為嘉麟九公主,又皆知謝紅衣跳崖自盡下落不明,可軒轅流光卻不顧所有人反對,一意孤行,執意如此。
他甚至專門還修建了一座宮殿,取名「棲鳳宮」,只等謝紅衣出現,成為棲鳳宮的主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就因他這一句話,整個東離地人都已經將我當成了禍水。
迷惑了他們英明君主的禍水!
這罪名,委實來得莫名其妙而且冤之枉之!
如今謝凌雲突然提起這件事——
「是不是軒轅流光?」我輕輕問道。
「軒轅流光派人正式下了國書,願意助我國一臂之力,趕走皇泰。」
「條件就是我,對嗎?」
謝凌雲沒有回答,可看他的表情,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很久,他才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往外擠一樣,話說得異常艱難,「是的,軒轅流光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要你。」
我沒再說話。
事實上,此情此景,我還能說什麼呢謝凌雲做了什麼選擇,還用再問嗎?
國家社稷與我,他選擇了前者。
可不甘心的是,到頭來,我依舊免不了成為一顆棋子!
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
但是,我連自己選擇的權利,都已經被蠻橫的剝奪了!
「朕知道你愛地人是葉朝之,而葉朝之對你也情深義重,如果可以,朕也真的很想讓你和他在一起,可是世事無情,紅衣,原諒朕吧。「
謝凌雲說完,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來,我心裡頓時咯登一下,想到醉紅。
果然,裡面是一顆小小地藥丸,鮮紅色的。
謝凌雲看了看,長歎一聲,「這是醉紅真正地解藥,天下僅此一顆,連太后都不知道。」
他將藥丸放進自己嘴裡,然後俯下臉來,輕輕吻住我雙唇,餵我服下,可喂完都還捨不得分分開,在我唇瓣上廝磨很久,才慢慢地抬起頭。
我沒有掙扎,只是一直睜著眼睛看著他。
餵我服下了解藥,謝凌雲就沒再說話了,只是再次輕輕的躺了下來,以手為枕,將我摟在懷裡,抖散被子蓋上。
許久,他才低低地說了聲,「小時候,你也曾這樣躺在朕懷裡的……」
我沒吱聲。
他說的,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真正的謝紅衣,而不是我這個借屍還魂的假紅衣。
只是……在他眼裡,真也好,假也罷,還有什麼區別呢?
我輕輕的開口,「皇兄,淑妃是好人,立她為後吧。」
謝凌雲許久沒回答。我只覺得一股倦意突然襲來,八成是那解藥的副作用,眼皮再也撐不住,昏昏沉沉的睡去。
睡意朦朧之際,似乎聽見謝凌雲小聲的回了句,「朕會立淑妃為後的,紅衣,從此以後,好生保重……」
之後,我一直昏睡,偶爾有清醒的時候,眼前看出去,都是一片模糊,看不清楚什麼東西,只知道自己好像一直在馬車上,一路馬不停蹄,往東離而去。
馬車每往前多行駛一里,我就離葉朝之越遠。
難得沒有暈睡之時,我總是會想起葉朝之。
當他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當他趕回辟荔山杜若居,發現已經人去樓空的時候,又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傷心?憤恨?失望?
抑或絕望……
我已經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