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落在這條不起眼的小街上,溫馨而輕鬆的時刻,而商泉卻失神地站在離家不遠的路燈柱的側影裡,背包鬆鬆地拖了一根帶子在肩上,兩隻手神經質地纏繞著,眉頭緊緊地陷進思慮裡。漸漸黑暗的羽翼披下來的時候,商泉終於看見她的老師帶著欣慰的神情輕快地從她家裡走了出來,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迎了上去。方老師。老師的吃驚還未結束的時候,商泉就用一種尊重疏遠的口氣平靜地開始敘述,老師,我很理解也很感激你的苦心,不過我不會改變主意。不上大學是我的選擇,每一個選擇都有它無數的可能性,我不需要別人的否定,我只知道我的幸福不能建立在自私之上。請您放棄勸說我媽媽的舉動,我不想這種超出她能力之外的事情來加重她的道德負擔。您可以瞭解吧。方老師看著這個平素寡言成績優秀的女生,她的口氣和她的心智一樣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橘色的燈光打下來,她的睫毛在輕輕顫動,似乎只有這種細微流露出一些咀嚼人生況味的淒涼。她的話如此堅決和圓滿,方老師只得點點頭,背了身去,把那一聲歎息留在心底。他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站在原地的學生,幾乎要挽留一樣地說,真的……不再考慮,辦法總是有的……。他看見女孩笑著搖了搖頭,那是種可以驅散一切陰霾的陽光般的笑容,心裡突然顫動,如果,如果是這樣堅強的笑容,她以後的路一定不會叫人失望的!泉推開門的時候,媽媽從沉思中驚醒,掩飾著黯然的神色站起身來。泉一眼瞥見了桌上的志願單,不等媽媽開口,她一把拉住媽媽的手讓她在沙發上坐下,把單子拿到手中。媽媽,你可願意聽聽我的想法?媽媽撫著她的頭髮,母女相依為命十幾年,這個孩子,是從多早的時候就不再撒嬌而是連她的那份操心都分擔過去了呢?媽媽,你不要難過也不要有負擔,我知道媽媽一直再為我辛苦為我努力著。不上大學對於我來說也是解脫。雖然可能有些艱苦,可是我們可以一起承擔啊。媽媽也不可以放棄,而我也不會放棄創造另一種精彩的未來。我可以提前自食其力地養活自己和您了,我從心底高興啊。媽媽是希望我高興的吧?!泉仰著臉對媽媽認真地說。好了啦,媽媽,早點休息,記得吃藥。我回房了啊。泉擦去媽媽眼角晶瑩的淚水,避開了目光,敏捷地站起身來,抓了書包,把志願單隨便一塞,直到關上房門,才突然無力地坐了下去,黑暗中淚水無聲地降臨和覆蓋。可以抱怨嗎?這個世界的不公。以前泉從不抱怨,因為覺得這種無謂的怨懟只會增加向下的力道,而這個危危欲傾的家已經不可以再經受一點點外在或內在的風雨了。她是那麼那麼努力在改變,在掙扎,可是原來命運的潮水一旦洶湧,是那麼一擊則潰的慘淡,如果這是一場人生的牌局,那麼毫無疑問的,她抓在手上的是一把爛牌,不得翻身。泉確實是應該抱怨的,這個世界上有人生來倒霉,就有人生來是贏家。但這種人往往意識不到自己的幸運,反而日夜睡在理所當然上面,一面還肆無忌憚地捉弄別人的人生,非常無賴。在幾千里外市郊區的一棟豪華別墅裡,就有著這麼一個看似贏家的無賴。本來泉的軌跡一輩子也不會跟這種無賴有所交集,不過當紙牌在命運的手中洗過一次之後,一切就不一樣了。什麼?我老爸死了?聽到這個消息時,延夏河的臉上顯現的更多是驚訝而不是悲傷。他看向如磐石一樣坐在沙發上面色蒼白的母親何薇如。然而不知是打擊太大還是其他,何薇如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客廳裡一片死寂。佇立在一旁的延家的私人律師認為還是解釋一下的好,他太瞭解這位行事怪異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少爺,於是他咳嗽一聲,把延夏河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低低地重複了一遍噩耗的消息。這麼說,老爸是飛機失事的意外羅。那麼低的概率都被他撞上了,還真是背啊。延夏河的嘴角居然輕輕佻起一絲詭異的微笑,如同講述別人的生死一樣輕鬆,但他的眼裡卻露出一種既傷心又憤怒的光,讓律師看了脊背一涼。那麼,延立秋呢?不回來搶遺產嗎?哈哈哈。老爸那麼疼他,應該留了不少給他吧?延夏河轉向沉默失神的母親。是的。大少爺已經在從洛杉磯飛回的途中……等他回來,就可以宣佈遺囑了吧。延夏河揮揮手,截斷律師的話,不耐煩的說。呃……事實上是這樣的,這份遺囑還需要第四位繼承人到場才可以生效。律師小心翼翼地看向何薇如。第四位?哪來的第四位?延夏河糊塗了。而這時何薇如卻突然提高了聲音,眼睛看向某一空處,哆嗦著,喃喃自語道,是她……還是她,她死了!他還是忘不了她!哈哈哈!那麼多年了……那麼多年了……!她的眼神是仇恨的深淵,似乎要把幻覺中出現的某個身影狠狠吞噬,碾碎,然而又是那麼悲哀無助,像一個棄婦,看得律師暗暗心驚。幾時見過一向心高氣傲冰冷犀利的延夫人這種模樣?然而延夏河像突然悟到了什麼,不再詢問,面色鐵青,一下子像灌注了沉重的水銀,在另一測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這個「她」像是這個家裡禁忌的痛處。然而跟隨了十幾年,律師深知,再怎麼迴避,它就是那把高懸於每個人頭上的利刃,終有一天會在心上扎出血色猙獰的罌粟花。灼紅雙眼。延夏河明白,這個家裡,每個人都知道有「她」的存在,又知道得很模糊。在父母的爭執和諱言裡那個虛幻的身影漂浮出來,像一個幽靈一樣徘徊在這個家裡,甚至在他夢魘的時候靠近他,凝視他,直到他滿身大汗在掙扎中醒來。那一天父親衝著母親吼道,她早就死了!死了!他深刻記得父親那時候的眼神,是一種心被掏空的悲痛。從此他知道,他的父親已經被那個人永遠地帶走一部分,不再完整,不再是他的父親。……可是,等等,既然那位早就死去,父親不可能在遺囑中提到她!延夏河頭痛欲裂。那麼,等延立秋回來再說……,他看一眼律師,疲倦地說,我先上去了,站起身來,把雙手插進兜裡,慢慢地沿著樓梯上去了。數日之後,辦完了喪葬事宜之後,律師再次來到延家。大家圍成一桌坐著,沒等律師開口,似乎恢復過來的何薇如強硬地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可能的事還是不要講了。媽媽,請您冷靜些。這樣硬槓下去也不是辦法。延家長子延立秋溫和地勸道。我聽律師說了,商阿姨的女兒有必要請她來一趟……住口!何薇如的手高高揚起,她不曾想那麼直接地就被說出來,臉上氣得抽搐,我不允許!在這棟房子裡提到那個賤女人和那個野種!延立秋無懼地迎上去,用平和但透著嚴厲的口氣說道,媽媽,我知道這件事一直讓您很難堪,可是我們都逃避了那麼多年了,除了陰影以外,又有什麼?他們都不在人世了,您為自己考慮,難道要為那個你口中的賤女人放棄爸爸的財富嗎?!立秋,你!何薇如顫抖著說不出話,但終於緩緩把手放下了,大有心灰意冷之勢。她無力地擺一擺手,隨你去吧。延立秋不理會從延夏河那邊投過來的吃驚怨恨的眼光,只是轉向律師問,那麼,請告訴我們她們的地址。恩。接著,我還有爸爸國內公司的交接事宜處理,夏河,你在假期中,去把那位女孩接來吧。什麼?!延夏河大吃一驚。沒等他大叫抗議,延立秋已經向律師點點頭,起身準備出門了。延立秋你個混蛋給我站住!我不會去的!誰去誰是豬!延夏河哇呀呀大叫著,把手邊一切能砸的東西都狠狠扔向延立秋的背影。但這天晚些的時候,這位說著死活不去的豬兄弟還是別彆扭扭地上路了啊,而另一邊在公司高大的落地窗前悠然地品著咖啡的那個人的嘴角,浮現一個狡猾的微笑。媽媽!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商店做內衣推銷員。很不錯的。泉的聲音早在人進門前就飛了進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因為太高興了,著急著傾訴,也沒有看出媽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顯然媽媽也沒有準備好開口,所以泉沉浸在一個人的滔滔不覺裡。包吃包住,業績優秀的話還有獎金。雖然說推銷的東西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想想也沒什麼了,都是正當的工作啊。那我們以後……泉!媽媽突然打斷她,猶豫著說,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媽媽正要說時,泉猛然聽見自己房間裡有聲音,誰!她警覺地喊了一聲。房門打開,一個染著金髮掛著條十字項鏈的男孩走出來倚在門上,大咧咧地說,真是又小又破啊。看一眼泉,用讓誰都聽得到的聲音悠悠說,真是。早知道這麼醜就不來了。泉懵了,同時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是什麼人?!居然出現在她家裡,還大放厥詞說什麼又小又破不夠,還對一個女孩子品頭論足。火大啊!泉。媽媽攔住一點就爆的泉,終於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他是你的哥哥。沒有想像中的震慟,泉坐了下來,安靜地有些詭異,她鐵桶一般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陷進某種放空狀態。泉,泉。媽媽害怕地小聲叫她。我問你。你要認真回答我。片刻後,泉突然開口卻死死看向延夏河,那種像刀子一樣的眼神讓延夏河緊張起來。這個女孩子聽到關於身世的隱情之後,沒有窮追猛打地詢問,沒有歇斯底里的失態,她的過分鎮定反而讓他收斂了玩耍的態度,局勢似乎控制在對方的手中。可給延夏河一千次機會,他也猜不出泉接下來要說的話。她說,我的……不,你的父親,或者說我們的父親是不是已經不在了?似乎是在這件狹小的陋室裡驚起一聲響雷。媽媽幾乎不相信般一把抓住泉的手臂,臉色慘白地問,你知道?!你知道多少!在得到肯定的眼神時,她眼睛裡的光彩暗淡下去,身體木頭一樣僵硬地坐下去,囁嚅著,原來你知道,知道啊……我們去陽台上吧。延夏河下意識地隨著泉來到小小的陽台,輕手帶上了隔門。不是很老套嗎?政治婚姻拆散了一對情人,後來女的死了,他們的孩子由母親的妹妹撫養長大,如果男的哪天也不在世上了,才會有人來找這個孩子,告訴他的身世,因為他想彌補自己的背叛。泉捋了捋額前的頭髮,看不出悲喜,平靜地說著毫不關己的事一般,把陽台盆栽上的一片枯葉拔下來。她像沉思一般,摩挲著手中的葉片,轉身看著延夏河,輕輕笑著問,他以為,因為死亡就可以原諒一切嗎?延夏河渾身一震。不僅僅是那個笑容,如此悲傷,讓人心碎。因為死亡就可以原諒一切嗎。這句話,延夏河也問過自己。延夏河的神經並不粗糙,他只是不習慣受一些柔弱的情感的牽制。眼前的女孩子顯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估不到對方手裡的牌時,他選擇暫停。那麼,你明天跟我去我家一趟,把遺產的事解決完後,大家兩不相涉。延夏河說明目的。不。泉輕輕吐出這個字,乾脆拎起水壺開始澆水。喂喂!延夏河很抓狂。你不去的話沒辦法生效的!何必大家都不開心呢。這是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了,延夏河的弱項啊。不開心的是你。商泉!你不要太過分!綁也要綁去。無賴的本性暴露。哼哼。泉冷笑了兩聲作為回答。延夏河無語了,他突然想到某個人肯定在某地方偷笑呢,延立秋!這個爛人!他早知道事情棘手,就找自己來做冤大頭。算了。今天不撤不行了。回去跟那小子回報一下,他那一腹黑奸商,擺平個丫頭還不容易。結果,延夏河在心裡琢磨了半天,留下句,你好好考慮吧,明天再說哈,腳底抹油一樣跑掉了。次日,泉出門的時候就看見了躊躇滿志的延夏河。可惜延夏河不給她無視他的機會,像一隻蒼蠅,還是金頭的粘上來。沒等泉作出G——U——的口型,延夏河就大手一揮把一張紙送到泉眼皮之下。我的高考成績單。你想幹什麼?泉驚疑地問。我不明白啊。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有這個分數的人卻因為窮要去站櫃檯受別人的冷眼。而她,面對可能到手的屬於自己的財富,卻愚蠢地拒絕。小姐,這可關係到你的未來,你還是不敢接受嗎?不敢?我不屑!不錯不錯,有骨氣。延夏河拍起手來,話鋒一轉,說,難道你要你的養母也因為你無謂的自尊付出代價嗎?她的病症可不輕啊,嚴重的胃病以外還有精神上的抑鬱失常。你……?!她難道沒有因為受你的照顧而感到拖累你嗎?她難道不會因為讓你上不起大學而自責嗎?她難道不希望你實現自己的理想嗎……滔滔不絕的延夏河突然卡住了,因為他看見,有兩道晶瑩的軌跡從女孩子的臉上滑過。他頭腦突然空白,只是一個念頭在回想,我在幹什麼啊,不過是為了私慾,居然這麼殘忍。好。片刻,泉在臉上抹了一把,冷冷地說,真是做足了功課啊。在接下來從S市的小鎮到市的十幾個小時的車程裡,泉一直看著窗外沉默著,這種沉默像一種無形的訓示,延夏河甚至不敢打開音樂,不敢說多餘的話,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如影隨形。直到再度看見了延立秋那張斯文欠揍的臉,鏡片後閃爍著奸詐的笑意,他才從長久的憋悶中吐出一口氣來,張牙舞爪地向他撲去。沒禮貌。延立秋接過延夏河來勢洶洶的一拳,眼光卻越過肩頭,看向站在門口素淨沉默的女孩。介紹一下吧,夏河。少裝了。你不是連人家的生辰八字都能調查出來嗎?延夏河白眼一翻,剛要嚷嚷,就看見延立秋眼神移轉,瞥見正在下樓的母親,心裡明白過來。那個,媽。這是……商泉。早在前一刻時,何薇如已經聽見樓下的車動靜,心裡明瞭最好顧全大局,但看到那個女孩的一瞬,依舊又酸又苦,恨不得衝上去狠狠給她兩耳光,為了掩飾強烈的衝動,她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作為回應。呃,商小姐,請坐。延立秋請商泉坐到沙發上。泉坐下,僕人端上茶來。延立秋向律師點頭示意。律師把密封的文件袋從公文包裡拿出,拆開,開始公事公辦地念起來。……如有不測,將名下全部財產做如下分配:百分之四十捐贈給福利組織和基金會,餘下百分之六十分別由長子延立秋,次子延夏河各繼承百分之二十,其合法妻子何薇如繼承百分之十,另外特別由女兒商泉繼承百分之十。但……此話未完,商泉即感到兩束殺氣騰騰的眼光分別從兩側射過來。何薇如的震怒可想而知。原來在那個深愛的男人心目中,十幾年的結髮知情,她的愛情,她的付出,抵不過一個未曾蒙面從不疼愛過的女兒!延夏河也皺緊了眉頭,覺得老爸的這種分配實在不合情理。何薇如突然抓起桌上的杯子向泉狠狠地砸去!大家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泉的臉上滿是滾燙的茶水,額頭被砸破的地方血流如汩,地上一片狼籍。她端正地坐著,任血在臉上蜿蜒而下,流到嘴裡,是恥辱和仇恨的滋味!這種皮膚之痛比起她長久以來壓抑於心的痛苦,又算什麼?!隔著染紅的視線,她冷冷地看著那個面部抽搐,嘴唇鐵青的女子。是的,她知道她來的意義。她要高傲的像個公主一樣,讓那些卑微的人瑟瑟發抖,不戰而潰,只為了在他們口中不齒的媽媽!媽!你在幹什麼?最先反映過來的是延立秋。媽,你先去休息一下。王姐,扶我媽去樓上臥室。還有,他看一眼泉,這個女孩的眼神讓他一凜,他吩咐到,去把家裡的藥箱拿來,要快!王姐的腳步在客廳裡忙亂起來,何薇如斟酌一二,還是勉強上樓去了。王姐上完藥退下後,客廳又陷入死寂,每個人的臉色可以染布。泉的額頭被包紮起來,臉上尚有未擦淨的淡淡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她的漠然讓延立秋暗暗歎息。商小姐,我為我母親的粗暴行為正式向你道歉,請你體諒一位剛失去丈夫的婦人的悲痛之情。對不起。延立秋誠懇地說。律師先生,請繼續吧。泉不看他,對律師說道。律師擦擦汗,接著念道,但前提條件是商泉要在明川大學完成學業取得優秀,在她達成的時刻就是繼承我的財產的時候。她在校期間須住在延家,一切必要費用由延家支出,延家人務必協助完成。就這樣了。律師念完名字和日期,把遺囑收進袋中,看一眼無表情的泉,忍不住說,商小姐,我是局外人,但我希望,你能做明智的選擇。是的,不等泉開口,延立秋看向她說,不論你是什麼想法,但我也希望,你能做明智的選擇。如果你不知道什麼是明智的選擇,我可以告訴你。能和我談談嗎?他刻意加重了「明智」的語氣,說的緩慢,以給泉時間思考。他看出這個女孩的凌厲和聰明,不會意識不到他話裡的深意。是的,受到那樣對待的自己,當然可以拒絕拂袖而去。但就這麼算了嗎?過去種種恩怨,就輕易讓它一筆勾銷?她看著延立秋鏡片之後深邃的目光,終於點點頭。大約半個小時後,泉隨著延立秋從書房中走出,延夏河錯覺她的嘴角掛著一線詭異的笑容,或許是血痕,可是很快他發現自己想錯了。因為前者不看律師卻把身體傾向坐著的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延夏河,我想我們很快要在學校見面了。延夏河看著那張滿是燙傷藥膏和血漬的可怖的臉,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晚上延立秋安排泉去了其他地方住宿。母親正在氣頭上,不可能允許她住下。為了避免再度上演火爆場面,一向行事縝密的延家長子自然考慮周全。但該面對的還有風起雲湧的以後,晚飯時,延立秋還是把具體的事情向母親匯報了一遍。儘管何薇如臉色依舊黑幕,不過卻一時沒有開口。延夏河以為她斬釘截鐵地拒絕,卻看到她在思慮片刻過後居然匪夷所思地笑起來,對延立秋說。……是了,所以你留下她。立秋,你做得不錯。立秋恭敬地對母親笑笑,媽,你過獎了。你們在搞什麼啊?延夏河看著他們如交換秘密一樣說話含糊又神秘,感覺自己又被無視了。那麼,你去安排吧。在這期間,我會出國,我怎麼可能忍受那個臭丫頭在家裡走來走去,髒了我的眼睛!何薇如放下餐具起身。順便她囑咐還在大霧裡的延夏河一句,夏河,你也要學學立秋,聰明些。走了兩步,她背對著兩人看著前方,用一種眼鏡蛇一般甜膩的聲音說,接著,就讓我們好好協助你吧……,哼哼哼穿著睡衣的延夏河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延立秋的門。延立秋放下手中的文件,露出「就知道你會來」的表情,真是討厭啊。你想問媽的意思,還有我跟小泉都談了什麼,對吧?連小泉都叫上了,真是肉麻,看來你是迫不及待要認她了。延夏河莫名覺得有些酸澀。我倒希望有一天可以當面這樣叫她。話說回來,延立秋給了延夏河一個爆栗,你小子吃哪門的乾醋啊?!延夏河臉頓時又紅又白,在心裡咆哮,延立秋,你吃屎去吧!延立秋裝沒看見,戲弄這個傢伙都是家常便飯了,咳了一聲,把暗笑壓下去,悠悠解釋道,媽的意思很明顯,如果阻撓泉達到要求,遺產自然還是我們的,而泉既然選擇留下,除了拿到遺產外,自然還想對我們加以報復,我的提議就是提醒她不要放過這個一石二鳥的機會……你瘋了嗎?!延立秋!延夏河激動地揪住延立秋的衣領。想在家上演農夫和蛇啊?與狼共舞啊?一激動就更是語無倫次。什麼跟什麼?延立秋好笑地看著這小子。泉不是蛇也不是狼。何況我們也沒有無辜得和農夫一樣。這只是一場賭局,誰是贏家還看情況呢。……延夏河放鬆了手,無奈地說,總覺得這個家裡除了我以外,每個人都一副城府深沉的樣子,媽也是,你就不用說了,還有那個泉,看我的時候眼睛就像一隻獵鷹看著兔子……哎呀呀,我在說什麼啊。被你擾的都暈了。你這個兩面派!這件事規則就像是我劃定的,所以如果干預對誰都不公平,我打算袖手旁觀,媽這邊的要求就由你去完成羅,兔子先生。這是什麼破理論啊?!你不是延家的人啊?!可是我在公司,在學校的你應該比較方便吧?延立秋一攤手,然後彎下腰在夏河耳邊說,對泉不服氣是吧?那就快去制定計劃啊。延夏河瞪著他半晌,突然一字一句地說,延立秋,你到底是什麼怪物變的?辟哩邦啷之後,結果就是延夏河齜牙咧嘴被扔出來,趴在門上狂叫。折騰一會之後,延立秋聽得延夏河終於留下一地牢騷,悻悻地走了。走到窗邊,黑夜凝重,他臉上的笑意漸漸褪下去,倒了一杯紅酒,放在鼻子下輕輕地嗅著。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延立秋的話似乎又響起來。有時候,單純也是幸運啊,傻小子。這夜,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而明天,又會發生什麼?……延立秋敲敲杯子,終於把酒一飲而盡。次日上午,泉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延立秋已經在車邊等候。你媽媽那邊,已經按照我們的約定,安排住進了最好的醫院,你隨時可以跟她聯繫。我想,她也會為你上學的事高興的。延立秋一邊說,一邊拉開車門。泉淡淡地點一下頭,坐了進去,就看見一張臭臉,自然是延夏河。我們去學校辦理入學手續。延立秋解釋,發動了車子。以後你們就一起上學。我不幹!被人看見我跟這個醜女在一起,會怎麼想啊?我的車又不是隨便坐的。那麼泉就讓家裡的司機送吧。我坐公汽。泉突然說,否則,我會申請住校。不容拒絕的口氣。誰管你啊!延夏河嗤了一聲。好,畢竟爸爸要求你住家。延立秋不想在這種小事上糾纏不清。最好一切按遺囑行事,以免麻煩,不是嗎?他貌似無意地提醒一句。泉的眼中閃過一絲警覺,這個男子,也是他的哥哥,行事卻與大咧咧的延夏河是截然相反的個性,雖然他告訴她一件至關重要的事,但那真的是他的動機嗎?雖然她信任了他,但她隱隱覺得,這個人是不會與任何人共謀的,也就是說,他不站在任何人的一方。總之得小心啊。到了。延立秋打斷了泉的思索。三個人下了車,眼前是明川典雅古樸的大門,雖然有所準備,泉的心還是輕輕顫抖起來。明川,這所以精英教育聞名遐邇的大學,曾經也是她理想中的學校之一。一段時間以前,她是決計想不到自己的雙腳可以踩到明川的地面上,而現在就像夢境一樣,她不僅看到,而且將在這裡度過愉快的四年。哎呀,口水下來了呢。延夏河嬉笑的話馬上讓她清醒,四年沒錯,但決不可能愉快!而且也許待不了四年……泉心一驚。延立秋大概不想這兩個人的冷戰在此刻升級為熱戰,於是他岔開說,延家是明川的股東之一,所以你放心,這邊的事情都有人打點好。今天只是想你過來熟悉一下環境。意思說,這也是你家的勢力範圍?泉問了一句。反應敏捷。延立秋在心裡小小讚歎了一下。其實這是一種對兩個人的提醒,可惜……。他看一眼無意識的延夏河。我還要去公司。夏河,剩下的時間,你陪商泉逛逛吧。一個小時後,延立秋撂下句話,走了。在延夏河一邊走一邊妄想把延立秋在腦海裡爆一頓的時候,泉始終走在前面一聲不吭。喂!在延夏河終於發現已經把偌大的校園轉了三圈自己小腿腫脹的時候,才不可抑制地大叫起來。你不識路還要走到那裡去啊?泉白了他一眼,好像應該帶路的人應該是他才是!像傻子一樣被你領著瞎轉悠,真是丟臉死了。幸好現在還未開學。延夏河被她冷淡的態度一激,極度鬱悶中。而後者在操場邊緣的石階上坐下來,置若罔聞。憋了十分鐘之後,延夏河終於爆發了,他實在不能想像這種情景以後經常出現在他的生活當中。喂,我要跟你約法三章!第一,在學校的時候,不可以對任何人洩露我們之間的關係。我不是你的那個,你也不是我的那個……第二,我說話的時候,你得聽而且得發表意見。泉用一種看怪物的眼光盯著延夏河的臉,然後吐出兩個字,發表了她的意見:白癡!延夏河臉漲得通紅,第三我還沒想到,以後再補,總之你要遵守就是了!無賴總是此人最後的手段。大概是泉覺得過於無聊,不屑於反駁,而延夏河就稀里糊塗地認為是接納了,得意非凡。於是回去的路上他就再絞盡腦汁地想,第三個約定,一定要能制她的。似乎勝利在望,臉上都放出光來。可惜這種心情,在他炫耀似地講述給延立秋之後,就無影無蹤了。因為後者唯一的反應和泉一樣,扔過兩記衛生球來,外加兩個字:白癡!這兩個人!延夏河鬱悶地想。不過他很快沉浸到制定第三條規定的臆想中去了。可能人受打擊多了,就變得不知所謂起來。但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第三條的規定是關於那個視為禁忌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