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是一部關於人的英雄史詩。它描述的是:世人尋求人生奧秘而不可得,有心通曉一切而無能為力,渴望成為強者而又無力克服自身弱點的歷程……
泰坦尼克號船頭已經全部沒入水中,船體傾斜,尾部向上翹起。
又一艘救生艇被放入水中。
先放入水中的救生艇已經離開大船較遠的距離,因為當大船沉沒時,會帶起很大的漩渦,任何靠得近的東西。都會被漩渦捲進海水中。
「這場面叫人終生難忘。」莫莉夫人坐在救生艇上,注視著遠處的泰坦尼克號低聲道。
從遠處看,泰坦尼克號儘管已經一半沉入水中,但是它那豪華的氣派依舊不減。在水面上的窗口燈光明亮,船上也被燈光照得通明,連四周的海域也被照得像一大塊藍黑色的寶石,不停地閃爍著光芒。
又一枚求救火箭射向夜空,爆開的煙花彷彿在給這即將沉沒的大船舉行葬禮。壯麗的畫面和悲慘的命運構成了一個黑色幽默的絕好素材。
此時的泰坦尼克號船舷邊一片混亂,人們面臨著生離死別的厄運。在此時,任何秩序與規則都會失去它的意義,能起到作用的只是對危機的處理有辦法的人所具有的權力,而這種權力的賦予在這樣的時刻卻顯出了它在人性上的脆弱和不堪一擊……
命運中的劇變往往會以這樣的面貌顯示著它的幽默:無論你平時多麼清高,多麼超脫,多麼無動於衷或是多麼世俗卑瑣,一旦遭遇劇變,原有的人性,總不免受到擠壓,從心靈的深處自然流露出來,而這才是你的本色。
某些人當得到生命的保障時,他的要求就遠不止於僅僅求得生存了,物質就成為他的第二需求;而有時,這種需求更甚於其他。
救生艇上,該人坐的地方卻被一些皮箱、行李所佔據,這就是人的第二需求。船員們不得不用力把這些行李一一扔到海裡,為更多人活命提供條件。到處可以聽到船員的吆喝聲:「把行李扔了,都扔了!後面的快上來……你靠後,好!」
一對老年夫婦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老淚縱橫。他們在一起已經生活50年了,剛剛度過了「金婚」的慶典。現在,他們要分開了,也許,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擁抱,再相聚那將是遙遠的來世……
「……夫人,請您上船……快上去,冷靜點……」船員勸說著,但是老婦人仍緊緊地抱著老伴,她哀求著:「我一向都和他在一起,為什麼現在要離開他?這麼多年來,我們都生活在一起,他去的地方,我也去。」
船員只好用力把老婦人拉開,推到救生艇上……
一位中年婦女已經來到救生艇邊,她突然又跑了回去,緊緊抱住站在警衛身後的丈夫,用力地吻著他,兩人的淚水融在一起……
莫迪不願看見眼前的這一幕幕情景,他把臉悄悄地扭了過去……
卡爾急匆匆地從人群中跑了過來,他是去找尋露絲的。對他來說,就像金錢和物質一樣,露絲是屬於他的。他不能就這樣失去她。但是,他幾乎轉遍了整條船,竟然沒有找到露絲的人影。他哪裡知道,此時露絲正在被水淹了的艙房裡尋找出路呢。
勒傑迎面過來。
「勒傑!」卡爾一看勒傑的模樣,就知道沒有露絲的消息。
果然,勒傑的第一句話就是:「去右邊也沒有找到她。」
「沒時間了。」卡爾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向莫迪那邊擺了一下頭:「那個……死板的傢伙不好商量。」
勒傑看了一眼救生艇邊混亂的情況,他低聲道:「那邊的比較好說話。」
「那好,去試試。得先回去拿點兒錢,走。」
卡爾立刻向右舷走去,勒傑急忙跟上。
船艙的通道。
「來,請這邊走。」
侍應生引導著一些乘客向出口走去。
突然一間艙房的門被打破,侍應生大吃一驚,只見裡面衝出兩個渾身濕透的人來——
傑克和露絲終於跑出了位於船頭部分的艙房。
「你們這是幹嗎?」侍應生大叫起來,「你們要負責賠償!這是航運公司的財產……」
傑克衝他大吼一聲:「閉嘴!」
看著這兩個人死裡逃生的狼狽相,侍應生立刻閉嘴。
甲板上。
一位婦女還在救生艇外磨蹭:「請稍等一會兒,我得回房間拿我的……」
拉托大聲吼道=決上船!」
一個船員一把將她抱進救生艇,婦人嚇得一屁股坐在艇裡。
拉托對其他船員命令道:「這是最後的一位,準備放——」
他的命令還沒有說完,安德魯來了,他打斷了拉托的命令:「拉托先生,怎麼還沒坐滿就放了?」
拉托不耐煩地說:「呆會兒再說……」他又要指揮放船,但是安德魯攔住了他:「噯,你看,才2位,實際能坐又指著已經放入海中的一條船,「那條船也才坐了2位。」
「2位?」拉托看了一眼,「哦,我們吃不準載重量,安德魯先生,我們怕超重了會沉。」
安德魯真火了,他大聲道:「胡扯!我做過測試,滿載量是70位。好,把所有的船都裝滿!動作快一點!」安德魯當然明白,救生艇上少放一個人,就意味著少救一個人的性命。
拉托無言以對,他看了看海面上的小艇,猶豫了一下,在安德魯逼人的目光監視下,他只好再次向人群大喊:「好吧,還有沒有婦女和兒童?」
救生艇在慢慢地向海面下落著……
在大船的船體上,一扇鐵門被打開,一批三等艙的乘客探出頭來,這裡沒有出路,下面就是大海,上面人聲嘈雜。火箭的光亮不時地在天空閃現……
「回去,這不是出口,大家回去!」一個小伙子喊著。
三等艙出口處,鐵柵欄阻攔著裡面的人。
托米在抗議:「你們不能把我們關起來,船要沉了!」
把守通道口的警衛拒不開門,一個警衛喊著:「我們只讓婦女和孩子上船!」
「婦女到前面來。」一個船員來到鐵門前下令,「打開鎖。」
一個婦女走出鐵門。但是緊接著,一個男人也衝了出來,又一個男人……很快,裡面的人向外衝了。警衛急忙將門關閉,但是裡面的人用力向外擠,一時阻擋不住。又有一些身著白制服的船員跑來支援,門前一片混亂。
「只限婦女……!不!……回去!只限婦女,男士都回去!回去!」
在喊聲中,警衛用槍托、棍棒驅趕著人們。一名船員掏出手槍,瞄準向外的人群大喊:「回去,不然我開槍了!」
人們被擋回鐵柵欄後面,門又鎖上了。
托米氣憤地喊:「知道嗎,底下還有婦女和兒童,快放我們出去找活路!」
這時,傑克和露絲從人群後面繞了過來。
「傑克!」托米一見他們,高興極了。
傑克看了看上面:「托米,出不去?」
「沒法出去,」
「我們得趕快想個法子。」傑克說,露絲、托米都看著他,現在,必須有一個人拿主意。
「傑克!」費彼從人群中跑了過來,一見傑克,便激動地撲上去擁抱起來。
「船都走了。」費彼難過地說,他從舷窗裡看到那麼多的人都已經逃離了這裡,而他們卻被關在船中等死,這簡直太不公平了!此時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階級。
「底下都淹了,得趕快離開。」傑克說著,打量了一下這個門。
「這兒出不去,」
「走另一條路。」傑克說完,領頭向另一個方向奔去。人們跟隨著他。
頭等艙。
卡爾打開保險箱,把鑽石取了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回過頭對勒傑道:「我從來不靠別人。」
「我也是。」勒傑說著撩起外衣,顯露出腋下的手槍。
卡爾冷笑一聲,不再說什麼,繼續收拾值錢的東西……
通道裡。
到處是三等艙的乘客,他們被困在這裡等死。
傑克帶著幾個小伙子尋找出路。
一個老太太坐在地上欲哭無淚,旁邊,一家阿拉伯人正在念可蘭經……
整個通道混亂不堪,一幅世界末日圖。
在一條邊上的通道口處,傑克停了下來。
托米拉了他一把:「快走吧。」
「不,從這邊走。」
傑克帶著人們拐過彎來,上到這條通道口的鐵柵欄處。
一名小個子船員在向圍在門邊的人們喊著:「請到大廳等著,一切都會安排得很好……」
一個三等艙的男人在懇求:「讓我們出去吧。」
傑克衝上前,用力晃動鐵柵欄,他大喊:「把門打開!」
小個子船員依舊是那句話:「我已經說過了,到下面去等著!」
露絲等人一臉失望的表情。
傑克氣得大罵:「三等艙的人也是人!見你的鬼,狗雜種!」他轉身來到台階下面,突然,他眼睛一亮:樓梯拐角有一個固定在地上的長椅。他立刻用力搬它,但是椅子固定很牢,他一時挪動不了,便大叫:「托米!費彼!」
兩個小伙子跑過來一齊用力,椅子開始動搖了。
「讓開,讓開!」露絲把兩旁的人弄到一邊,傑克大喊:「拉!」
隨著他的喊聲,椅子被硬從地上拽了下來。他們三個人扛著椅子衝向鐵門。
這可把小個子船員嚇壞了,他急忙喊:「放下它,快放下它!」
另一名船員急忙跑上去招呼人了。
露絲為他們弄出一條路,傑克喊著口令:「一!二!三!」椅子轟然撞在鐵門上,急得船員拚命地叫:「快放下它!」
「再來!」傑克根本不理睬他的叫喊,又一次指揮著衝擊。
在他們的齊心合力下,沒有兩下,鐵柵欄就被撞倒……
「露絲,快走!」傑克毫不遲疑,大喊一聲,領頭一躍而出,費彼緊追其後。
「不行!你們不能去……」船員欲攔住他們,被後面上來的托米狠狠一拳打主臉上。
甲板上本來就已經很亂了,現在,三等艙的人再衝了出來,使得這個場面愈發熱鬧。莫迪用力擋住撲向救生艇的人群,他大聲喊著:「別擠,別往前擠!」
拉托臉色蒼白,也在努力攔住瘋狂的逃生人流,他的聲音已經暗啞,還在喊著:「回去,回去!」
此時船員的一切攔阻都已經顯得無能為力了,在生死關頭,上千人的逃生肯定是一片混亂。
一個女人站在船舷邊上,被混亂的人群一下擠下了輪船,嚇得大喊:「救命!」幸好她一把揪住了身邊正在向下放著的救生艇槽幫,才沒有掉進大海之中。但是由於她的重量,卻使得救生艇向一邊傾斜,這使全艇的人都嚇得大叫起來。
「快把她拖回來!」莫迫急忙指揮船員救人。兒個人撲上前,一齊伸手抓住她的腳,才把她拖回大船,免除了整條艇翻掉的厄運。
由於人聲鼎沸,指揮的聲音完全聽不見,拉托掏出手槍,指向幾名擁擠到前面來的人:「回去,別往前擠,誰要再擠我就開槍了!」
手槍起到了阻嚇作用,人們開始往後退了。
「要守紀律!聽我指揮!」拉托顧不得擦掉臉上的汗水,命令另一名船員:「勞伊,男士不能上船。」
勞伊一邊喊著:「好,大家別驚慌,婦女先上,一個一個地上。」一邊開始安排女人們登上救生艇。
實際上,拉托的槍裡並沒有子彈,但是,他對眼前的這種局面也沒有把握。人們的驚慌情緒也使得他緊張起來,他背轉身掏出子彈,裝進槍膛。
勞伊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卡爾和勒傑來到船舷邊時,大部分救生艇已經放了下去,剩下的幾條救生艇已經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圍住。船員在維持秩序,儘管十分混亂,但是還沒有人能不經過船員的批准自行上船的。
在船體的另一邊,人們已經衝過船員的警戒線,有的人向尚未放下去的小艇裡撲去,又被船裡的人推了出來。有的人正向船裡跳,船員用木棍阻攔……
「我們來晚了。」卡爾說。他們站在離最近的救生艇也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上看著紛亂的人群。
「那邊還有幾條船,指揮的叫……邁達特。」勒傑指著遠處說,「他還比較好商量。」
就在這時,人們發現所剩的救生艇已經沒有多少了,情緒變得激烈起來,他們開始了新的一輪衝擊,一些人硬扒著救生艇往上爬,還有的人用刀子開始割斷救生艇的繩索,艇上的人與上艇的人也開始交手……為了生存的鬥爭開始了。達爾文生物進化論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已經得以體現,救生艇邊剛才經過槍的威脅產主的秩序此時已蕩然無存。
人逢危難總會有一個成敗攸關的時刻,每一個人潛意識中的向惡或是向善都會在這個時刻進行一番抗衡,當向惡超過向善的時候,向惡的部分就會把向善的部分拉過去、人性的傾斜就會像這艘泰坦尼克一樣,陷入惡的深淵……
勞伊拚命阻攔著想方設法要登艇的人們,他一邊大喊:「別上來,退後!別往前擠……!退後!」一邊組織人力擋在潮水般湧來的人群面前……
當一切都無濟於事時,拉托的槍終於響了……
槍聲使得卡爾一愣,他急忙跑過來,只見槍響處一片混亂,看不出人員的死傷。
「失去控制了,得快一點兒。」卡爾有些焦急了,他快步趕上正在調集人手的邁達特。
「邁達特先生。」
「霍克利先生?」邁達特沒有停下腳步,他扭臉向船員喊:「你們倆,跟我來!」
「我是個商人,我想跟你做筆交易。」卡爾開門見山。
在船的另一邊,傑克等人從一個小門裡衝了出來,跑到甲板上。
「快,露絲!」傑克叫著,向前望去。甲板上都是人,他們看不見前面。
「救生艇都走了!」露絲失望地指著海中浮動的小船。傑克跑到欄杆處,登上欄杆向遠處眺望。
露絲發現格萊西上校和他的夫人在一邊站著,顯然,他們的年紀已經不可能與這些瘋了似的人群去競爭了。對他們來說,兩個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滿足。只有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會理解「老伴」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上校,那邊還有船嗎?」露絲迎上前,問道。
「沒有了。」上校平靜地說,似乎這事與他毫不相干。露絲失望之情使得老人感動了,他又指著另一面:「可前面還有船正在上人。」
傑克馬上拉起她:「我帶你去。」
樂隊在甲板上認真地演奏著,他們專注的神情使人感覺他們不是在一艘即將沉沒的大船甲板上,而是在維也納的音樂廳。每一個音符,每一個節拍都極準確。
人們的慌亂與他們的專注形成鮮明的對照。
如果不是一個人匆忙跑過撞了小提琴手的胳膊,這個樂曲會演奏到最後一個音符——
「有什麼用?沒有人聽我們的演奏。」小提琴手歎了口氣,停止了拉琴。
四週一片嘈雜。
樂隊的哈里淡然一笑:「在餐廳也沒人聽,還是拉吧。這樣還可以暖和一點。奏《奧菲斯》!」
一首快節奏的樂曲在他們的琴弦上飛蕩。
傑克等人從樂隊旁邊跑過,他們好奇地看了一眼此時還在專心演奏的樂師們。
「在音樂伴奏聲中淹死,這可真夠格調啊!」托米不乏幽默地喊了一聲。
邁達特帶著卡爾來到船舷邊,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人都在哪兒?」邁達特問旁邊的一個人。
「他們都在船艉。」
卡爾抓住眼前沒有人的時機,迅速地把錢塞進了邁達特的衣袋:「互相行個方便,邁達特先生。」
邁達特的臉色變得蒼白了,他盯著卡爾,沒有吱聲。卡爾吸著煙,也不動聲色地看著大副。
邁達特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向船艉跑去……
大船已經有一半沉入水中,而且下沉的速度加快了。但是船上剩下的人還很多,人們越發慌亂。已經上了艇的人在阻止沒有上艇的人,而更多的人則在向艇上擠,一些人像沒頭的蒼蠅在甲板上到處亂跑,還有的人自知無望,就在一邊等待末日的來臨……
拉托的槍聲己經鎮不住混亂的人群。他嘶啞的嗓音還在響著:「別擠,男土別擠,讓婦女上來……只上婦女和兒童!」他用力把一個男人推向一邊,「退後!」然後又幫助勞伊把一位婦女拉進救生艇,「上來,夫人!你,先生,退後!請大家不要擠……」
傑克等人擠到人群中,他看出這裡沒有可能上船了,便對托米道:「到另一邊去,快!」
托米立刻向船的另一邊跑去。
一個船員又拿起一枚求救火箭。儘管現在已經證明,不可能有船恨快趕來救援,但是,人們還沒有放棄希望。
勒傑從左舷走過來。
「找到她了。」勒傑向等在右舷這邊的卡爾報告:「……在另一邊,……等著上船呢。」
卡爾猛地抬起頭。
「和他在一起。」勒傑又補充了一句。卡爾沒有說活。但是眼睛裡妒忌的火焰又在燃燒……
「還有婦女和兒童嗎?」邁達特大聲地問。他的目光與卡爾冷冷的眼神相交了,雙方都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無言的對視卻傳望了豐富的信息。
「已經全都上船了。」泰坦尼克號的主人艾斯梅在一旁插話道。他一直在這裡,在這個決定一個人生死的關頭。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乘客了。
邁達特不管艾斯梅的回答,又一次大聲發問:「還有人嗎?」
艾斯梅也在催促著:「快上,快點,快點!」
卡爾從邁達特的眼睛裡找不到任何暗示。在這樣眾目睽睽之下,顯然他毫無上船的可能。
邁達特又一次喊:「還有人嗎,動作快一點!」雖然他的目光一直看著卡爾,但卻沒有一絲的默許,卡爾當然不敢,公然地邁向救生艇。邁達特最後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去。
卡爾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去死吧!」憤然向左舷走去。
勒傑也跟著罵了一句:「***!」悻悻離去。
一名警員攔住卡爾:「先生,先生,這兒不能過去!」但是卡爾根本不理,硬行闖了過去。
身後,傳來艾斯梅的聲音:「好了,滿了,好……」
艾斯梅盯著救生艇的位置,但是兩眼的餘光卻在掃視周圍的人,當他確定沒有人注意他的時候,他縱身一跳,跳進了救生艇。
邁達恃剛要下達命令,突然發現艾斯梅已經坐在救生艇裡了,不禁大吃一驚——泰坦尼克號的頭號人物也要棄船而逃了,要置兩千多人的性命於不顧了,他心中一陣蒼涼。但是,艾斯梅卻目不斜視地坐在艇裡,擺出一副對外界全然不理的勁頭。
邁達特沒有任何表示,冷漠地下達著口令:「準備放!解開纜繩!往下放!慢點,……兩邊一齊放!慢點,慢點!」
救生艇一點點地降了下來,當艇降到脫離了邁達特的視線時,艾斯梅才敢扭過頭去,看看四周。
一位母親帶著一個女兒已經上了救生艇,另一個女兒在父親的懷抱裡。拉托伸手接過了女孩:「把她交給我吧。」
拉托把女該蘭到了船上,女孩哭著向父親伸出手:「爸爸,你也上來!」
「沒事,孩子。」父親勉強微笑了一下。
「坐好。」拉托將站起來的女孩按下。
「爸爸,你快上船呀!」另一個女孩也在哭叫著。
露絲看著這一幕,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她默默地想著什麼……
「爸爸跟你暫時告別,就一小會兒。」父親極力安慰著女兒,「爸爸坐另外的船。這船隻坐媽媽和孩子。聽話,孩子,跟媽媽在一起。」
父親的話說起來很安詳,但是露絲聽得出來,他的話裡帶著痛楚,帶著悲哀,帶著依依惜別的深情。
女孩母親的淚水流了出來,但她沒有大哭,因為她不能讓孩子傷心。
露絲突然轉向傑克:「你不走我也不走,」
傑克一愣:「你必須走,快!」
「不,傑克!」
傑克有些急了,現在沒有時間再磨蹭了,要是她再不上船,就真的沒有任何機會走了。他大聲喊道:「快上船,露絲!」
「不,傑克!」露絲也同樣大聲回答。
傑克幾乎懇求她了:「你走,快上船……」
「是的,快上船,露絲。」旁邊有人插進一句話,傑克回頭一看,來人竟是卡爾。
「唉呀,瞧你,這麼憔悴。」卡爾輕輕地撫摸露絲的頭髮,看見她全身濕淋淋的,便扯下她身上那件從水裡撈出來的長裙,然後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露絲的身上:「來,換這件。」
對這突然出現的人物,傑克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現在顧不得卡爾了,首要的是要露絲馬上上艇。他一把推開卡爾,對露絲說:「你先走,露絲,我坐下一趟。」
傑克說得很輕鬆,好像他們這是在乘公共汽車。一旁,卡爾和勒傑冷冷地看著他們。
在露絲先走這一點上,卡爾不僅不反對,而且是贊成的。他找到露絲,就不想再丟掉她了。只要她能上船,而肯定他自己也會有船上,剩下的就是傑克那個窮光蛋了。他只有死路一條!剛才勒傑沒有擺平他,現在,他還是得完蛋。想到這裡,卡爾心裡更有數了,因此,他沒有打斷傑克的話。
露絲從剛才那個父親與女兒的對話中已經明白,分手就意味著永別。她不能沒有傑克。
「不,要走一起走。」
「我沒事的,真的,沒事兒。我有求生的技能,你放心,去吧,上船。」傑克笑了笑。他的表情全出於內心真誠的意念,這使露絲多少有點兒放心了。
「剛才我跟一個當官的說好了,傑克和我沒事兒,都能走。」卡爾插進一句。
露絲從來不相信卡爾的話,尤其不會相信他能這樣好心為傑克的生死擔憂。因此,她頗為懷疑地看著卡爾。
但是傑克卻高興地說:「瞧,我也能走了。」似乎傑克完全相信這樣的好事會降臨到他的頭上。他邊笑邊推露絲上艇,旁邊的卡爾也勸道,「嘿,快,快點兒上艇。」
確實不能再等了。船員懷德已經催促:「快點兒上船,小姐。」
露絲將信將疑一步一回頭地上了救生艇。
「留神腳下,踩穩了,留神腳下……留神,快一點。」懷德見人已經坐好,便下令:「小心手,準備放船!往下放!」
繩索鬆動了,人們緊張地驚叫起來,但是馬上救生艇便平穩地降向海面。
「慢一點兒,往下……往下!兩邊一齊放!……穩著點兒……」在懷德的口令聲中,露絲看著傑克的臉逐漸升高——那是救生艇在向下降落。
傑克也在看著漸漸離他而去的露絲,他一邊招著手一邊微笑,就像在送旅遊的親人。
露絲漸漸覺得眼睛模糊了,那是淚水慢慢地湧上眼眶。隨著救生艇的降落,一種訣別的感覺逐漸強烈。她無法忘記在這短短幾天中的一切,那是已經烙印在腦海中永遠不會磨滅的記憶。這短暫的時日濃縮了人一生的精華,使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充實。只有在與傑克相處的時候,她才真正體會到生活的真諦。現在,對她來說,跳海以前的歲月,她只是沒有生命的軀殼,是傑克賦予了她新的生命,就像上帝再造了一個露絲。他不僅挽救了她的肉體,也打開了她心靈的窗戶。從那時起,她才感到活著真好。
傑克看到了她的淚水,那是在燈光下閃爍的光點,從露絲的眼睛裡散射出來,撞擊在他的心上。也許,這只是他的感覺,他的想像,他對露絲極其強烈的愛所產主的幻象。但是,這卻是他浪跡大涯最難忘的一刻。他將要與他的所愛分開,直到他們再次相逢。那將是在另一個世界裡等待的漫長歲月——如果這個世界存在的話。
「你挺會裝蒜!」卡爾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傑克明白,現在是他們之間的較量了。他並沒有改變臉上的表情,但是話語變得尖厲了:「跟你完全一樣。」
卡爾沒有回答。
「根本沒有說好,不是嗎?」傑克把話挑明了。
「當然說好了,可是沒有你的份!」卡爾冷酷地一笑,「我總是勝者,總是我贏!」
露絲一直在看著上面兩個男人的表情。她根本不信卡爾,她知道卡爾是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的。就在不久前他還在給傑克栽贓,然後把傑克關押起來,如果不是找得及時,傑克現在已經……
露絲想到這裡,悚然一驚,就在剛才還要置傑克於死地的卡爾怎麼能幫傑克脫離險境呢?他所說的全是假話!卡爾欺騙她,這可以理解,傑克為什麼也附和著說呢?顯然,傑克知道,他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他不想因此連累她,所以催她快走……
「慢一點兒……放……慢一點兒……」懷德的聲音在露絲的耳邊越來越弱,她已經完全陷入感情的漩渦之中了。此時,露絲耳邊又響起在她跳海瞬間傑克說的那句使她終身難忘的話。突然,她做出一個決定——個義無反顧的決定。
就在救生艇即將落到海面的瞬間,露絲突然猛地撲向對面的一個打開的船體上的窗口,並且抓住了窗框。
「你要幹什麼?」懷德嚇了一跳,其他的人也都大吃一驚。頓時,船上艇內一片大亂……
「露絲!」傑克探身大喊。
卡爾也大叫:「攔住地!」
眾人全為這個反常的舉動所驚呆,趴在船舷上俯身觀望;傑克卻立即轉身衝向下層的甲板。
露絲一爬進泰坦尼克的大廳,便向樓上飛跑。傑克衝下樓,迎面抱住了她,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從分開到重相聚,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但是對他們來說,好像已經跨越了幾千年的時光。從露絲踏上救生艇的一剎那,這一對戀人就在經歷著感情的煎熬,儘管他們看似冷靜、沉默,有誰知道在他們的內心裡,如熔岩般的**在怎樣地沸騰!這可以融化千年冰雪的熱力一旦噴湧。就會不可遏止,燃成燎原大火。
現在,外界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已經不存在了。他們的眼裡只有對方的身影、對方的淚水、對方的笑容……愛情,當它到了它的絕對高度時,常常摻和著一種使人莫名其妙的將一切拋向九霄雲外的魄力,至高無上的只有愛情本身。
「你真蠢……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傑克一邊發瘋似的吻著她,一邊不主地問。
露絲也在動情地回吻,她用淚水擦洗著傑克的臉頰,用無聲的啜位向愛人訴說著瞬間與永久相思的淒苦。
「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你真蠢……」這句話反覆地從他們的嘴裡說出,卻沒有一個確切的回答。因為這不是用嘴回答的問題,心靈在用行動做著註解。
當他們開始用語言交流時,露絲的第一句話使得傑克的淚水一下子湧了上來。她說:「『你跳我也跳』這是你說的,對嗎?」
「對,對!」傑克不知道用什麼來表達此時的感情,他只是更緊地抱住因哭泣而有些顫抖的露絲,傑克不是一個輕易落淚的硬漢子。但並不是沒有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哦,天哪,……我不能走……」露絲的話語斷斷續續,「……我不能撇下你……」
傑克強忍著自己的感情,他不想讓露絲感到他的軟弱。他輕輕地擦著她臉上的淚水,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道:「好吧,想想辦法……
就在他們的頭頂上,一雙妒忌得發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這一幕。卡爾就在樓上的欄杆處,他明白,現在,他是徹底失去了露絲。
對於卡爾來說,他從來沒有失敗過。他不能容忍別人勝過他,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他一定會得到手!但是今天,他敗了,慘敗!這是他那狹隘的心胸最不能容忍的:在他的妒火還沒有燒到忘乎所以的時候,勒傑及時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走吧。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兩個人離開了那沉浸在愛之中的戀人,向甲板走去。
「現在怎麼辦?」
勒傑默默無語,突然,卡爾像發瘋似的一把掀起勒傑的衣服,把他腋下的手槍一下子抽了出來,然後轉身衝下樓梯……
這一系列動作說起來慢,但是做起來卻是很快,一氣呵成。當勒傑想阻攔時,槍聲已經響了起來。
傑克突然發現卡爾出現時,他已經握槍在手了。傑克毫不遲疑將露絲一推:「快跑,露絲!」兩個人向下一層樓梯跑去。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卡爾手中的槍射出了第一顆子彈,樓梯扶手處的裝飾物被打得粉碎,濺出的碎片從傑克低下的頭上飛過。
露絲被這突然的襲擊嚇壞,她嘴裡不住地叫著,被傑克拉著飛跑。
卡爾一個大步躥下樓梯,不料正踩在樓下的一張紙上,他被滑倒在地上,手槍摔了出去,他爬起來,撿起槍繼續向下面的傑克和露絲開火。
於彈呼嘯著射向樓下已經漫上來的海水,將水濺起老高。但是沒有一槍擊中兩個逃跑的人。由於船即將沉沒,所有的人全在逃命,只有一個船員企圖阻攔一下,但被推開後,看到卡爾那瘋狂的模佯,他也退縮了。再沒有其他的人對這樣的事感興趣,因此,他們在這艘即將沉沒的豪華大船的樓上樓下追殺與逃跑如入無人之境,儘管尚有許多人在為脫困奔忙。此時,不能不為人性的卑劣而感歎!在生命危及每一個人時,別人的危險和自己的生命相比就不那麼重要了。也許只有至愛的人才會把對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但是這樣的事情我們知道得太少了。
卡爾在樓梯下又一次摔倒,為傑克和露絲的逃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此時,他們逃向最下面一層的餐廳,那裡已是一片汪洋。傑克和露絲停了下來,聽聽卡爾的動靜。當腳步聲依舊在樓梯響起的時候,他們兩人只好瞠進已經沒腰的水中……
「快,露絲!快!」
「啊!」
在水中行走,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傑克拉著露絲,奮力向另一方跑去。
卡爾窮迫不捨,當他發現逃跑者已經進入大廳中間時,也毫不猶豫地跳進水裡,邊追邊不斷地射擊。
一把手槍的子彈不會永遠打不光,當傑克消失在大廳的另一端時,卡爾手中的槍再也打不響了,直到這會兒,卡爾才注意到周圍的情況——眼前是不斷上漲的海水,下面的海水像地泉一樣向上冒著,彷彿在灌一間室內游泳池,無止無休。而他則正站在這大游泳池的裡面。
冰冷的海水澆滅了卡爾的妒火,一旦冷靜下來,他馬上想到目前的處境。用不了多少時間,這裡就全部成為水的世界。船體由於傾斜使得重心偏移,因此承受不了超出的重量,發出刺耳的吱——吱——嘎的可怕響聲。他可不想與這兩個人一起成為大船的殉葬品!嘩嘩的水聲像是在提醒他:目前的處境已是萬分危急,船沉人亡已經不遙遠了。
「哦!啊!你們到地獄裡去結婚吧!」卡爾大聲喊著。他只有用這句惡毒的詛咒來發洩他的仇恨了。
卡爾回到樓梯上,他又看了看傑克和露絲消失的地方,那裡沒有人影。他不甘心地搖搖頭,自嘲地笑了。
勒傑趕來,看著他那被仇恨與懊悔弄得扭曲了的面孔,不解地問:「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把鑽石放在外套的口袋裡,又把外套給她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