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丁傲,蘇濛濛心裡就像被什麼狠狠地蟄了一下。
台下的起哄聲漸漸地從星星之火發展為燎原之勢,讓蘇濛濛不得不把思緒從遙遠的丁傲處拉回來。
自己這扮相實在是要多難看又多難看,也難怪人們會起哄。
原本就是為了醜化這個丈夫的形象的。人們越起哄,就越說明這個角色在外形塑造上的成功。
讓起哄聲和噓聲來得更猛烈些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她扮演的這個丈夫正滿臉通紅、一身酒氣地晃回了家,一路踉踉蹌蹌,還不停地打著酒嗝,那一向就是紅彤彤的酒糟鼻,此刻更是紅得油光珵亮。
「他」一腳踹開門,正在床邊藉著微弱燈光做著女紅的妻子趕緊迎上來,卻被「他」那臃腫的「飛腿」踢得跌坐在地。
「他」猶自不罷休,一把抓起妻子的頭髮,可憐的妻子雲鬢散亂,卻不敢動彈。
「你,你,快去給我,給我打酒來!」「他」一句話裡因為有節奏的酒嗝不得不數次中斷,「我,我,我要喝個通快,不醉——不歸!」
「你已經醉了,趕緊洗洗歇著罷!」妻子小心翼翼央求道。
「啪!」一個耳光重重地賞在妻子臉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這一巴掌打下去,其實蘇濛濛也有些心疼。像張四娘這樣的可人兒,任是誰都會憐香惜玉的啊。
可是自己這一巴掌,還真的就是狠狠地摑在了她那白皙嬌嫩的臉上。
沒辦法。劇情需要嘛!
這可是她和張四娘經過好幾天的磨合與排練,才最終確定下來的改編版本,使這個早已由雙人歌舞戲演變成以女子為主的獨角戲的《踏謠娘》,如今又有了與之唱和的「丈夫」。
張四娘飾演的妻子在挨了脆生生的一巴掌之後,突然站起身來唱道「是,我這就去為阿叔子買酒去!」
張四娘轉身一步一搖、一詠一歎地繞著舞台轉了一圈,表示她果真出門為丈夫買酒去了。
再次轉回舞台正中的時候,她雙手做捧物狀,表示她手裡果真拿著酒壺。
然後,她轉到丈夫身旁,扶起已經醉倒在床邊直哼哼的丈夫,曼聲唱道「阿叔子快來把酒喝。」
丈夫像豬似的又哼哼了兩聲,伸直了脖子等著妻子餵酒,哪知妻子卻將手一抬,作勢將酒全撒在了丈夫身上。
丈夫正要發怒,卻見妻子已憤然站起身來,高聲唱道「從來不被當人看,奴家今日要反抗;還請夫君多體恤,不再苦來踏謠娘……」
蘇濛濛扮演的丈夫將眼睛揉了又搓,搓了又揉,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看著張四娘唱得句句激昂,蘇濛濛也不由得暗自欣慰。
她原本是想讓張四娘在此做茶壺狀,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丈夫痛斥。但優雅端莊的張四娘怎能接受這種粗俗的「造型」,一再堅持換台詞和造型,蘇濛濛只得依了她。
在張四娘「反抗」了一陣子之後,輪到她扮演的丈夫洗心革面向妻子認錯了。
蘇濛濛剛要按原計劃唱,卻突然靈光一閃。何不來一段電影《河東獅吼》中的台詞。儘管那是適合張四娘唱的,但卻可以稍加改動,變為丈夫唱出來啊。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對張四娘俯首帖耳,陰陽怪氣地唱道
從現在開始,我只會疼你一個人,要寵你,不會騙你,答應你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對你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會欺負你,罵你,要相信你。別人欺負你,我會在第一時間出來幫你。你開心呢,我要陪著你開心,你不開心呢,我要哄你開心。永遠覺得你是最漂亮的,夢裡面也要見到你,在我的心裡面只有你!
一邊唱著扭著,她一邊偷偷觀察著大夥兒的反應。自己也覺得好笑。當初看這部影片時,光聽台詞都夠她樂的,如今再加上她陰不陰陽不陽的調子,肯定能達到讓人噴飯的效果。
可是她看到張四娘正一臉錯愕地望著她,顯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唱出這麼奇怪的東西。
眼角餘光一瞟台下,裴旻和公孫大娘也是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
其他人也在短時間的發愣和不明所以之後,開始大大地爆發噓聲、倒彩聲。
蘇濛濛不理他們,照樣我行我素,她非要一口氣將這段並不算短的台詞唱完不可。
可是還沒等她唱完,台下就開始有東西往台上飛了。先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點心,繼而是一些貴族子弟附庸風雅的扇子,最後,她竟然看見白光一閃,不知道是誰將酒碗也給扔台上來了。
那道白光直衝著蘇濛濛而來,速度之快讓她一時竟不知該往哪邊躲閃。
剛才張四娘是作虛勢將酒潑在了她身上,現在看來真的要實實在在地要洗個酒香浴了。
眼看酒碗就要砸到她頭上了,她卻突然眼前一黑,一件寬大的袍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酒碗並沒有落在自己頭上。
等她從那寬袍中探出腦袋,看見的卻是裴旻帶著憐惜的笑容。
再看看他身上,卻濕了好大一片,看來那酒大半都灑他袍子上了。
聞著裴旻袍子上的酒香,她忍不住嘟囔道「這誰啊?有錢也用不著這樣吧,真是白白糟蹋了這望佛樓的上等好酒!」
裴旻顧不得擦自己的身上,只是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看你,瞎唱的什麼啊?要不是我動作快,恐怕你已經腦袋開花了。」
蘇濛濛此時也不好反駁,只得嘿嘿一笑,然後瞥見張四娘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頭上還頂著一點兒果皮,掛著一些點心碎屑,她頓時有些自責。
也怪自己不懂得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怎麼能一時興起就張嘴亂唱呢?自己倒無所謂,反正已經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張四娘何曾在舞台上有過這樣的「禮遇」?若是因此影響了她的名聲,進而影響到她的「藝術生涯」,她蘇濛濛可就擔當不起了。
張四娘此刻見她正盯著自己瞧,遂匆匆移開視線,低著頭快步走下台去了。
裴旻仍然用自己袍子的寬袖裹著蘇濛濛的身體,下得台來。
走到桌邊,蘇濛濛才恍然醒悟,自己的身體一直和裴旻緊緊貼在一起,緊得她都能感受到裴旻的心跳。
迎面就是公孫大娘直勾勾的眼神,那眼神……蘇濛濛突地打了一個寒顫,臉上卻發起燒來。
感覺到蘇濛濛在自己懷裡輕輕抖了一下,裴旻這才意識到自己和蘇濛濛這絕對的零距離接觸,於是趕緊放開了她,對她尷尬地笑笑。
她再不敢看公孫大娘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再看裴旻,只得四處張望,尋找張四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