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聶,這段時間我很忙,估計回家的時間很少,敏敏脾氣不好,你注意看著她,不准她到處亂跑!」
「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什麼……你也要努力工作。今天晚上的家教授課我推辭了,你就陪她玩玩也行。」
「放心,韓阿姨。」
扣上電話,聶陽心裡越來越古怪,看看餐廳角落裡呆坐的林熙敏,發覺對方從下午見面開始就精神恍惚,而且剛才韓凌在電話裡的交代也是欲言又止,彷彿這母女倆都隱瞞了什麼更重要的事。聶陽不由得對今天下午分別的幾個小時林熙敏到底經歷了什麼事產生了極大的疑惑。
「你有公事就先走吧。」林熙敏低頭慢騰騰地咀嚼著食物,面無表情,目光呆滯,彷彿視線裡再也找不到可以讓她聚焦的事物。
「沒事,你媽媽打的電話,說今天晚上的家教取消了,你想玩什麼都可以。」聶陽看了下表,才晚上八點過,於是笑著又招來服務員,點了幾個甜品。
「她給你打電話……」林熙敏眉目間閃過一絲涼意,情緒又低落了不少,感覺口裡的食物更加沒有味道,索性丟開了刀叉,支撐著下巴去觀看窗外的景色。
「有心事?」看到林熙敏如此恍惚,聶陽心裡的疑慮也越發強烈,在遞上一杯冰激凌的同時輕聲詢問,「是不是下午有不開心的事?」
林熙敏轉過了頭,咬著嘴唇接過了冰激凌,垂頭避過了對方關切的目光,「沒什麼……呆會兒回家吧,我不想玩了……」
聶陽不再說什麼,伸手摸住了林熙敏放在桌上的手,臉上展露出微笑和溫和的目光。
林熙敏呆看著聶陽的手,被表面的漫不經心所掩飾的內心緊張慢慢消散,也抬起頭擠出了一絲笑容。
他們會沒事的……一定沒事的……林熙敏吃著冰激凌,努力驅趕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糾纏了幾個鐘頭的糊塗感覺。慢慢的,冰涼的冰激凌甜味在口腔裡終於清晰起來,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
晚飯後林熙敏總算放鬆了不少,跟著聶陽輾轉大街散步,然後又到了經常去的河水公園。
綠水青石間華燈裝點,水面霓虹流彩浸潤,石間碎光婉轉流暢,環境氣氛非常浪漫。三三兩兩的男女青年或攜手或並肩坐在一塊塊石頭上乘涼,或者乾脆提著鞋在淺淺的河水裡嬉戲,潑起一片片水花,引來陣陣笑聲。早到的夏日讓這片依托C市內河而建的人工河灘景點分外熱鬧。
聶陽坐在稍前的位置,而林熙敏則側身坐在他右面稍後。左手環住聶陽胳膊,頭頂靠在聶陽身側,眼睛靜靜地看著青石下被燈光染成五顏六色的細細流水。
吃了飯後林熙敏就這樣的情緒,雖比之前的明顯憂鬱要好了不少,而且幾乎聶陽說什麼她都是點頭答應,但現在的她不語不發的態度更讓聶陽覺得沉悶。聯想到下午周凱那個奇怪的電話以及神秘的室內交談,聶陽更加覺得有什麼重大的事已經滲透到了林熙敏的家裡。
表情還是平靜溫和的微笑,聶陽稍稍扭身,將林熙敏摟緊了些,然後玩低身從水裡撈起了一塊石頭,握在手心裡把玩著。林熙敏像是發覺了什麼,突然伸手從聶陽的手心裡摳出了那塊光滑濕潤的小石子。
冰涼的感覺從手心傳遞到了心裡,體內的悶熱煩躁逐漸降溫,似乎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夠,林熙敏拖下了鞋,將腳浸進了水裡,只是一秒鐘,從手心、腳底傳來的冰爽同時在心中交匯,焦慮的心如沒入清水中一樣停止了騷動。
身邊的青年總是很平和、很冷靜,雖然他話不多,能用來表達的表情也是模式單調的幾種淺淺微笑,但林熙敏卻感覺到無比的塌實,這樣的感覺,是除了奶奶之外這些年來唯一能讓她內心安靜的一個人。
林熙敏靜靜地看著聶陽的臉,心裡突然出現了個古怪的衝動。抱住聶陽雙手一使勁,手指開始用力,感覺指尖隔著對方的襯衫漸漸陷進了對方的皮膚。
聶陽回頭看了林熙敏,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反而嘴角的笑容更輕鬆了些,只是抬頭看著遠方的夜空,彷彿在思考什麼。
林熙敏心裡沒來由得一陣惱怒,手上更用力了,連她自己都能體會感覺到那種指甲死死掐進皮膚的疼痛感,但身邊的聶陽還是一幅麻木不知道的表情。
低下了頭,眼睛死死地看著自己的手,力越用越大,也越掐越狠,林熙敏心裡那股無法抒發的鬱悶終於爆發了。聶陽皺了下眉頭,悄悄回頭,目光落在對方那表情怪異的臉上,心裡苦笑不已。
五秒、十秒、三十秒……林熙敏的手指似乎也麻木了,加不了力,也松不下來。緊咬發白的嘴唇,眼睛越來越紅,幾點水光在眼角出現,鼻子一酸,一滴眼淚滴答到了聶陽的手臂襯衫袖子上,滲透到了裡面,也在這一刻,聶陽也感覺到了那點濕潤。林熙敏鬆開了手指,閉上了眼睛,依然如開始一樣輕輕抱著聶陽的手臂。
他能忍受……而且是若無其事的完全忍受下了,他能夠做到這一點,自己卻做不到……林熙敏突然覺得心裡好累,頭一歪,就靠住了聶陽的身體,默默不語。
她有很大的心理負擔,想發洩又發洩不了,她還是習慣把什麼都藏在心裡,然後用表面的冷漠去層層掩蓋……聶陽歎了口氣,摟緊了林熙敏,也感覺剛才被掐的部位火辣辣的疼,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情去管這些了,而是靜靜地思考著,企圖用理性去探究身邊少女此時的心情到底為何如此。
「恭喜發財,身體健康,福祿滿堂……」
這時,一個佝僂著背、衣杉陳舊破爛的中年人走到了林熙敏和聶陽面前,和他充滿祥瑞的話語相反,佈滿皺紋的臉上帶著呆板的表情。
是個討飯的乞丐……林熙敏轉過了頭,目光在乞丐身上掃了幾個來回。
放開了聶陽的胳膊,林熙敏解下了背包,摸出了錢包。取出兩塊錢零錢,直接遞到了乞丐面前,不過乞丐卻並沒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依然用沒有感情的話念著「祝福」。
「小敏……」聶陽見林熙敏又在錢包裡摸索,趕緊拉住了林熙敏的手,然後輕輕搖頭。
林熙敏眉頭一皺,扭開了聶陽的手,一不做二不休,又遞上了幾張零錢,然後跳下青石,朝河灘中央走去。
聶陽扭過頭,見那個乞丐又走到了另一對情侶身邊乞討,不過這次,乞丐的運氣就不好了,那對男女發出了厭惡的呵斥和嘲笑。再看看林熙敏,已經慢悠悠地走到了河灘中央,正抬著頭看著夜空。
一般的女人遇見不開心的事或許喜歡自己的愛人那窮追猛打似的關懷,也許還包括在撒嬌中尋求安慰,但林熙敏卻不,她極少在自己面前做出小女兒態,她總在用深沉和衝動的態度交替舒緩內心的壓力,雖然這對一個女生來說未免太過壓抑,也太過怪異,但這恰恰就是她與其他女人不同的地方。少女那恬靜端莊的背影讓聶陽露出了微笑,他能感覺到此時的林熙敏在盡量調整內心的矛盾,雖然他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情把對方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抓小偷啦!有人偷東西!」
突然河攤對面出現了一陣騷動,只見十幾個男女追著一個小青年在河邊奔跑,小青年似乎體力不夠了,而且在身後人的呼喊中失去了分寸,居然蹣跚著衝進了河灘,深一腳淺一腳地企圖跑過這片佈滿亂石的淺淺水灘。
林熙敏靜靜地看著那位越來越接近自己的小青年,只見對方長得矮矮的,還有點胖,還帶著一臉的惶恐和緊張。
或許是河灘裡的石頭太過光滑,也或許是小青年的體力終於耗盡了,只見他腳下一滑,撲通一下就倒在了水裡,濺起了大片的水花,而此時,幾個五大三粗的男子也追上了,幾個人按住倒在水裡的小青年就是拳打腳踢,對面岸上還有一個女子在憤怒的吶喊。
「媽的,叫你偷東西!你跑啊!跑啊!」
「揍死他!」
「好好收拾一頓,再送警察!」
幾個健壯的男子手下毫不留情,裝點河水公園的燈光下,一群人大打出手,而倒在河水中的小青年只能蜷著身體用手抱住頭,如落湯雞一樣被人隨意踩踢。
這場單方面的拳腳相加就發生在距離林熙敏不過幾米的地方,飛濺的水花甚至都到灑到了林熙敏的身上。少女呆呆地看著,面色越來越難看,突然,少女如發瘋一樣衝了過去。
「小敏!」
這一刻,聶陽終於不敢閒看了,也沒脫鞋就跳下了水,朝那群湧動的人跑去。
林熙敏拚命推開幾個男子,甚至因為自己身體太過接近而被一兩人差點撞到在水裡,但她依然咬著牙死命地拉扯著幾個打得最起勁的男子。
「石頭!」林熙敏大喊著,眼淚禁不住流下,當她把最後一個男子推到一邊後,不顧自己的裙子是否會打濕,俯下身將那個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小青年保護起來。
「搞什麼鬼,還有人護著一小偷!」
「敢情不是偷她的東西。」
「喲,好像還認識!」
旁觀的人紛紛交頭結耳,幾個還沒打過癮的男子都忿忿不平,只是礙於眼前的漂亮少女實在離那個小偷太近而不好再出手。
「石頭!快起來!」林熙敏蒼白著臉,死死地把那個抱著頭縮在水裡的青年拉了起來,不過等對方的臉暴露出來後,林熙敏一下就傻了。
面前的小青年雖然也是矮矮胖胖的,但那面容卻陌生得緊,林熙敏在這一刻腦子一下就迷糊了,手一鬆,呆呆地看著那個小偷,耳朵裡全是四周圍觀者的嘲諷。
「不好意思。」聶陽一邊連聲道歉擠了過來,將林熙敏拉到了懷裡,低頭仔細看了下那個小偷青紅分明的臉,然後對著那幾個還握著拳頭的男子露出了嚴肅的表情,「為什麼打人?」
「喲,真是高素質的人,還為小偷說好話!」一個男子冷笑著一把拉起拉個小偷,伸手從對方兜裡搜出了一個錢包,然後交給了身後的女子,接著手一推,又將那小偷推到在河裡,「沒看見剛才大家都在追他嗎?他偷東西!這是你女朋友吧?好像她還認識這個小偷哦!」
林熙敏低著頭,面無表情,眼睛死死地看著那個絕望的、全身濕透的小青年。
「胡說什麼!」聶陽皺起了眉頭,把林熙敏拉到了身後,「就算他是小偷,那也應該由警察來處理,你們這樣打也是違法!」面前的小偷被打得一塌糊塗,聶陽也看不下去了,摸出了手機,也不管四周的人是如何冷嘲熱諷,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不多時,一輛110巡邏警車停到了河水公園一側的公路上,兩名警察跑了過來,如老鷹抓小雞一樣把落魄的小偷提了出去。
警車揚長而去,河攤上的人在罵罵咧咧中也散了,只剩下聶陽摟著林熙敏還站在水裡。
望著那紅藍兩色的警燈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林熙敏身體一軟,就雙膝跪到了水裡,眼睛呆呆地看著水面。
曾經的日子又在腦子裡浮現,那一個個黑暗的角落裡,自己和石頭、大海等人配合下一次次滿載而歸,雖然針對的對象大多數都是些進出娛樂場所的富人,也免不了被發現後一陣奔逃或是被抓住痛打,但自己總是和同伴們並肩進退,受了傷也不過彼此之間笑笑安慰,最差也不過被丟進派出所關上個一兩天吃幾頓免費盒飯。剛才的那一幕,是何等的相似,彷彿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發生在昨天。但現在,一切又變得不同了,自己離開了那些角落,生活在陽光下,和曾經根本無法交流的人們生活在了一起,也應該同樣去厭惡那曾經最投入的世界……
「小敏……沒事了,我們回去吧。」聶陽呼了口氣,將林熙敏拉了起來,輕輕拂去對方臉上的水滴,「他們是做得不對,不應該下那麼重的手。」
「我不回去!」林熙敏突然抬起頭,死死地看著聶陽,臉色越發蒼白,幾秒鐘後抓進了聶陽的胳膊,「楊聶,送我去個地方,快!」說著,人已經跑動起來,任憑赤裸的腳底被冰涼生硬的石子刮得鑽心疼痛都沒有降低速度。
……
……
根據下午和石頭在審訊室裡交談獲得的地址,林熙敏指引著聶陽來到了一片夾在高樓間的低矮住宅小區,把聶陽一個人丟在車裡,林熙敏就跑進了某棟小樓。
面前的住房死死關著,沒有任何聲息,彷彿從來就沒有人住過一樣,林熙敏摸著木門,手在顫抖。
「阿姨,這房的人……」一個中年婦女走進了走廊,林熙敏趕緊迎上去。
「今天下午好像警察來過,房裡的人被帶走了,丫頭你找錯地方了吧?」中年婦女看了眼面前漂亮的少女,面帶疑惑。
大海還是被周凱他們帶走了……石頭說他還有傷……林熙敏放棄了追問,一步步走出了下樓,剛到樓梯口,就看見聶陽正靠在水泥欄杆上抽煙。
「回家。」聶陽沒有任何廢話,拉住了林熙敏的手,撥開了她額前的亂髮,「有什麼事,以後再說,都快十一點了。」
「楊聶!」林熙敏抱緊了聶陽的身體,拚命把臉掩在對方的胸前,淚水奔湧而出,哭得越來越迷糊。
「唉……」聶陽輕歎了聲,丟下煙頭,一轉身把失去力氣的林熙敏背到身上,朝外走去……
……
……
W區某區級醫院,外科住院部。
病房的門被兩名警察守著,還有名警察和一個胖青年並排坐在長椅上。房間裡,周凱和魯文傑陪著一名醫生站在床前,床上躺著一位消瘦的青年。
「我們已經給他打了鎮靜針,可以讓他好好休息下,明天上午你們再審問要好點。」醫生搖著歎氣,面帶苦笑,「他的左腿肱骨受了嚴重的粉碎性骨折傷,好像治療耽誤了,估計恢復了都是殘疾,而且現在傷口的感染程度也很嚴重,如果再耽誤一下,組織壞死面積一旦擴大就只能截肢了,你們送來的時間還算及時。」
周凱和魯文傑對視了一眼,同時歎了口氣,然後把醫生送出了門外。
「下午的審問很重要,看來汪海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只是有關那輛車的描述太過模糊,車牌號也沒記全,這樣調查難度很大。」魯文傑無可奈何地坐到了床邊,眼睛看著輸液架,「他們也真夠倒霉的,我們也一無所獲……周凱,你想什麼?」
「哦,沒什麼。」周凱趕緊抬起了頭,露出了笑容,「還是有收穫的,起碼證明了這兩個人在2·3兇殺案裡是無辜的。」
魯文傑一楞,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你還是挺樂觀的,也很認真。」
「魯哥,現在我所關心的,是李小兵被人欺騙攜毒的事……」周凱退去了笑容,表情逐漸嚴肅起來,然後從手上的公文包裡取出了一份口供筆錄,「根據李小兵交代,他是昨天,也就是五月二十六日晚二十一點和那個翔哥碰頭的,然後二十二點回家裡和汪海吃了晚飯,二十二點四十分才出門,又於二十三點三十分左右步行到達科技大學附近的『天國酒吧』等人,我們大概在二十三點四十分到達的酒吧,然後在二十三點五十分李小兵被我們抓獲。」
「嗯?你的意思是有什麼問題嗎?」魯文傑眨了幾下眼睛,有點不解,「他回家和出門的時間,汪海的口供也一樣,沒有誤差。」
「他們的說法一樣,但有人不一樣!」周凱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翻出了一個通話記錄,然後把手機遞到了魯文傑面前,「這是崔嚴給我的報警電話,你看看時間。」
「通話時間二十三點十分……」魯文傑皺緊了眉頭,「誤差那麼大!?那時候李小兵根本就沒在酒吧!」
「是的,問題的蹊蹺就在這裡!」周凱帶著神秘的笑容坐了下來,取回了自己的手機,「我們到達的時候問了崔嚴,他說李小兵已經在酒吧裡呆了一個多小時,還到處兜售搖頭丸,但是我們根本就沒從李小兵身上看到散裝的搖頭丸。『一個多小時』的說法根本不現實,況且他打電話報警的時間更離譜,李小兵還沒出現,他怎麼就提前二十分鐘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肯定會到他的酒吧賣搖頭丸?」
魯文傑陷入了沉思,眉頭緊鎖。
「魯哥,我們分頭行動,你繼續問問那車牌的事,暗中調查。我負責調查下李小兵、崔嚴,還有那個所謂的祥哥的事。」周凱鬆了口氣,看起來情緒很好,「也許我們會抓個大的了!李小兵帶回市局不方便,還是讓他留在這裡照顧汪海,我們安排人二十四小時看著就行了。」
「呵呵,還是你小子心細!」魯文傑也笑瞇了眼,正要笑出聲,就聽見床上的汪海發出了一聲呻吟。
兩名警察都同時止住了聲,回頭朝床上的汪海看去,只見對方皺著眉,似乎睡得並不舒坦
而此時,在W區另一個豪華住宅小區的某家臥室裡,還有一位少女在迷糊中也睡得特別不塌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