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星期日,以「家屬」身份陪伴林熙敏住院的聶陽,大清早就把這單人病房用鮮花裝點了起來。年輕的護士們在為林熙敏做護理的時候驚訝著眼前的一切,對高大帥氣的聶陽為他「女朋友」如此精心佈置感到羨慕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林熙敏那一通發洩的原因,反正起床的時候,護士發現林熙敏的肩頭和鎖骨位置比以前更腫,明顯是內部骨折部位充血了。
而林熙敏本人也發現自己除了腰以下和右肩右臂還算活動正常外,整個上身都被傷勢拉扯得難以動彈,稍稍有點動作,瑣骨和肩膀都疼得厲害。結果害得聶陽又找來醫生進行了長時間的檢查和處理。
一番折騰後,醫生遺憾地宣佈第二次手術的間隔期又要加長,聽到這個消息的林熙敏差點就想打人。
臨近中午,許多同學都來醫院探望林熙敏,其中包括崔嚴那個寢室的兩個男生。
鄭海波和陳曉磊本分老實,算是平時和崔嚴走得最近的男生之一,是崔嚴長期的崇拜者,同時也是林熙敏在學校裡少有的幾個能說得上話的男生,他們的出現,想當然地讓人聯想到「前來幫崔嚴說好話」的份上,一時間房間裡幾個306寢室的女生都臉色很不好看。
「小敏,嚴哥這次是衝動了點,但他不是故意的。」鄭海波帶著憨厚的笑容遞上一個飯盒,只見裡面是幾個好冒著熱氣的精緻蒸餃,「這是我媽做的,很好吃的,你嘗嘗!」
「小敏,嚴哥很後悔,系主任今天又找他了……」陳曉磊忐忑地望著細嚼慢咽餃子的林熙敏,有點懷疑對方現在的平靜是否真實,「聽說當時有人打了110,連警察都……」
「你們說完了嗎?」尤冰望了眼在陽台上曬太陽的周凱,知道對方不參與這病房裡的所謂「缺庭審判崔嚴行動」,於是對著面色緊張的兩個男生皺起了眉頭,「現在受傷的是小敏,那個崔嚴可是一根汗毛都沒掉,你們著急什麼!?」
「算了,這事不要去過問了,警察那邊已經答應我不去計較,學校要怎麼辦也不是我們可以干涉的。」林熙敏滿意地嚥下餃子,帶著微笑看住了身邊沒有說話的楊聶,因為有關放棄民事索賠的決定是楊聶和她一致的意見。
「其實嚴哥也不容易,學習成績好,剛剛又參加黨校學習……」鄭海波和陳曉磊一聽林熙敏不去計較,心裡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正是因為他身邊人給了他太多的壓力和表面上的佩服與崇拜,他才會走到這一步。」
聶陽用紙擦著林熙敏的嘴,對著一直幫崔嚴說好話的兩個人露出認真的表情。因為昨天晚上他和林熙敏已經大致猜出了問題所在,就是崔嚴把他和吳麗麗分手的原因判斷為是林熙敏洩露了真相,所以才會在激動中行為失控。
「不提了,他是該反省下了,我還是農村來的呢,有什麼大不了非要強繃個臉面找女朋友,如果他早點讓吳麗麗知道這些,或許他也不會這麼累了,看看,現在還連累了小敏!」楊素蓉一想起昨天中午崔嚴那凶狠的樣子就心裡有氣,往日的含蓄也包裹不住現在略顯犀利的言辭,「他如果不通過這事吸取教訓,那才是讓人看不起他!」
「嗯,嗯!那我們先走了,如果系主任要問嚴哥的事情,請大家看在同學的份上多多擔待,我這裡先替嚴哥謝謝大家了!」
鄭海波拉起陳曉磊,說了一番歉意的話後就匆匆出門。
「說完了?」周凱帶著笑容從陽台走進病房,「你們還真是寬宏大量啊,他一個成年人了,還犯這樣的錯誤,警察完全可以以故意傷害罪起訴他,學校的處理反倒是其次。」
「昨天給警察打電話的是你?難怪我今天問小蓉和小文,她們都說不是自己打的。」尤冰第一個反應過來,對這位自己喜歡的大男生如此嚴肅認真的處理方式感到一絲驚訝,「沒這個必要吧,學校裡經常有人打架的,這事多著了……」
「周洋說得沒錯,雖然小敏不打算起訴他,但本著法制社會的觀點原則,任何具有完全承擔刑事責任的公民都必須在法律的框架下約束自己的行為!我們可以放棄對他的刑事訴訟,但不代表他沒有錯誤。」聶陽很高興在場的周洋會在這個觀點上和自己一樣,於是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周洋的法制觀很強啊,不愧是學法律的!」
「哦,你們說的雖然沒錯,可是也太……太認真了點,真要照章辦事,社會上天天發生那麼多事情,那些警察還不累死!」尤冰笑了,顯然對這樣明顯帶著「理想主義」的觀點表示不太認同。
「這是個執行效率的問題,而不是需要處理的案件數量過多的問題,具我所知,我們國內大城市的平均警力是西方國家的五到十倍,管理範圍涉及交通、治安等社會很多層面,甚至很多邊緣的社會管理層面,但實際出警辦案效率卻不高,人力、行政資源浪費很大,也從側面限制了國內警務人員的正常薪資水平,從而造成法律執行面的黑洞。」
聶陽沒有注意到林熙敏的臉已經越來越難看,被挑起了專業話題讓他很快進入了一種滔滔不絕的狀態,而一邊的周凱,似乎越聽越尷尬。
「這個……楊聶,你對國內外法律和法制建設很熟悉啊,你學經濟真是可惜了……」等聶陽那長達幾分鐘的社會法律問題發言結束後,周凱這才不好意思地說到,「我這學法律的,也很少考慮這些問題。但國內的情況也未必全是如此,主要還是大眾的法制觀無法同現在的法制建設同步,再完善的法律,如果民眾本身去忽略,警察再怎麼積極做事,也只能讓人認為是單方面的法律強制效果。」
汗啊,再不幫著自己說話,就太窩囊了,這個楊聶還真是個厲害傢伙,把我們警察暗地裡說得那麼差……周凱好不容易說完這些臨時找來的「論點」,暗暗驚訝對方的見識比一般人強多了。
呵呵,如果你們知道我在國外是法律和經濟學雙學士,就不會這麼奇怪了……聶陽謙虛地一笑,把頭轉向了林熙敏。
對方的眼神很是怪異,即說不是上是生氣,但也絕不是平靜,一種冷得讓人心都為發顫的冰冷目光直勾勾地在他和周洋之間切換。
「小敏,是不是不喜歡聽這些……」聶陽又想起了剛認識不久的時候在某次外出消夜酒桌上林熙敏的激烈表現,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閉上嘴,「呵呵,周洋學法律的,我只是和他探討一下現在的警察。」
「呵呵,楊聶和周洋說的可能太深了點,我們都不太明白,是不是啊,小敏?」楊素蓉和尤冰都露出笑容,想要轉移改變林熙敏這突然出現的冷漠情緒。
「很無聊嗎?整天把警察、法律掛在口上……幾百年前還沒那麼多警察,那時候的王法也沒那麼多條條款款,也沒見那時候的人比現在的人更壞。」
林熙敏把眼睛放到了身前打開的筆記本上,死命按著鼠標亂翻著「撲克」,才幾下,就被電腦打敗了,不知道哪來的火氣,伸手就直接拔掉了電壓線。
「有錢人掉根汗毛,警察陰溝裡都在找,窮人丟了命,還得窮人幫著收屍!」林熙敏看著面前失去明亮光彩的黑色屏幕,嘴角露出冷笑,「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說什麼法律不法律的,不懂這些,也不想去懂!」說完,把頭轉向了聶陽,「我要去外面散步!」
「……」
眾人面面相覷,聶陽和楊素蓉等人倒還算「久經考驗」稍微適應了林熙敏這常有的冰冷態度,但周凱還是第一次接觸林熙敏如此激烈的言論,不由得張大了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還真不是一般的偏激啊,就她這樣的人,也許倒退幾百年還是位漠視王法、替天行道的江湖俠女,但生在這個時代,她的觀點還真是社會最大的潛在危害之一。
周凱靜靜地看著面前顯然含有這個時代格格不入觀點的少女,心裡開始重新種點評估對方的某些表現,也暗暗擔心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否真得會在這個少女偏激的思想下被實現。
不看緊點這個人,以後會出亂子啊……周凱慶幸自己現在算是和林熙敏走得近了,不然以其他同事的習慣肯定會把她忽略掉,從而產生很多隱患。
輪椅推來了,林熙敏在楊素蓉的攙扶下費了好大勁連上身都沒有坐直。
「我來!」聶陽雙手一抱,林熙敏就被他摟到了身上,然後輕輕放進了輪椅。
在抱的過程中林熙敏那單薄的病號服(為方便換藥,病號服裡上身什麼也沒穿)隙開的領口和腰部位置露出了些許春光,而以聶陽那個高度條件,顯然這些是一覽無遺,盡收眼底,但從旁人看來,這個高大帥氣的青年是一臉認真。
其他人都笑了,尤其是楊素蓉和尤冰,都帶著羨慕和不好意思的羞態跑去開門,周凱更是假裝咳嗽繼續走到陽台,打算在這個高度監視下面的休閒草坪區。
「……」
林熙敏在被抱起的那幾秒鐘裡也感覺到自己的病號服有點「鬆散不安全」,正面的寥寥幾顆扣子和寬鬆的領口根本無法阻擋聶陽的眼睛,而在腰部彎曲拉扯中從衣服邊緣裸露出的腰腹正被對方的手直接接觸著,頓時面紅耳赤,不知道說什麼好。
眼睛瞪著對方的臉,聲音放得很低,「亂看什麼!小心收拾你!」
「呵呵,我沒看到……」
「沒看到有鬼!你眼睛亂轉別以為我不知道!」
「那我看到了。」
「去死!」
聶陽早看到了那些,也覺得對方腰腹的皮膚感覺好極了,再被林熙敏這一提醒,反覺得心神更加蕩漾不已,輕笑了兩聲,就取過了厚厚的睡袍罩到了林熙敏身上。
兩人這番刻意壓低的悄悄話還是被門前的楊素蓉和尤冰聽得一清二楚,兩個女生拚命摀住嘴笑著,臉都漲紅了。
這個變態狂啊……林熙敏一邊暗罵著,一邊用右手拉起了睡袍,從領口到膝蓋把身體蓋得了個密不透風,免得身後推輪椅的楊聶又不老實。
C市W區外環,聶家別墅住宅。
寬敞的戶外草坪剛剛澆過一輪水,修建得異常整齊的鮮嫩叢叢綠草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清新的水氣。
一位身穿雪白西服、戴金邊眼睛的中年男子在休息區緊張地守侯著,面前的咖啡幾乎沒有動過。
「白總,董事長今天有點不舒服,可能午睡時間要延長,要不您先回去等董事長的電話?」一位別墅保安總管走了過來,對面前的男子態度特別恭敬,「或者您去客廳坐坐。」
「哦,不用了,既然董事長身體不舒服,今天就不打擾了,本來週末就不應該談公事的,我就回去了,呵呵。」白莫文趕緊擺手,然後起身朝停車區走去,只見那裡幾個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已經把自己的車門打開了。
「旗老大,不等老爺子指示嗎?」一個保鏢緊張地湊了過來。
白莫文靜靜地看著屬下的眼睛,慢慢露出了微笑,「其實也沒大不了的,董事長的行事風格我們多年不都習慣了嗎?還是按照以前的規矩去做吧。」舒服地坐進了豪華的坐車,白莫文從西服裡掏出了一張紙,露出了一絲陰笑,「真是消息靈通,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了,沒想到東西還在!何必放棄呢,老爺子您說呢?」自言自語一番後,閉上了眼睛。
兩輛車慢慢開出了別墅,而這時候,已經感冒了兩天的聶盛華還在昏昏沉沉中。
一直到下午四點,林熙敏都在晴朗的天氣下被聶陽推著在住院部外的草坪區裡「散步」和曬太陽。周凱,則站在不遠的病房陽台上笑看著下面的幾人。
聶陽難得表現出他的幽默,豐富的知識加上輕鬆的情緒把一個個曾經在國外經歷的某些小故事編成了笑話,結果逗得楊素蓉和尤冰一直笑,倒是林熙敏在強忍笑意的過程中身體都在抽筋,結果疼得臉都扭曲了,但看起來情緒也越來越好。同在草坪區散步的其他病人和家屬都樂呵呵地看著這些年輕的學子圍在那漂亮的女生身邊歡笑言談,對他們開朗的表現感到羨慕。
直到已經感到身體微微發寒,林熙敏這才提出回病房,並中途打電話找唐博驗證「推遲自己參加比賽」的情況。好在聶陽提前就給唐博通了氣,電話裡唐博所說的幾乎同聶陽完全一致,林熙敏這才放心。
剛一進病房,卻發現床邊椅子上正坐一男一女兩位陌生的中年人,而周凱卻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兩人的皮膚都偏黑,臉上皺紋很明顯,尤其是那個男的,身材矮小,背微微有點馱,表情非常淳樸老實,女的稍微年輕點,氣質也算不錯,神態溫和。這兩人看起來年紀都接近五十了,衣著十分簡樸。
兩人看到林熙敏被推進房,都趕緊站起來,男得把頭低下,女得則悄悄把男的身體朝一邊拉,以免擋住了林熙敏上床的空間。
林熙敏有點莫名其妙,直到自己被聶陽重新放到床上靠穩身體,都不知道這兩個人突然出現的人是什麼來路,甚至以為對方是走錯了病房的其他病人家屬。
「請問二位有什麼事嗎?」聶陽見對方年紀都是長輩,於是很禮貌地遞過了兩瓶礦泉水。
「他們是崔嚴的父母!」周凱剛好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盤洗淨的水果,笑著放到了桌上,「他們剛來沒多久,看你們在散步,就不想打擾,我也就沒喊了。」
「哦……」楊素蓉、尤冰、林熙敏三個女生同時應了一聲。
崔嚴的父母很樸實啊,尤其是他媽媽,看起來素養明顯比他爸爸要高一個檔次,農村裡來的人能有這樣的氣質也少見了,倒是他爸爸,看起來跟個小老頭一樣,估計常年在田里摸爬的緣故吧。
林熙敏等人心裡都同時出現這樣的評價。
「小敏同學,我們昨天接到了學校老師的電話,今天特地趕來……」崔嚴的媽媽看了眼神色拘謹的丈夫,笑著起身走到了床前,手裡緊拽著什麼東西,「我家嚴娃犯了錯誤,我們這當父母的心裡很也難受,看在同學的份上,你也原諒他這一次。」
說完,拉起了林熙敏的手,把一個小紙包放到了林熙敏的手心。
簡單折疊的紙包並不牢固,被這樣一揉一放,紙包張開了,只見裡面對折著一小摞鈔票,面額都是五十的,估計有二十來張左右。
看看手裡那陳舊的鈔票和對方沒有遠離的那只有點粗糙的手,再抬頭看看那張帶著皺紋的笑臉,林熙敏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而房間裡其他人,也陷入了沉默。
「這個畜生,我去教訓他!」
還沒等有人出聲,坐在角落裡的崔嚴父親就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得可怕,大步朝房門走去。
「啊!伯父,您去哪裡!」
楊素蓉第一個反應過來,趕緊起身追去……
……
……
晚餐在醫院的餐廳裡進行,周凱等人招待崔嚴父母,林熙敏如置身事外一樣坐在輪椅上只顧著吃聶陽喂來的東西,不在意、也不想聽對方從病房開始就不斷嘮叨的歉意。
「放心吧,小敏已經不追究這些了。學校方面要怎麼處理是老師的事情,我們只能說盡量不給他帶來其他的麻煩,畢竟都是同學,我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尤冰挽著周凱的胳膊,儀態大方,「伯父伯母能來就行了,希望也勸勸他,不要耽誤了學習。」
「那……這醫藥費……聽學校說,還要動第二次手術。」崔嚴父母根本就沒有怎麼吃,表情都很緊張,尤其是悲憤自己兒子這樣行為的崔嚴爸爸,更是表情難看。
「第二次手術的初步費用估計是一萬多點……」楊素蓉本不忍心說這些,但想到林熙敏的經濟也未必好,所以也就直說了。
一萬多!?嚴娃一年的學費就不過一萬多點……
兩位老人都身體一顫,紛紛低下了頭,因為到現在,為了提供兒子上大學,家裡根本就沒有那麼多存款,雖然他們的生活水平在當地還算可以,但要短時間拿出這筆錢,幾乎不可能。
一萬多……如果他們知道其實這點錢只能達到讓傷勢癒合,而未必能完全復員,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樣。聶陽沒有說什麼,只是小心餵著林熙敏。
「錢我足夠,這事也不能全怪他,他不小心撞到了我而已。」林熙敏終於說話了,臉上的笑容平淡,彷彿這件事根本不值一提,「學校方面,等我好了,我會去解釋的。」
崔嚴父母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面前被兒子弄成重傷的姑娘會如此寬宏大量,要知道這個社會上,不以其他理由繼續增加賠償費用已經算夠仁慈的了,而林熙敏卻連起碼的治療費都放棄了。
崔嚴父親蠕動了幾下嘴唇,最終還是說不出一句話,而崔嚴的母親已經暗含眼淚。
「不求他們!賠就賠,大不了我去賣血!」
突然餐廳門口傳來了崔嚴的聲音,只見那個闖了禍的男生臉色鐵青走了進來,一把拉起了自己的父母。
「崔嚴!你怎麼能這樣!?」
楊素蓉和尤冰兩人同時站了起來,發出了嚴厲的譴責,而崔嚴父母更是惶恐中使勁把兒子往身後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