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府的名妓李輕塵,每見一個客人,都只彈一首曲子,哪怕你一連一個月,每天能得到她的青睞,登堂入室,這個規矩也不會改變分毫。不過,知道她這個習慣的人很少,因為,能得到她青睞之人本就不多,而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為之彈奏一曲的人就更少,自然,目前為止,也沒聽到過誰可以在她的碎玉館流連月餘。
莫西北不知道為什麼慕容松濤要忽然問她這個問題,事實上,她也懶得去想更多,自從離開江南,這一路之上,她遇到的人各個都不簡單,各個人肚子裡都有九曲十八彎的腸子,她安慰自己,別人說什麼話都仔細去想為什麼,自己一定沒到三十歲就生出滿頭白髮來,人生得逍遙時且逍遙,反正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因為劉一舟的意外遇害,各派眾人都忙碌了半宿,比武最終還是決定延遲一天繼續。莫西北樂得呆在屋子裡睡覺,卻不知,中午時,少林派就提議,來此參加比試的英雄豪傑們都住到慕容府來,雖然擁擠些但是便於彼此照顧,言下自然也有互相監督的意思,總之,是以免再遇不測。
所以,莫西北在睡夢中,就被窗外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驚醒。紅綠彼時正在窗前的桌子上核對四樓快馬送來的這一個多月的往來賬目,聽到有人敲門就去應門,門一開,進來的卻是楚俊風和田心。
「你們怎麼來了?」莫西北在睡覺,紅綠自然擋著門不放他們進來,儘管楚俊風的笑容對她非常有殺傷力。
「哦,慕容盟主說,這幾天恐怕會再有人遭遇不測,為了防範於外一,江湖朋友都住進了慕容府,房間不大夠,只能兩個人一間,我估計莫兄未必願意和陌生人同住,但是房間確實有數,只能和他將就擠幾天了。」楚俊風說話的時候神情懇切,嘴角掛著柔和的笑容,紅綠不是頭回見到這樣溫柔的笑,但是也覺得頭一陣的發暈,不過她清醒得很快,因為莫西北已經迅速坐起身,目露凶光。
「如果是要兩個人一間,還是我和少爺一間,您和田心住我先前那件吧。」紅綠不懂,決定堅決不讓開房門。
「紅綠姐姐,我家小姐讓我來請你暫時和我們住幾天,小姐說,這裡都是大男人,你一個姑娘家多有不便,快拿了東西跟我來吧。」僵持間,慕容連雲的丫頭濛濛卻走進了小院,不由分說,拉起紅綠就走。
眼見著田心放下一個包裹,出了房門也去找自己的屋子,莫西北只覺得頭大如斗,嚴重的覺得自己被耍了,「我不怕遇到不測,所以我決定搬到客棧去住。」這是她想到的惟一的辦法,只是,不等她走到門口,一條手臂就擋在了前頭。
「你要幹什麼?」莫西北退後一步,冷眼看過去。
楚俊風似乎沒料到莫西北反應這麼大,半天才略為尷尬的放下手臂說,「加強防備,恐遭不測未必是真的,讓大家彼此監視,互相存著懷疑怕才是真的,昨天夜裡的事情本來就很麻煩,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堅持搬出去,無端惹人懷疑嗎?」
「可是我生來就睡慣了大床,不能和人同睡。」莫西北瞪大眼睛,想出了一個理由。
「沒關係,我不大挑睡覺得地方,兩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本來也很奇怪,我打地鋪好了。」楚俊風點頭,指了指地上,表示這樣就沒問題了。
「我晚上經常起夜,那個——你睡地上,黑燈瞎火踩到你多不好意思。」莫西北轉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一個說辭。
「我夜裡睡得都很淺,何況練武之人,聽覺還是不錯的,如果聽到你起夜,我自己會小心躲閃,絕對不會耽誤你的腳落地。」楚俊風微笑,眼神純淨絲毫沒有什麼戲虐的表情,偏偏說的卻是讓莫西北哭笑不得的話,彷彿人一拳揮出去,卻打進了棉花堆裡,無處著力,懊惱已極。
「我夜裡睡覺最怕聲響,所以,如果你晚上睡著打呼嚕,呼吸的聲音太大,還有,老翻身的話,就會影響我睡覺,要是我睡不好,我就不大能控制自己晚上的舉動,難保證不把你仍出去。」莫西北又想到了第三條理由。
「這個你放心,第一,我晚上睡覺從來就不打呼嚕,第二,我的呼吸聲也不大,第三,我練功時早就習慣了一個姿勢到天亮,所以翻身的問題基本也就不存在,自然,你晚上就可以安靜睡覺,當我不存在好了。」楚俊風答得飛快,彷彿背答案一樣流利。見莫西北瞪他,只得揉揉額頭,滿臉無辜的說「莫兄,其實幾天之後你和慕容姑娘洞房花燭夜,到時候兩個人……」後面的話沒有說,只是眼睛裡掩飾不住的笑容說明了一切。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莫西北立刻懊惱,很想一巴掌打過去,只是眼前這人,偏偏膚白如玉,目如朗星,俊逸非常,她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好應該打在什麼地方,於是暗歎數聲紅顏禍水之後,終究作罷。
和自己想的一樣,到了晚上,睡不著覺,不停翻身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莫西北自己。
從現代到古代,她弄不清自己究竟穿越了多少年,但無論時間和空間如何變化,有一點是始終沒有改變的,就是她的屋子裡從來沒有睡過第二個人。對於一個習慣了獨居的人來說,靜夜裡,房間內即使再輕微的呼吸聲也是讓她所不能夠容忍的,何況,睡在自己咫尺的,還是一個男人,一個俊美卻讓人無法看透的男人。
「你睡不著嗎?」在莫西北翻第次身時,楚俊風忽然用極輕的聲音問她。
「我睡著了,不是讓你不要出聲。」莫西北用被子蒙住頭,悶悶的回答。
「那好吧,是我睡不著,聊幾句怎麼樣?」楚俊風認識莫西北時間不長,但是根據他的分析和觀察,睡眠不充分,會讓眼前這人極度焦躁兼暴躁,只是他也不得不冒險叫醒她,因為,一個人在自己耳邊不停的製造聲響,對他本人而言,也很痛苦。
「說什麼?」莫西北自己對著自己嘟著嘴,氣哼哼的應著。
「說說你,江湖上什麼消息都有,但是似乎就是沒聽人說起過你,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你家住在什麼地方?嗯……家裡還有什麼人嗎?」楚俊風用手支著頭側身看向莫西北躺的大床,雖然躺在地上,卻仍猶如側臥在美人懷中一般,很是自得。
「又不是要對親,你問這麼私人的問題,無可奉告。」莫西北瞄了他一眼,仰頭躺在床上,「我看不如說說你,你究竟是什麼人,你來這裡為了什麼,關鍵時刻捨美人而取武林盟主,你就這麼有自信,不怕到時候兩手空空,一無所得?」
「莫兄,我忽然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可你又不是女子,不能娶回家,這可怎麼辦呢?」楚俊風忽然笑了,聲音略顯輕浮,又似乎隱隱的透露著無奈,「你不說我也不說,呵呵,其實,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我們是同一類人,會一直走在一起,你大概會覺得,像我這樣,什麼都可以拿來當砝碼利用的人,怎麼配自稱和你是同類人,但是,我還是要這麼說,單就我們都只為自己活著這一點上看,我們確實是同一類的人。」
「是嗎?我還從來沒這麼想過,」莫西北被楚俊風的歪理噎了一下,她一貫自認為是經常站在真理的一邊、且常說常有理的人,但是最近卻發現,每每遇到楚俊風這個比自己歪理多十倍,常拿不是當理說的人,自己也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感覺,真不知道這樣一個傢伙,為什麼在外人眼裡,居然是義薄雲天的大俠,最可惡的是,自己最開始也被他騙了。於是她想了想說,「其實每個人確實都是為自己活著,人人都會為自己選擇做最適合自己的事情,所以單從這點看,你也算不上是卑劣,你只是在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停了停,莫西北又說,「不過我不覺得自己和你是同一類的人,雖然我們都為自己活著,但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我就比你明白些。」
「比如呢?」屋子裡沒有燭火,黑暗中莫西北也看不清楚俊風臉上的表情,只聽他很隨意的問了一句。
「比如,我就不會在不想娶人家女孩的時候,還上人家的招親比武擂台。」想起這個棘手的難題,莫西北就很鬱悶,口氣也壞了幾分。
「我就知道你是想娶慕容姑娘,」楚俊風台階下得飛快,完全不管莫西北在發現自己說的辭不達意的時候懊惱得猛的從床上坐起的姿勢,迅速說「正因為莫兄人品比我好,能急人所急,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所以我敗在你手上不算丟人,慕容小姐嫁給你,也是心願得償,一舉兩得,何樂不為。」停了停,他又說,「慕容小姐對你情深一片,你也對她有情有義,過幾日你們成親,必然是琴瑟和鳴,百年偕老,這杯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到時候咱們多喝幾杯,鬧起洞房來,也更有趣。」
「咳咳咳咳……」洞房兩個字一入耳,本已經坐在床上的莫西北立時就被自己的口水猛的嗆了一下,慌忙趴在床邊,一陣狠咳了起來。
「你沒事吧,也難怪,咱們年輕人嘛,聽說成親難免激動。」楚俊風似乎也被莫西北的反應嚇了一跳,翻身坐起,湊過身來,見莫西北大半的身子探出床外,劇烈的咳嗽之下,很有馬上要跌下來的趨勢,就忍不住伸手去扶。
「你幹什麼?」楚俊風的手指距離莫西北的胳膊還有半寸的時候,莫西北忽然止住了咳嗽,身子嗖的坐起來,目光直盯住那幾根靠近的手指。
「我想扶你,剛剛看起來,你好像要摔下去了。」楚俊風心裡暗笑,身子迅速退回自己的地鋪,方纔他清楚的看到,莫西北的眼睛裡一瞬的火花四射,彷彿如果不是縮手快,她就準備把自己的手指全部剁下來了。男人對男人,通常不會流露出這樣殺傷力十足的眼神吧,楚俊風想,
當然,楚俊風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為什麼從來就沒有人認為莫西北是女人,難道就因為他的生意做得比任何一個男人都好,因為他的武功比絕大多數男人都高,因為他的性情比任何女人都爽朗,因為他敢上武林盟主獨生女兒的招親擂台?
她為什麼不可能是女人,楚俊風想著,那樣的手,他握過,雖然指尖和虎口因為常年握劍而有薄薄的一點繭,但是那不影響她整個手的光滑細膩、柔弱無骨;船上遇襲之前,他們還曾頭並著頭躺在床上,雖然是被天蠶絲所縛,生死一線,但是,那淡淡的香縈繞在鼻尖,徘徊在四周,那分明不是一個男人會有的味道,眼睛有時候會欺騙我們,但是,鼻子不會。
「你笑什麼?」莫西北忽然問時,楚俊風才發覺,自己居然笑了出來,為了自己滿腦袋的綺麗念頭,這些年裡,他想的事情很多,甚少有一個夜晚,這樣的覺得輕鬆愜意,更不曾有一個這樣的夜晚,放任自己的心,狂野的滋生著情慾的野草,如果莫西北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大約會拔出劍砍過來吧,他愉快的想著。
「沒笑什麼,只是想到有洞房可鬧,覺得很有趣,到時候無論怎樣,你可不能著惱。」楚俊風微微低頭,用力控制正在上揚的嘴唇,不過不太成功。
「如果你特別想笑的話,就笑出來吧,我無所謂的,你這樣憋著會受內傷。」莫西北一直留意楚俊風的神情,見他方才退回自己的地鋪後,沉思片刻就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也猜到自己的舉動大概是讓眼前這個聰明人起了疑惑,疑惑就疑惑吧,莫西北想,他整個晚上話裡有話,步步進逼,不就是想證實他自己的想法,反正自己本來就不是男人,怎麼偽裝,也不可能沒有絲毫破綻,早被揭穿反而好。
「也不是特別想笑了。」莫西北沒有想到,自己的話說完後,楚俊風的笑容反而一滯,淡淡的撂下這句話後,他已經一頭躺在了地鋪上,翻了個身,背朝著自己的方向,片刻後,呼吸漸漸輕緩平穩,居然睡著了。
「怪人。」她無聲的吐出這兩個字,也重新拉好幔帳,躺了下來,幾步遠的地方呼吸聲依舊,多聽一會也不覺得特別干擾睡眠,只是,這一覺她卻始終難以酣沉入夢,楚俊風的呼吸聲彷彿是不經過耳朵,便直接落入心裡一般,每一聲,都壓得她的心一陣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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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發展需要,新人延後一章出場,歎氣,再歎氣,爬下去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