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幽幽照進那間破廟。
破廟裡所發生的事慘絕人寰,卻並沒發出太大的聲響,被一一取去陽氣和性命的人們都只經歷了短暫的痛苦便得以解脫,真正經歷著漫長痛苦的唯有程亦亭。
他已由哀求驚叫變作閉目不語,卻無法關上自己的耳朵和知覺。高季晨見他不肯睜眼,竟把餘下的幾人與他放在一處,施法將那些人的陽氣強行輸入他體內。
他原先所受的傷本來極重,吸取這幾人陽氣之後,傷勢竟然好了許多,可耳中聽到的慘呼聲和手掌所觸到的感覺都讓他噁心欲嘔。
手掌間觸到的,最初是活人的體溫,隨著生命的流逝迅速變冷,最後變得僵硬幹枯……他忍不住嘔吐起來,可即使嘔吐得再厲害,高季晨也不肯放過他,直到殺盡最後一人才大笑著停手。
等高季晨做完了這一切之後,他兀自趴在地上狂吐,對方卻已大搖大擺地離開,把他獨自丟在這個無盡恐怖的地方。
他幾乎是爬出了那間破廟,再也不敢回頭看向那些已成亡魂的屍體,也不知道自己還敢不敢繼續追逐已經徹底變為魔鬼的高季晨。
他開始不斷的做噩夢,夢裡的他竟然變作了季晨,哈哈大笑著隨手殺人,吸盡那些無辜之人的陽氣用以修煉。最可怕的是,夢中的他覺得自己強大無敵,全身充沛的靈力沖淡了殺人的罪惡與內疚。
也正因如此,到他醒來的時候就會更痛苦,敢於以身做餌的勇氣竟似已完全消逝,他害怕自己不但勸慰不了季晨.ap,更新最快.反而會被季晨變成第二個魔鬼。
接下來地一段日子,他竟然開始躲避高季晨,甚至想遠遠躲開一切人和事。
頹廢下來的他只想喝酒睡覺。若不能醉死過去就必會再做噩夢,唯一能讓他逃避的東西只剩下酒。
在客人寥寥地小酒館裡。他再次遇到了面戴黑紗的顧曼山,對方正與一個美貌驚人地少年舉杯對飲。顧曼山也看見了他,竟毫不吃驚於他的落魄,還抬起手來邀他過去。他慚愧地低著頭走過去坐下,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對方幫助自己救了季晨,自己卻沒能管住季晨,造成了這場人間浩劫。
那個美貌少年名叫冥靈,一見他就十分親切,道是自身與他可算半個同類。顧曼山也為他們兩人相互介紹,原來一為花妖、一為樹妖,果真同出一源。
三人閒聊半天,竟是無比投機,他酒過三巡才打開話匣子。源源不絕說起他與季晨的那場情孽。
冥靈聽得一邊點頭、一邊哀聲歎氣,顧曼山是靜靜坐著偶爾插上一句,不過兩人都陪他喝了不少的酒。醒來時三人兀自趴在酒館的桌上。外面地天色卻已黑透了。三人相視而笑,一齊走出酒館。尋了個附近的客棧稍作歇息。當晚三人共處一房。仍然有著說不完的話,到半夜才陸陸續續地睡去。
三人就此結為好友。程亦亭的心情也舒暢許多,只是不敢與他們相處太久,唯恐季晨找上門來傷及自己的兩個朋友。
他這番擔憂才剛上心,高季晨果然追了來,當晚一場惡戰驚天動地,那顧曼山和冥靈倒也不是尋常之輩。
打到半途之時,更有一個厲害幫手加入戰團,千羽不知從何處尋了過來,加入幾人之中臨時聯手抗敵。
這下變作高季晨被眾人圍攻,程亦亭明知自己不應該,仍然忍不住為對方擔心起來。
高季晨似是氣得不輕,也是第一次遇到這般強硬的敵手,眼看一時間取不了幾人性命,只得大罵著從烏雲間遁去了。
一場危險就此平息,四人一齊望著天空的烏雲鬆了口氣。程亦亭不敢再連累幾人,當下對幾位朋友告辭作別,道是自己另有要事去辦,不能再逗留此地。
那幾人倒也未曾留他,只歎著氣對他揮手道別,他心中知曉幾位朋友都是聰明人,這情孽糾纏卻是只屬各人的魔障,唯有當事人自身才可真正化解。
他一邊茫然前行,一邊尋思自己要去哪個方向。想了很久很久,最終仍是決定迎著季晨所在的那一方上路。
季晨是他地劫數,也是他的孽債,季晨所做的一切都有他地罪,他本就該為此付出報償,再痛苦也只能生受。頹廢有何用,逃避亦有何用,他種下的因便該他來吞下果。
若到了撐不下去地時候,他也想好了該怎麼做。季晨知道他不怕死,所以用別地法子來折磨他,他總有一日會找到季晨真正害怕的東西。
千羽曾經說過,這世間神仙佛祖都有自己地劫數,化身為魔的季晨也必有弱點,他只有找到季晨的弱點,才可以中止這場殘酷而長久的殺戮。季晨也並不躲避他的追逐,一次又一次故意留下蛛絲馬跡,等他自動送上門去便是好一場耍弄折磨,也每次都會借他之手殺上好幾人。
對於他那幾個朋友,季晨簡直恨得牙癢癢地,但更恨的還是他為了對付自己竟然找了好幾個幫手。
他每次看著季晨充滿怨恨的眼神,心中總會產生一絲錯覺——季晨這般恨他入骨,是不是記起了前世裡兩人間也曾愛得刻骨?
只要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對這惡魔心軟,無論對方怎樣地折磨他,都咬牙一次次苦忍下去。
隨著被迫從凡人身上搾取的陽氣越來越多,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快要變成魔鬼,只是即使到了那麼一天,他也不會忘記拉上季晨。
他們前世今生都是一對兒,生裡來死裡去也要一起。他答應過季晨,季晨也對他承諾過。就算到了最後的那一天,季晨仍然想不起前世,那又有什麼要緊?
每次被季晨折磨一番後拋在死屍遍地之處,他漸漸能夠控制自己不再嘔吐。他的靈力已經變強,他的心也逐漸變硬,他知道自己終有一日會親手了結這場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