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亭是在一片寂靜中醒過來的,雖然他根本就不想再醒。醒來之後的世界不會再有任何快樂,只剩下無法逆轉的痛楚絕望。
一雙溫暖的手放在他胸前,為他冰冷的身體注入靈力,他不得不睜開眼嘶聲說道「千羽,莫要救我,讓我去吧……」
千羽充滿憐憫和安撫的眼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口中溫言勸道「你已盡力,何苦自責?天界人間各有注定的劫難,仙人妖魔也是亦然。只要做了該做之事,你我都不必太過執著於結果。」
程亦亭面上露出極為苦澀的笑容,「你又何必這般安慰我?明明是我心中對他仍有不捨,才鑄成這番大錯。我再活下去也是生不如死,你便成全我罷。」
千羽長歎一聲,輕輕搖頭,「這世上誰又能成全誰?我有我的劫數,你也有你的劫數,人人都逃不過命定的魔障。莫說是你,就算那高季晨也都一樣。程兄,只有你才是他唯一的劫數,難道你心中不知?」
程亦亭出了一會神,淒然搖頭歎道「從前也許這麼說得……如今可不一樣了。他臨去之前曾說,是我親手絕了他最後一分人性,從此以後,世上再沒高季晨,只有絕情斷義的滅世魔頭。」
千羽沉默半晌,臉上浮起一絲嘲諷的神色,「若是當真對你絕情斷義,他臨去時又丟下這番話給你作甚。他是氣不過你騙他傷他,才想要狠狠地報復你罷了。」
程亦亭那顆死透的心忍不住再次跳動起來,可轉瞬間又冷了下去.更新最快.即便真如千羽所說,季晨心裡還記掛著他,他與季晨之間也只有相互仇恨與毀滅了。
他只要一天不死。就注定要繼續苦苦尋找季晨,並且一次又一次的與之糾纏。直到有一天他能親手殺死季晨,或是季晨殺了他。才能夠中止前生延續太久的錯誤。
他們曾經的那場殉情,已然變成了一個悲慘地詛咒。上天彷彿要借此懲罰他一手犯下的大錯。那麼多無辜的人命都因此喪生,他委實承受不起,只要一想到那些屍體地慘狀,他就恨不得立時自絕。
千羽看著他臉上糾結痛苦的神情,只得再次柔聲勸慰。「你莫要想得太多,只當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不得不受著就是你這輩子地命。你並非主動為惡,那高季晨也只有你才可降服,萬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也都如夢幻泡影,終究會一一過去。」
程亦亭呆呆看向千羽淡然的表情,便如抓緊救命稻草般嘶聲問道「真的麼?一切恩愛憎惡,都只如夢幻泡影?一切善惡悲喜。也終究都會成空?那你我我為何還要苦苦活著?」
千羽想了一會,眼神也漸漸迷茫起來,「這世間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自有說不出的誘惑之處……要不然為何許多妖都想化身做人。神仙也會羨慕凡間愛侶?能遇上自己地魔障,相愛一場、恨怨一場。鬧到最後魂飛魄散。也就安分死心了。」
程亦亭苦笑回道「如此說來,活著豈非為了刻意求苦?」
千羽愣了一愣。也不由苦笑著點頭,「可不是刻意求苦麼。不經過那一番甜,又哪知最後是苦?為了先前那一分甜,也就心甘情願去受那最後的苦。修仙之路多半先苦後甜,情愛之事卻多半先甜後苦。」
程亦亭輕聲接道,「只是即便當初就已知曉最後的結果,恐怕世人亦多半寧願談情而不願修仙。」
說至此處,兩人一齊苦笑,相視著再次長歎一聲,「唉,可不是麼!」
經過這番交談,程亦亭對千羽更加親近了些。他早知對方有過一段銘心刻骨的情愛,卻是慘淡收場,與那人從此天各一方,雖然心裡仍然放不下,畢竟能硬著心腸再不與那人相見。
他十分佩服千羽能對自身這般狠心,轉念一想到自己卻又愁眉深鎖。他的處境比起千羽還要艱難數倍。只求一死並不算難,難的是活著去親手追殺自己最愛之人。
他小小的私心裡只盼著季晨當真對他絕情斷義,下次一見面便能再不留情,那樣自己就逃脫了無盡的痛苦。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委實卑鄙自私,萬分對不住那些無辜斷送在季晨手裡的性命。況且若連他都死在季晨手上,便說明季晨已然再無牽掛避忌。到時非但人間塗炭,連天界也大大麻煩,無辜枉死地性命只會越來越多。
他這條性命對於別人自然輕如鴻毛,對於季晨又價值幾何?他其實也很想知道那個答案。如果他的命可以喚回季晨的一絲人性,他絕不會有所吝嗇,他只是還有一點捨不得。
等到他魂消魄散地那一天,季晨便真要孤零零一個活在世上了,天上地下再也沒有願意陪伴季晨的人,也沒有敢去擁抱季晨地人。
在千羽身邊休養了幾天之後,程亦亭懷著矛盾地心情起身告辭。千羽也並不留人,還想與他一起上路,只因外間此刻已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這一次程亦亭無論如何都不再願意帶上千羽,他與季晨之間終究要有個了斷,也不能再牽連千羽置身其中。
上次與千羽合謀施計獵殺季晨失敗,對方若看到千羽定會痛下殺手,自己獨自行事反而好得多。以季晨如今的修為和對他地防備,再找上多少幫手想必也是白白送命的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千羽眼見他拒絕得十分認真,不厭其詳地一一說明厲害,也就不再堅持,只點頭拱手與他道別,「那我就不強人所難了,程兄但請一路小心。程亦亭自然應得乾脆,躬身還禮後翻身上馬,揮鞭直奔向凶吉未卜的那條長路。
那匹馬兒也休養了好些天,腳程甚是快捷,一路上卻屢次被主人勒緊韁繩強行停步。程亦亭每次下馬都因看到或是聞到附近情況有異,循著異狀走去不遠,總能看到屍橫遍地的慘象。
好些稍稍偏僻的村莊根本成了死莊,整個村找不到一個活人,就連路上也是車馬人煙極為稀少。稍稍大些的小鎮上,街頭空蕩無人、店舖大門緊閉,跟那些死莊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