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獨自站在房間裡發了一會呆,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兩腳也不自覺地繞著圈子踱來踱去。
他明知與那人的一番孽緣已然化盡,連那麼難才結下的同生契也解了,好不容易才掙脫情愛魔障,著實不該再為那人分心;可想著那人臨去時古怪的一番話,又忍不住暗生憂慮——即使那人如今只是陌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若是見死不救,不光是良心有虧,於自身功德也大大有虧……想至此處,千羽總算定了心,兩三步急急衝出窗口展翅而
此時正是大白天裡,他這般展露行跡十分不妥,路上稀少的行人之中已有人抬頭望天大叫,「啊!神仙下凡了!」
只不過片刻之間,街上行人已盡數在雪地中跪倒,向空中的「神仙」磕頭參拜。千羽自然是哭笑不得,定神看清附近地面並無那人蹤跡後便趕緊加速飛遠。
他毫無頭緒的尋了一會,只急得腦子都絞成一團了,深思過後又覺自己十分愚笨,那人只是用雙腳走路的凡胎肉體,這麼一會能走到哪裡去?對了……自己太過著急,竟連車把式那裡也沒問上一句,就貿然衝出來一陣亂找。
他這便回了客棧,從樓上收了雙翼跑下樓去,想要先尋到那個車把式問上一問。在客棧裡尋了整整一圈,那車把式也不在,倒是小二好心告訴他道「公子,你那兩位同伴駕車出門去了!」
他趕緊問馬車往哪邊去了,那小二又陪他走至門前伸手一指。「那邊!」
千羽順著那小二的手指一看,心中連聲暗罵自己,他先前竟沒想到查看這一方——,wap,更新最快.實在是因為心底根本不願想到那寧府舊宅。
寧淺舟在此城最可能去的所在便是這裡,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呢?千羽深皺雙眉回到樓上。又一次從窗口飛出,急速直奔昨晚與寧淺舟同去之地。
這次倒是快得很,那馬車果然停在寧府舊宅不遠之處。他尋個僻靜處收了雙翼,快步跑向那輛馬車,一時不查雪地路滑。竟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他自出生起便沒這般摔過跤,丟臉之餘心緒更亂,沉著臉手忙腳亂的爬起來,一邊奔向那輛馬車一邊大聲呼喊,「寧淺舟?寧淺舟!你可在車上?」
那馬車內探出一顆頭來,雖然眼熟卻並非寧淺舟,「千羽公子!寧公子讓我在此處停車,他說要獨自走走!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看他面色大異平常,問他又什麼都不肯說。你快去找找他吧!」
千羽聽得車把式說寧淺舟「面色大異」,一顆心直往下沉,也不再回那車把式的話。提步便向寧府舊宅大門跑去。
跑得幾十步後,他地面色也整個變了——腳下所踩的雪地上竟出現一片艷紅顏色。順著那片紅雪往前看去。寧府舊宅門前歪坐著一個人。那人臉上本是一片鐵青的死氣,看見他之後卻露出一絲鮮活地笑容。
千羽只看到那人嘴唇掀動。口中的話一句也聽不清。他緊握著雙拳一步一步挪了過去,身子僵硬得不似自己所有,「你……你這是幹什麼?你……你想叫我為你傷心麼?」
那人喘息著搖了搖頭,氣若游絲地說了句什麼,千羽只得蹲下身湊耳過去。耳中聽著那嘶啞地聲音低低迴旋,那人的眼神也緊緊鎖在他面上,「我放……放不下……千羽……獨自一人……再熬幾十年……不如早早去了……求……求得下一世……」
千羽咬牙看他,眼中已有濕意,語聲卻比漫天大雪還要冰冷幾分,「下一世?這一世已然虛度,你下一世便能快活?莫要說什麼與我相遇!就算再遇到我,你也認不出我,我更認不出你來……就算認得出也好,我亦不會重蹈覆轍!你死了這條心罷!」
寧淺舟目光已然開始渙散,也不知聽沒聽見他的話,只極力湊頭吻了吻他的臉,面上露出傻傻的笑容,「我下一世……定能遇到你……再不會……把你認錯……我結了……你地發……吞下了肚子……呵呵……」
千羽忍不住一巴掌打過去,滾燙的淚水也湧了出來,揪著寧淺舟的衣襟嘶聲叫道「你這混賬!非但此前害我數百年修為,臨到此時仍要害我!我……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寧淺舟本就奄奄一息,被他這巴掌一打更是鮮血狂吐,卻仍是極力伸出雙臂想要抱住他,只不過再也使不出那等力氣。
「我……我害你……你害我……有什麼……什麼要緊……就算……下一世……你會親手……殺了我……我也要……找……找到你……千羽……千羽……」
寧淺舟雙眼慢慢閉上,臨到最後只輕聲低喚千羽的名字,插在心口的那個凶器也泛出鮮紅光澤,正是昔日送給千羽的那枝寶石釵子。
千羽伸手輕輕撫觸那枝釵子,猶豫著捏住它不敢貿然拔出,寧淺舟胸口的血液雖已因為低溫凝固,傷情卻是凶險至極,就算強行以靈力保住一時不死,也挺不過太久。
千羽正在猶豫之間,寧淺舟不知怎麼又睜開眼來,精神比起之前好了許多,面上還浮起淡淡的紅暈。他雙目放光地看向千羽的臉,又滑下去看向千羽捏住那枝釵子地手,嘴角微微一彎,「千羽……你是捨不得我麼?那我更要快些轉世了。你若現下又救我一命,定不會答應來世之盟,只有我當真死了,你才會更捨不得我……」
他口中清楚地說著話,一雙手已悄悄抬了起來,握緊千羽的手用盡全身之力往外一抽。方才凝固的傷口登時鮮血飛濺,星星點點噴在千羽地臉上和發間,連身上淺色的衣袍也頃刻間被染紅大片。
千羽喉間發出一聲古怪地低吟,想要擺脫寧淺舟地手卻哪裡能夠,那人的頭明明已歪了下去,一雙手兀自死死纏著他,無論如何也推不開、拉不下。
那人胸口流出地血仍未冷,千羽的整個身體卻已冷透,眼中終究有熱暖的淚流下,口中也悄然湧出與那人一般鮮紅的血液。
天空飛揚的飄雪越下越大,遠遠等在路邊的馬車慢慢駛了過來。車把式伸長腦袋看向這座大宅門前,不禁大感驚奇地「咦」了一聲——雪地上只有一片紅白交雜之色,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車把式撓了撓腦袋,縮起身子坐回駕前,摸摸自己最喜愛的那匹頭馬的脖子,「這兩個怪怪的公子哥兒……莫不是殺了人畏罪潛逃吧?哎呀,看來此地不易久留,你說呢?」
馬兒似乎也害怕起來,仰頭向天嘶鳴,車把式嚇了一跳,趕緊揮鞭打馬,車轱轆一路朝著城門而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