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一開話匣便不肯停歇,說了許多許多驚心動魄的陳年舊事,只恨不得把主人和自己所遭受的那些委屈盡數講給旁人知曉。
寧淺舟一直呆呆傻傻的聽著,聽到動容之處不禁濕了眼眶,那老妖只道他為了主人而傷心,還頗為欣賞他這與眾不同的凡人,直誇他算有幾分良心,不似那些只貪戀美色卻薄情寡義的混賬。他被那老妖誇得無敵自容,卻又還想繼續聽對方說下去,只得硬著頭皮苦笑陪坐,時不時「嗯」上一聲以示自己仍然饒有興趣。
那老妖講到羽族乃是妖族中靈力最高的族群,對待情感婚配也最忠貞不渝,無論男女都是終身只找一個伴侶,長老以上的家族中人還可與伴侶相互結下同生之契。同族間結契乃是彼此獻出性命與靈力,合體之後再一分為二,與異族結契乃是千年未有之事,連羽族中人也不知該當如何施行。
主人昔年能找到與凡人結契之法,自然經過好一番艱苦探尋,結契之後卻落得傷心遠走,孤零零的遊蕩在人間,再也不能回到羽族,也不能修入仙籍。羽族本為妖族,只有保得童貞之體、從不屠戮生靈,才可修得仙籍,主人早與凡人婚配,並說自己曾經動過孽火,殺死一叢妖花,之後更在遊歷人間時殺過數名匪人,再無修仙之格。
非但仙道修不得,如今的主人連魔道與妖道也修不成了,當初為了急著結契,主人尚未熬過成年之日便自斷雙翼,大大損傷本體。結果又花費數百年才在前日裡迎來成年之劫。這次大劫雖是有驚無險,主人總算重生兩翼,但若是當初不結那個契.wap,更新最快.主人如今已能置身羽族長老之列,豈是現下這等幾界難容的處境?
寧淺舟只能不住苦笑。他先前怎會以為對方在人間活得尊榮快樂。人妖殊途,對方入朝多年,除了與兩朝皇帝可稱熟識,竟不與任何其他人交往,心中又會是何等的寂寞?這國師府裡也是冷冷清清。除了兩隻妖朝夕相對,找不到半個人影,如此置身人間卻又遠離人類的妖,又能快活到哪裡去?
兩人一個說,一個聽,正聊得起興時卻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胡伯,住口。你既然這麼閒,便去把整個庭院好好掃上幾遍!」
那老妖嚇得變了臉色。趕緊住口站起來,垂著頭快步離開。
寧淺舟也隨之站了起來,癡癡看著門口那個纖細修長地身影。逆光之下看不清那人面貌,只看得到對方清雅悠然的體態。是自己太過淺薄愚笨。只靠樣貌性別來尋找曾令自己深深迷戀的夢中人,卻從來不曾細細探究眼前人憂傷嘲諷地眼神。
那人靜靜看了他一會。語聲平淡地道「你早些睡覺吧,我累了,也想早些休息。再見。」寧淺舟本待與對方好好傾談一番,哪知對方待他竟是這般雲淡風輕,不由得當場愣住。眼看對方轉身提步,轉瞬間便走出數十步外,寧淺舟趕緊小跑急追。莫說此時不過天色剛黑,就算天色再晚他也不可能睡得著了,若不從對方口中親耳聽到那個答案,他只怕這輩子餘下的時間都會睡不著。
他快步跟在那人身後輕聲叫道「千羽!千羽!等等我……我有許多話想要與你說!」
那人充耳不聞,反而走得更快,跨進自己房中便要關門。寧淺舟只得跳前一步以腳堵住門口,神情誠懇急迫地道「你既然收留我在你府中,心中便是對我還有情意!」
那人皺眉看他幾眼,手上終於鬆了力氣,任由他擠進房中。
寧淺舟一刻也不想再等,衝口便是自己最最關心地話題,「千羽,你是我那夜所見的千羽?從頭到尾、由始至今,便只有一個千羽,對不對?」
那人慢慢坐在椅上,偏開頭看著窗外,嘴裡輕聲回道「你愛怎麼想便怎麼想,我早已告訴過你,這世間根本沒有你所愛的那個千羽。你還不明白麼?你還要去哪裡找他?」
寧淺舟忍不住湊近對方,細細查看那人面上冷淡的神情,果然與初遇那夜有著天地之別,可是自己為何會認不出來?他不過一介平凡書生,除了那夜與自己立下愛誓的少年,這世間哪裡還能找到第二個人,會用那等深情不渝地眼神看著自己?
那人稍稍閃了閃身,似是不願與他這般靠近,語調仍然平穩無波,「你我總算相識一場,我也尚未求得解除同生契的法子,因此才留你在我府中暫住,以免那張大人對你再施毒手。你休得自作多情,以為我還對你有意,你我那番孽緣早已盡了,彼此都不必再做糾纏。」
寧淺舟心情激盪,哪裡肯被對方這三言兩語就打發回去,「你說與我緣分已盡,可我這輩子也再不會喜歡上別人了。你既然身邊並無愛侶,我自會纏著你不放!你我同生共死,性命相連,無論如何也不能分開!」
那人也不斥責,只面無表情地搖頭,「你迷戀的不過是個幻象,與你結契的那人你半點也不喜歡,你自己心裡也都明白,何必如此死纏爛打?」
寧淺舟實在想不通,只得連聲苦笑,「你便是他,他便是你,你為何要一直瞞著我?若我早知原委,定不會負你,你我也不會分隔兩地數百年!」
那人平靜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怒意,語聲卻仍是淡淡地,「如今萬事皆了,何必再提當初。寧淺舟,你若心中覺得是我害了你、對不起你,那也只能由得你去。天色不早,寧公子還請回房休息,我也困了。」
寧淺舟心知自己說錯了話,急得面色焦躁,只是不肯挪動步子。端坐在椅上的那人已做出送客的手勢,只剛站起來便面色微變,門口傳來「啪」地一響,那扇未曾關嚴的木門已被人大力推開。
站在門口的那人年紀輕輕、面目英俊,姿態間自有股貴氣威嚴之態。寧淺舟先是覺得眼熟,片刻後總算想起了這人身份,不由得心中泛酸,咬著牙跪了下去高呼「萬歲」。
天子微服夜訪,自然容不得旁人在側,寧淺舟被那兩人溫言「趕」出房外,直氣得兩隻手掌都已緊握成拳。那年輕地皇帝與千羽眉來眼去、神色親密,怎麼看都不像普通的君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