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淺舟與那師兄閒談許久,對寧國師這些年的所為已然知曉得七七八八。但那位師兄所知之事的大半畢竟也是道聽途說,那寧國師極少與閒人相見,更莫談甚麼結交朋友,朝中文武雖不缺有心巴結奉承之人,卻哪裡摸得到他的喜好?
據說除了皇上親臨,國師府無論是誰求見都一徑閉門謝客,連皇上也要讓著國師三分。先帝駕崩之後,太子求國師繼續住在宮裡,國師卻執意搬出宮外,道是宮裡人多吵鬧,還是另覓清淨的住處為妙。
又有傳聞說,即使皇上親臨也往往碰壁,若帶足人馬造訪便會吃個閉門羹。國師只喜皇上微服來訪,還要從國師府偏門而入,此事被一眾八卦之徒傳得極為不堪,都說寧國師先後與先帝和當今聖上有染,才會連得這兩代皇帝、一對父子的極度偏寵。
所幸國師極少參與政事,自入宮朝以來也未曾害過甚麼人,反而從先帝刀下救過不少人的性命,因此雖有妄幸之名,卻無禍國之實,朝中老臣也忌諱他聖寵太深,至今無人敢上奏本彈劾他。滿朝文武都對國師與皇上之間的傳聞睜一眼閉一眼,只當是無傷大雅的風流韻事,如此才可保得朝政安穩、上下齊
寧淺舟聽完了那師兄所講的歷年諸事,心中雖知這些大半隻是流言,卻仍然忍不住半信半疑起來。一種莫名的酸味從心底浮上,擾得他心煩意亂,只想即刻便與那人相見,快些確認那人究竟是不是他昔日夢中的少年。
那匆匆的一瞥之間,他看清了對方的五官容貌.新最快.千真萬確就是他牽掛至今、刻骨銘心地那一張臉。只是對方的樣貌雖然仍如少年,那雙眼神卻與他記憶之中大不相同,不再是夢中的天真單純、癡情凝視。而是一片不染塵埃地空無淡然。
但那人的名字就是千羽,世間地巧合哪有這般奇怪?除了容貌一模一樣。連名字都一字不差,而且對方竟然也姓「寧」。那人看向他的時候,明明面色曾經微微一變,但轉瞬就轉過了頭去,顯然並不是與他當初一般忘卻了舊事。對方應該早已見過他。也知道他是誰,只是不肯認他罷了。
他勉強按捺住心中的無數謎團,與師兄分手之後便早早趕往國師府。天色未暮的晚霞之中,他癡癡看著國師府門口那個偌大的「寧」字,那人若是當真忘了他,怎麼會把自己地名字叫做「寧千羽」?
國師府佔地極少,府門前也沒有任何華麗威嚴的裝飾,整個院子看來只有京城尋常人家大小。他看得輕輕點頭,如此正說明那人不是愛慕榮華富貴之徒。那傳言中的以色侍君之語又變得不可信了一些。
他在府門前轉悠半天,終於走上前叩響了門環,隔了許久才有一個老者緩緩拉開大門。上下打量他幾眼又不發一語準備關門。
他連忙伸出一腳抵著門,滿臉賠笑的懇求那老者道「老先生。在下有要事求見寧國師。煩請通傳一聲!」
那老者只管搖頭,以雙目示意他抽出腳去。他自然不肯抽回,反而把整個身子都擠進門內,「老先生,我與你家主人乃是故交!」
那老者竟是冷笑了一聲,面上露出極為鄙薄的神色,口中慢慢悠悠地道「每日來找他的人多了去,個個都如你這麼說的。」
寧淺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轉念卻想如此正說明那人品性高潔,非是流言所說之不堪,面上便開心得笑了出來。
那老者愣了一愣,似乎有些吃驚,望著他搖頭歎道「原來竟是個瘋子,可憐可憐……不過,比起趨炎附勢之徒,瘋子倒還不錯……」
寧淺舟面上的笑容曳然而止,他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回被人認作瘋子。心中雖有些發窘,他也不會與這老者計較,腦中念頭飛轉,竟抓住這老者衣袖大聲道「老先生,求您讓我見國師一面吧!實話不相瞞,我確實患有那失心瘋之症,此症時好時壞,看盡名醫也治不好,我爹媽都不要我了,讓我自生自滅……我聽聞國師乃是仙人下凡,這些年救苦救難,治好了不少疑難怪病,想求他開恩救救我!」
那老者又是一愣,望住他再度打量一番,「你這番話卻又不像瘋子了,看來當真是時好時壞。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問問主人,看他今日願不願意見人。」
寧淺舟喜出望外,連連點頭,眼巴巴的目送那老者進門關門。
等了起碼有一炷香時間,那扇大門才又被徐徐拉開,老者無比親切地臉對著他微微笑道「進來吧……主人今日心情不佳,但聽說你病症極重,還是叫我喚你進去。」
寧淺舟自然知道那「病症極重」幾個字是這老者在主人面前為他添上的,心中雖極為感激,卻不敢太過聰明,只得傻乎乎的笑了一笑,老老實實跟在對方身後進門。
國師府內果然甚為簡陋,半點也看不出奢華之氣,直至進了房間,內裡地擺置也簡單質樸。不過是幾張普通的木椅子,還有一張小小地茶几,坐在椅上地那人正望著窗外出神,聽到門口的響動才慢慢轉過頭來。
寧淺舟猛然想起對方不肯與自己相認地事來,趕緊趁著對方還沒見到他的臉時便深深垂下頭去,耳中聽得對方清醇悅耳的嗓音,與那晚夢中的少年嗓音似乎有些相似,音調與節奏卻又低沉緩慢許多。
「你便是那個病人?走上前來,我為你好好看上一看。」
寧淺舟腳步不穩的走了過去,一顆心也跳得極快,手心裡須臾間滿是汗水,只怕自己立時就要被揭穿。
那人果非尋常之輩,竟似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咦,你平日裡心跳也是如此之急麼?那可不單單是失心瘋了,恐怕還有性命之危……」
寧淺舟此時已走至那人身前不到一尺,不但手心滿是汗水,額上也有熱汗往下滴落。
他雙眼不敢抬高,眼下卻有一道白光晃過,原來是那人伸出了一隻顏色如玉的手,口中溫言說道「伸出手來,我且為你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