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齊……」寧淺舟眼神迷離,對著眼前的陌生人叫出了這個久違的稱呼,彷彿如此就能喚回那逝去已久的友人。
看著年輕人臉上露出略帶尷尬和羞澀的神情,寧淺舟才猛然回到現世,結結巴巴地施禮解釋道「呃……子恆兄,我叫寧淺舟,我昔日有位少年舊友也姓齊,長得與你又有幾分相似,因此我一時喚錯,還請莫要見怪齊子恆面上浮起的微紅瞬間淡去,目中浮起微帶好奇的神色,「哦?真的麼?你那位舊友如今過得怎樣?若也是個讀書人,可與我們一齊結伴趕考。」
寧淺舟歎了口氣,正待回話,那茶棚老闆已提著個小小的包袱走了出來,把包袱往他懷裡一放,又上下打量他幾眼,「你既然是讀書人,穿成這般可不行……快隨我進去洗個澡吧!」
寧淺舟愣了一愣,齊子恆已「噗」地笑了出來,「寧兄,你便好好去洗洗吧!我看這位老人家也是個熱心人,想必不會害你。」
寧淺舟也只得傻傻地點了點頭,跟在那老人家的身後走進內室。兩人才進內室,外間的齊子恆與那年長的同窗就爭吵起來,寧淺舟隱隱約約聽到幾句,知道是那年長的男子不肯與自己同行,因此齊子恆與對方極力爭辯。
那年長些的男子雖然為人淺薄,對齊子恆卻似乎很有些情意,吵得幾句便服了軟,不再發出什麼聲音。這也算一物降一物罷,寧淺舟不由抿嘴笑了起來,往日的自己帶著阿齊出門趕考時。一路上也是小有爭辯,但阿齊很快就會老實服軟,什麼都以自己的意願為先.**更新最快.路邊的茶棚本就狹小簡陋。寧淺舟腦中想著事,腳下隨著那老人家走到了戶外。前面的人一停。他也跟著停了下來,往前一看登時苦笑——幾乎是光天化日之下,就那麼架著一口大鐵桶,下面燒著些不太旺地柴火,顯然是個簡易的露天澡堂子。
眼下正是盛情難卻。即使露天也只得硬著頭皮去洗。他對老人家大聲道謝,向著那個鐵桶走了過去,老人家這才笑了一笑,神情慈祥地對他說道「我去給你拿衣服!」
他趕緊趁著無人脫衣跳進鐵桶,裡面的水已經很熱。多日未曾享受如此輕鬆地感覺,他泡了片刻便舒服得呻吟出聲,身後突然響起已經有些耳熟的聲音,「衣服放在樹杈上,你洗完自己穿……還有刮鬍子地刀。我給你放在旁邊,你記得自己取來用。」
他嚇得縮緊身子回頭看去,那老人家卻也眼神直直地看著他。嘴裡低聲說道「我也有個兒子,我辛辛苦苦供他讀了許多書……到得十八歲上。他卻再不肯讀書。反要去參軍打仗,第一次出戰便陣亡了……他身材跟你差不多。舊時的衣服你也穿得……你可怪我拿他的衣服給你穿?」
只不過寥寥數語之間,寧淺舟已知這老人家為何會對自己如此慷慨,原來是掛念自己已逝的兒子,又心心唸唸兒子往日本是個讀書人,理應上京趕考,而不是投筆從戎。
「老人家,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會怪你呢?我也曾經有許多家人,她(他)們一個一個的都死了,如今就剩下我一人……老人家,我們這些活人總要好好地活著,只有我們才能記得那些死了的人,如此一來,他們也就還在,你說是不是?」
那老人家癡然想了想,對他笑著點頭,「我也是這麼說。他娘去得早,他也在十九歲就去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若是我也死了……卻有誰還能記得他們呢?那樣的話,他們就真的不在了。年輕人,你是個好人,他日若能高中,記得告訴我老頭子一聲,我也好為你高興高興。」
寧淺舟也不顧自己正是赤身裸體,轉身對老人家拱手應道「一定、一定!」
待到寧淺舟再次出現於茶棚之中,坐在桌邊聞聲回頭的兩個人都不禁呆了一呆。這玉樹臨風、肌膚潤澤的年輕男子哪裡還是先前那個大鬍子流浪漢?完全像變了個人般。他對那正在倒茶加水的老人家笑了笑,又緩步走至兩人桌前施禮,「自此而後,上京之路便要與二位同行,還請相互照應。」
齊子恆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原來寧兄只與我一樣年紀,呵呵,我們兩人倒要稱焦兄一聲大哥了。來來,我且為你們介紹,這位寧淺舟,這位焦明義……」
那焦明義臉都氣紅了,嘴裡只含混地應了一聲。他先前那般鄙薄寧淺舟,哪知對方現下看起來比他還小上幾歲,真有些顏面無存之感。
寧淺舟隨著齊子恆坐下,對那焦明義親切溫和,半點看不出芥蒂之心,「不知齊兄與焦兄是何方人士?聽口音我們家鄉也隔得不遠。」
那焦明義至此才好受了些,自己下個台階搭話道「寧兄說是從村裡來,家中恐怕離此不遠吧?我們是附近鎮上的,走到這裡也花了不下三、四個時辰。」
寧淺舟其實已經在自小到大的路上獨自行走了許多日,才會風塵撲撲、衣衫破爛。他出村地時候心情混亂,也不記得回到祖宅裡找些錢銀帶在身上,才會落得身無分文的窘境。若要對兩人說出所有實情,只怕會嚇壞了這兩個書生,他自身的經歷也委實太過離奇,並不好告知他人。
他尋思著告訴兩人,自己地村莊離此甚遠,整個村極為富裕。前些日村裡遭了土匪洗劫,唯有他那時在山上採集茶樹樹種,因此才逃過性命之危。等他從山上下來,村裡所有的親人全都被殺死了,他連那些土匪是哪裡來地都不知道,只能獨自一人傷心離開。齊子恆待他說完,眼中又是憤慨又是悲愴,拍著桌子破口大罵,「那些沒人性地禽獸!搶劫財物也就罷了,為何要血洗整個村子!朝廷也太不像話,西南土匪成群,他們都不派官兵下來剿匪!」
那焦明義拉了拉齊子恆的衣袖,手顯得有些抖,似乎被寧淺舟所說之事嚇得不輕,「子恆,別太大聲,不管被土匪還是朝廷地人聽到了,我們都要惹禍上身!」
寧淺舟也覺齊子恆太過單純,微微歎氣勸道「焦兄說得也是,齊兄,我們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心中所想未必要全部顯露於外,他日得展宏圖,再收拾河山也未為晚。」
齊子恆這才平靜了下來,望著寧淺舟露出親近敬佩的神色,「寧兄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