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淺舟一直流連於後院之內,越來越少見人,連幾位夫人那裡也不去了。甚至是二夫人臨盆當日,這位夫君兼父親都不見人影,寧老爺雷霆大怒,派遣府中所有人手到處尋找,才把寧淺舟從後院的溫泉池裡拖了出來。
除了衣衫不整、神情恍惚之外,他看起來倒還面色紅潤,只是口裡喃喃念著聽不清的話語,望向眾人的眼神也頗為怪異。
寧老爺看著他那般不爭氣的樣子,怒上心頭就甩了他巴掌,他撫著臉痛叫了一聲,又連看父親好幾眼才清醒了些「父親?您幹嘛打我?啊……怎麼這麼多人?」
寧老爺心中不禁駭然,兒子先前看著自己的目光甚是陌生,再看看兩位立在床邊的夫人和床上抱著孩子的二夫人,個個臉上都露出傷心害怕的神色來。
寧淺舟卻似毫無所覺,只望著床上二夫人懷裡的嬰孩奇道「這……這是我的孩兒嗎?他應該下月……後月才出世的吧,怎的現在就生了?啊,他這是早產了麼?」
寧老爺又是一耳光耍在他臉上,手卻在微微發抖,聲音也嚇得有點變調「你這孽子!你、你都在後院幹些什麼?看你這醉生夢死的模樣,竟連時日都記不得了!外面站著的都滾下去!趕快為少爺去請大夫!」
屋外門邊、窗邊擠滿的下人們趕緊應聲,知道老爺是真的發脾氣了,紛紛快步散去。屋裡的寧淺舟撫住另一邊臉發出痛叫,還不忘大聲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在後院種花……我……我記性是差了些,許多事都朦朦朧朧的。不知是做夢還是真的……可我身子好得很,半點病痛都沒有,何必為我請大夫!」
大夫人看他們兩人吵得極凶.,電腦站更新最快.只得拉了拉夫君地衣袖,垂著頭柔聲勸道「妹妹剛生了小少爺。身子還弱著呢,你還不快去看看她,抱抱自己的兒子。」
寧老爺聽得清楚,這才面色好看了些,視線轉向那肥肥白白的小嬰兒。寧淺舟恍然「嗯」了一聲。幾大步走到床邊,從年紀不過才十七歲地二夫人手裡接過自己的兒子。那嬰兒個子甚小,臉上也皺皺地,眼睛閉得緊緊,只癟著嘴哇啦啼哭。
感覺到離開了母親地懷抱,孩子哭得更是厲害,直把寧淺舟鬧得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邊的乳娘忍住笑意,輕聲教他怎麼抱孩子。他學了半天才把兒子穩穩抱好,額上已是流了一堆熱汗。
抱著自己的骨肉,他此時的神智總算清楚了些。心中暗暗想道「那紫雲花定是有什麼古怪之處,我這許多日都如入幻境。忘卻了身邊人事。以後可不能再服食它了。否則後果堪憂……我已是三個女子的丈夫,一個孩子地父親。還有父親和阿齊的老母親要供養盡孝……」
想得明明白白之後,他便望向床上那個虛弱的女子,胸中湧起憐惜的柔情「夫人,你受苦了……以後我不去後院種花了,一心一意的待你們好。」
話是容易說,做到可就難了。他服食那紫雲花已久,竟不知不覺有了深癮。他不過強自忍耐了兩天不去後院,臉色已大為憔悴,心裡更像被蟲蟻爬過般難受,再如從前吃回平常飯菜也極為不適,還背著人後吐了好幾次。
忍到第三天,他清晨照鏡時便發現自己的臉整整瘦了一圈,眼眶四周也泛著青黑,更有四肢無力、呵欠連連之狀。他又懼又怕,當真易服出府找了大夫,可好幾個大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說他根本沒病,體弱而已。
他實在無法,只得回府去繼續苦忍,恨起來時便想一把火燒了後院那叢紫雲花,怕起來時卻唯恐它枯萎凋謝,說不定自己的性命已然牽繫在它身上,若不接著服食就要一命嗚呼。
熬到了第六天上,寧淺舟已是面色蠟黃、腳步蹣跚,府中人人都看得出少爺抱恙在身,大夫也不知請了多少趟。可還是如先前一般,沒有一個大夫能診治得出他是什麼病,看他憔悴得厲害,只給他開些調理補身的藥,他卻一劑也吃不下去,盡數吐了出來。
眼看他性命堪憂,寧府一陣愁雲慘霧,寧老爺和他的大夫人都想著給他再娶一門妾沖喜。他實在不想多害一個女子,也再無別地辦法,只得叫了隨身伺候的下人去後院摘了幾朵紫雲花來,背著他人偷偷服用。那花當真妖孽之極,一吃下腹中便令他面色豐潤、行動如常。他極為驚懼的看著鏡中地人,心中冰冷一片,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擺脫這些紫色花朵。
他已然無法記起來,那夜所遇的少年到底是真是幻,唯有這妖異地紫雲花是真真切切拿在手上。他皺眉細細回想,自己與阿齊確然是遇襲過地,阿齊為了自己而死,那也應該是真的。但此後所發生地一切事,他都無法分辨真假,這紫雲花的種子……也許只是自己孤身落單時無意撿到,腹中又餓得極慘,因此才無意中吃下。
比起相信那個深深折磨他的身影是確有其人,他寧願相信自己現在所想。千羽,那個三年前所遇的少年,只不過是自己誤食紫雲花之後見到的幻象。
每日裡如此想著,那些時常困擾他的幻影果然少得多了,他終於可以忘記想要忘記的事。只是那妖花甚為可惡,他想要記得的事也會時常忘記,為此他不得不提前準備好數頁紙箋,隨時隨地帶在身上,其上寫的全是他必須記得的事,也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比如父親的畫像與名字、幾位夫人還有兒子的畫像與名字之類。
這個辦法倒是不錯,他總算能牢牢記住對自己重要的幾個人。至於府中的下人,他就時常忘記姓名,往常的朋友來訪時,他也總要客套半天才「想得起」對方到底是何人。
給兒子辦過滿月酒之後,他比從前更沉穩了些,想要做些實實在在的生意,以免坐吃山空敗光家產。父親看他無心功名,也只得由著他改行經商,雖深覺這個逆子敗壞了家風,一家老小卻也需要供養。寧家原本世代書香,寧淺舟也自小擅於鑒別古玩字畫,這便在當地開了一家店,客源倒是不愁。寧家的朋友們多是本地大戶,自然要常來捧場,加之寧淺舟坐鎮店中,所賣之物樣樣貨真價實,因此生意滾滾,客似雲來,不過兩月就名氣在外。
日子過得順遂喜樂,又甚為充實繁忙,寧淺舟深信自己已然從那場幻夢中徹底醒了過來。除了每日裡不得不隨身帶著幾朵紫雲花,他已盡量不去後院,關於這些花的秘密也一直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