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方一日,人間已千年。自從寧淺舟回到了寧府,至今已然度過漫長的三年。
剛剛回到寧府的時候,他深深記掛著心上的那個少年,每每想起那驚險浪漫的一夜來,他都又怕又愛,唯恐給家人帶來危險,卻始終期待著對方真的來尋找自己。
他想再見到那個如夢如幻的千羽,又害怕家人被自己所累,竟用上了許多借口,勸得全家老小搬離了老宅,只留下他自己一人住在空蕩蕩的大宅之中。
他明知自己所為甚是荒唐,莫說是千羽口中所說的十日,幾個月都過去了,那少年肯定不會來赴約了,但他還是忍不住私下請人追查,甚至還親手畫了許多幅千羽的小像,叫那些人遠赴多個大城四處打聽。
花費了許多錢財都是泥牛入海,這世上彷彿根本沒有一個叫做「千羽」的人,但那一夜明明記得無比清楚,帶回來的紫雲花種子也是真的。他心情鬱結難解,根本無心再求科舉,整日裡流連在後院種植那紫雲花的種子。那些種子也甚難伺候,起初種下去總是死掉大半,到了秋冬季節,後院久不見陽光,它們才長出幾根細細的枝苗。
折騰了大半年,他精神恍惚、人也憔悴不少,漸漸懷疑起自己當初只是做了個夢。家人也很是牽掛他,屢次喚他搬去同住,他本已收拾好包袱,靜思一夜後卻又留了下來,只給家人捎去了一封信,說自己學業荒廢已久,需得好生溫書。來年再考科舉。
獨自一人等待著那個失約的少年,他已從原先的又怕又愛,變作了滿腔怨恨。回憶起對方那一夜的音容笑貌.更新最快.他已不再喜愛牽掛,只是仍然放不下、不甘心。自己為對方浪費掉的大好年華。他還是想要見到對方,彼此當面對質,讓對方解釋清楚,為什麼要如此惡毒地耍弄他。真情本是天下間最難尋之物,他那般輕易便獻給了那個少年。結果徒染相思,痛苦不堪,對方卻不知在哪裡快活度日。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年,他已是形銷骨立,弱不禁風。家中老父派遣下人來看望他時,直嚇得魂不附體,趕緊請了大夫為他出診,又寫信讓老爺帶著全家老小都回了舊宅。
寧淺舟病懨懨的在床上躺了兩月,能再度清醒起身時竟已是一個陌生女子的丈夫。家人見他久病不愈。竟給他娶了一門媳婦沖喜,加上四處尋找名醫給他診治,他這沉痾也就好了起來。
等他可以出門走動幾步之後。他那個明媒正娶地妻子立刻便與他同房而住。他發了幾回脾氣,在書房裡過了幾夜。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何人守身。竟對著寒燈冷月大哭一場。又過了幾日,他終是搬回房中。與他那個半買半娶的妻子正式圓了房。娶妻一年,那溫柔地女子仍是一無所出,父親與妻子都開始勸他納妾。他自身倒是無所謂了,娶了一個便能娶第二個,只是這一次所娶的人須由他自己挑選。
他那時已恢復了舊日的強健清俊,氣色也好上許多,寧府本是城中大戶,此次納妾反而比原先娶妻順利得多。他千挑萬選,娶進了一個小家碧玉,那女子年方二八,面目其實並不如何美麗,只是一雙眼睛黑如點漆,溫婉之餘又帶了些童稚天真,肌膚也是好得出奇。
這位小妾初進門時,甚得寧淺舟的愛寵,不但與她說話都是溫言細語、百依百順,還想帶她去後院一起親手種花。可這位小妾偏偏近不得花草,一靠近便覺全身發癢,嚴重時身起紅疹、鼻子不住的打噴嚏。如此反覆得幾次,寧淺舟竟對她了冷淡下來,這位小妾入門方才兩月便身懷有孕之後,他又娶進了第二個妾。
第二個小妾也不過十六歲年紀,卻是城中一個頗有名氣地歌妓。雖說這個女子是賣藝不賣身,但畢竟出身妓院之中,寧老爺心中甚為不悅,她進門的那日乃是從後門抬進寧府,幸好夫君寧淺舟對她甚為寵愛,尤其喜歡她那幅無遮無擋的放肆性情。
寧淺舟與他的三夫人私下相處時,總是准許她什麼也亂說,卻不喜歡聽她唱小曲。她本以唱曲聞名,但實在不喜歡抱著琵琶淒淒切切的唱曲,反而喜歡與客人天南地北的胡亂吹牛。她遇到的客人之中,也是如今的這位夫君最喜歡與她說話,每每說笑到酣暢之處時,他便深深凝視她的笑容,湊頭輕吻她緋紅地臉蛋。
可惜好景不長,某日寧淺舟叫她陪著去後院種花。她本愛花草,這也是夫君極為讚賞之處,可是一到了後院,她便看見角落裡一叢醜陋矮小的枝苗,連花苞都是深紫到發黑的顏色,令她皺眉低叫「這種花叫什麼?真醜!院子裡有了它簡直煞風景!」
就這麼一句話,寧淺舟竟聽得面色大變,沉默半晌才冷冰冰地對她說「你走吧。」
她著實不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她平日與夫君都是這麼說話地,當下甚覺委屈的辯解起來「淺舟,我錯在哪裡?你說了,我自然會改!」
寧淺舟霍然直起身子瞪視她,她登時嚇得身子一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起轉來。
寧淺舟看著她驚懼哀怨之態,卻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摸了下她地頭髮,眼神又似傷心又似迷惑「……別再叫我淺舟,你也不用改。該改地是我,是我害了你們……回去吧,我想獨自待一會兒。這紫雲花種了快三年,還沒有開呢……」
自此而後,寧淺舟再不獨寵這三位妻妾中的哪一位了,而是雨露均分,每個月各陪著她們幾天。正妻自然不消說,如此比原先可好得多了,兩位小妾雖然委屈,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們只是在內心悄悄地感到這個夫君只有人在自己地身邊,那顆原先牽繫在這裡的心已經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
她們本都是妾,彼此並無交往,如今看著對方的眼光卻忍不住有些同病相憐。她們比不得正妻,根本得不到夫君家人的喜愛和尊重,若夫君幾時不要她們了,她們便會一無所有。
某個初夏的午後,兩個小妾終於秘密商談起來——夫君每個月陪著大夫人才三四天,陪著我們兩個加起來也不過十來天,也就是說,夫君有一半的時間都給了別的人……第四個女人?
她們悄悄派了自己的陪嫁丫鬟向府中其他的下人打探,卻只能發現夫君一月中有半月都在後院種花。原來她們的夫君竟是個花癡麼?這也比迷戀上第四個女人好得多,她們總算暫時放下了心,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經營她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