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 卷一 長生劫 40、遺詔
    從那一日開始,顧曼山逐漸想起了很多舊事。

    最初的欣喜早已消失,他的心被驚奇和憤怒佔據,過去的一切都跟許長生說的不同,甚至正好相反。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去記憶,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自己竟喜歡了許長生,也許只是中了對方的圈套,那些一點也不嫌棄自己貌醜白髮的甜言蜜語,讓那時無助的自己變得愈發軟弱。

    再追溯得更久一些,他還只是一個平凡少年的時候,曾經痛恨每一個對他的美色有所企圖的人,其中包括一度被他當作恩人和大哥一樣來喜歡的許長生,但若再進一步,也未必不可相愛。

    他還記得自己問過許長生一句話,許長生的回答讓他徹底失望,那時的許長生若能給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他可能早已留在許長生的身邊。

    他是一個男人,他只能接受被當作一個男人來喜歡,若把他當作一個漂亮的玩意兒來追逐玩弄,而他又無法繼續反抗,那麼他寧可毀掉所謂的美貌。

    當無法忍受許長生對他的折磨之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毀滅。那張妖艷的面孔是他最不在乎的,慾望則是每個男人共同的弱點,只要生命裡能夠剔除它們,他再不會被那些惡徒追逐圍繞。他並沒有想到後續,他以為許長生要麼會放了他,要麼殺了他。

    一定是許長生對他做了什麼手腳,他才會忘記一切,忘記了那個恥辱又可怕的夜晚,忘記了對方是他最恨的人。

    他的身體也使不出力氣,那還是忘卻記憶之前就已經發生的,那個寧千羽確實有幾分神通,而現在咒術竟然被破,說明下咒之人靈力大大受損,甚至已經身死。

    許長生還是每天都會來找他,他也並沒有拒絕對方的擁抱與親吻。心中煩亂而迷惘,不知該不該直接殺了對方,身體卻早已習慣了某種親暱,只要對方的手臂一伸過來,自己的身體就會愉悅的靠過去。

    他根本無法確定,許長生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所以他往往沉默的看著許長生,卻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儘管他有足夠的理由殺死對方撒手而去,就算不要這人的命也再不該停留在身邊這個可笑的牢籠裡,可是他每一次被對方緊緊抱在懷裡的時候,都只想狠狠的啃咬對方。

    在一切都應該結束了的現在,他竟然還在為那個自己不知道的孩子傷心怨恨,那是許長生不惜以性命為賭注欺騙他、卑鄙的得到了他的心、之後又想方設法表現著愛他的同時,所幹下的最無恥的事。

    他多麼想殺死許長生,那樣就可以一了百了,然而就是下不去手。在心中湧起殺機的時刻,他竟濕潤了雙眼,果真一口咬在許長生的肩頭,用力之大連他自己都感到牙酸。

    許長生沒有叫出聲來,只把他抱得更緊,似乎天地塌下來也不會放開。肩部的傷口已滲出鮮紅的血液,浸濕了身上華美的龍袍。

    「曼山,你已經知道了,我那日看到你的背影,也問過了當值的侍衛。」

    顧曼山身子一僵,慢慢看向許長生的臉,眼中未散的淚意沖淡了殺氣,唯顯脆弱與痛楚。

    這時的許長生做夢也想不到,懷中的曼山已與往日大不相同。那纏繞糾結的眼神裡,猶豫的不再是愛或者不愛,而是殺與不殺。

    「許長生,你為何要說穿?你的孩子都已那麼大了,呵呵……你已瞞了我這麼久,為什麼不瞞我一生一世!」

    「曼山,你可知我每一次騙你,自己心裡又是多麼難受?我……我太累了!看到你背影之時,我當真是鬆了一口氣,總算被你拆穿了……可是我卻想不到,你竟然又忍了這麼多天。看著你那般委屈怨恨的模樣,我若再裝傻便實在太……」

    顧曼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澀與憤怒,衝口打斷他道「你騙我時自己也會難受?嘿嘿,我看你騙得很是開心!許長生,你已騙了我兩年有餘,如今終於膩了?罷了,我不想見到你,你走!」

    許長生身體搖晃了一下,頹然走開幾步才回頭厚著臉皮問道「你多久不想見到我?曼山,你也給我個期限……」

    顧曼山怒得握緊拳頭,快步跑近牆邊取下那把寶劍「你若還不肯走,我立刻殺了你!」

    許長生趕緊閉緊嘴巴,訕訕一笑,迅速走往大門所在的方向。

    顧曼山眼光發直的望著他的背影,握劍的手指已經緊得爆出青筋。

    他那句話其實是認真的,若許長生方纔還不快點離開,他已不能抑制自己毀滅一切的慾望。

    不能忘記,這個人是如何折辱過自己,更不能忘記,這個人又如何欺騙過自己,一次、兩次……還有兩年來的無數次。

    可是,這個人對他有過的好,他也同樣無法再忘記,那些鮮活的纏綿和快樂,彷彿全部都發生在眼前,比任何痛苦都要讓他更深的銘記。

    也許那只是因為,他這由對方所給予的、不老不死的生命,根本就沒有嘗到過什麼是愛,所以才那樣容易滿足於對方美麗的謊言和些許的溫柔體貼。

    接下來的十數天,他獨自坐在空空的殿內不停地喝酒。他從前沒有好好的喝過酒,世人都說那是能夠解愁的好東西,可如今一喝他才知道,所謂酒能解憂都是騙人的。酒只能讓神經變得麻痺而遲鈍,而心底的痛苦卻愈發清晰。

    許長生自己不敢出現,只是逼著兩個小太監勸他少喝點,他嘿嘿冷笑著趕他們走——若許長生真的在意他,又怎麼會同意御膳房往這裡送酒來?

    他對於許長生,已經只是雞肋了吧。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於是無可無不可的丟在一邊,心情好時便哄上幾句。

    終於能喝到酩酊大醉的時候,他將身旁一直喋喋不休的兩人乾脆抓起來反鎖在宮裡,自己則走出去隨處亂闖。世間如此之大,人心卻如此狹小,區區情愛二字,便能把整個身心捆綁禁錮。

    不知是酒意還是別的什麼模糊了他的視線,日光下繁華錦繡的宮殿亮得刺眼。

    一個有些眼熟的美麗女子路過他身前數步之外,停住腳步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你這又何苦?為了那個男人……我們都不值得。你可知他一年前便立下遺詔,他駕崩歸天之時,你須得活生生的給他殉葬。」

    顧曼山的酒醒了一大半,聲音帶上微微的驚異與疑惑,面上卻浮起不知是歡喜還是憤怒的神色「你說什麼?他死了也要我給他陪葬?那份遺詔在哪裡,我要親眼見了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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