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 卷一 長生劫 38、隱傷
    許長生得知皇后有孕時,正在御書房批改奏折,耳中聽到的話令他再也握不住手裡的硃筆。

    奏折上落下一大片紅色污跡,正如他一步走錯再也無法回頭的人生。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嚴令所有宮人封嘴——絕不能讓顧曼山知道這個消息。

    再多解釋也不能縫補碎裂的心,何況自己已經走錯,莫說身為皇帝,就算只是個普通的男人,對那個女子也必須付上責任。雖然除了責任,他也不能再給她更多。

    即使心中如何不情願,此時此刻他也只能去看望她,想要做什麼和應該做什麼之間,他走錯那步後便再沒有選擇。

    從皇后宮中出來,他獨自站在高高的宮牆之內望向天空。

    這一切是造化弄人,還是宿命在作怪?又或者是他本來就不夠好,才注定不能得到完滿的幸福。

    皇后的肚子裡孕育著他的骨肉,這麼多世以來,他是第一次有了為人父的機會。

    要說半點也不高興,那肯定是假的,他也並不怨恨那個女人,她只是為了自身的生存。這華麗而冰冷的囚籠禁錮了她的一生,她必須要得到一點什麼才能繼續熬下去。

    她並沒有錯,錯的只是他自己。從前的曼山更沒有做錯,他原本就是個不值得愛的人。

    在沒有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之前,他就妄圖擁有愛情,用盡手段得到了自己愛著的那個人之後,他又是這麼的不小心。

    他根本沒有保護愛情的能力,就自大的認為他無所不能,才鬧到如今拖泥帶水、進退兩難的境地。他再一次本能的想逃,帶著曼山遠遠避開這煩惱的塵世,但他心裡也很清楚的知道,這只是想想而已。

    他遣退了所有的侍從,慢慢走過腳下寬闊蜿蜒的長路。

    從皇后宮裡到曼山身邊,這條遙遠的路會走得很累,然而他只能一個人面對。以後還要重複的走上這條路,路上必將充滿沉重與悲傷,還有快樂和罪惡。

    曼山不肯要任何陌生人照顧,只要了最開始伺候過他的那兩個小太監。他們一看見許長生就趕緊跪下行禮,回報顧曼山正在小睡。

    許長生舉起手指「噓」了一聲,輕聲把他們叫到一邊,以嚴厲的表情交代了他們一番話。

    兩個小太監面露難色,但還是點頭如搗蒜的拿性命擔保「小的們謹遵聖喻!無論誰來也不放!」

    許長生自腰上解下一塊玉珮,交給其中年紀大些的那個「好好拿著,若有人為難你們,便以此物代替朕,見朕隨身之物,如朕親臨!」

    「是!」那小太監連忙應了,畢恭畢敬的收起那塊玉珮。

    許長生稍稍放心,揮手讓他們守在門口,這才輕手輕腳的跨進內室之中。

    顧曼山雙目緊閉,只有兩排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面上表情極為焦急緊張,似是做著什麼噩夢,嘴裡也含糊地說著夢話。

    許長生湊近耳朵,才聽清對方口中所喚的名字「長生,別……長生……別跟我說!我什麼也不想知道……你別逼我!」

    他呼吸越來越急促,雙眉也緊緊皺起,隨後便突然睜開眼來。

    看到許長生的那一剎,他眼中竟是隱有恨意,只是須臾之間便淡去了,轉而露出困意未消的笑容「長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許長生心中發顫,方才情人眼中的那股恨意他是看得清清楚楚。曼山雖然身中法術,忘了從前有多麼討厭他,在夢中卻仍是怨他恨他的。那叫潛意識,他在遙遠的時代曾經學到過。若是有那麼一天,曼山能夠回復記憶,真不知要怎樣把他千刀萬剮。

    顧曼山見他眼神發直,不由伸手輕觸他的臉頰「你怎麼了?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朝中政事太多,你又煩得很了?」

    許長生這才擠出笑容,握住顧曼山的手以指撫摩「嗯,就是那些朋黨之爭。我親政以後提拔了許多年輕官員,他們經歷極淺,受不住那些老狐狸的說服撩撥,一不小心便要捲進各種勢力爭鬥,白白送命的大有人在,真是可惜。」

    顧曼山聽得半懂不懂,只順著他的話頭微笑「嗯,總之你少操些心,啊……你白頭髮都長出來了。」

    許長生吃了一驚,他如今不過弱冠之年,「真的?你給我拔下來看看。」

    顧曼山伸手用力一拔,果然有根銀色髮絲捏在他手指之間,許長生只看得苦笑「看來皇帝確實不好做。若是可以選擇,我也不想做這份苦活,還是當個平凡百姓最好。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又能跟你一起,就比什麼都強。」

    顧曼山想了想才輕輕搖頭「做什麼人都苦,世間哪有那許多快活。除非能遠離俗世,只有我們兩人在一起,其他一個旁人也不見!啊……除了千羽!」

    許長生刻意露出滿面醋意,伸手在他鼻上一刮「你就記掛著千羽!」

    顧曼山伸了伸舌頭,粉色的舌尖看得許長生一陣心動,正想壓下頭猛親下去,耳中卻突然浮現那個女子幽怨的話語。

    「皇上,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做父親了。雖然你不想要他,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臣妾知道你心中只喜歡那個人,臣妾也甘願與他安然共處。皇上,我要的已經得到了,再不求其他。我若能給你生個兒子,他會是本朝下一個皇帝,是不是?」

    他那時說不出別的,只能點頭應諾「嗯,無論你生的是子是女,他都是我唯一的子嗣。皇位絕不旁落,你放心吧。」

    雖然他和那個女子都沒有談及私情,但那一夜曾經發生的事真切存在,她腹中的生命更是無法抹去的鐵證。

    他只要見過了那個女子,再見到曼山時便會滿心罪惡,連本該旺盛充盈的情慾都會消退,但如此又會更加傷到曼山。

    曼山已比從前敏感太多,只要他面色稍有變化,或是態度稍稍不自然,曼山都會隨之情緒低落。

    許長生勉強保持著笑容,仍是對著顧曼山唇上吻了下去,以酸楚的柔情代替了原本的慾望。

    一吻過後,兩人對視良久,都覺這等溫暖纏綿的感受也很不錯。他雙臂溫柔地抱住曼山極細的腰肢「你又瘦了,最近吃得不好嗎?」

    「你叫人送來的補品太多,我實在吃不下,胃口反而差了些。」

    「啊,罪過罪過,我明日就給你換些你喜歡的民間小吃如何?」

    顧曼山這才燦然而笑,「嗯!我早就想說了,只是怕你不高興。」

    許長生輕撫他銀色的發端「你想要什麼都只管開口,我絕不會對你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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