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 卷一 長生劫 33、瓦全
    當朝皇帝在自己的寢宮中身受重傷,這等荒唐又可怖的事沒能傳出宮去,卻瞞不過六宮之首。

    久被冷落的皇后哭求太后帶著自己一同探訪,太后也正惱怒不已,自然要給那個任性的兒子來一場難題。

    於是,藥香繚繞的皇帝寢宮中迎來了兩位重量級的訪客,連迴避也不懂的顧曼山被兩人堵個正著。

    第一眼看到這面容猙獰的男子,皇后險些驚得大叫,太后卻早已耳聞這人毀容白髮之事,只淡淡看了眼皇后。

    皇后勉強鎮定下來,叫身邊的宮女退出寢宮,偌大的空間便只剩下他們三人與床上有傷在身的皇帝。

    顧曼山不知皇家禮儀,只站起來好奇的望著她們兩人,再看看床上躺著的許長生,聲音小小的問他「她們是誰?」

    許長生流著冷汗眼珠直轉,望見母后嚴厲的神情才知她是故意,只好大聲呻吟加咳嗽「咳咳……呃……身上又痛了……」

    顧曼山登時忘了方纔的問話,一臉緊張的執起他的手,全然不顧有兩個陌生人正在旁邊。

    「長生,你不要緊吧?那個老大夫不是說你並無大礙麼?怎麼傷情反而加劇了?」

    皇后冷眼看著他們眼神交接的模樣,眼中忍不住一片濡濕,莫大的委屈和傷心悉數湧上。自三年前嫁進宮中以來,這位夫君與她從未同寢,娘父兄問起時,她為了自己的顏面都沒說起過。

    知道此事的只有太后,對方安慰她的言語也甚是可笑——皇帝非但並未與她同床,其他幾位妃子也從未被臨幸過。又說什麼他少年時便操勞國事、心中只有天下,以至於**之後也無意於兒女情長。

    以她的尊貴出身,要與別的女子分享丈夫已是天大委屈,奈何這位夫君身為人帝,她再不願也只得接受。她也曾想過這位年輕皇帝是否對她娘家握有軍權心懷不滿,才刻意冷落她,待到知曉他從不與任何妃子同寢,便只懷疑他身有隱疾。

    若是當真如此,她身為國母自然只能啞忍,輪到如今才恍然大悟——這夫君竟是個不喜紅妝而只愛鬚眉的男人。

    再能忍的女子,此刻也無法再忍,她上前一步盈盈跪倒,目中淚光閃閃「皇上,罪妾該死!皇上龍體欠安,罪妾身為後宮之首卻懵然不知,懇請皇上降罪!」

    她面上是一片淒然,語氣卻幽怨之極,連坐在床邊的顧曼山也聽得出來,這個女子與許長生之間大有關聯。

    顧曼山的臉色也變了,沉下聲音追問許長生「長生,她們到底是誰?都是你的妃子麼?」

    許長生還想裝蒜,太后也逼了過來「皇兒,你出了這麼大的事,竟半點風聲也不露。行刺皇上可是凌遲滅族之罪,總不能不明不白的遮掩過去。」

    許長生心中一跳,只得勉強坐起身來,藏在被褥下的手極快伸出,將顧曼山的手拖進被中緊緊捏住不放,臉上卻微笑看向太后,「母后……朕重傷在身,不便久談,你們不如先回宮去吧。等過得幾日,朕自會親自處理此事,也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

    說完此言,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皇后,這三年來都是朕對不起你,你何罪之有?先安心回宮去吧,朕養好了傷再去親自向你賠罪。」

    他說得語氣誠懇,目光直直凝視皇后之面,這受盡委屈的女子在太后之前得了他這番低首認錯,心中登時好受些了,只是不知為何,眼中淚水流得更多,「是,皇上。臣妾這便回宮恭候聖駕,但願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臣妾拜退。」

    她差點說出了「皇上莫要騙我」,臨到嘴邊才改成那句隱晦的暗語,身為一國皇后,竟連心底最真的話也不能順暢說出。她最後看了一眼那個面色蒼白卻表情溫柔的男子,心中帶著一點希望走了出去。

    見許長生確實胸前帶傷、神情委頓,太后也不便多說什麼,只輕輕點頭道「好,你安心靜養吧。皇兒,凡事三思而行,莫忘了你畢竟是一個皇帝。」

    目送太后離去的背影,顧曼山轉頭狠狠瞪著許長生「她叫你皇兒,那便是你的母親?她很好……那個女子也很好看,她是你的妃子?我看她很恨你,但又捨不得罵你,哼!你這個負心之徒,光會騙人!」

    許長生被他罵得愧意大起,自己確是對不住這後宮中的每一個女子,難得曼山心思單純善良,竟為了別的女子痛罵自己,而忘了那個女子正是自身情敵。

    「曼山……我後宮中有一位皇后,就是剛才那位女子,呃……還有四個妃子,她們都是朝中重臣之女。她們五人入宮以來,我從未與她們同寢,因為我心中只有你一個。」

    顧曼山半信半疑的道「你說真的麼?我才不信!世間大多人都是三妻四妾,你是皇帝,宮裡更不知有多少女子等著你……哼,怪不得我從前氣得自殘肢體,恨不得把自己殺了!」

    許長生一陣心驚肉跳,苦笑著掩住他的嘴「再莫說這個『死』字,你上次便險些嚇……我。曼山,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那幾個女子,你能原諒我麼?就算不肯也不要緊,我只要你別離開我……你可以罵我、打我、恨我,甚至是親手殺……」

    顧曼山扭頭掙脫他捂在自己唇上的手,皺著眉頭打斷他「你不是說不許再提那個字嗎?你自己又提!」

    「罪過罪過……是我不對!」許長生輕輕拍打自己的嘴,伸出雙臂擁住顧曼山「曼山,皇后之所以恨我,正是因為我冷落她整整三年,從未去過她的宮中。我如今有心撫慰後宮,但又對她們全然無意,你說我應當怎麼做?」

    顧曼山呆呆地想了一會,眼眶逐漸發紅,聲音中終是帶上哽咽,只強忍著不肯流下淚來,「你叫我說什麼?高高興興的勸你陪她們睡覺麼?我……我反正是不願!你愛怎樣便怎樣罷了,只要不讓我親眼看見!」

    許長生看著這倔強偏激的少年終於委曲求全,心中只餘難過而無半分欣喜。再強硬的心只要染上情愛二字,都會變得軟弱,把對方逼到這一步的自己實在太過卑鄙。

    若自己真的做出左擁右抱之舉,那這數百年的執著又算什麼?非但是辜負了曼山,甚至辜負了自己。就算往日的許長生已經幾世為人,內裡魂魄卻不可改變。

    再往前走錯一步,自己就萬劫不復,所謂的海誓山盟、忠貞不渝,都變做卑劣的謊言。

    只要自己還是個男人,就不能再以愛之名褻瀆和傷害彼此。

    「曼山,我已想好了怎麼做。我不能再委屈你,卻可以小小委屈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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